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繁花   除夕夜,恢宏庞大的宫殿隐藏在夜幕之中。但周围燃烧的明亮烛光,照地整座宫殿依如白日里的金碧辉煌。宫宴被摆在了乾清宫中,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身坐最上端,而他左前方则是一身盛装的皇太后。
  
  此时衣着统一的宫女,正手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宴会上并无舞乐,有些严肃,而席上左边坐着是皇室宗亲,而右边则是达官显贵。
  
  宗室里那一拨里,坐在最前面的皇帝的几位兄弟,只是这大过年的,王爷们脸上并无喜色。
  
  待皇帝端起酒杯,说了几句贺词,众人起身高呼万岁后,气氛总算有些热闹。
  
  皇帝本就少言寡语,如今又独坐与上首,难免有些出神。这时外头又是一阵狂风,那呼啦呼啦地声音,刮地窗棂直作响,听地皇帝一愣。
  
  他问:“外头起风了?”
  
  荣海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脸上露着笑意,恭敬说道:“回皇上,外头确实是起风了,钦天监那边也说了,明个大年初一会有一场大雪。”
  
  下雪?
  
  皇帝听了,更加沉默,原本就没表情的俊脸,越发地高深莫测。
  
  当今皇帝乃是通过兵变登上的大宝,虽年纪轻轻,可杀兄弑弟的事情,却是一件没少做。所以在他登基之初,京城可谓是血流成河,但凡有骨头硬敢反抗的,不是下了诏狱,就是再也开不了口。
  
  所以年轻的帝王,在这座紫禁城之中,可谓是积威甚重。即便荣海是他的心腹,跟在他身边已有十几年,但面对皇帝的时候,还是会战战兢兢。
  
  “那该变冷了,”皇帝说了句话。
  
  不过这话有些没意思,既然是下雪了,可不就该是冷了。荣海作为主子肚子里的蛔虫,既然皇上发话了,那他就该好生想想,主子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先是一想,莫非皇上是担心贫苦百姓,怕大雪毁了他们的房屋,亦或是觉得天气冷了,百姓家中没有炭火取暖。
  
  虽然皇上对于朝中反对自己的人,那叫一个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可是天下百姓,他却关心有加,自打登基之后,接连颁布政令改善百姓生活。大概他自己也想做出一番政绩,想让那些反对自己的人瞧瞧吧。
  
  不过荣海稍稍抬头看了一眼时,就瞥见皇上脸颊露出些许温和。
  
  他心头一颤,立即轻声道:“皇上可是担心含元殿的地龙不够暖,要不奴才这会就派人过去瞧瞧。”
  
  皇帝面色未变,不过嘴角却微微弯起,片刻后说:“你去看看含元殿的银碳够不够,她怕冷。”
  
  荣海应了一声,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等他出去后,站在殿外的小太监,瞧着他要出去,赶紧上前问道:“公公,里头宫宴还没结束呢,您这是要去哪儿?”
  
  “小兔崽子,说什么废话,还不赶紧给我去拿披风去,”虽到了外面,荣海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小声地骂了一句。
  
  小太监被他这么一骂,赶紧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等回来手里拿着他的披风。这是皇上去岁赏的衣裳,宫里头这些宫女太监,荣海可是头一份的荣宠。
  
  待穿了衣裳,荣海点了刚才替他拿衣裳的小太监,跟着他一块出门。小太监没敢多问,便跟了上去。
  
  两人一到外头,身上还带着殿内的暖意,就被这凌厉的寒风吹地浑身一颤。小太监抖了下,手里提着盏宫灯,就跟着出了门。外面的风刮地极大,勤政殿这样严实的门窗都被吹地呼呼作响,所以走了没几步,小太监就有些撑不住了。
  
  小太监走在前头,六角宫灯被寒风吹地直提溜,撑了一会,里头灯火还是熄灭了。好在宫墙两边的灯亭里头已经添上了火油,这会照地路边透亮。
  
  “公公,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小太监还是忍不住问了。
  
  荣海拢了拢披风,虽然这风刮地他脸也生疼,他瞪了小太监一眼,道:“你眼睛放亮堂点,咱们这是去含元殿。”
  
  一听到含元殿二字,小太监登时眼睛一亮。
  
  荣海瞧见他那亮堂的眼神,低声一笑,便拢着披风往前头走。如今这不仅天下变了主子,就连这宫里风向都变了。先前这宫里的宫女太监,谁不是打破了头,也要争着进勤政殿,毕竟伺候万岁爷,那可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才能修来的福分。
  
  可如今倒好,含元殿的这位祖宗,竟是比万岁爷还精贵着呢。不过也难怪,谁让这位是万岁爷心窝里的人,那可真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含在嘴里怕烫着了。
  
  就当今皇上这样的心性,荣海跟在旁边瞧地十足,冷心冷肺的一个人。结果就能这般宠爱含元殿里的人,就连太后她老人家,都动她不得。
  
  不过想想也是,那么一位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儿,就连荣海这样的宦官瞧见了,都失了心魂,更别提皇上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了。
  
  ****
  
  沈长乐原已坐在梳妆镜前,准备卸妆,就听宫人进来禀告,说荣海这会来了。她坐在锦凳前,没有动弹。
  
  倒是旁边的宫女忍不住说:“娘娘,要不还是宣荣公公进来吧,说不准今个皇上要来呢。”
  
  她这么一说,旁边几个宫女都低头笑了。
  
  沈长乐听到她们笑了,也没说话,只瞧着妆镜里头的自己。她伸手将头上的珠钗拔了下来,铜镜虽不像西洋镜那般清楚,但依旧能看见镜子里这张倾城绝丽的容貌。
  
  她乃是卫国公沈家的嫡女,不仅家世了得,容貌更是绝丽。想当初未出嫁之时,她也娇贵矜持,想着日后要嫁给怎样的夫郎。
  
  可谁知十三岁时定下婚约后,未婚夫在成婚前半年,竟骑马失足摔死。后来她嫁给平阳侯嫡三子为妻,只是这位平阳侯三少爷自小便身体孱弱。当然若不是他身子有病,只怕也不会娶自己这个这个不祥之人。
  
  她与三少爷虽有夫妻之名,却从无夫妻之实。可当他病逝之后,自己还是被扣上了克夫的名头。
  
  最后她兄长心疼她,将她接回了卫国公府。她自然也是彻底歇了再嫁人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后来竟然会进宫来。
  
  当今皇上乃是通过兵变手段登基,之前一直都没有大婚,甚至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所以沈长乐进宫时,跌破了不少人的眼睛。如今这外面都在传,皇上如何如何专宠与她。
  
  可只有沈长乐自己知道,皇帝之所以将她留在宫中,无非就是为了羞辱她的父亲。当初皇上登基,卫国公沈令承是反对最厉害的人,但皇帝已经杀了好些人。而卫国公家有开国皇上颁的丹书铁劵,一旦拿她父亲开刀,无疑就是个整个勋贵阶层作对。
  
  就算强硬如皇上,都需要考虑再三。而将她留在宫中,不管真相如何,外人只会以为是她父亲为了讨好皇上,而献出了自己的女儿。更何况,皇上更是做足了表面功夫,三五不时地将珍奇异宝赏赐给她。
  
  所以自打她入宫之后,原本跟着卫国公反对皇上的,那些勋贵人家也不禁开始慌了阵脚。不少人更是力劝皇上选秀,广纳后妃为皇家开枝散叶。这样也方便他们将自家女儿送进宫,而不能让沈家的女儿独霸圣宠。
  
  “娘娘,”宫女又唤了一声。
  
  她放下手中的珠钗,轻声道:“你去宣他们进来吧。”
  
  含元殿里头地龙烧地旺,跟着领头宫女进了殿内,小太监便不自觉地抖了下。刚入内殿,登时一阵异香萦绕在鼻间,待仔细要闻,那股香味又放佛变淡了。
  
  待再往前,便是一道流金苏帘搁在殿中,将一座宫室隔成两处。透过华贵的帘子,就瞧见里面若隐若现的人影。
  
  “奴才给宸妃娘娘请安,”荣海朗声说道,身子便跪了下去。
  
  沈长乐坐在帘后,问道:“前头宴会结束了吗?荣公公怎么这会过来了?”
  
