第一卷 悠然岁月 坟前   清瑜跪在坟前,不知道跪了多少时候,旁边嘈杂的声音也没进她的耳朵,眼没有一瞬离开坟上立的碑,亡母楚氏之墓,下面是一行小字,孝女宋清瑜立。没有夫姓,没有曾经想要得到的本该出现在墓碑上的诰封字样。
  嘈杂的声音离清瑜越来越远,不,不是越来越远,而是他们停下了说话。接着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侄女,你也不要难过了,现在你爹遣人来接你上京,以后你就是官家千金了,到时可要……”看见清瑜一脸无动于衷,还是盯着那个墓碑不放,旁边一个婆娘扯一下说话的人上前一巴掌拍在清瑜肩上:“我说清瑜,你也不要这么伤心了,说起来你娘只能算个外室,我宋氏一族能容得下她在这里十几年已算不错了,你快些收拾收拾,随着他们去吧。”清瑜这才抬头望着说话的人。
  
  先前说话的人是宋氏一族的族长,清瑜的堂房大伯,当看到清瑜眼里神情时候,宋族长不由后退了一步,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绝望里还带有恨,如同当年楚氏看见休书,听到丈夫另娶时候一样的神情。
  后面说话的是宋族长的婆娘,瞧见清瑜这样的眼神还有自个男人这样神情,这婆娘不由嘴一撇,没用的男人。婆娘把双手的袖子往上拉一拉就道:“清瑜啊,等你见了你爹,可要说……”不等她说完清瑜已经起身,瘦弱的身子又着了素服,越发显得娇小,只有一双眼里燃着熊熊大火:“你说什么,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婆娘的舌头不由打了个结,接着咳嗽一声:“我说,你见了你爹可要说我们是怎么照顾你们的,怎么说这么多年我们在族里也对你们母女多有照顾。”清瑜面上浮起一丝笑,这笑没有丝毫暖意,透着一股寒冷,声音更是透着冷:“你刚开始说的那句。”
  
  婆娘也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但很快就抬起头对清瑜道:“我说什么了,不就是你娘只能算个外室,若没有我宋家容着,她……”啪的一声,婆娘面上挨了一巴掌,婆娘大怒,她嫁过来这么多年,也算横着走的,今日竟然被个小辈打了一巴掌。婆娘伸手就要往清瑜脸上打去:“好啊,都说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人,那样女人难怪生出这样的人。”
  清瑜并没回避,只是盯着婆娘,眼里的寒冷越来越深:“这巴掌,是为我娘打的,她若早一些知道你们是什么样人,也不会那样死去。”这样的话让婆娘不敢把那巴掌打下去,往后退了两步,讪讪把手放下:“看在你没了娘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不然……”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清瑜也没有去听,毕竟是十三岁的孩子,虽然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但一说到自己娘的时候,清瑜开始颤抖起来,抖的如同风中树叶,自从娘死后一直没有流的泪也流了出来。
  娘,您若早告诉女儿实情,是不是现在就不会因为无颜见到女儿而死去?娘,您何必说爹只是在外辛苦才不得归家,而实际是他已休妻另娶?娘,您怕女儿知道实情会对爹怨恨,可是娘,您难道不晓得纸是包不住火的?
  清瑜觉得身子撑不住,身子晃了晃,手碰到了什么东西顺手撑住才没让自己倒下,低头去望,手撑住的是娘的墓碑。娘,您也担心女儿撑不住吗?您放心,总有一日我要让宋家的人都承认您才是爹的原配正室,绝不是他们说的什么外室,爹这个负心人,一定会被众人唾弃,娘,您放心,不到您洗清冤屈那日,女儿不会倒下。
  
  清瑜口里十分苦涩,眼神又开始发痴,仿佛见到娘在笑,就在五日前的早上,娘还在那说,是大姑娘了,该学着理事了,不然嫁出去旁人都会笑。可是五日后,就已是天人两隔。清瑜的眼看向站的稍远些的那个管家模样的人,是他,全是他,若不是他带来爹的信,说要把自己带进京,娘怎么会因真相揭开而旧病复发死去?林家的人,全无一个好人,而最坏的?清瑜的手紧紧握成拳,就是那个抢了自己爹的林氏。
  林管家已整一整衣衫上前对宋族长拱手道:“大老爷,这边的事差不多完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小的还要带瑜姑娘往京城赶呢。”
  
  面前这位林管家可是出身尚书府,服侍过老尚书的,宋族长对着他可摆不起什么架子来,连连点头:“说的是,虽说侄女孝心可嘉,可是三弟妹现在才是她的嫡母,悲伤过度可是不好的。”
  那刚被清瑜打了一巴掌的婆娘听到丈夫文绉绉的话,用手摸一下脸,嘴一撇就道:“也不是我说,就侄女这样脾气,当着众人都敢给我这个伯母吃耳光了,等进了府,三婶婶必要好好管教她才是,不然岂不坏了官家千金的名声?”
  这边的事历来都是林管家在照管,宋族长两口子是什么脾气他是清楚的,呵呵一笑就道:“这是自然,府里已预备下了教养嬷嬷,县君也早就发过话,瑜姑娘能归府是大好事,一应吃穿用度和府里大姑娘没有两样,只是县君既是她的嫡母,到时这教养之责也不会轻易让人说。”
  宋族长哈哈一笑,他婆娘瞧向清瑜的面上有些得意,还敢打老娘,等进了府,落到那后娘手里,你才晓得什么叫厉害。
  
  猛不防几人耳边已经有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我娘她不是外室,那人也不是我的嫡母,我的娘,只有一个。”不知何时清瑜已经走了过来,面上的悲伤依旧,说出的声音依然冰冷。宋族长嘴巴张大,他婆娘瞅他一眼,嘴一撇就道:“侄女,晓得你心疼你娘,可是这情形就是如此,你口口声声你娘如何,她也没上我宋家族谱,你能得弟妹收留是大好事,该当感激涕零视她为亲母才对,不然你何曾见外室之女被嫡母收留的?”
  清瑜一双眼盯着她,冷冷地道:“大伯母,数日之前你可从来不敢在我娘面前这样说。”这婆娘被说破,面色红了红又道:“呸,我不过是念在都是女子的份上对她多有看顾叫声三婶婶罢了,论起来,她还不配。”
  
  不配?清瑜低下头,心里是满满的恨,从娘说出真相那刻起,这样的恨就开始溢满全身,当娘支撑不住倒下时候,还不忘拉着自己的手让自己不要怨爹,说他一个人在外做官,总要有人帮衬,这些年他也从来没亏待过自己。可是怎么能不怨、怎么能不恨?
  清瑜眼里的恨落在林管家眼里,林管家的眉不由皱起,这样的恨,只怕面前这姑娘不好对付,可是随后看见清瑜那瘦弱的身子,林管家又释然,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乡下丫头,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不说旁的,就说现在,毫不掩饰自己的恨,难道不晓得这样最容易被人栽赃陷害?
  林管家心里一松,眉松开上前对清瑜恭敬地道:“瑜姑娘,时辰也不早了,您今早说的只是来坟上一别,可现在都快午时了,还请快些登程,今日还要赶六十里路呢。”
  
  清瑜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只是看着楚氏的墓,娘,女儿走了,留在这里是为您辨白不了的,只有出去才有机会。林管家正欲再次催促的时候,清瑜已经转身望着他往前踏了一步。林管家松了口气,正打算让车边的婆子上来扶清瑜,清瑜已经又跪下去,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望也不望那坟一眼就直直往车那边走。
  车边的婆子忙上前来扶清瑜,清瑜的眼里已经满是泪,不能再回头瞧娘的墓,不然就舍不得走。婆子扶着清瑜上车,四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炎热,可是清瑜只觉得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冷的,没有了娘,再温暖的阳光都没了作用。
  
  “清瑜”耳边传来唤她的声音,清瑜循声望去,看见不远处跑来的两个中年男子,大舅二舅,清瑜停在那里,张嘴欲喊,旁边的婆子已经拉住她:“瑜姑娘,您的舅舅们在京城,楚家那头,哪是什么亲戚?”
  林管家已上前拦住楚大舅,对他们林管家没那么客气,当年说的清清楚楚,楚家也是收了银子的,平日不用管,可现在都要进京了,楚家还当是从前吗?
  楚大舅是个老实人,对林管家连连作揖:“林管家,就让我们和外甥女说句话吧。”林管家不说话只是瞧着他,楚二舅恨的牙咬却不敢上前,十三年前没能护住姐姐,任由她被宋家欺负,十三年后也只得如此,恨只恨胳膊拧不过大腿。
  
  清瑜瞧着两个舅舅,低头,泪滴在衣襟上,牙一咬就要上车。楚二舅已趁人不备冲了过来,把一包东西塞到她手上,不等甥舅俩再说什么,林管家已经让人把楚二舅拉开。
  清瑜捏着那包东西,里面硬硬的、又分成数块,像是包碎银子,舅舅们定是怕自己进了京没有银子使用被人欺负。林管家已经上了马,车也被人赶上路,清瑜能听到大舅伤心的哭声,似乎是在恨护不住妹妹也护不住外甥女。
  过了好一会,清瑜才把帘子掀开往外看去,还能看到大舅蹲在地上,二舅站在那不知道说些什么,清瑜想再看仔细些,马车拐了个弯,再看不见他们了。 第一卷 悠然岁月 入府   离开家乡的第五天,马车就到了京城,一路上清瑜都很平静,离京城越近清瑜越平静,这样的平静让贴身服侍清瑜的张妈妈有一点发憷,夜里都不离开清瑜半步,怕的就是一个不小心清瑜寻死,这差事没办好,回到府里,虽说他们都是林氏的心腹,可少不得也要被罚一顿落得同伴们笑话。
  清瑜虽年纪小,却也能瞧出张妈妈怕自己寻死拖累,心里不由冷笑一声,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活着才能给娘洗脱一切,只是不晓得那个从没谋面的爹是什么样的?清瑜叹了口气,那个爹,只怕也没什么好指望的,若真心疼自己,怎会十三年来每年只捎来一两封书和二十两银子,数匹绢,信上也只有寥寥数言。哪似娘给他写的回信,每次都要写满数张纸,恨不得把自己在家的大小事情都说个备细。
  
  张妈妈听到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那声音里透着欢喜,出门二十来天,终于可以到家,哪个不欢喜?清瑜的叹气声也传进张妈妈的耳里,张妈妈不由对清瑜道:“姑娘你有什么好叹气的,县君对人极好,家里那几位庶出的郎君姑娘,县君从没亏待过。”
  自从上了马车,这还是张妈妈头一次对清瑜提起那家里的事,清瑜的眼不由眨一眨,微微哦了一声:“庶出?”或许是即将到家,张妈妈感到这件差事要做完,心放松很多,况且这家里的事总要告诉清瑜让她晓得,于是笑着道:“老爷还有两位姨娘,一位姓朱,生了今年七岁的二郎君,另一位姓陈,去年生下了三姑娘,瑜姑娘你进了家门就知道了,我们县君,那为人是怎么都没话说的,她既能容得下那几位,您,她自然也能容得下了。”
  
  张妈妈的笑容看在清瑜眼里有几分刺眼,清瑜不由冷笑:“我?一个外室之女吗?那位县君就是这样说的?是非黑白怎能如此颠倒?”张妈妈听到清瑜的话并没生气,依旧往下说:“瑜姑娘,你这眼瞅着就要进家门了,难道不晓得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况且家里还有大姑娘和大郎君呢,这两位是县君亲生的,虽有长幼之序,嫡庶之别是要分明的。”
  清瑜的眉微微皱了皱:“妈妈的意思,我进了这家,不但要认你们县君为嫡母,还要敬着嫡出的弟妹们吗?”张妈妈点头:“不是要您敬着大姑娘和大郎君,毕竟您是他们的长姐,而是要记得嫡庶之别,这长姐的架势休要摆出来。要知道这里比不得乡下,行事都是有规矩的,况且县君已经备下了教养嬷嬷,姑娘随后就知道了。”
  