  “是皇上瞧着外头风大,又听说明个有雪,便让奴才来问问娘娘殿内的炭火可够用,”荣海说道,只是沈长乐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旁边的宫女们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自己服侍的主子,这般得皇上的欢心,她们这些当奴才的,也是与荣有焉呢。
  
  沈长乐说了声多谢皇上关心的话,便再无下文。她素来对这些不上心,左右这些也不过是皇帝做的表面功夫罢了,她若是真的真情实感起来,日后伤地倒是自己。
  
  谁知过了没多久,外面一阵喧哗声,伴着太监通报的声音,皇帝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荣海,低声斥道:“滚出去。”
  
  荣海不敢辩解,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
  
  等他们离开之后,皇帝看了眼她身后的人,依旧冷冽:“你们也出去。”
  
  含元殿的宫女瞧了自己主子一眼,而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宫女不敢再耽误,赶紧退出了内殿。偌大的宫殿之中,只有他二人相对而立。
  
  待皇帝身上的寒气散去后,身上隐隐的酒味也透了出来。
  
  眼前的人,负手而立,身板如松柏般挺直,神色虽冷肃,但五官却是难得一见的精致俊美。满身的天潢贵胄气度,当真让人看了便心生肃静。
  
  沈长乐虽对他无情,却也恭敬,更何况皇帝虽是利用她,却也对她不错。最起码赏赐的那些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她入宫之后,就算太后偶有为难,他也处处维护。再加上这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个妃嫔,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阴谋陷害,比起当年她在平阳侯府那战战兢兢的日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突然空气中响起噼里啪啦地响声,是灯芯轻爆地声音。皇帝上前一步,而沈长乐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他眼中如寒冰般的阴冷,渐渐消融,似是因为这殿中的暖和气息,又似因面前的美人儿。
  
  “你今日为何未去参加宫宴?”
  
  沈长乐正好说话,谁知皇帝却是耐心极好,又问:“是不是因为朕之前不让你家人入宫的缘故,你别生气,待正月十五的时候,朕带你出宫看花灯可好?”
  
  这样的温言细语,从这样一个深沉的人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动容。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世在姻缘上,她到底是福浅。
  
  正元二年,正月十四日,吴王纪昌起兵造反,与后宫劫持太后及宸妃沈氏,意图使皇帝束手就擒。
  
   正文 做梦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沈长乐只觉得浑浑噩噩,她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却怎么都睁不开。
  
  周围有人在喊,是啊,是有人在喊。
  
  此时她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些,但她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沈长乐心里着急,正想着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随后一幕幕场景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不断的闪过。皇上说正月十五要带她出宫看花灯,所以她在试穿明个出宫要穿的衣裳。
  
  鲜艳亮丽的衣裳,还有精致的首饰,一想到那样热闹的花灯节,她的心就欢呼雀跃。这些年她一直过的黯淡,好些年都不曾经历那样的热闹了。
  
  只是她刚换好衣裳,就听见外头有嘈杂声,还没等她回过神,就有一队穿着兵甲,拿着刀剑的侍卫冲了进来。
  
  他们不仅劫持了她,还把太后也绑了。对,是吴王谋反了,只是他说要让皇上束手就擒。沈长乐不由想要笑,皇上待她好,不过就是表面功夫罢了,他那样尊贵的人,怎么会为了她束手就擒呢。
  
  但就算这样,她还是不想死。
  
  她巴巴地看着门口,心里明白皇上不会来,可又期望地着他能来,直到她听到外面的声音……
  
  是皇上来了。
  
  她正要欢喜,可突然心口一疼,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扎着一根箭,而箭头已经没入她的身体。
  
  沈长乐听到耳畔有人在哭,哭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她死了……
  
  “大夫怎么还不来,我可怜的姑娘哟,”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听起来好像是顺姑的声音。
  
  沈长乐笑了,她这是在做梦吧。顺姑在她五岁的时候,因为偷了家里的东西,被她的继母林氏打了一顿,便赶了出去。其实她心里一直觉得顺姑是冤枉的,但她年岁太小,家里的长辈又如何会相信她的话。
  
  等她长大了,再想找回顺姑,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她的儿子在她被赶出去的第二年就没了,听说是病重没钱医治,后来她就疯了,最后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了。
  
  “绿芜这小蹄子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个声音沈长乐就更熟悉了,是徐嬷嬷。
  
  徐嬷嬷是她房中的管事嬷嬷,原本该陪着她出嫁的,只是她未婚夫婿还没来娶她呢,就从骑马摔死了。所以她不忍徐嬷嬷这么大年纪,还为自己操劳,就送她去养老了。
  
  走的时候,徐嬷嬷还拉着自己的手,哭了好久。只是沈长乐不太喜欢徐嬷嬷,因为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便提起她的母亲是为了生她而死,这让沈长乐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详之人。
  
  后来未婚夫婿突然亡故,似乎又印证了这一点。
  
  她这是怎么了,总是想起这些过去的人,连做梦都只记得从前的事情。可为什么不让她梦到爹爹还有哥哥们呢。
  
  她努力地想要梦到爹爹,从前她一直觉得爹爹疼爱沈锦多过她,所以她心里嫉妒,偏偏她又不是擅长撒娇卖乖的性子,只能默默地看着,默默地羡慕着。
  
  等到她的寡居之后,哥哥不顾一切地将她接回卫国公府,她去给爹爹请安时,他看着自己许久,轻声说道:既然回来了,便安心住下,有爹爹在呢。
  
  那时,她才明白爹爹疼她,并不比沈锦少。
  
  “姑娘,姑娘,”谁知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她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石青色衣裳,头上只带着一根银簪的女人,真的是顺姑。
  
  她见到顺姑,那是不是她真的死了,可为什么不是娘亲来接她?还是她来的太迟,娘亲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她冲着顺姑笑了下,顺姑见她这般乖巧,心疼地眼泪险些落下。
  
  她伸手想去拉顺姑的手,可谁知一伸出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只白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这梦境可真够逼真的,她将自己的手放在眼前。
  
  眼前的这双小手,肥嘟嘟的,手背上因为肉多,甚至还有好几个肉涡涡。她都不知道自个小时候,竟是这样的肥嘟嘟。所以她是真的梦到自己小时候了?
  
  她在姻缘上没有运道,别说生孩子了,就连身子都未破过。但她后来回卫国公府,沈锦时常会带着她的孩子回来,那样可爱漂亮的孩子,看得可真让人羡慕。
  
  “姑娘,可是饿了,”顺姑大概也知道自个失了仪态,赶紧抹干了眼泪,轻声问道。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问,沈长乐登时觉得腹中空空。她用另外一只小胖手摸着肚子,边摸边想到,这梦可真够逼真的,居然连肚子饿都能感受地这么逼真。
  
  于是她点了点头。
  
  顺姑见她竟喊饿,便立即说道:“那奴婢去给姑娘弄些吃食来。”
  
  “顺姑陪我,”沈长乐开口说话,可一出声,这奶声奶调的声音,听得她自己都笑了,原来她小时候的声音也这么可爱啊。
  
  对于幼年的记忆,沈长乐已经记得不清楚。却不知这梦境里却是这样的真实,难不成这些回忆其实都一直藏在她的记忆里?
  
  一直在外面的徐嬷嬷,此时进了屋里来,见沈长乐醒了,便欢喜地双手合十,说道:“谢天谢地,咱们姑娘可算是醒了。”
  
  “好了,你先去弄些吃食过来,姑娘饿了,”顺姑听了她夸张的言语,有些冷淡地说。
  
  徐嬷嬷也不在意,笑了下,又转身出去了。
  
  只是这一幕,却看地沈长乐惊讶不已。
  
  不对,不对啊,她明明记得徐嬷嬷一直在她面前念叨,说她和顺姑的关系有多么的好。而顺姑走了,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照顾她。可为何,她这会瞧着,顺姑压根就看不上徐嬷嬷呢?
  
  而如今的徐嬷嬷,也不是那个在她房里说一不二的管事嬷嬷,所以这一幕沈长乐惊讶不已。
  
  顺姑见她有点发愣,便问道:“姑娘,可是饿地厉害,要不我让人给你拿些点心?”
  
  沈长乐点了点头。
  
  顺姑去拿了点心去了,沈长乐又觉得渴,就叫了丫鬟进来给自己倒水喝。可谁知茶杯刚端到嘴边,尝了一口,烫地她立马就吐掉了,连带着手上的杯子都摔在了地上,把手烫地生疼。
  
  “姑娘,”旁边的丫鬟被吓了一跳,喊了出声。
  
  而外面的顺姑一听到声音,赶紧进了屋子,瞧着姑娘手上的茶水渍,气得怒道:“还傻站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把烫伤膏拿过来。”
  
  沈长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背,顺姑姑拿了手帕给她擦了擦手背,又一个劲地呼呼。
  
  直到好久,她才抬头说:“好疼。”
  
  心疼地顺姑姑,又赶紧哄她。
  
  可此时沈长乐心里却止不住地慌乱,为什么这么疼,为什么在梦里,痛觉是这样的真实。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捏地太用力了,哎哟地一声。
  
  这梦也做的太真实了吧。
  
  ****
  
  而此时正院里头,肚子已经挺地老大的人林氏,此时正不耐地喝着茶水。这是她的头一胎,她自然紧要地很,况且先头她去上香的时候,偷偷地请了大夫把脉,说这一胎是个儿子。
  
  她虽只是个填房,但就依着她自个的家世,这卫国公的填房都是高攀不起的。若不是她是沈令承原配妻子章氏的嫡亲表妹,就算沈令承自个瞧上了她,章家也未必会同意。
  
  正是因着这层表姐妹的关系,她姨母才会松口让她嫁进来。
  
  不过她嫁进来之前,她姨母旁敲侧击也好,还是当面提点也好,说的都是她表姐章氏留下的那三个孩子。
  
  “太太,三姑娘的病还没好呢,这可怎么办呀?”她身边的张嬷嬷,一脸担忧地说道。
  
  林氏没说话,只把茶盏放在了桌子上。这天儿是越发地热了,再加上她怀着身孕,房中连冰都不敢多放,她热地险些都要生痱子了。
  
  所以一听到这事,心里头更是浮躁,不免有些烦躁道:“怎么回事,不过是个小病而已,竟是拖了这么久?”
  
  张嬷嬷见她上了火气,也不敢多言语。可这眼看着老太太和老爷就要回来了,万一到时候三姑娘的病还没好,这可如何是好?
  
  “难不成她生病,还是我故意害地不成?”在听了张嬷嬷的担忧之后,林氏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
  
  没嫁进来之前,她还一心觉得自个肯定会将这三个孩子视如己出。可谁知嫁了进来,便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先不说那两个少爷,光是这个小丫头,不过才一丁点大的孩子,瞧见她便是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
  
  再加上她又迅速有了身孕,眼看就要有了自个的孩子,对这三个孩子,自然就更加不上心了。
  
  前些日子永年县的沈家祖宅,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二太夫人身子不太好。虽然信上没明说,但谁都知道大概是二太夫人是大限将至。再加上自打老国公爷去世之后,老太太都没回过永年县,所以她这次却怎么都要回去看看老嫂子。国公爷怕这么热的天,下头的人服侍的不经心,便亲自跟着去了。
  
  这次三房也跟着回去,林氏听说是要过继祖宅那边的子侄。三房至今都没一个孩子,老太太早就等不及了。
  
  一想到这里,林氏又摸了摸自个的肚子,感慨无论如何都要生了儿子,才能在这个家里头站稳脚跟。
  
  “你再去那院子里瞧瞧,”林氏想了想,还是说道。
  
  张嬷嬷正要应声,结果外头就进来个小丫鬟,刚一进屋,就连忙说道:“夫人,国公爷回来了。”
  
  林氏一听是丈夫回来了,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喜道:“老爷怎么突然回来了?这会人到哪了?”
  
  “已经到了二门上,这会正过来呢,”小丫鬟是过来报喜的,声音虽大了些,但这会连张嬷嬷都满脸喜色,哪还顾得上追究。
  
  林氏赶紧让身边的丫鬟过来给自己梳妆,又觉得自个这身衣裳太朴素了些,又命人去拿了套鲜亮的衣裳过来。
  
  谁知她上了妆,又换了一身衣裳,还不见国公爷过来,就又命人去瞧瞧。可这会她才知道,沈令承一回来,就直奔着山月居去了。
  
  林氏一听,气得摔了拽在手里的铜镜。
  
  沈令承进来的时候,沈长乐正挣扎要起来呢,顺姑姑怎么劝都拦不住。结果就听到国公爷回来的喊声,这一通报,连带着沈长乐都坐在床上老实了。
  
  当一身深蓝色素面锦缎袍子的沈令承进来时,沈长乐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原来年轻时的爹爹,竟是这般的英俊高大。
  
  而沈令承见女儿这般呆呆的看着自己,便弯腰过来,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亲昵地问:“我的小长乐,这是怎么了,不认识爹爹了?”
  
  沈长乐听着他的话,不知为何,眼泪刷地一下落了下来。
  
   正文 爹爹   沈令承一见她哭了,脸色便冷了下来,看起来似乎要发火。只是沈长乐眼泪跟断了线地珠子般,扑簌扑簌地往下落,巴掌大的小脸已经憋红了,水亮亮的大眼睛此时也通红,可她哭地虽厉害,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看起来实在是可怜巴巴。
  
  沈令承本就是因为听说女儿病了,才急急赶回来的。结果一回来,就看见沈长乐哭的这般可怜,他正欲发火,却又怕吓着沈长乐。只得先将她抱了起来,一边抱着一边哄道:“长乐,这是怎么了?”
  