  清瑜垂下眼,并没有接她的话,嫡庶之别,胳膊拧不过大腿吗?张妈妈晓得说这些也差不多是白说,打了个哈欠,掀起帘子瞧瞧离目的地还有好几条街,总还有半个时辰,再闭会儿眼睛。
  张妈妈的眼刚闭上,就觉得马车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外面有女子惊慌的声音,但很快就听到她把马拉住,林管家的声音在外响起,大概是在和那女子说话。
  接着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哦?宋少监的家眷?露妹妹我也是见过的,怎么,露妹妹不想见我吗?”说话时候,车帘被掀了起来,一张笑眯眯的脸出现在车门口,马车被撞上都毫无知觉的清瑜此时抬起头,和这人看了个正着。
  
  瞧见车内的人不是自己认为的露妹妹,女子啊了一声想把车帘放下,可是又抵挡不住好奇心,已经开口问道:“对不住了,我还当是清露妹妹呢,没想到竟是个脸生的。”
  女子说的是官话,可清瑜却觉得她口音像是自己家乡那边的,还在细细分辨的时候张妈妈已经道了个万福:“原来是平县君,小的们是奉家主人的命令,去家乡接家眷的。”平县君哦了一声,那眼并没离开清瑜身上,清瑜在初时的慌乱之后也镇静下来,瞧着那女子。
  
  女子看来不过刚二十出头,面容俏丽,笑容甜美,见清瑜打量着自己,又是一笑:“原来是宋少监家乡的家眷,那和我不也是家乡人了?”这后面一句已经变成了乡里声口,离开家乡才几日,清瑜乍闻乡音竟发现自己对家乡有无限思念,竟觉得眼里有热气氤氲。
  平县君刚想再和清瑜说两句家乡话,竟见清瑜眼里好似有泪,眉头微微一皱:“怎的?离开家乡想念的紧?我也是呢,都数年没回家乡了。”见平县君叹息,清瑜的心更加安定,眨一眨眼让眼里的热气消失,轻声道:“还不曾请问这位县君家在哪个地方?”
  平县君觉得站在车下说话不大方便,又难得遇到家乡人,把车帘掀得更大些,想要上车叙话,见她打算上车,张妈妈的嘴张大了些,想劝阻可也晓得这位县君的脾气最是性情中人,遇到个投机的,管是在哪里也要和人说半天,她怎会听自己的话?
  
  可若不劝阻她,到时主母知道清瑜没进家门就和这京里贵妇有了牵扯,这差事就是真正办砸了。张妈妈还在为难,已经有个童音响起:“娘,您在瞧什么?让我也瞧瞧。”
  平县君停下要上车的动作,伸手往后一捞,手里已经多了个三四岁的男娃,把男娃往车里一放:“炎儿来瞧瞧,这里有个姨姨。”男娃一双眼亮如点漆,模样长的和平县君有几分相似,眼睛睁的很大地仔细瞧着清瑜,不等清瑜露出笑容要逗他,这男娃已经转头对平县君笑着说:“娘,这个姨姨长的没你好看。”
  
  清瑜不由笑了出声,这笑声传进平县君耳里,她一边把男娃抱紧一边对清瑜一扬眉:“我还当你会恼呢,谁晓得你竟会笑,我家这臭小子,这脾性和他爹一样,除了自己娘和妹妹,旁人长的再美都说不好看,为了这,也不晓得挨了别人多少的骂。”
  男娃依偎在平县君怀里,依旧笑嘻嘻地瞧着清瑜,那样的笑能让人的心都融掉,清瑜眼里数日来的冷漠渐渐消失,对平县君道:“您长得的确很美。”平县君的眉毛似乎都要飞起来了,男娃见有人同意自己的看法,张嘴嘻嘻笑了。
  
  张妈妈见他们还预备说话,急得掀起帘子对林管家做手势,林管家在发现撞到自家车的马是平县君那时就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好办,再到现在已经有了主意,打个手势让张妈妈不要着急,整一下衣衫就上前对平县君道:“县君,我家姑娘方从家乡赶来,路上劳累异常还要回家休息一时,还请县君体谅一二。”
  平县君的嘴轻轻一撇,面上带了沮丧之色,但林管家说的话又有道理,把怀里的男娃抱紧就对清瑜道:“等你在家歇好了去寻我啊,我家就在永庆街,都不用打听的。”说着平县君也不等清瑜回答就跳下马车,那男娃还不忘说一声,姨姨再会。
  清瑜想叫住她,但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叫住她,旁边的张妈妈松了口气,瞧着平县君重新戴好纬帽上了马,她的仆从簇拥着她往前走这才把车帘放下,瞧一眼身边面上有失望神色的清瑜道:“瑜姑娘,您听我一句话,是好话,今日遇见平县君的事您还是忘了,不然对你没什么好处。”
  车帘重新被放下,马车继续前行,方才降临到清瑜身上的活力又消失了,清瑜低垂着头坐在车里,很久之后张妈妈才听到清瑜开口问:“那位平县君,是什么人?”
  
  张妈妈撇一下嘴:“瑜姑娘,您以后也见不到,又何需问?”清瑜的声音没变:“平县君,到底是什么人?”这几日张妈妈也算见识了清瑜的固执,嘴又撇一下:“不过是个武夫的女儿,运气好嫁给了凉州节度使的二公子,她的夫君现在是武威将军,不然就一个武夫的女儿,哪能出入我们这样的人家。”
  清瑜的眼还是低垂,这几日从没有一刻忘记怎样给娘洗冤,可是究竟怎么做清瑜只觉得千头万绪都理不出来,而方才张妈妈的一席话,也让清瑜知道,进了京城那个家门,想再出来只怕很难了,见不到人,林氏又是贤名在外的,自己该怎么办呢?
  
  马车在清瑜重重思绪下再次停下,这次是到了,张妈妈跳下马车,等在那里的仆妇已经上前迎接:“瑜姑娘到了吧?县君都快等急了,遣人问了数次。”伶俐的小丫头在车下安放好了踏凳,清瑜被扶下马车,瞧着面前这和家乡完全不一样的宅院,进了这扇门,到底是什么情形?
  不等清瑜细看,仆妇们已经簇拥她往里走,地上铺的都是青石板,走在上面不沾半点尘土,和家乡院子的土路全不一样,偶有丫鬟路过见到,也急忙退让一边。
  这里,完全不一样,清瑜只是低着头,手紧紧握成拳,娘,您一定要护着我,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那个所谓嫡母,我绝不会认。
  
  耳边有轻笑声:“是瑜儿来了,算着你们晚饭前就该到了,谁晓得会到这时。”瑜儿,叫的真亲热,清瑜抬头瞧着面前的妇人,她大概三十四五年纪,面皮白净,衣着虽简单,但那料子就算是清瑜也能瞧出不便宜。这就是林氏了,清瑜原本以为她会是个绝美的女子,谁晓得长的也不过平常,倒微微愣住。
  张妈妈已经上前磕头,林氏温言问了几句就让她起来,已有丫鬟上前放下拜垫,对清瑜道:“瑜姑娘,还请先拜过县君。”林氏刚打算说话,清瑜已经开口:“要拜,还请县君先去我娘面前认过姐妹我再行礼。” 第一卷 悠然岁月 父女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林氏唇边的笑凝固在那里,身子微微前倾看向面前少女。清瑜把话说出之后就站在那里,竭力地把背挺直,不能认,怎么也不能认,认了就再也不能回头。心里虽这么想,但安静的室内还是给清瑜带来一种压迫感,特别是面前林氏的眼神,那眼里已经从初时的微微震□□成带上嘲弄。
  那样的嘲弄,不同于清瑜在乡间时看到那些妇人吵架时的嘲讽,而是高高在上的人看向普通人时那种毫不掩饰的不在乎。这样的目光之下,清瑜觉得口渐渐干起来,后背已经有了汗水,但那背依旧挺的笔直,只是看向林氏。
  
  林氏眼里的嘲弄已经收了起来,垂下眼帘她身边一个侍女已经笑着道:“瑜姑娘只怕是赶路累了,你们快些扶着瑜姑娘给县君行礼,事完了好坐下来歇息。”这侍女的话一出口,就有丫鬟上前来搀扶清瑜,清瑜甩开她们的手,声音微微提高一些:“请县君先去我娘面前认过姐妹。”
  虽然清瑜声音提高一些,可尾音还是有些微微颤抖,林氏的眼没有抬起,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这样就能让自己害怕了吗?果然是孩子。林氏平复一下心情,抬头时候一支手也抬了起来:“既然瑜姑娘不肯认我为母,我也不敢以她的嫡母自居,你们以后只当她是个远处亲戚来投的就成,来啊,请瑜姑娘回去歇息。”
  
  方才说话的侍女已经明白林氏的意思,应是后就高声道:“都听到了吗?以后瑜姑娘不是这家里的人,不过是个远房亲戚。”远房亲戚四个字咬的很重,张妈妈面上不由露出笑容,瞧向清瑜的眼里有几分轻蔑,要和县君斗,她还太嫩了些。
  室内仆妇正待齐声应是,已经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什么远房亲戚,我竟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远房亲戚。”这个声音,清瑜那紧握的双手不由松开一些,难道就是从来没见过的爹爹吗?
  林氏已经起身迎接,室内众人都在行礼,只有清瑜呆呆站在那里,看着这个从没谋面的男子。他长的很好看,是清瑜从没见过的好看,脸上带有的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娘真的没有说错,爹爹是这个世上长的最俊俏的男子。
  
  宋桐走进室内,示意下人们起身,瞧向林氏道:“谁是远房的亲戚?”林氏已经笑了:“老爷,方才不过是我和瑜儿话不投机,你是晓得我性子的,这一急就口不择言,说出什么远房亲戚的话。”
  瑜儿,宋桐转向清瑜站着的地方,看见清瑜的第一眼,宋桐涌上心的是很久没有的愧疚,清瑜长的那么像楚氏,除了一双眼,口鼻脸庞和楚氏一模一样,只是因为年纪还小,面上有些稚嫩。随即对上林氏的目光,那丝愧疚又变成不明的情绪。如果没有当年和楚氏的那段婚姻,是不是面对林氏的时候就更理直气壮一些?
  