  沈长乐看见沈令承实在是太高兴了,也顾不得其他,抱着他的脖颈,便是嚎啕大哭起来。
  
  “爹爹,爹爹,”她的小手紧紧地抱着沈令承的脖颈。
  
  爹爹的肩膀又宽又结实,连抱着她都这么有力,在沈长乐的记忆之中,这还是他第一次和沈令承这样亲密。
  
  从她有记忆起,沈令承就算偶尔会抱着女儿,那也一定是抱着沈锦。而她则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虽然很羡慕,但她没办法像沈锦那样对爹爹毫无顾忌的撒娇,也可以毫不避讳地要首饰、要衣裳。
  
  她是跟着继母长大的,林氏最常教导她地就是,她是国公府的姑娘,行事说话处处都要有大家风范,切不可做些让人瞧不上的小家子举动。
  
  所以她时时铭记着,生怕自己行事不够端庄,给家里人丢了脸面,所以连对自己的亲爹爹撒娇都不敢,却这般生生变成了一个木头美人。
  
  所以此时趴在爹爹怀里,这样尽情的哭,对她来说,就真的像梦一样。
  
  如果这只是梦,那么她愿意永远地留在梦境之中。
  
  沈令承一边拍着女儿的背,一边在屋子里转圈。旁边的顺姑姑和丫鬟恭敬地站着,垂着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等沈长乐哭累了,就把自己的小脸蛋靠在爹爹的肩膀上,只不过这会正是夏天,沈令承又是坐着马车赶回来的,所以身上难免一身臭汗。
  
  “爹爹,好臭,”沈长乐闻着沈令承身上的味道,故意说道。
  
  沈令承听罢,哈哈大笑,轻拍她的背,问道:“你这是哭累了,就又开始打趣爹爹了?”
  
  他将沈长乐抱着到了外间,将她放在了榻上后,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蛋,才问:“告诉爹爹,为什么哭啊?”
  
  沈长乐盯着面前的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距离上一次见到爹爹时,还是半年之前。她自从回卫国公府后,自觉自己是寡居之人,连院子都极少出去。跟父兄虽同住在一个家里,但见面的次数却极少极少。
  
  而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她要入宫,在府里拜别父亲。
  
  她的名声并不好听,有克夫之名,但皇上却还是执意纳她入宫。当时在朝中还引起了颇大的争论,就连一向德高望重的父亲,名声亦被她所累。
  
  如今想想,不是爹爹待她不够好,而是她总是离他太远,也从不主动靠近他。
  
  沈令承掏出身上的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问旁边的顺姑:“姑娘,到底生了什么病?”
  
  顺姑姑是院子里的管事姑姑,所以这会自然是她站出来,她朝着沈令承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后,这才说道:“回国公爷,姑娘前日开始发热,请了大夫过来瞧了,也开了方子,只是吃了几贴下去,总是不见好。”
  
  沈令承回头看了一眼女儿的小脸蛋,原本粉粉嫩嫩的小脸,这会有点蜡黄,就连脸颊肥嘟嘟的肉,瞧着都没他走之前多了,就连神色都是恹恹的,一瞧就没什么精神头。再看着她身上只穿了粉色中衣,此时一只小手抓着衣摆,正不停地抠啊抠的。
  
  “太太呢,姑娘病得这般厉害,怎么也不见她来瞧瞧,”沈令承环视了一圈,忍不住问道。
  
  因为她年纪小,沈令承怕她受不住回乡的路途,便将她留在家中,让因要临产而无法前往的林氏照顾。
  
  如今倒是好,孩子病了,她一个做嫡母的,却不在跟前照顾。
  
  沈长乐一边抓着衣摆,一边听着顺姑姑和爹爹说话,只不过她小心地打量着爹爹的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去将先前大夫开的方子拿过来让我瞧瞧,”沈令承吩咐道。
  
  此时徐嬷嬷从厨房回来,正碰见顺姑出来,她小心瞧着院子里头,问道:“可是国公爷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吃食怎么没拿回来,姑娘还等着用膳呢?”顺姑见徐嬷嬷这般空手回来,便不悦地说了句。
  
  徐嬷嬷被她教训也不恼火,讨好地笑了笑,回道:“厨房那边正在做姑娘平日里爱吃的膳食,我瞧着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便回来先瞧瞧。再说,这不是国公爷回来了,这会正晌午的,也不知道国公爷用过膳没?”
  
  顺姑姑被她这么一提醒,也才回过神。她赶紧道:“我进去问问,你在这守着。”
  
  徐嬷嬷原本是想在国公爷跟前露个脸。如今顺姑姑之所以能在姑娘的院子里面,这般地说一不二,还不就是仗着国公爷的信任。
  
  沈令承自然是没用过午膳,沈长乐一听,抱着他的手臂,一个劲地摇啊摇,撒娇道:“爹爹和我一起用膳。”
  
  沈令承也极少和女儿单独用膳,自然欣然同意。他见自己点头同意,把沈长乐高兴地咧嘴笑开,露出嘴里小米粒一样的牙齿,心情也不由大好,“长生,想和爹爹一起用膳?”
  
  沈长乐点了点头,只见她乖巧地说:”长乐想要和爹爹一起吃饭。”
  
  而在另一边的院子里,只见张嬷嬷正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站着,想了半晌,才是劝道:“太太,国公爷这会回来,定是因三姑娘的生病事情。奴婢瞧着,要不您还是过去瞧瞧,免得国公爷以为您不上心呢。”
  
  “我不上心?为了咱们这位娇贵的三小姐,我忙前忙后的,”林氏忍不住抱怨,但说到一半却也泄了气。她在沈令承跟前,何曾敢这般说话,如今也不过就是在自个的院子里头,才敢这般抱怨罢了。
  
  结果她派过去打探消息的丫鬟回来了,一进屋子,就说道:“太太,国公爷已经在三小姐的院子里头传了膳,想来今个午膳就在那边用了。”
  
  “你看看,你看看,”林氏气得险些连眼泪都落了下来。老太太那头他要顾着,自己这个做儿媳妇的自然不敢有怨言。可是这会人都回府了,抬抬脚就到的功夫,他居然忍心不来看看自己这个怀着九个月身孕的人。
  
  张嬷嬷见她要哭,赶紧劝道:“太太,可别伤心了。你如今身子要紧。”
  
  “我瞧着,这府里头也就我一个人重视这孩子罢了,我这随时都能生产,可谁曾顾虑过我,”林氏只觉得悲从中来,眼眶一下便红了。
  
  张嬷嬷头皮一麻,林氏这话不仅抱怨国公爷,这是把老太太也怨怪上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她赶紧挥挥手,让丫鬟都退了出去。要说这太太,刚嫁进来的时候,倒也性子温顺。只是自打这怀了身孕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连性子都没那么宽厚了。
  
  不过张嬷嬷可不敢当着她的面这般说,也只能小心翼翼哄着。
  
  待张嬷嬷又劝了好几回,林氏总算是把心底的怨怼压了下去,听了她的劝说,亲自去三姑娘的院子。张嬷嬷见她态度软和了下来,又让丫鬟打了热水进来,给她重新敷了面,这才让人抬了轿子过来。
  
  “爹爹,吃这个,”沈长乐从前从未和爹爹这般亲近过,如今若是能在梦境之中,将这遗憾弥补上,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宽慰吧。
  
  不过她到底还年纪小,再加上一双小手,别看肉嘟嘟的,但却没什么力气。所以她用筷子夹了好几下,才将糯米藕挑进了沈令承面前的甜白瓷小碗里。是的,她现在也只能用筷子戳中,藕片上的洞,才能将藕挑进沈令承的碗里。而好几个藕洞里的糯米,都被她弄了出来。
  
  顺姑姑看着桌子上的狼藉,正要请罪,谁知沈令承却毫不在意地,伸手捏了下女儿的脸颊,结果一捏,又觉得她圆润白嫩的小脸触感十分不错,居然又用力捏了两下。
  
  沈长乐一撇嘴,哭了。
  
  虽然她原本是想假哭,吓唬吓唬爹爹来着,结果金豆豆掉下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小孩子的眼泪,真的是来地这么容易。
  
  而沈令承也被吓了一跳,这会又赶紧摸她的小脸蛋,认错道:“长乐不哭,爹爹以后不捏你的脸蛋了。”
  
  结果他想了下,又补充道:“不这么用力地捏了。”
  
  沈长乐一听,哭地更加伤心了。在她心里,爹爹一直个气质儒雅又玉树临风的男子,在自己跟前从来都是沉着稳重,为何梦里的爹爹,会这么不一样啊?
  
  结果沈长乐还没哭完,外面便有丫鬟通报,太太来了。
  
  沈长乐一听是林氏来了,条件反射一般地止住了哭声,而且还用小手抹了抹眼泪。虽然这只是在梦里,但是她怎么都不能让林氏看了自个的笑话。
  
  林氏进来时,就瞧见这父女两人正坐在罗汉床上,小桌上摆了几个碗碟,倒也不是十分丰盛的菜肴。
  
  “这么大热的天,你怎么过来了,”在林氏十分娇柔地给沈令承请安之后,他不冷不淡地说道。
  
  林氏原本满腔的柔肠,登时被这冷淡的话,泼了一盆冷水。她脸上笑意一僵,似乎不知要说些什么。
  
  沈长乐看着对面的林氏,突然眼珠转了转,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正文 重生   沈长乐费劲地榻上爬了起来,如今她的身子不仅小,而且特别地圆,所以起身都特别困难。她起身的时候,动静大地连对面的沈令承都不由多看了她几眼。不过她起来之后,便像模像样地给林氏请安:“给太太请安。”
  
  林氏瞧着平日里,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人,这会给自己请安,愣了好一会。可偏偏她愣神的时间有些久,被沈令承看在眼中,就成了给沈长乐的下马威。所以他脸色阴沉地越发厉害。
  
  “乐姐儿赶紧起身吧,”旁边的张嬷嬷轻轻抵了抵她的后腰,林氏这会缓过神来。
  
  可她一转头,就瞧见对面的小女孩的眼神,那样的狡黠、精怪,那哪里是一个三岁小孩的眼神啊。
  
  林氏吓得浑身一颤,抱着肚子就往后退了一步,倒是沈长乐瞧着她这般模样,登时得意地扬起嘴唇,但她偏偏还嫌不够,挥手招呼:“太太,来吃饭。”
  
  林氏自打怀孕之后,连老太太院子里的茶都不敢多喝一口,又如何会在她这里用膳。但沈长乐如今仗着自个年纪小,撒娇卖乖起来,简直是手到擒来。不过就连她自己说完之后,都觉得奇怪,要知她从前何曾这般撒娇过,想必这就是小孩子自带的天赋吧。
  
  “这天气太热,我胃口不太好,”林氏本就是推脱之意,不过说这话,确实含娇带怨地瞧了沈令承一眼。
  
  “你如今怀有身孕,便是胃口不好,也该吃点,”沈令承听罢,脸上的不悦稍微缓和了些。
  
  沈长乐在一旁瞧着,林氏这番做派,在心底一笑。她知道林氏一向是温柔小意之人,惯是能放得下姿态哄着沈令承。所以当初沈令承也不会单单选中了她,毕竟就算林氏和章家沾亲带故,可到底身份上还是差地远了,即便是给他做填房,那也是高攀了的。
  
  “这几日乐姐儿身子不好,我心里日日担心着,又怕老爷回来怪我未照顾好乐姐儿,在”说着,林氏眼眶之中便已泛起了水光,晶莹的泪光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可愣是未落下来,看地沈长乐,那叫一个叹为观止。
  
  她从前虽不喜林氏,可却也不得不敬重着她,因为她不仅是自己的继母,又是自己的姨母。她的母亲王夫人,乃是沈长乐外祖母王氏的亲妹妹,也正是因着这层关系,当初林氏才能搭上卫国公府。之前她只觉得林氏之所以能压她一头,无非就是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可如今看来,人家唱作俱佳,便是这眼泪说来便来,单单是这一点,她沈长乐就输了何止是一招。
  
  此时张嬷嬷上前扶着林氏,心疼地开口:“夫人,你可别千万哭。您不记得,大夫说你现在身子重,要放宽心,不能老是这般担惊受怕的。”
  
  沈令承此时已经放下筷子,他瞧着林氏挺着的大肚子,脸上也闪过一丝内疚。他服侍老太太回去省亲,倒是留下她和长乐两个人在家,便是长乐病了,也不是她有意为之的。若真说照看不周,倒是长乐身边的这些丫鬟婆子该被责罚才是。
  
  “老爷,不是老奴替太太开脱,只是这几日姑娘病了,太太又是派人请大夫,又是守在这边照顾姑娘。若不是昨个她肚子痛的实在是厉害,老奴拼死劝着她看顾着肚子里的小少爷,她今天一早便又是要过来的,”既然林氏做出了欲语还休的委屈姿态,那旁边的张嬷嬷便扮演起了忠仆的模样来。
  
  沈长乐看着她们主仆二人,这般一唱一和的,倒还真是一出好戏。
  
  而旁边的顺姑姑,在听到张嬷嬷这般说之后,脸色浮现一丝怒意。自打姑娘病了之后,她便第一时间遣人告诉了太太,又派人出去请了大夫。可一直等大夫来了之后,夫人才乘着小轿姗姗而来。后来也不过是派人送了些补品过来,昨个来也只是外头略坐坐就回去了,连姑娘的屋子都没进。
  
  顺姑心底自然是不忿,但她一个奴才,又岂敢轻易插嘴。这若是开口了,指不定就成了污蔑夫人。
  
  而并不知晓内情的沈令承,在听到这一番后,心中已然有些后悔。他正要准备开口,叫人搬张椅子过来让林氏坐下。
  
  “顺姑姑,”突然沈长乐叫了一声。
  
  顺姑抬头看了过去,就看见沈长乐的小脸紧绷着,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明明还是个小奶娃,做出这个姿态,却是惹得人想要笑。但顺姑姑待她一向敬重,只低声问:“姑娘,有何吩咐?”
  