  宋桐把那种不明情绪抛开,瞧着清瑜露出笑容:“瑜儿来了,这么多年你在乡下,苦了你。”和煦的笑容、温和的问话,清瑜顿时感到鼻酸,忘了这一路上想的见到宋桐该说什么,张开双手想扑到父亲怀里,刚一动就意识到这是父亲不是娘,清瑜生生收住脚步,行礼下去:“女儿见过爹爹。”
  宋桐已经扶起她,手放在她肩上,说出的话依旧温和:“你竟这么大了,记得……”刚说出当年两个字宋桐就停住口,沉浸在欢喜里的清瑜并没听出什么不同,伸手比划一下:“女儿是七月十六的生辰,还有几个月就满十三。”
  
  七月十六,宋桐轻轻念了一下这个日子,旁边的林氏面色有几分不自然,宋桐已经对林氏道:“七月十六,露儿是正月十六的,她们姐妹正好差了半岁。”林氏又是温柔一笑并没说话。
  宋桐拉起清瑜的手把她送到林氏面前:“瑜儿,这是你的嫡母,你还有几个弟弟妹妹,等晚饭时再行相见。”嫡母?这个词出自宋桐口中,让清瑜满心的欢喜全都散去,她怔怔地望着宋桐。
  宋桐并没看她,而是看向林氏:“清瑜是我的女儿,自然也是你的女儿,是这家里的人。”林氏看向清瑜笑的十分慈爱,那话却是对宋桐说的:“这是自然,你我夫妻一体,你的孩子我从来视若亲生。”
  
  说着林氏就去拉清瑜的手:“以后你就是我女儿,只要你把我当母亲,我绝不会视你为异出。”林氏话里的意思宋桐怎能听不出来,他只哈哈一笑就对清瑜道:“瑜儿,快些来拜见了你娘,一家人必要和和气气的。”
  娘吗?清瑜瞧着宋桐,眼移向林氏,接着又回到宋桐脸上,喃喃地问:“爹爹,你让我认她为母,那我的娘呢?”此话让宋桐脸上的笑容凝结,但很快宋桐就开口:“瑜儿,爹爹只有一个妻子,就是你面前的人,你也只能唤她为娘,旁人,再不要提起。”
  
  再不要提起,清瑜觉得全身又开始寒冷,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林氏面上笑容更加慈爱,对宋桐道:“老爷,瑜儿她这一路疲累,又逢新丧,您和她说这些不是让她伤心吗?况且楚氏总照顾了她十来年。”
  宋桐嗯了一声,清瑜发上还戴了白头绳,身上所着也是麻衣,腰间系的也是素色,还是重孝打扮。宋桐望了她一眼就对她道:“瑜儿,楚氏虽是你生母,但现在进了京和在家乡时不一样,按了礼法你只有一个娘,楚氏那边再休提起。”说着宋桐又指着她身上的衣衫:“等过了百日,这身孝服就换掉吧,你母亲还活着,这样重孝总是不吉利。”
  如果说方才清瑜感到全身寒冷的话,那么现在清瑜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气,面前这个人真是爹爹吗?
  爹爹在娘口里,是天上地下长的最俊俏的儿郎,是学问最好的男子,对妻子温柔体贴,对家人十分关爱。面前这个男子虽然长的也很俊俏,可是他说出的话怎能如此无情?楚氏楚氏,他提起娘的时候话里没有半分留恋。清瑜摇头:“不,我的娘只有一个,她已经死了,再不能活过来,任凭爹您再娶多少个,也越不过她去。”
  
  说着清瑜伸手去拉宋桐的袖子:“爹爹,娘的闺名,您真的忘记了吗?娘当日送您上京赶考时候说的话,爹爹您全忘记了吗?”清瑜话里带有哀求,那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已经打湿宋桐身上所着的厚厚的织锦袖子。
  当着林氏宋桐被清瑜这样追问,面上现出几分狼狈来,林氏面上的笑容没变,但手也悄悄握紧。当初宋桐提出要把清瑜接来的时候林氏就有几分不同意,毕竟清瑜和那些庶出子女不同,虽然林家也好,宋家也罢,都说林氏才是宋桐的原配正室,可当日楚氏是三媒六聘进的宋家的门,虽有宋桐的休书,但当时瞧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这么十几年也并没有离开宋家,依旧住在那里。当初宋家可是说过不管孩子也好,做娘的也罢,这辈子都不能踏入京城一步。
  
  现在宋桐突然要接这么个人来京城,林氏怎能同意,可是平日言听计从的丈夫在这件事上却不肯听她的,还搬出许多的大道理来,说父女天性,这孩子也是该议亲的时候了,乡下地方也没有什么好人家,来京城议亲也好。
  林氏平日都有贤名,丈夫执意如此,她也不好再过分反对,只得应了。为此林氏还遣人回娘家问了娘家大嫂,她大嫂说的,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又在乡下长大,这样的人没学过什么规矩,见面时候必会顶撞,到时先把她粗鲁名声传出去,最好让他们父女离心,然后再让教养嬷嬷们好好教教,让她吃些苦头才晓得是在谁手上讨生活,过个一两年教的差不多,那时再出来见人,也好择个女婿。
  
  林氏依计而行,虽然清瑜的表现和她想的差不多,可是清瑜左一个楚氏右一个楚氏还是让林氏觉得头有些疼,见到宋桐面上的狼狈神色,林氏扶一下他就对宋桐道:“老爷,瑜儿还小,况且方才失母,有些转不过弯也属平常,等在这里住下,让嬷嬷们好好教教就是,您又何必急在一时。”
  宋桐嗯了一声,林氏话锋一转就道:“露儿今儿中午还嚷着说等您回来要给您做道羹呢,也不知道她做得了没?”想起漂亮聪明活泼大方的清露,又看着面前依旧倔强的清瑜,特别是她那酷似楚氏的长相,让宋桐不由叹了一声,对清瑜道:“你也不小了,你妹妹比你还小半岁,现在京中谁不夸她,原先你在乡下,既然你母亲安排了教养嬷嬷,你就好好学着,别辜负了她的一片心。”
  
  清瑜的手又紧紧握成拳,接着颓然放下,自己怎么忘了,和父亲从没见面,而林氏和她的子女们和父亲是朝夕相处的。清瑜面上的颓色宋桐瞧的清楚,毕竟她方失母,一丝怜惜涌上心头,况且还有……,宋桐扶一下清瑜的肩:“你初来有些事情也不知道,你母亲做人最好,瑜儿,我是你的父亲,是不会害你的。”
  清瑜努力把眼里的泪忍住,抬头瞧着宋桐:“我只有一个娘,这孝,你许我戴也好,不许我戴也罢,必要戴足三年。”说完清瑜瞧也不瞧他们就冲出房门。 第一卷 悠然岁月 教导   宋桐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林氏努力掩盖住自己的笑意对丫鬟们道:“还不快些去拦住瑜姑娘?”丫鬟们忙出去拉清瑜,林氏扶了宋桐坐下,给他端上杯茶:“老爷休要生气,今儿才是头一遭见面,她孩子家转不过弯也平常,再说她在乡下过的日子和在京里全不一样,慢慢教就是。”
  林氏笑容越温柔,宋桐对她的愧疚就更多一些,接茶时候拉着她的手坐下,柔声道:“还要劳烦你对她多操心一些。”林氏笑的更加温柔:“老爷,你我夫妻,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孩子,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只是我之前也没想到,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倔?也不晓得是不是别人和她说了什么?”
  
  宋桐手里的茶并没放到唇边,林氏话里些微的抱怨他当然能听得出来,楚氏的脸又浮现在他面前,他微微一叹:“说起来,春芳也是个温柔贤惠的,只怕是族里有些小人见瑜儿要进京享福,难免有些吃味,会在她面前说些我的不是也是有的。”
  宋桐话里对楚氏有维护之意,这让林氏有几分不悦,但这种不悦并没表现出来,只是笑一笑:“老爷说的是。”听着林氏温柔的话语,宋桐方才因清瑜倔强而起的不悦完全消失,林氏虽生的面容平常些,年岁也比自己大那么两三岁。但这贤惠能干上面真是楚氏拍马也赶不上的,况且她还主动为自己纳了两房美妾,同僚之中提起来,谁不羡慕自己有这么一位贤内助?
  
  当年自己做的选择并没有错,不但得了一房贤惠的妻子,在仕途上也算顺利,宋桐握紧林氏的手:“你教养这个孩子,定是辛苦的,教养好了不但我宋桐要谢你,我宋氏全族都会谢你的。”
  这样的话宋桐已经说了数次,林氏越发奇怪:“老爷,教养孩子本是我分内事,只是这宋氏全族怎会谢我?”宋桐张口欲要把话说出,猛然想起当日那道人可是说过这是天机不能泄露,到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似夫人这般贤惠的人世间难寻,你为宋氏一族争光,宋氏一族怎会不谢你?”
  
  这样的话一听就不是实话,林氏还是低头一笑,张妈妈已走了进来:“老爷、县君,瑜姑娘不肯进来,丫鬟们又不敢拉扯,到底要怎么办?”不等林氏站起宋桐已经站起:“等我出去瞧瞧。”
  说着宋桐低头对林氏道:“夫人,她虽性情倔强,想来我这个当爹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句。”林氏起身送他出去,等宋桐一出门面上笑容就凝固在那里,身边的侍女扶她坐下:“县君,这姑娘就算再争,老爷再疼,也不能越过大姑娘去。”
  
  林氏用手扶一下额头,叹道:“果然是人心难测,我对老爷这般好,为他生儿育女,仕途之中我林家对他也多有助力,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谁知还有这样的事。”侍女给她捏着肩膀:“县君,再怎么说,老爷也不过说她是外室所生,日后的婚事也罢,嫁妆也好,又怎能和大姑娘比?”
  林氏当然晓得这些,可是做为一个女人,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对不是和自己所生的孩子百般疼爱,虽则……,林氏摇头,那些都是往事了,什么都无法改变现状。
  宋桐走出去的时候看见几个丫鬟婆子围着清瑜在劝说,清瑜紧紧抱着一根柱子不肯挪动半步,这样的她看起来倒十分孩子气。宋桐不由摇头一笑,快走到女儿面前,伸手摸摸她的头:“瑜儿,快别闹脾气了。”
  闹脾气吗?清瑜抬头望着父亲,眼里有泪,瞧起来没有那么清楚,但清瑜还是摇头:“不,我不是闹脾气,我只有一个娘,为娘守孝三年这是做女儿应做的,谁说不能?”宋桐看着面前女儿那张酷似楚氏的脸,她眼里那种倔强竟没有半点消失,宋桐努力用最温柔平和的声音开口:“瑜儿,宋氏族谱之上,夫人才是我的原配。”
  
  宋桐的话很轻描淡写,见清瑜的反应没有方才那么大,宋桐接着道:“瑜儿,你已进了京,再不是当日在乡下了,京里的规矩就是如此,你要过好日子,就要随着他们的规矩来。”
  清瑜瞧着宋桐,声音清亮:“如同你当日一样,明知娘已有孕在身,也一纸休书休了娘,好别娶吗?如果这样才能过好日子,那我宁愿永远过苦日子。”四月的天气已经炎热,清瑜的话一出口,宋桐却像起了一阵寒风一样,面色顿时暗沉,旁边的丫鬟婆子没有人敢说出一个字。
  
  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敢当着宋桐的面提起,宋桐的拳头握了又握,看着面前倔强依旧的女儿,十三岁的孩子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清瑜咬住下唇,这样的话已经在清瑜心里藏了很久,从知道娘原来被爹休了时候清瑜就想寻人问,但寻不到,现在终于说出来。
  但看着宋桐暗沉的脸色,清瑜觉得这比村里脾气最坏的三叔发脾气还让人觉得害怕,清瑜下意识地想去寻娘,随即看见自己身上的孝服,娘已经没了,再不会出来保护自己。清瑜把怀中的柱子抱的更紧,瞧着宋桐的眼。
  宋桐的拳头松开,接着轻声道:“瑜儿,你还小,内里的情形你不明白,你先住下来好好学,这声娘,你什么时候愿意叫再叫吧。”说完宋桐瞧着清瑜身上的孝服,迟疑一下又道:“这孝你就先戴着,只是……”
  
  看着宋桐的欲言又止,清瑜没有说话,抱住柱子的手渐渐有些松开,有丫鬟眼尖,一捞就把清瑜拉了下来,清瑜虽然放开柱子,但那脚步还是一动不动,宋桐瞧着她:“虽不叫娘,毕竟也是长辈,你也不能……”
  清瑜原本瞧着自己脚尖,很快就抬头:“她既是这宅里主母,我也何当拜见,只是这孝,我是必要穿足三年的。”能让清瑜答应拜见林氏已经不错,宋桐伸手去拉女儿的手:“你既有这样孝心,我也不好强求,只是在这宅里规矩和在乡下时不一样,你总要多学些。”
  清瑜后退一步,宋桐的那支手停在半空,风吹起宋桐的衣角,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往前走。
  
  拜见林氏时听到清瑜口中那句见过县君,林氏不由微扯下唇角,但当着宋桐,林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道:“大家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清瑜没有答话,只是木然站起,宋桐知道短时间内,自己设想的让清瑜如同侍奉楚氏一般对待林氏是不可能的,但看着林氏面上笑容,宋桐觉得最起码林氏会对清瑜很好。
  等到清瑜被教养成一个名门淑女,那时就该把自己计划对林氏说出了,她一定会帮自己的,一定一定。
  