  “你为什么不拦着太太,”沈长乐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沈令承回头看姑娘这模样,也没管她说了什么,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沈长乐这会还是一板一眼的,丝毫不受旁边的影响,一字一顿地说:“太太肚子里的妹妹重要。”
  
  沈令承:“……”
  
  他愣了半晌,显然没明白闺女突然说这话的意思。不过他转念又想,连长乐这般小,都知道疼惜妹妹,他也算是老怀安慰。而林氏这会也是直皱眉,盯着沈长乐看,只想着这小丫头大病了一场,不会是将脑子给烧坏了吧。不过一想,她不过是个小奶娃,说话颠三倒四,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谁知一旁的顺姑,却突然跪了下来,冲着沈长乐和沈令承的方向,便是连磕了两个头,只听她说道:“老爷明鉴,三姑娘病的时候,老奴没敢请太太进屋,太太在外头坐了一刻钟就离开了,就是怕姑娘身上的病气传给太太。连姑娘都知道太太肚子里的妹妹重要,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都不敢大意啊。”
  
  沈长乐看着跪着地上的顺姑,恨不能抱着肚子仰天大笑。
  
  她竟是不知,顺姑居然这般聪明。她不过是开了个头,她就能这般配合自己,居然还把自己想说却不能说的话,给说了出来。她这会年纪还小,要是说出什么话来,只怕爹爹压根不当一回事。可顺姑姑却不同,她是伺候在她身边的人,不会当着主子的面说假话的。
  
  至于她为何知道自己生病,林氏只是坐在外面,那也是因为这种事,她也不是头一回做了。林氏这人瞧着做事周到,可这周到也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所以只要把这层窗户纸戳破了,就能瞧见里子的不堪。只是林氏惯会讨好父亲,所以很多次都让沈长乐有口无言。
  
  现在,她也要让林氏尝尝这样的滋味。
  
  林氏听到‘外头坐了一刻钟’这样的话,一张脸登时变得粉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沈令承在听完顺姑的话后,也明白了,方才沈长乐的话是责问,顺姑为何不拦着林氏来看自己,她这是在担心林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呢。他转头看了旁边端坐在榻上的小丫头,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明明应该最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却已知道关心长辈。
  
  沈长乐丝毫不拒绝,欢快地跑到他腿上坐着。
  
  沈令承抱着女儿的小身体,又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心疼道:“长乐真乖,这么小就知道护着妹妹了。”
  
  哼,她才不想护着沈锦呢,她嚣张又跋扈,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不过他问完之后,自己也笑了,听着女儿一口一个妹妹,连带着他自己都说顺了嘴,他笑着:“长乐怎么知道是妹妹,万一是弟弟呢?”
  
  “不是,就是妹妹,”沈长乐斩钉截铁地说道。
  
  此时林氏的面色还没恢复,又听到她这般肯定地说,心里不由忍不住打颤。她抬头看着沈长乐乌黑的眸子,那样的明亮,似乎当真能看穿人心一般。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肚子,不是的,那个大夫明明说,她这一胎肯定是儿子的。
  
  沈长乐看着林氏脸上的惊惧,忍不住有些得意。虽然只是在梦中,可一想到给在林氏添堵,她心里还真是高兴。
  
  沈令承倒是没反驳,他也听说过,小孩的眼睛最是明亮,所以能看到很多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说不定,这真的就是她看见的,想到这里,沈令承抱着她笑了笑。他已经有两个嫡子,所以林氏生男还是生女,对他来说,差别并不大。
  
  “你既然身子重,就回去休息吧,长乐这里,有我看顾着呢,”沈令承转头看了林氏一眼,不冷不淡地说。
  
  林氏还想再开口,可沈令承已经低头和女儿说起了话,“长乐吃饱了吗?”
  
  “还没呢,我还想吃那个,”沈长乐本来就吃到一半被打扰,这会见到林氏吃了瘪,高兴地恨不能再吃三大碗呢。
  
  等林氏走了之后,沈长乐一直窝在沈令承的怀里,旁边的顺姑见老爷光顾着喂她,便轻声说道:“老爷,要不还是让奴婢来伺候三姑娘用膳吧。”
  
  “不要,”沈长乐脆生生地说,她一把抱住沈令承的手臂:“我要和爹爹一起吃饭。”
  
  沈令承瞧着她这小霸道模样,又是低头笑,赶紧哄道:“好、好、好,今天不用顺姑喂,就爹爹喂。”
  
  这顿饭吃地可真高兴。
  
  待消了食后,顺姑便要抱着沈长乐进去睡觉,谁知她抓着沈令承的手就是不松开,一个劲地摇头:“爹爹不要走,不要。”
  
  沈令承从未见她这般粘着自己,只当是自己离开几日,女儿想爹爹了,才会这般。所以便干脆将她抱在怀里,亲自哄着她睡觉。沈长乐是沈令承的头一个嫡女,他和章氏是少年夫妻,感情一向和睦,她去的时候,两个儿子都已懂事,唯有这个女儿连亲娘的模样都没认清。所以沈令承最心疼最宠爱的也是沈长乐,就连两个儿子都往后靠。
  
  而此时的沈长乐却全然不知。
  
  她抓着沈令承的手臂,看着他胸前刺绣的图案,一直努力地睁着眼睛。这只是梦而已,如果她睡觉了,梦就会醒来,说不定她就回去了。
  
  不能睡。
  
  而此时沈令承见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每次眨眼长长的睫羽便跟着颤抖一下,霎时可爱。他不由心头一软,轻声问:“长乐怎么还不睡?”
  
  她不能睡,一睡着了,梦就醒了,她就得回去了。况且她明明记得,自己之前已经中箭了,所以她一睡,只怕就要到奈何桥边了。
  
  一想到这里,沈长乐眼眶又红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沈令承,直将他看地心肠都软了:“长乐听话,爹爹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不会走的。”
  
  沈令承还以为是女儿怕他中途走了,柔声保证。
  
  沈长乐没说话,但是上下眼皮却越来越重了,她努力摇头,强撑着睁开眼睛。可过了片刻,眼皮又不由自主地垂下。这么反复几次,最后,她终于是熬不过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地可真香甜,梦境之中似乎一直萦绕着甜甜的香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又或许过了好几个时辰,沈长乐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盯着头顶上的粉色纱帐,还没来得及转过头。
  
  有人在旁边喊道:“三小姐。”
  
  她转头看着顺姑,这一次她认真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房中的摆设并不是她原先闺房里的摆设。反倒像是在老家房中的摆设,在她有了记忆之后,就跟着祖母回来过一次,所以对老家并不熟悉。但听说,在她六岁之前,整个沈家都安居在老宅之中。也是后来,父亲才领着全家回了京城。
  
  所以这一切都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正文 哥哥   
  “二少爷,你且等一会,三姑娘还没睡醒呢,”迷迷糊糊间,沈长乐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她哼了一声,守在帘帐外面的丫鬟,立即轻声问道:“三小姐,可是醒了?”
  
  “外面是谁?”她问道,传进耳朵来的就是一个稚嫩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即便是到现在,沈长乐都还有些没适应她自己的声音。
  
  原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可如今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世间哪里有这般真实的梦,她真的回到了过去。这几天她时常坐在镜子前,盯着镜子之中的人看啊看,原来她年幼时,竟是长成这般模样。
  
  所以过了三四日,她也算是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在想,或许当时自己中箭死去了吧,所以才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过去。又或者过去才是一场梦?
  
  这一切变地太厉害,让她自己都不敢确定,究竟什么是真实,而什么又是梦境。
  
  “长乐,”只听一个稚嫩的男声,在帘帐外面想起。
  
  是二哥哥的声音,二哥哥,她霍地一下起身,伸手扯开面前的帘帐,看着站在外面穿着竹青色锦袍的小男孩,只见他脖颈带着一个金镶玉项圈,项圈下面是一枚乳白色玉佩。
  
  “二哥哥,”她看着面前的沈如谙真是又想笑,又想哭。
  
  自小她就有两个哥哥护着,所以就算林氏那般瞧她不顺眼,沈锦时常针对她,她都丝毫不在意。而后来她孀居之后,也是二哥哥亲自去接了她回来,不管是他还是大哥哥,对她都好,都好。
  
  “长乐,你是不是生病了,”如今只有六岁的沈如谙,一溜烟地跑到她的床边,仰着头看着她,一脸担忧地问。
  
  从前沈长乐只晓得谨守着规矩,别提和爹爹撒娇了,就连和两个哥哥撒娇都极少。况且即便是哥哥们,待到了年纪,兄妹之间也会被分隔开来。她先前不过是多见了二哥几次,就被林氏明里暗里敲打了几次。而她自己更是因为她的言语,羞愤不已,后来和两个哥哥就越发生疏了。
  
  如今看来,她可真够傻的。就算再有规矩,这骨肉亲情总是改不了的。况且沈锦明明和沈如谚时常见面,林氏在爹爹跟前,也是一个劲地夸赞,他们姐弟情深。
  
  有些事情,再回头看看,只会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太傻、太傻了。
  
  所以她点了点头,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可怜巴巴地说:“二哥哥,我生病了,你怎么都不来看我?”
  
  “我不是不来看你,”沈如谙听她这么一说,一个劲地摆手,赶紧说道:“我陪祖母去乡下省亲了,并非是故意不来看你的。”
  
  其实沈长乐也知道,两个哥哥总所以都没来,是因为不在家中。就连祖母也是的,说来在家中,祖母也是极疼爱自己的。她孀居回来之后,祖母便怕家里的下人对她不恭敬,三天两头给她赏赐些东西。
  
  如今想想,她从前对祖母那般不冷不热,简直是不孝。
  
  “为什么只有二哥哥你来啊,”沈长乐朝着外面瞧了一眼,显然有些失望,难道不是应该两个哥哥一起来看她。
  
  沈如谙一听,便哼了一声,有些不悦地问:“难道只有我来看你,你便不开心吗?”
  
  沈长乐瞧了他一眼,登时愣了,她竟是忘了二哥哥小时候是这样的性子,只是她二哥长大后,那性子简直是……
  
  所以这会他用这种口吻说话,连沈长乐都愣了一下。不过她这会可不真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她立即捧着自己的脸蛋,表情惨兮兮地说:“二哥哥,你看我是不是都瘦了。”
  
  其实沈长乐是想表示,你看我生病一回,都病地这般瘦了,你便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可沈如谙瞧了她半晌,看着妹妹这肉嘟嘟的包子脸,忍了好久才克制住,自己不去捏她的冲动。所以他极其开心地表示:“长乐,你放心,你一点都没瘦呢。”
  
  沈长乐:“……”
  
  她瞧着沈如谙一脸天真的笑容,还真不知道自家二哥哥说这话,究竟是真心实意呢,还只是逗她玩呢。
  
  不过她还没细想,沈如谙便将他带过来的锦盒塞到她怀里,只听他有些得意地说:“长乐,你这会没去可真是在可惜了,虽然路上很无趣,不过永年县的集会可有意思了,我还在集会给你买了两个泥娃娃呢。”
  
  沈长乐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在沈如谙一片期待的眼光下,她打开了盒子,看见里面两个不是很漂亮的泥娃娃,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还欢呼道:”二哥哥,对我真好,还给我带礼物。”
  
  沈如谙见妹妹是‘真的’喜欢,脸上也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指了指泥娃娃表示:“这可是舶来品,是西洋玩意。”
  
  沈长乐可以十分肯定,沈如谙肯定是被人坑人了。因为她入宫之后,也见识了不少西洋皇室进贡的舶来品,说实话,那些黄头发穿着硕大裙子的娃娃,可不是眼前这一对泥娃娃能比的。她瞧着这对泥娃娃,估计也就是从江南来的吧。
  
  不过这好歹是沈如谙的心意,她还是很满意。
  
  谁知接着沈如谙十分得意伸出两根手指,说道:“这可是我花了二两银子买的呢。”
  
  如今他们年纪都还小,所以每个月的月例也不多。沈长乐作为嫡出的姑娘,每个月都五两银子,听说两个哥哥每个月是六两银子。所以这也就是说,沈如谙为了买这两个丑娃娃,居然花了他三分之一的月例。这份兄妹之情,沈长乐是感受到了。
  
  “二哥哥,你对我真好,”沈长乐感动地说道。
  
  只是下次别再当冤大头了。沈长乐十分地真切地想着,只是看着沈如谙的表情,算了,还是别说实话了,不就二两银子,对他们卫国公府来说,九牛一毛中的九牛一毛了。
  
  于是兄妹两人,很欢乐地讨论起了,沈如谙的这次探乡之旅。
  
  顺姑见他们说了这般久,都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便笑着说道:“要不奴婢伺候姑娘更衣吧,二少爷到外面吃些点心,稍等片刻。”
  
  沈如谙是刚回来就过来了找妹妹的,此时沈长乐突然才想起来问道:“祖母也回来了吗?”
  
  “当然了,是爹爹到城外去接我们的,方才太太在门口等着,我没瞧见你,便过来寻你了,”沈如谙说道。
  
  沈长乐这才大惊,原来今个是祖母回来。大概是爹爹心疼她,见她刚刚病愈,便没让她这么热的天站在外头候着。估摸着,这会大家都在祖母的院子里头呢,也就二哥哥仗着自个年纪小,可以不守规矩,跑到自己的院子里来了。
  
  “顺姑姑,你快帮我更衣,”沈长乐不由有些着急地说。
  
  沈如谙见她这般着急,还以为她想和自己玩呢,便笑着哄她:“长乐,你别着急,我在外面等你就是。”
  
  “嗯,等我换了衣裳,哥哥陪我去给祖母请安吧,”沈长乐一本正经地说道。
  
  旁边的顺姑姑听了,先是一愣,随后一脸慈祥地笑了起来,她很是感慨地说道:“我们三姑娘可真是聪明,知道老太太疼你,也晓得孝敬老太太了。”
  
  沈长乐瞧着顺姑姑心满意足的表情,心里登时有些不好意思。
  
  前一世的时候,其实祖母也是很疼爱她的,毕竟自己是她头一个孙女。虽然二房也有两个姐姐,可二叔到底只是庶出,所以祖母对他的两个女儿也不过是面子情而已。况且后来二叔谋了个外放的差事,带着妻小去上任。所以祖母膝下,她便是长孙女。
  
  只是后来,徐嬷嬷在她面前说过,母亲之所以难产早逝,便是因为孕中受了祖母的磋磨。原本她也是不敢轻信的,但后来祖母给父亲安排了两次通房,惹得林氏伤心不已,却又不敢开口反对。她瞧着林氏这样厉害的人,在祖母手下都得小心伺候着,自然是相信了徐嬷嬷的话。所以她心中时常会怨怼祖母,想着若是她对媳妇宽厚一些,母亲也总不至于这般早逝。
  