  清瑜年纪毕竟还小,又嚷了那么半天,起身坐下之后就觉得疲倦异常,原本等候在外的教养嬷嬷被林氏唤了进来,这位教养嬷嬷姓莫,今年总有五十了,是林氏母亲的陪嫁丫鬟。
  莫嬷嬷进来先见过宋桐夫妻,对她宋桐历来很客气,林氏笑着对莫嬷嬷道:“嬷嬷,这就是瑜儿,日后你要多担待了。”莫嬷嬷一双眼很亮,走到清瑜面前作势要行礼:“小的见过姑娘。”
  莫嬷嬷的礼在这宅里没几个人敢受的,清瑜一来疲倦,二来也不晓得这些,竟没出声拦阻,莫嬷嬷结结实实行了个礼,虽然被宋桐当即叫起,可莫嬷嬷那张脸顿时有些许不好看起来。
  
  林氏忍住笑意,对莫嬷嬷道:“瑜儿她方从乡下来,规矩礼仪还有些不懂,还望嬷嬷多费心。”莫嬷嬷对林氏所在方向一点头:“是,小的知道。”
  宋桐也觉得清瑜这样实在不通礼仪,用手捂住嘴咳嗽一声才道:“瑜儿也困了,嬷嬷带她下去吧。”听到可以走了,清瑜起身就要走,莫嬷嬷叫住她:“姑娘,该给老爷县君行礼后才能走。”
  清瑜行礼时候,莫嬷嬷在旁看的有些摇头,不过总算比那种刚进宅子的小丫鬟好一点点。行礼出门,清瑜撒开步子就想跑,莫嬷嬷这次没有叫住她,而是站到她面前,让她去瞧那些丫鬟们是怎么走路的?
  清瑜见丫鬟们走路都是细步不出声,眉头皱起:“这样走路不累吗?”莫嬷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问,随即决定第一课现在就要开始,莫嬷嬷沉声道:“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基本,再次走路要端庄典雅,方为上人。”
  
  端庄典雅?清瑜眉头并没松开,莫嬷嬷瞧着她又说一句:“姑娘,此时已不在乡村,种种皆不同,以后休要说以前我是这样的话。随小的来吧。”说着莫嬷嬷在前带路,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清瑜眼里又有几分酸楚,看着沿路遇到的丫鬟们眼里偶尔闪过的好奇。
  清瑜把眼泪憋回去,娘,女儿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绝不会再让旁人说你的不是,娘,您一定会保佑我的是不是?
  莫嬷嬷回头见清瑜面上神色,倒愣了一下,这姑娘不见那种初进宅邸的畏缩害怕,就不知道这样人教出来,是什么样子? 第一卷 悠然岁月 家人   林氏给清瑜安排的住所并不远,出了上房转一个弯就有一道小小角门,推门进去能看见一个小院子。进得院子就有几个丫鬟上前迎接,走在最前面的丫鬟十四五岁的样子,面上笑容恰到好处带着人给清瑜行礼:“奴婢见过瑜姑娘。”
  这样的热情让清瑜不自觉后退一步,莫嬷嬷面上有微微笑意,清瑜在短暂的失神后轻声道:“起来吧,你们都叫什么?”领头这丫鬟笑着道:“奴婢名唤茜草,县君吩咐以后就由奴婢贴身服侍,她们两个是专做些琐事的,一个叫夏月,一个叫夏云。”
  
  见自己名字被唤道,夏月和夏云又重新给清瑜行礼,清瑜还待细细瞧了,莫嬷嬷已经开口:“姑娘,这里日头大,还是进去吧。”茜草已经在前引路,过了一棵香椿树,踏上三级台阶,夏云挑起帘子,清瑜低头进了屋子。
  这屋里的陈设一眼瞧去十分别致,屋中一张圆桌,桌边数把椅子,在上方摆了几榻,以供主人闲坐,墙上挂了张琴,琴下有书架,上面磊了满满的书,书架旁就是窗,能看到青翠竹叶。
  几旁有一花架,上面摆了盆月季,此时正是花季,几朵月季争着吐艳。见清瑜打量这屋子,茜草笑道:“这是专供姑娘起坐的,内里才是卧房。”
  
  说着茜草已经挑起花架旁悬着的杨妃色软帘请清瑜进去,里面小小一张螺钿罗汉床,床边倚了衣架,旁边摆了梳妆台。梳妆台旁放着屏风,想必就是女孩家清洗用的地方。纵然对林氏有敌意,但清瑜也不禁感慨想的周到,茜草见清瑜眼里有赞许之意,忙道:“这里的铺陈和大姑娘屋里是一模一样的,县君还吩咐了,以后凡百东西,家里的几位姑娘有的,姑娘您也不能缺。”
  说完茜草就笑吟吟瞧向清瑜,但清瑜面上神色还是一动不动。莫嬷嬷轻咳一声:“茜草,你那么多话做什么?姑娘远道来此,还没沐浴更衣呢,热水都准备好了吗?”茜草用手拍一下自己的头:“瞧瞧,见到姑娘这么高兴,连这事都给忘了,热水和衣衫都备好了,姑娘您今儿要穿什么衣衫,戴什么样的首饰?”
  
  说着茜草已麻利地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几件衣衫来:“姑娘您容貌俏丽,穿这件秋香色的最好看不过,还有这对钗,配姑娘也极好。”衣衫不管是式样也好,料子也罢,都是清瑜没见过的,那些首饰也琳琅满目。
  清瑜却只垂目瞧了瞧就道:“不必了,我还在孝期,这些都收起来吧。”说着清瑜往那箱子里望了一眼,见外衫颜色独缺了素色,又道:“若有白色料子给我一匹,我裁成孝服好换。”茜草此时已经不止是惊讶了,哪个姑娘见了这样的衣衫首饰会不高兴呢?但主人的话她是要听的,忙把手里抱着的那些衣衫放进去,然后唤夏云她们提热水进来给清瑜沐浴。
  
  沐浴出来后茜草拿着大帕子给她擦着头发,等发半干时候又拿过头油给她梳头,清瑜一直闭着眼睛,这就是所谓官家千金的生活吗?可是没有一点欢喜,只有疲累,这么多人围绕服侍,但听不到笑声,最起码,听不到那种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声。
  屋外响起少女的笑声,接着通往外室的帘子被掀起,夏云走了进来:“姑娘,县君房里的倩云姊姊来了。”接着一个少女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清瑜回头看她一眼,发现她就是那个一直陪侍在林县君身边的侍女,此时才能瞧出她年纪不是很大,十七八的样子,姿容俏丽,唇边有颗小小黑痣随着她笑跳动,更添几分姿色。
  
  倩云走到清瑜跟前行礼:“见过姑娘,县君命奴婢给姑娘送几样玩意来,县君还让奴婢来说一声,原本今日晚饭时候该让姑娘见见这家里其他人的,只是县君想着姑娘远道而来,还要多歇息几日,就改在十日后,这几日姑娘也无需到县君面前问安,每日三餐都由人送来,安心歇息就是。”
  听到这话,茜草的眉皱起,县君这话虽透着体贴,可这几日都不见家里人,这不是明明白白的下马威?虽说这府里主母是县君,可现在自己来到姑娘身边,也要提醒一二,不然姑娘日子不好过,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茜草就在清瑜耳边小声道:“姑娘,虽说县君体恤您,可是这晨昏省定是做儿女最该做的,您……”不等茜草说完,清瑜已经摇头,这摇头让茜草愣了下,姑娘怎么这么倔?倩云瞧着清瑜的动作,头微微抬了下,毕竟嫩,只晓得依着自己性子胡作,再等几日就晓得了,让你吃好穿好但吃暗亏那是太容易不过了。
  
  倩云心里虽快意,但面上依旧恭敬:“茜草妹妹,既然瑜姑娘疲倦了,你就服侍她歇息吧。”茜草忙叫进夏云来服侍清瑜,自己送她出去。
  清瑜觉得头很胀,进这宅子不过短短半日,所见的已经超过在乡下那十来年,林氏所做的一切,清瑜出于本能觉得不可相信,若真是这么一个贤惠的人,又怎会明知对方有妻还让他休妻后自己嫁过来?况且进来这么长时间,清瑜没从她眼里瞧出半分的愧疚。
  清瑜用手按着头,这样能好受些,看着帐子上精美的绣花,清瑜闭上眼,娘常说什么事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娘,那我好好睡一觉,等到醒来的时候就有办法了是不是?
  清瑜抱住枕头,如同孩童时做噩梦醒来紧紧抱住娘的胳膊这样就可以不害怕安心睡去一样。清瑜睡的很沉,醒来时候外面已红光满窗,不等清瑜掀起帐子,茜草已经把帐子掀起,笑嘻嘻道:“姑娘醒了?莫嬷嬷已经在外等候半日,说从今儿起,就该教导姑娘了。”
  
  口里在说,茜草已经给清瑜穿衣,看着外面衣架上挂着的两件素服,清瑜微微愣住,茜草边给她梳头边道:“这是县君今儿让人送过来的,还连说不够周到没想到,姑娘,县君对您可真是无微不至吗?”
  无微不至?清瑜扯起一丝笑,梳洗完了走出卧房,莫嬷嬷已经在那里等着,见清瑜出来她起身行礼后就道:“姑娘,日后辰时初刻小的会准时来到,似今日一般晚,是不许的。”清瑜行礼回道:“是,谢嬷嬷指教。”
  这样的回答让莫嬷嬷的眉皱起,但她随即就坐下:“那好,现在就开始吧,姑娘识字否?”清瑜在她面前坐下,听到这个问话轻声道:“我识字的,娘曾经教过我识字。”这又是莫嬷嬷没想到的,从林氏那里得出的是楚氏目不识丁,那清瑜只怕也不识字,谁知清瑜不但识字,还是楚氏教的,这真奇怪。
  
  清瑜想起的却是楚氏教自己识字时候的情形,那时楚氏就说过,原本是不识字的,后来才晓得不识字会吃亏,于是就拿着爹留下的那些书还有写来的书信一点点地学,到后来虽然写的难看,但大概的字总知道了。当时清瑜只觉得娘好历害,今日才晓得,那是娘把对爹的情意全寄托在这上面了。
  写字读书学绣花,甚至连走路说话都要重新学起,清瑜学的很辛苦,每日除了学习就只有在傍晚时候去花园里逛一圈,这花园还有几株花可看,也不知道是林氏吩咐过还是什么,清瑜院里也没人来,去花园时候同样遇不到什么人。
  这日又从花园出来,刚走到拐角就听到有人在那说笑,茜草让夏云去呵斥,夏云走上前就道:“什么样人在那说笑,这样大声难道不怕惊扰了瑜姑娘?”竹丛后面转出两个婆子来,两人脸都喝的红扑扑的,瞧见是夏云,一个婆子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呸,我还当是什么主儿,原来不过是那个外室所生的,得了县君的喜欢就是姑娘,不得县君的喜欢,给我提鞋都不配。”
  
  另一个婆子酒喝的少一些,忙把她一把拉住:“哎呀,你今儿酒喝多了,胡沁些什么,还不快些回去。”那婆子把她推一把:“不要你这胆小的人来说话,我是谁?我们是林家的下人,姑爷见了我们还要客气,更何况是这么个人?”
  说着那婆子就斜眼看向清瑜:“就她,一个外室之女充什么姑娘,我听说她连走路都不会走,果然是乡下来的。”说着婆子大笑起来,茜草在旁急得满面涨红:“你胡说八道什么,等我去回了管事嬷嬷,让她狠狠打你一顿。”
  
  啪地一声,那婆子面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婆子的笑声顿止,瞧向出手打自己的清瑜,满脸不可置信:“你,你竟然打我,这是哪家姑娘能做出来的事吗?”清瑜收回手,瞧着她道:“你出言辱及我娘,难道我还假手他人吗?二来,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充什么姑娘吗?那我现在打了你,你不服,打还我啊,就瞧瞧你打不打得过。”
  茜草被清瑜说出的顿时惊的瞪大眼睛,那巴掌下去,另一个婆子酒已经全醒,忙上前拉住清瑜的袖子:“姑娘,姑娘,她不过吃多了两杯,您要骂就骂几句,别生气伤了您的身子。” 第一卷 悠然岁月 姐妹   一直愣着的茜草也回过神来,扶住清瑜道:“姑娘,您金尊玉贵的,不值得和这些人生气。”清瑜并没理会她们,只是冷冷瞧着那婆子,那婆子被打了这巴掌,已经恶向胆边生,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你是个什么样的主儿,外室所生的贱|货罢了,也是我们县君可怜你,收留你,不然你这样的见了我,给我提鞋也不配。”
  另一个婆子听她这样骂,吓得忙去捂住她的嘴:“佛天菩萨,这样的话是能对主人家说的?”清瑜双手紧握,瞧着婆子一字一句地道:“我娘不是什么外室,你给我记好了。”那婆子又羞又恼,她也是有几分体面的人,况且都是当日林氏带过来的陪房,索性借酒装起疯来,嚷道:“果然是外头人养的不懂规矩,哪家的姑娘似你这般路不会走,话不会说,你娘就是外室、外室、外室,不然你瞧瞧,这家里可有她的地儿。”
  
  茜草见清瑜满脸涨红,又要扑上去打这婆子的样子,忙紧紧拉住清瑜,对夏云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疯婆子拖下去,交给管事的狠狠打几板子才是。”夏云年纪要小些,被吓的更厉害,一直愣在一边,听到茜草的吩咐忙上前去扯婆子,只是这婆子那是夏云扯的动的?
  另一个婆子也忙去按那婆子:“还不快些跪下给姑娘认错,姑娘宽仁,定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说着这婆子也已跪了下来,对清瑜道:“姑娘,姑娘,她不过多吃了两口酒,真送去见管事的,这差事可就丢了。”
  清瑜被茜草紧紧扶住,分不出手去打那婆子,只对跪地的婆子道:“你起来,事不是你做错的,你跪下做什么?”跪地的婆子被清瑜这话说的竟不知怎么做,这姑娘果然和见过的后宅年轻姑娘们一点也不一样。
  
  那婆子不肯走,还在和夏云拉扯,已有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在这拉拉扯扯的,难道不怕惊扰到人?”接着有人拢起杨柳拂下的枝条,倩云走了出来,瞧见这跪的跪,拉的拉,怒的怒的情形,倩云只微微一愣就走到清瑜跟前:“定是这两个不成器的冲撞了姑娘您,这值得什么,不过就是让他们去管事的那里领几十板子罢了。姑娘您金尊玉贵的,为这样人动气不值当。”
  那个婆子见倩云出来,声音小了许多:“倩云,虽说我不该在姑娘们面前嚷,但也没有姑娘们动手打人的理儿,这传出去,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倩云妙目一转,已经看到那婆子面上印着的那个巴掌印,沉下脸对婆子道:“姑娘面前,许你们开口说话了没?还不快些去寻管事的领几板子。”
  
  这婆子怕倩云,不敢分辨什么就下去了,那个跪着的婆子也一咕噜爬起来,打算追着那婆子走,倩云已经叫住她:“姑娘面前,可不许这样胡闹,这次罢了,下次若再让我瞧见,你也去挨几板子。”
  那婆子谢过倩云急忙走了,倩云这才回身扶住清瑜笑着道:“姑娘,这种小事,何劳姑娘动手,下次姑娘若再遇到这种事,只让人去告诉奴婢或者陈婶子就是,哪要姑娘动手处置呢?传出去,不但说县君治家不严,对姑娘的声誉也有影响。”
  清瑜停下脚步,看着倩云道:“声誉有影响?在这家里我还有声誉吗。”倩云没料到清瑜这样单刀直入,准备的一箩筐的话竟是说不出来,想了想才道:“姑娘,这家里人口一多,难免有些小人背地议论,姑娘听到些话也不用放在心上,横竖有县君疼您。”
  
  清瑜并没继续走,还是看着倩云:“所以别人议论我娘如何如何我也不能开口说话?还要对县君感恩戴德谢她收留吗?这是怎样的道理?”说完清瑜不理倩云大步就往住所走,茜草跟在她们后面一步,看见清瑜这样忙上去追她,经过倩云的时候抱歉地对她道:“倩云姊姊,姑娘她刚来,还不晓得……”
  倩云已经笑了:“不碍事,你快些去追姑娘吧。”见茜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倩云面上的笑渐渐消失,县君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么一个粗鲁不懂规矩的乡下丫头,她说的话又怎会传出去?
  茜草追上清瑜的时候已经有些微微喘息:“姑娘,倩云姊姊说的话都是好话,况且莫嬷嬷平日对姑娘您的教导不就是要让您知道这些吗?”清瑜快走数步才觉得心里的郁闷少了些,听了茜草这话把脚步慢慢停下:“我知道,可我,怎么也不能让人那样说我娘。”
  
  茜草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姑娘,这事已经成那样了,再说县君对您极好,这几日吃的喝的,新奇的东西都遣人送来。”好吗?清瑜面上浮出一丝苦笑,这几日的吃穿用度自然是上上的,可越是这样,清瑜越知道这些值不得什么,自己曾被娘如珍宝样对待,绝不是现在几件好衣衫,几样好吃食就能代替的。
  清瑜不说话,茜草也只有陪着她回去,夕阳照在清瑜的白色孝服上,染上些许红色,清瑜环顾一下四周,如此富贵如同在乡间时别人描述的天宫一般,但清瑜却觉得有无边的孤寂。没有了真心的笑容和安慰,这样的富贵逼人又算什么呢?
  
  莫嬷嬷已经等在屋里,看见清瑜回来,行礼后就问道:“姑娘在外和几个服侍的人起了争执?”清瑜接过茜草递过来的茶,淡淡应了是。莫嬷嬷的唇抽了几下就道:“姑娘,今日抄写一遍女则吧。”
  清瑜看着莫嬷嬷的眼:“嬷嬷,清瑜有话想问。”莫嬷嬷的眉毛微微一挑,清瑜已经问出:“嬷嬷此话,自然是觉得清瑜不该亲自处罚下人,丧了淑女应有的礼仪,可是清瑜觉得,为人子女者,听到人诋毁自己母亲,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事后处置,先不说那人未必承认,即便他们承认,落到别人嘴里也不过是气性太大。这样一来,岂不自己母亲白白受了诋毁?如此岂非不孝?”
  任是莫嬷嬷晓得清瑜和旁的姑娘有些不一样,可也忍不住瞪大眼睛,清瑜看着她,继续往下说:“当时处罚下人,顶多能落个有些冲动的名声,可是却护住了自己母亲的名声,损自己而为母亲,嬷嬷,此事能否称为孝?”
  
  莫嬷嬷深吸了一口气,面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女,还是刚从乡下来京城不几天,可是这样一番道理,竟让人无从分辨。
  屋内很安静,茜草觉得手心都出了汗,天下有这样说话的姑娘吗?不是说乡野村姑,不懂什么吗?为何这样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呢?莫嬷嬷已经笑了:“罢了,你这番话有道理,今日的女则就不需再抄,可是还是要提醒一句,风芒太露,不是什么好事。”
  
  清瑜起身恭敬地给莫嬷嬷行一礼:“多谢嬷嬷提醒,只是方才的话,并不是为了逃开惩罚,而是一直在心里想的。”说着清瑜的面色黯了一下,进这宅里几天,清瑜已经知道,自己的娘不是该被提起的。
  莫嬷嬷坦然受了这礼,清瑜那黯然的面色她也看在了眼里,这样的事她是不会置喙也不会去安慰清瑜的,让清瑜柔顺承之,是对她最好的法子。
  第二日那个喝多了的婆子前来给清瑜磕头谢罪,清瑜并没见她。昨日一事清瑜已经明白,就算自己再大声地说娘不是外室,也不会有人肯听,要有人肯听,只有努力在这扎下根,让自己变的更强,那时自己说的话才有人听。
  
  转眼清瑜来到这宅里已经十日,林氏特意安排了一次小小家宴,让清瑜见见这家里的人。清瑜依旧是一身重孝,当宋桐看见这样打扮的清瑜时候,额头上出现一道小皱褶,自那日之后,宋桐还是头一日见到女儿,本以为她经过这几日已经软化些许,谁知依旧如此。
  再想起下人们说的前几日清瑜责骂了下人,宋桐觉得头有些疼起来,不调|教好,怎么达到自己目的?这种场合林氏历来都是温柔的,看见宋桐皱眉,林氏面上浮出一丝得意笑容,但很快就消失,只是对宋桐关心地道:“孩子还小,慢慢来。”
  
  宋桐嗯了一声正好看见左手下面端庄坐在那里的清露,这个女儿是宋桐的骄傲,长得美不说,礼仪规矩没有半分错误,对下人们的态度也是那么温和,刚刚过了十二就有数家人前来求娶,让人挑的眼花。
  察觉到宋桐投来的目光,清露手按在桌上对他微行一礼,宋桐的唇往上翘,低声对林氏道:“也不小了,露儿只不过小她半岁。”提到女儿林氏也是骄傲的,再看见清露对面坐着的长子宋昂,十一岁的宋昂已隐隐有乃父风范,坐在那里如同玉树一般。
  
  这两个孩子就是林氏的性命,林氏慈爱地看着这两个孩子,清瑜已走到席前行礼,林氏好容易才把眼从子女身上转开,伸手去扶清瑜:“都是自家人,不要这样生分。”
  说着林氏携着清瑜的手:“这是老爷的长女,露儿,你是妹妹,该来见见你阿姊。”清露已经站起身走到她们面前,清露比清瑜还要高了一些,鹅黄色外衫绣了几根柳条,月白色的裙上绣满蝴蝶,发上凤钗的珍珠在那微微颤动。
  看见清露的第一眼,清瑜也不由感叹,这是一个多么美的姑娘,清露对清瑜恭敬行礼:“妹妹见过阿姊。” 第一卷 悠然岁月 嫡庶   声音婉转如同出谷黄莺,礼仪娴熟胜过清瑜所见过的所有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姑娘,这是真正的名门淑女了吧?爹爹想的或许就是要自己似面前这个少女一样?清瑜越过清露的肩膀看见林氏的眼神,那眼里透着骄傲,还有几分得意,清瑜垂眸,爹爹的打算很好,可是自己注定做不到。
  清瑜抬头对清露还了一礼,那声妹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让自己对她亲热地视为姐妹,现在还真的做不到,只是扯起嘴角笑了笑。
  清露浑不在意,已经转头对林氏道:“娘,阿姊一双眼长的和我还有阿弟是一样的。”说这话时,方才那个端庄的大人样子已经退去,代之的是少女的娇憨。当着宋桐,林氏从来都是最贤惠的,现在也不例外,面上笑容十分慈爱,手放在清露肩头:“你们是同父所出,长得像有什么稀奇,日后你做妹妹的可要敬重阿姊,知道吗?”
  
  清露点头,面上笑容甜蜜,清瑜也回以一笑,宋昂不等招呼已经走了过来,姐弟见面就简单多了,不过彼此行了一礼,然后是二郎君宋渊,他相貌不似兄姐一样长的很像宋桐,比宋昂要更清秀一些,或许是更像他的生母朱姨娘。
  林氏还生过一个女儿,三年前夭折了,三姑娘清霜刚会走路,还抱在奶娘怀里。见过了这些弟弟妹妹,林氏握住清瑜的手让她坐到左手第一的位置:“你是这家里的长女,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座位。”
  
  长女?清瑜低低应了一声,面上还是有几分讥诮,真是长女的话,为何到现在都不入排行?不过清瑜也没问出来,只是坐到座位上,宋桐满意地瞧着面前这一幕,侧身对清瑜道:“你还有两位姨娘,今日这样日子她们不好出来,等明儿你去给你母亲问安时候就能见到了。”
  林氏正在给宋桐盛汤,听到他这话忙道:“老爷,妾身想着,瑜儿每日都要和莫嬷嬷学规矩,女孩该学的女红这些也不能拉下,每日如此辛苦,妾身还怎么舍得让她到妾身面前服侍?这每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吧,瑜儿若要嫌闷再到我房里坐坐,老爷您说这样可好?”
  宋桐眉头皱了皱就道:“你说的也有理。”说着宋桐去问清瑜:“瑜儿,你母亲舍不得你辛苦,你做女儿的是要孝顺的。”清瑜知道若按了这里的规矩自己是该推辞的,可是想必林氏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绷着张脸演什么贤惠妻子,自己难过她也不高兴,至于旁的,清瑜并没放在心上,这个家,只是爹爹的家,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对林氏微一点头,清瑜轻声道:“多谢县君体恤。”林氏从清瑜说话时候就看着清瑜,从她眼里看到的是坦然,看不到一点点的恼怒。林氏在心里不由冷哼一声,面上笑容格外慈爱:“你是老爷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女儿,何必这样客气。”
  宋桐见事情已经定了,也没再多说,接过林氏送上的汤喝了一口,他动了筷子,下面的人才开始用饭。清露让丫鬟拿过一块炙肉,侧头看清瑜一眼,见清瑜面上没有半点懊恼之色,在那里如常用餐,眼不由眨一眨,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难道她不知道一个庶出女不许拜见嫡母是多大的惩罚吗?
  
  林氏虽在上面,但还是看见清露这个动作,微微咳嗽一声,清露忙收回在清瑜身上的眼,低头吃饭,清露那优雅的用餐动作和旁边清瑜稍嫌粗鲁的用餐动作比起来,让林氏面上又露出笑容。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规矩,清瑜也不想说话,虽然食物很美味,但清瑜却吃的毫无情绪,这样肃穆地用饭,真是一种折磨。清瑜又想起当日娘还在时,吃饭时候也曾提起爹爹爱吃什么,还说要是爹爹在就好了。那时的清瑜十分渴望和爹爹相见,到时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吃饭,那样的饭菜该是怎样的香甜?
  想到这样清瑜不由露出笑容,但往上面瞧去,清瑜的笑容消失,现在是和爹爹见面了,但他已经成了另一个女人的丈夫,什么都不一样了。清瑜并没注意到自己的走神落到对面宋渊的眼里,宋渊再大也不过七岁,看见清瑜面上的笑容他的眉头不由皱起,这个姊姊,真的很奇怪,和家里的哥哥姊姊们一点也不一样。
  
  宋昂已经吃完,看见宋渊一脸游离,用肘碰一碰他,宋渊这才回过神,看着盛在自己碗里的大半碗饭,宋家规矩是不许剩饭的,宋渊再看看宋昂那吃的干净的碗,小口小口地把那些饭往嘴里填,吃饭走神真不是件好事啊。
  一顿让清瑜十分难熬,但在宋桐眼里却是其乐融融的晚饭吃完,清瑜后背都有了汗了,今日的晚饭上的菜肴要比平日单独吃饭的菜肴好上很多,但清瑜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吃的更舒服些。最起码不会时刻担心礼仪有没有做错,脸上还要带着客气笑容,用莫嬷嬷的话说,这样才是一个有教养女子该做的。
  
  漱过口,净手毕,丫鬟们把残席撤下,除了来充个数的清霜告退外,旁人都到外面坐着喝茶。清露他们惯了,知道这是宋桐要训几句话,个个正襟危坐等候着他发话。清瑜看着弟弟妹妹们,这种时候是不能告辞出去的,恭敬坐在那里,心神却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桐喝完一杯茶才开口道:“今日你们大家都见过瑜儿,知道她是你们长姊,就该敬着她为长姊,不许欺负她。”这样的话让清瑜心里泛起一丝暖流,爹爹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的,宋昂已经开口:“爹爹,平日里先生总教儿子要长幼有序,不光是儿子,连妹妹都记在心上不敢忘,怎会欺负姊姊呢?”
  清露平日要多得宋桐的疼爱,等弟弟说完话那嘴就撅起来:“爹爹,你这话说出去旁人还当女儿平日在家怎么霸道呢?若连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几个字都记不得,女儿也枉受了娘这几年的教导。”
  
  宋桐招手让女儿走到自己身边,摸一摸她的头:“就知道我的露儿是最乖的。”林氏的笑容一直温和,此时也一样没变,只是轻声对清露道:“露儿,这长幼有序要牢牢记住,嫡庶有别就别提起了,你二弟已经懂事,这样的话可不许再在他面前说起。”
  清露吐一下舌:“是,娘,女儿记住了。”说完清露走到宋渊跟前拉住他的手晃两晃:“二弟,你可不许生阿姊的气。”宋渊眨一眨眼,脸上满是孩童的稚气天真,声音还带了些许的奶气:“阿姊,我为什么要生你气?”清露噗一声笑出来。
  
  宋桐心里晓得这话明面上是因了宋渊,其实是为了清瑜,心里对林氏生出几许歉意,拍一拍林氏的手,林氏此时已经把清露叫了过来,用手理着她的头发:“在家也罢了,明儿跟我出门可不许这样。”
  清露重重点头,宋昂兄弟跟着笑,清瑜扯动一下嘴角露出丝笑容,若不是这个时候,这样身份,这本该是多么和乐的一幕?
  
  往后的日子如同轻缓的流水一样毫无波澜,每日学规矩、习字、做针线。旁人家不知道宋家多了这么一位姑娘,但林家是知道的,没几日林家那位当家主母就前来见自己的小姑。清瑜也被林氏请去见舅母。
  清瑜听了倩云的转达,眉微微一皱就继续写字:“烦请转告林家县君,我身着重孝,不便见客,还请她多加包涵。”倩云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但看着清瑜那样平静,只得应是离去。
  
  她一走茜草就道:“姑娘,您疯了吗?舅夫人愿见您,这就是认您为林家的外甥,有了这重身份,以后议亲也要好些。”清瑜的笔微微一滞,在纸上拖出长长一横,清瑜把纸拿掉,拿起另一张纸继续写起来:“茜草,没用的。”
  什么没用?茜草睁大眼睛,着实有些不明白,清瑜缓缓地慢慢写字:“茜草,有些事已经刻在心里,不是寻一门好亲事,有一个好丈夫能改变的。”茜草这次是真的不懂,但还是试图劝说:“姑娘,您是不是怨老爷不给那位名分的事,可是这种事,容奴婢斗胆说一句,老爷肯把您接回来已经是县君贤惠了。”
  
  清瑜觉得眼里又要有泪,但生生忍住了,把写坏掉的第二张纸团起来:“所以茜草我说你不明白。”茜草除了摇头再想不出旁的法子,清瑜拿起砚台:“好了,去给我磨墨吧。”茜草端着砚台走出去,清瑜看着窗外,这里的一切本该有自己母亲的影子,但现在全都没有,她不由叹气,耳边已传来声音:“瑜姑娘,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不知道在这家里处境好些,所得的绝非你所见的吗?”
  清瑜转头瞧着说话的莫嬷嬷,唇边有丝讥笑:“我还当嬷嬷巴不得我在这家里处境不好呢?”莫嬷嬷摇头:“你的处境和我没多少关系,但我怕的是被人传说我教的人不好,到时这张老脸就丢尽了。” 第一卷 悠然岁月 母女   清瑜并没说话,只是看着莫嬷嬷,双目清澈不带一丝一毫别的东西。莫嬷嬷不由摇头,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了一辈子,见过的听过的远胜旁人。
  像清瑜这样出身的,京中还是有几个的,但要不就认命听从后娶之妻的安排,不然就要成日在家里吵闹不休,闹的家里鸡犬不宁。毕竟嫡庶之间是有分际的,没有人甘愿从原配正室的孩子成为身份尴尬的外室之女,但情势逼人,就算那些吵闹不休的在这京里几年之后也能明白过来,低头认母。
  
  但像清瑜这样的还是头一次遇到,说她不认命,她绝不肯唤林氏为母亲,若她不肯认命,她也还算安分,除了执意为母服丧和不肯认母之外没有旁的举动,要她学的东西她也肯学。这么一个姑娘,竟是重不得、轻不得,任是莫嬷嬷活了这么几十年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打动她?可是主人家的吩咐就在那里,莫嬷嬷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叹了一声。
  听到莫嬷嬷的叹息,清瑜微微一笑才开口:“嬷嬷放心,我虽然比不得旁人聪明伶俐,也不会丢了嬷嬷的脸面。”莫嬷嬷轻轻摇头:“姑娘,容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孝乃大德,姑娘纵然礼仪做的再好,规矩懂的再多,孝上亏欠了还是不好。”
  
  清瑜轻笑起来,笑容里有几丝悲哀:“孝乃大德?嬷嬷,我对爹爹可有忤逆?母亲孝期时候,我不见客也在孝的范围,嬷嬷,世人要怎么说才能说我孝上有亏?”清瑜嘴皮子厉害莫嬷嬷是清楚的,此时听了清瑜这样说话也不意外,只是摇头道:“姑娘您错了,要知道此时县君才是老爷的妻子。”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卷起清瑜的裙边,她发上依旧系了白头绳,一样首饰都没有,脸上脂粉没施,那唇却红的娇艳。看着她挺直的背,莫嬷嬷依旧劝道:“姑娘,您要知道,名分已定就再无更改,姑娘您又何必这么倔强?伤了家里的和气不说您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这样才叫两败俱伤。”
  名分已定?清瑜微微低头,仿佛在掩饰眼中的泪,莫嬷嬷舒了口气,如果能够劝的清瑜回心转意,认林氏为母,那时不但这后宅平稳,自己也不辜负了老夫人的期望。
  莫嬷嬷正在思量,清瑜已经开口了:“嬷嬷,你我都明白这名分是怎么来的?我的娘怀我之时还是爹爹的妻子,不过是势不如人,才落的怀着身孕被休,之后十数年带着我过日子,娘从没抱怨过一句,可一直到我知道实情的时候才晓得,娘为何常在夜里流泪,不仅是念着我爹,更是因为她期盼着有人能做主让她得以正名。嬷嬷你此时说名分已定,要我顺从,岂不是在我娘郁郁而终之后还要我对仇人讨好?”
  
  莫嬷嬷的神色顿时变了,眉头皱起时候那话也有些冷:“姑娘你这样说,难道不想想自己的将来吗?”清瑜并没有对莫嬷嬷的变脸感到有些恼怒,眼依旧平视过去:“将来?莫嬷嬷,我的将来不过是嫁人罢了,我认了自己是个外室之女,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还要落的旁人讥笑,说我爱慕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娘都不敢提起。”
  莫嬷嬷被清瑜说的话堵住,猛然咳嗽起来,清瑜瞧着莫嬷嬷鬓边的白发,念起她毕竟是有年纪的人,轻声道:“嬷嬷,还请您回去转告县君,我宋清瑜活着一日,不见她去我母亲灵前叙礼,绝不会叫她一声母亲。”
  莫嬷嬷用手抚了抚胸,觉得好受些才勉强开口:“姑娘,您再仔细想想,若不肯您现在所有的这一切,县君能给您,自然也能收回。”清瑜环视一下屋内,满屋里的摆设都是曾经幻想过的,但这一切富丽摆设看起来只觉得冰冷没有一丝温暖。
  
  莫嬷嬷还当她有几分舍不得,刚要再说几句软话清瑜已经笑了:“若县君觉得我十分不受教,就请她收回,只是我想问问,贤惠闻名的县君,要找什么理由收回呢?”
  哐的一声,莫嬷嬷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炸响,她抬头去看清瑜,清瑜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就道:“县君若真的恼我搅乱这一池子的水,大可一碗药药死了我,这样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莫嬷嬷觉得心口有点点疼,用手连拍几下胸才道:“姑娘,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说出去了只会坏了县君的名声。”清瑜说了半天的话,觉得口干,况且一直端正坐着脊背也不舒服,懒懒地把身子靠在椅子上,伸手拿过茶在吃,瞧着莫嬷嬷站在那里不说话,清瑜把茶杯放下拍拍手道:“我说话直,嬷嬷不要生气,但嬷嬷不觉得成日家说话绕来绕去,几句话都要转个圈子,这样不是很累吗?”
  
  莫嬷嬷回神过来,对清瑜行礼道:“如此小的就去回禀县君,只是姑娘真这样想,就没想过以后日子吗?”清瑜侧头想了想就道:“以前和娘住在家乡,身边没有下人服侍,每日还要做饭洗衣,这样日子在县君眼里自然是苦不堪言,可在我瞧来却趣味非常。”
  莫嬷嬷人老成精,当然知道清瑜话里什么意思,而让奴仆暗地欺凌,想起那日清瑜是怎么对待那个乱嚼舌的婆子的,莫嬷嬷晓得这条路也行不通。
  
  既不在乎荣华富贵,对待奴仆欺凌当时就敢还回去,宅院里惯用的手段竟一样也用不到她身上。算来算去,竟只有清瑜自己说的,真嫌她碍眼,大可一碗□□灌下去把她灌死,林氏不由露出自嘲笑容:“这人,竟是算准了。”
  旁边坐着的林夫人也摇头:“哎,本以为是个乡下不懂事的姑娘,到时进了京,软硬兼施之下,还不是任我们搓圆捏扁,到时何愁她不认小姑你为母亲,可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个软硬不吃,百计难施的?”
  林氏叹了一声:“世人总是要有所好,才能对付,可是我竟想不出来她有什么所好?”林夫人抿了抿唇:“干脆让服侍的丫鬟们下手?”林氏都懒得看她:“她才来几日就敢打嚼舌的婆子,让丫鬟们冷言冷语,说不定到时反是我吃了着落。”
  阻挡他们父女不见面,可林氏隐隐觉得,清瑜并不是那种对父亲孺慕之思很深的人,就算暗地里在宋桐面前撒暗刺,可是丈夫当日是宁愿拗了自己也要把她接进京来的。接来后还数次要自己好好教导她,若真多撒几次暗刺,只怕丈夫反而要怪自己没教好她。林氏叹了一声,对莫嬷嬷道:“她既这样说,以后就随她去吧,该教的教给她,横竖只要出门时候不丢了宋家的脸就是,等三年孝期一满,寻个人家把她嫁去,也算了了这桩事。”
  
  莫嬷嬷领命而去,林夫人把手里拿着的果脯扔到盘里,斜瞅自己小姑一眼:“怎么,你就这样认输?”林氏用手撑着额头:“不是认输,是不管。不然怎么办,要拿捏人总要晓得她在乎什么,可她不在乎吃,不在乎穿,要让下人们说几声冷言冷语,只怕她比那些下人们吵架还要厉害些。唯一在乎的是她娘,但她娘已经死了,我能拿死人拿捏她吗?”
  林夫人拍怕自己小姑的手:“算来真是没有法子,只是辛苦你了,膝下有这么个女儿。”女儿,只怕这个女儿对自己恨之入骨呢。林夫人见她面色不好,又说起好久没见清露,让丫鬟去请清露过来。
  
  又在林氏跟前说听自己儿子说的,前儿在太学里面,宋昂又得了先生的赞扬,还说有传言,皇后所出的四皇子要选伴读,只怕就要在宋昂他们中间选。提起女儿儿子,林氏面色顿时变的飞扬起来,但还不忘谦逊几句:“你外甥不过就是个死读书的,那比得棱侄儿聪明伶俐,出外就跟个大人一样?”
  林夫人的次子林棱年岁和宋昂差不多大,林夫人平时对他多有疼爱,此时一提起也笑眯了眼:“要说聪明伶俐,谁比得上露儿?不是延平侯家也来求亲?”
  林氏叹气:“就是这太聪明伶俐我才焦心,说起延平侯家也算是门好亲事,但是他家儿子太大了些,今年已经二十,比露儿足足大了八岁,到时定要早早嫁去,我还想多留露儿两年呢。”
  
  大了八岁也的确不小,外面已经传来清露的笑声,接着清露就走进来,行礼后就腻到林夫人身上撒娇:“舅母,您今儿来了这半日才叫甥女出来,甥女还以为您忘了我呢。”林夫人用手摩挲着她:“真是越长越漂亮,我还在和你娘说,这么一个美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
  清露自然又是一番不依,林氏和她们说笑着,清瑜的事也就放到一边,就随她去吧,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莫嬷嬷此后还是如常来教导,两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清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改变,只是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显露出来。
  
  转眼夏去秋来,林氏按例给清瑜做了秋衣,看着天上飞过的大雁,清瑜算着日子,自己十三岁的生日就在这不知不觉中过去,没有一个人记得。茜草拿着件斗篷出来:“姑娘,起风了,披上吧。”
  清瑜用手拢一下斗篷,刚准备进屋就听到有哭声传来,听起来这哭声就在墙外。见清瑜停下脚步,茜草也细细听了,轻声道:“这声音听起来是孩子的,说不定是个什么小丫头被大丫鬟教训了就在那哭,只是怎么能到姑娘墙外哭呢?姑娘您进去,我出去外面说说。” 第一卷 悠然岁月 主仆   清瑜嗯了一声,但没走进去只是站在院里,茜草没有再劝径自走出,清瑜侧耳细听,茜草传来的却是一声惊呼。接着说了几句就有人进来,进来的是个小男孩,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瞧见清瑜打了一拱道:“见过姊姊,方才没想起这是姊姊住所外墙,惊扰了姊姊实在不应该。”
  瞧着宋渊小小年纪说话却做出一副大人样,清瑜不由笑了,再瞧他脸上泪痕未干,虽竭力掩盖但那眼里还是有一些伤心,眉头不由一皱:“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那不开眼的下人欺负了你,你不敢去和县君说才这样哭?”
  
  宋渊听到清瑜这样说话忙用袖子擦一擦泪,擦了一下才想到该用帕子,忙把袖子放下,茜草急忙递上帕子,宋渊用帕子擦干净了脸才对清瑜道:“多谢姊姊垂问,做弟弟的在家里并没有下人欺负,只是……”
  话没说完,清瑜就听到宋渊肚里传来咕噜叫的声音,这声音在院里听来显得十分突兀,清瑜眉一挑,宋渊的脸不由通红,嗫嚅地道:“我,我不过是……”茜草是伶俐丫鬟,已经笑着道:“二郎君只怕是午饭没吃饱,还请到屋里吃几块点心垫垫。”
  
  宋渊肚子极饿,想跟着进去又怕在清瑜屋里待长了,到时林氏责怪,况且现在自己姨娘还病着,还想求林氏让自己去瞧瞧姨娘,哪敢再得罪林氏?只得低了头道:“多谢姊姊好意,做弟弟的只是进来道个谦,现在谦已经道过了,姊姊想来事情也忙,做弟弟的也就告辞。”说着宋渊又行一礼就径自走了。
  清瑜没有留他,瞧着宋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七岁多不到八岁的孩子还很瘦小,虽然身上穿的衣服很华丽,可清瑜觉得和宋昂比起来,他身上少了些潇洒自如多了几分畏缩。纵然林氏表现的再贤惠,明面上对几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但不是一母所出,在底里是有区别的。
  茜草本打算送宋渊出去,可是清瑜没说话她也没追出去送,只说了句:“二郎君走好。”就对清瑜道:“姑娘,这几日风大还是进屋去吧。”清瑜嗯了一声就道:“我从来没事都不出这个屋子,也没听见你们议论,是不是朱姨娘出什么事了?”
  
  茜草有些愣住,清瑜不爱问这宅里的事,虽住在这里却像一个客人一样,这样也省了茜草她们许多麻烦,现在骤然听到清瑜问起竟不知道该不该说。
  清瑜瞧着她突然笑了:“我不过顺口问问,又不能做什么?况且你们要帮着我做了什么,县君那也不好交代,不是吗?”后面一句话让茜草如同被桶冰水浇了下来,慌的双膝跪下:“姑娘,奴婢服侍您没有半分不到处。”
  
  清瑜反倒笑了:“你起来,你有什么好怕的?你的主母是县君,卖身契也好,说不定你一家子的命都攥在她手里,指望你能对我忠心耿耿别无二心?那不是笑话吗?”院里真的起风了,这几日的风已经有些凉了,茜草却觉得风再凉也比不上此时自己的心里凉,她怎么敢起身,只是在那哭着道:“求姑娘不要对县君说这些,我娘还要用我的月例去养呢,奴婢的主母虽是县君,但奴婢服侍姑娘也没有不尽心的,更不敢在县君面前说什么姑娘的坏话。”
  清瑜瞧着茜草摇头道:“我不过和你闲话几句,你就吓成这样?你服侍我服侍的那么好,我为何要把你换掉?你是县君派来的人,向着她那是自然,而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说到后面清瑜已经带有叹息,茜草仔细瞧着清瑜的脸,觉得清瑜的确不是在作假,这才又磕了个头爬起来,对清瑜道:“姑娘,以后奴婢绝不敢有什么异心。”清瑜并没因茜草这句话开心一些,反而笑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也不用忠心耿耿,横竖三年孝期一过,她巴不得寻户人家把我嫁了,我们的缘分就止于此。”
  
  茜草顿时愣住,哪有人别人送上的忠心还不要?姑娘真是个怪人,但茜草还是小心翼翼开口:“姑娘,说起来县君对姑娘也极好,姑娘您的吃穿用度和大姑娘是一模一样的,更别提姑娘您执意守孝县君也没说什么,姑娘,县君如此对您,您就叫一声娘,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况且姑娘您将来嫁出去,宋家总是您娘家,没有娘家撑腰的人,那日子总要艰难些。”
  清瑜眨一眨眼,面上笑容有一丝嘲讽,茜草心沉一下没有再说,只是扶着清瑜回屋,清瑜直到坐了下来才道:“茜草你知道吗?我的娘就是没有娘家撑腰,才怀着身孕被休。带着我在宋家族内过了十三年。”
  
  茜草对清瑜真正的身世只是略有耳闻,此时听清瑜提起,倒和传闻对了起来,不由有些结舌:“可是姑娘,在,在他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清瑜垂下眼眸:“低头又能怎样?低头不过就是换来几声别人的夸赞,夸赞的还是那个仗着娘家让我娘过了十三年苦日子的人?她要真能下得了狠心,一碗药把我药死,我还赞她一句有几分气性,可她处处都要人赞贤惠,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我可不在乎。”说着清瑜看着已经惊呆的茜草,眼里似有火烧:“她既然不敢正大光明拿碗药药死我,那我还怕什么呢?不就是要拿我的婚事拿捏我,可我见过听过的后母们,有几个肯为不是自己生的女儿婚事好好打算了?既如此,我为何低头?”
  
  茜草比起莫嬷嬷那日还要震惊一些,这样的话别说说出来,就算想一想也是不该的,难怪姑娘从来不在乎,不在乎不能去晨昏定省,不在乎吃穿好坏,也不在乎下人们是怎么看待,在这家里就如客人一样,不去讨好别人也不去欺负别人。
  清瑜说完看见茜草这样,笑了出声:“横竖我们也有几年主仆的缘分,等你服侍我出了嫁,到时你也就该出嫁了,你平日闲着也去说几句我的日常起居,在她面前讨了好,以后也好寻个好一些的人家。”
  
  茜草张大的嘴巴这才合拢,听到清瑜后面一句,面色不由微微一红,跪下对清瑜道:“多谢姑娘为奴婢打算,奴婢今后定会……”茜草说到这里卡壳,清瑜大笑出声,用手指着她的心口:“要记住,所谓忠心用嘴说是不算的,况且你对不对我忠心也无用。”
  说完清瑜就起身往内室去,茜草跪在地上思量了半天,还是进去里面服侍,却看见清瑜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茜草给清瑜脱掉鞋盖上被子,把帐子放下坐在帐外用手柱着下巴,如果把姑娘方才说的话告诉县君,县君会怎么想,可是姑娘既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自然也就不怕。
  
  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怕的姑娘,难怪连县君拿她都没有办法。茜草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有什么好想的,横竖姑娘也说了,只要好好服侍就成,再说县君当日也曾说过好好服侍的话。
  茜草拿定了主意,瞧一眼帐里不由奇怪,姑娘真的只有十三吗?可方才这样的话,就算是以聪慧出名的表姑娘也说不出来,而表姑娘比姑娘还大了一岁呢?据说聪慧的人会有大运气,那姑娘的大运气是什么呢?
  茜草又陷入沉思,并没发觉帐内的清瑜已经睁开眼,看见茜草没什么异动,清瑜才把手放到胸口,好让怦怦跳的心变得平静一些。今日这样质问茜草,不过是清瑜的突发奇想,还怕茜草一时变脸对自己不利呢。
  
  毕竟茜草比不得莫嬷嬷,她是贴身服侍自己的人,不过想到几句话就能把茜草唬住,清瑜笑了出声,说破之后自己夜里也能安枕吧?听到笑声茜草掀起帘子,恭敬地服侍清瑜起床。清瑜这才肯定自己做对了,瞧着茜草熟练地替自己梳头,清瑜笑着道:“你服侍人服侍的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换了你?”
  茜草用抿子把清瑜的乱发往发髻上梳,笑着道:“能够服侍姑娘,是奴婢的福气呢。”这句话茜草以前也说过,但只有这次清瑜听出话里面的真切来。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家里的下人们都忙碌准备过节用的东西,但家里下人的忙碌并没影响到清瑜,她的举动和每日一样,直到倩云送来了一些东西,除了过节用的常例,最显眼的是衣衫首饰。衣衫是大红织锦缎的袄,裙子是石榴红洒花白线裙,那首饰做工也是极其精美,最显眼的是钗头上镶的不是常见的珍珠,而是一颗红宝。
  
  倩云把东西递上才道:“县君说了,中秋是团圆节,还请姑娘到时换上新装和全家一起团圆。”清瑜翻着书如同没有听见一样,倩云是林氏的心腹侍女,就算宋昂见了她也要客客气气,清露也不会对她这样漠视,哪受得了清瑜这样不理。
  倩云握一下拳抬高一些声音:“县君说了,请姑娘团圆节时换上新装。”清瑜这才放下书瞧着倩云道:“母孝未满,不敢换吉服,还请回去对县君说。”倩云恨不得一巴掌打在清瑜脸上,吃县君的,住县君的,不尊重县君也就罢了,那是县君宽宏大量,现在县君几次三番请她脱孝她都不理,正当自己是正经主人了?别忘了她的娘只是一个外室。
  倩云忍了又忍才把心头火气忍下:“姑娘既不肯,那奴婢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请老爷来劝姑娘了。”清瑜摆一下手:“茜草,送客。” 第一卷 悠然岁月 实话   倩云见搬出宋桐清瑜依旧不在乎立在那里不晓得如何进退,茜草徘徊一下走到倩云面前:“倩云姊姊,姑娘既这样说,还请姊姊先回去禀告了县君,毕竟县君那里一刻也离不开姊姊的。”
  被茜草捧了一句倩云的脸色才变好些,见清瑜满脸不在乎,倩云想再刺她两句,可是连老爷她都不在乎了,还能用别的什么话来刺?只得拿起衣衫对清瑜道:“奴婢先去回禀了县君,孰是孰非到时老爷自有公断。”
  
  说完倩云抱着衣衫出去,茜草跟在后面送她,刚下了台阶倩云脸色就变了,瞧着茜草道:“让你平日多说些县君的好话,让她明白现在的处境?你到底说了没有?”茜草忙拉着她走前两步:“倩云姊姊,我当然说过了,可是这位主你是晓得的,软硬不吃十分有主意,说多了她放下脸,总是服侍的人哪敢再多说?”
  倩云白茜草一眼,接着就叹道:“也不晓得这么一个乡下丫头,是从哪学来的?算了,指望你也指望不上,连莫嬷嬷都没法子,更何况你?你还是回去好好服侍,有什么动静就来寻我。”
  茜草急忙应了,目送着倩云走出院子这才回到屋子里,见清瑜依旧坐在窗下看书,边收拾东西边叹气:“姑娘,您可是畅快了,我可就倒霉了。”清瑜的眼并没离开书,翻了一页就道:“有什么好倒霉的?谁敢欺负这院里的人,你们就来告诉我,我给你们做主。”
  
  茜草蹲到清瑜面前,抬头看着她:“姑娘,不是谁欺负不欺负,差事做的不好,到时县君把我们胡乱配人也是常见的。”清瑜把书放下,瞧着茜草,茜草这后一句说的是真心话,眼里已经有泪闪现。
  清瑜低头瞧着她,手拂上她的脸,感觉到茜草的泪已流下来,清瑜笑了:“就这么点事就哭啊?你放心,我出嫁前一定会把你嫁出去,不会随便乱嫁的。”茜草放下一些心,但很快就有了别的疑问:“可是姑娘您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又怎能?”
  
  清瑜瞧她一眼:“你这傻丫头,哪有没出阁的姑娘为自己婚事做主的?但主人做丫鬟婚事的主那是常有的事。”茜草哦了一声,很快就道:“姑娘,奴婢比您还大了两岁呢,哪是什么傻丫头?”
  清瑜睨她一眼:“那不叫傻丫头,叫茜草姊姊?”茜草被清瑜逗笑:“姑娘您继续瞧书吧,奴婢把这些都收拾起来,也不知道夏月她们跑哪去了。”说着茜草就走到外面叫人,等了会儿夏云跑了过来:“姊姊,是不是姑娘有事?”
  茜草瞧着她:“怎么就你一个?夏月呢?”夏云喘息了会儿才道:“夏月去洗衣衫了,方才本来想和姊姊说的,但倩云姊姊也在就没和姊姊说,说等姊姊你问起再说。”茜草往她脑袋上点了一下:“以后记得要说,跟我进去把那些东西都收拾了。”
  两人方要转身就有个丫鬟走进来,茜草见是林氏身边的丫鬟,忙迎上去道:“可是县君要找姑娘?”这丫鬟名叫秋月,对茜草道:“的确是来请姑娘的,不过不是县君要寻姑娘,而是老爷吩咐让姑娘去书房见她。”
  
  内宅事务包括女儿的教导宋桐从来不管,全都交给林氏,这破天荒地让女儿去书房见他,茜草不由愣住,要得罪了林氏总还有宋桐,如果连宋桐都要训斥姑娘,那姑娘在这家里可还有立足之地吗?
  秋月见茜草在那愣住,推她一把:“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些进去请姑娘出来啊,要我说,这总是一家人,姑娘素日的性子也太有些骄傲了。”茜草并没听见秋月后面说的话,只是哦了一声就往屋里去请清瑜。
  清瑜并不似茜草那么慌乱,站起身放下书就准备往下走,茜草拉住她:“姑娘,您要不要换身衣衫?”清瑜低头瞧着自己穿着的白鞋,摇头就要往外走,茜草并没放开她:“姑娘,奴婢晓得您心里有怨,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清瑜一笑就推开她:“可有些时候不低头也是成的。”说完清瑜就走出去,秋月瞧见清瑜忙迎上去:“姑娘好,请姑娘随奴婢来吧,茜草她们就不必跟着了,书房在二门那呢。”清瑜回头瞧了眼茜草,茜草面上分明有着担心,清瑜开口道:“你们看好家,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清瑜就跟着秋月往外走,见清瑜依旧不慌不忙,秋月心里也十分好奇,只听倩云讲过这姑娘有多不把人放在眼里,秉性之骄傲只怕全京城的女子也比不上,也不知她骄傲些什么?明明就是个外室之女。
  秋月原本以为清瑜是仗着宋桐的疼爱才会如此,可是听方才宋桐的意思已经有些发火,不然不会把她叫到外面书房训斥,要知道就算是宋昂,听宋桐提到要去书房都会有些害怕。
  清瑜见秋月不住地瞧自己,眉一皱问道:“怎么,我衣衫脏了吗?”秋月把心绪收回来,姑娘一定是不知道书房是什么地方才这样坦然的,迟疑一下秋月就道:“姑娘,老爷每次要两位郎君去书房,都是要训斥他们。”
  
  清瑜哦了一声:“那又如何?”秋月觉得这姑娘是不是听不懂说话?忙道:“老爷叫姑娘去书房,不就是要训斥姑娘吗?”清瑜笑了:“这很可怕吗?”
  秋月顿时被堵住再说不出话来,此时已到了二门,一个婆子等在门口,瞧见清瑜先行一礼才对秋月道:“我带着姑娘走了。”秋月瞧着清瑜的背影,撇了下嘴,等她真的瞧见老爷发过了脾气就晓得好受了。
  
  婆子带着清瑜走到一个小跨院门口,门口已等着个小厮,带着清瑜往里走去,这小跨院小小三间,院里植满花木,果然适合读书,清瑜跟着小厮走到房门口,小厮停下恭敬地道:“老爷,瑜姑娘来了。”
  里面传来宋桐的声音:“让她进来吧。”小厮后退一步打起帘子,清瑜走了进去,进去后先入眼的是高高的书架,书架上全是书,再然后才看见书架前面摆了张桌子,她爹正坐在桌后。
  清瑜把眼有些不情愿地从书上移开,给宋桐行礼:“女儿见过爹爹。”宋桐示意她起身,瞧着她道:“这几个月你长高了些,也白净了,现在瞧着礼仪规矩也熟练,看来在这里的几个月没有白过。”
  清瑜低头不语,她既不说话,宋桐也只有自顾自说下去:“原先我说过,你穿的孝满了百日就该脱了,只是夫人说你那时回来不久,再等些时,现在算来楚氏去世已经四个多月,明儿是中秋,趁着这个好时候把孝服脱了,大家团团圆圆过节。”
  
  果然就是为了这事,清瑜抬头瞧着宋桐:“爹爹,孝经有言,母死同父,三年守孝庐墓方为尽孝,女儿既不能在娘墓前守墓三年,也只有戴孝三年聊表。”宋桐看着清瑜,清瑜毫不示弱地回看着他,宋桐觉得有些心虚,但已经做过的事还怕什么?用力一拍桌子宋桐怒道:“都和你说过,夫人才是你的母亲,她现在还活着,你何必守孝三年,现在回去立即给我脱了孝服。”
  清瑜可不是宋昂他们,她的性子本就遇强越强,瞧着宋桐一字一句地道:“爹爹现在在这里享尽荣华富贵,忘了糟糠之妻,可还记得当日您赴京赶考,娘拔下发上银簪手里银镯为爹筹集上京路费?”
  
  宋桐的双手抖了起来,清瑜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指着外面道:“这宅院,本该是我娘做女主人,这富贵本该我娘承受,可为了爹你的私心,就休了有孕之妻别娶,于是娘含辛茹苦养育我不说,甚至还要听一些闲言碎语,那时我小娘又护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此刻你还逼我认这个雀占鸠巢的女子为母,半点不提起我娘,爹,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瞧着清瑜那满脸的泪,宋桐也有泪流出,颓然坐到椅上,当日不是没有过徘徊的,可是林氏是尚书之女,娶了她前途一片坦途,况且还有一笔厚厚的嫁妆。也曾听闻过有人拒绝这些高门的招揽,结果不外就是被远远打发出去做官,做不得几年运气不好就被弹劾回乡,依旧一个穷书生。
  
  娶了林氏这些什么都不是问题,况且还可以照旧带银子回乡供养她们母女,也算得两全其美。至于辜负?当日春芳盼着自己进京赶考不就是为的这些吗?除了没有名分别的和原来没有什么两样。
  瞧着宋桐面上的泪,清瑜有些软化,走到他面前道:“爹爹,只要林氏肯认了娘为姊姊,那我能认她为母。”宋桐突然笑了出来,笑声里有些凄凉:“清瑜,你真以为这些本该是你娘享受的吗?这所宅院,包括这里的下人,大都是她的嫁妆,清瑜,若我当初没有娶她,你我父女还不是在乡下过穷日子,哪能有这样的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