  但这样的问题,沈长乐从来不敢问。从她出生开始,对母亲便没了记忆,即便是有关于母亲的一言半语,也是从那些婆子口中得知。
  
  所以在沈长乐心中,母亲是为了生她而去了的。她不敢和两个哥哥亲近的原因,或许也是在这里吧,因为是她将他们的母亲夺走的。
  
  这样的疑问,慢慢地在她心中便成了一个伤疤,虽然随着年龄的渐长,伤疤似乎看不见了,可她知道,它一直没有愈合。
  
  一直到她孀居回来,当祖母提起她的母亲时,她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所想的。
  
  母亲身子一直不好,怀有她的时候,连大夫都提过这胎或许艰难。可她从没想过放弃自己,她也从没后悔把她生下来。
  
  所以她重活一回,一定不要再经历前一世那样的命运,再不让家人为了自己的事情伤了心神。
  
  沈长乐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她要过和和美美的日子,再不要在凄凉的小院中度过一个又一个苍白的日子。可想到这里,她脑海之中,却是又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随后她摇了摇头,他乃是九五之尊,日后又是以那样激烈的手段登上帝位,终究不是自己的良人。
  
  况且以她卫国公府嫡出姑娘的身份,还愁嫁不到好人家。这一世她只要避过前世那两个无缘的人,便一定不会再落下克夫的名声。
   正文 生女   等沈长乐换了衣裳,外面的沈如谙正坐在玫瑰椅子上吃糕点,只见他吃的满手残渣,见她过来,拍了拍手。一旁的春柳赶紧上前,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手,笑道:“二少爷这锦袍瞧着可真漂亮,若是弄脏了,岂不是可惜。”
  
  沈如谙瞧了她一眼,笑了下,倒是似模似样地说道:“你这丫鬟倒是伶俐,这个给你。”
  
  说着,他竟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银锞子,瞧着最起码有四分钱吧,就要赏给春柳。
  
  春柳见他这般,赶紧瞧了沈长乐和顺姑一眼。沈长乐没想到她二哥打小就是这样的性子,难怪后来他时常会爹爹教训,这才多大点啊,出手便是这般阔绰。
  
  倒是春柳笑道:“奴婢能得二少爷一句夸赞,已是心满意足,哪里好拿二少爷的赏赐。”
  
  顺姑姑牵着沈长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几个大丫鬟里头,她瞧着春柳是个性格稳重的,嘴皮子利落却不油滑,所以她也一直是最倚重春柳。
  
  “给你便拿着,”沈如谙斜了她一眼,摆出少爷的谱儿说道:“你若是好生伺候三小姐,日后有你的好处。”
  
  “二哥哥,咱们去给祖母请安吧,”沈长乐忍着笑,伸出手要他牵着,沈如谙这才过来牵着她。
  
  顺姑姑让人准备了小轿过来,沈如谙和沈长乐还都小,干脆就挤在一个轿子上头。顺姑在旁边跟着,不时叮嘱让他们坐稳妥了。
  
  此时正值夏日,外面日头毒辣地很,才这么一会,她便觉得热了。路过花园的时候,虽说百花争艳,看了远远看着那花蕊瞧着都不水灵了,蔫蔫地像是失了水。
  
  老太太的院子是上房,也是沈府里头最好的院子,还没到门口就能瞧见那气派。不过沈长乐是见惯了的富贵,况且京城的卫国公府可比这富贵多了,所以她一路眼睛都没眨,便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待她和沈如谙被领着进去,一进屋子就感受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凉爽。厅堂四个角都摆着冰块,而到了次间,这凉爽之意反倒稍淡了些,原也是老太太上了年纪,倒是不敢直接把冰山摆在她屋子里,这才摆在了外面的厅堂。
  
  因着是一家人,所以老太太在上头罗汉床上坐着,而沈令承夫妻则是坐在她左手边,而三老爷沈令晖则领着妻子坐在了另一边。而屋子里唯一的少年,这会则是乖乖坐在老太太旁边。
  
  沈长乐一进去,就是瞧见老太太正和大哥哥在说话。她一看见沈如诲白白净净的小脸,立即就愣神了,大哥哥要比她大上六岁,所以从她懂事开始,他就是一本正经地模样,平时里顶多会和她说,三妹妹,你要好好吃饭这样的话。
  
  此时,看见他坐在祖母旁边,沈长乐又有些泪目。
  
  “长乐来了,”老太太瞧着她站在门口,便笑着让她过去。
  
  沈长乐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太请安,又给其他几位长辈请安。见她这么小个人儿,竟是这般懂事,老太太登时笑地合不拢嘴道:“瞧瞧我这乖孙女,竟是这般懂事。快到祖母跟前来。”
  
  老太太一句话,却让几人面容迥异。
  
  沈令承自然是欣喜,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是越发地聪慧懂事,而林氏则是面色复杂,又伸手抚着肚子,若这一胎真是女儿?
  
  而三房的沈令晖与妻子赵氏,则是一脸艳羡地看着沈长乐。说来沈令晖和沈令承乃是嫡亲的兄弟,可偏偏这儿女缘上,却是差了太多。如今沈令晖光是嫡出的孩子便有三人,嫡子更是有两个,林氏的肚子还怀着一个。
  
  可沈令晖别说是嫡子了,就连庶出的孩子都没有。
  
  赵氏嫁进来也有五六年了吧,头两年的时候老太太还能忍着,一心盼着小儿媳妇能早日传出喜讯来。可谁知等了两年都不行,后来还是赵氏主动停了通房的避子汤,可过了一年还是没动静。后来老太太又赏了两个丫鬟给沈令晖,谁知一直就没消息传出来。
  
  所以这会不仅赵氏焦急,就连老太太都跟着着急上火,但凡这广平府周围的寺庙,老太太都捐了不少香油钱。这次沈令晖和赵氏跟着回去,听说也是有意想在老家的沈氏族人里面,挑一个伶俐的孩子过继来养着。听说这膝下养着一个孩子,便容易招来第二个孩子。
  
  这会沈长乐被抱着坐在老太太旁边,老太太瞧着面前的小人儿,细软头发被梳成花苞髻,肩膀上垂着几根小辫子,五彩珠用细金串成链子,缠在头发上,辫子末端也是同样的链子,看着可真是精致又漂亮。她瞧了瞧搂着沈长乐,疼惜地问道:“长乐身子可好了?祖母瞧着长乐怎么瘦了些?”
  
  老太太此时已换了一身的家常衣裳,身上带着淡淡檀香味道,手腕上带着一只绿地通透的翡翠镯子,看着便是凡品。这样的祖母尊贵又精神,和她最后见到的那个衰老的祖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几日她可是勤加练习,可算是在口齿伶俐了些。再加上,她知道自己如今只是个还不到三岁的小姑娘,所以怎么撒娇,都不会惹人喜欢。所以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娇声说:“老祖宗,长乐已经好了,每天能吃两碗饭。”
  
  她竖起两根手指头,小小的手掌跟个肉馒头似得,偏偏两根手指头又细细的。这会是夏天,她穿地不多,可整个人都是圆圆的,她昨个晚上睡觉前瞧了眼自己的肚子,便立即又捂住了眼睛,生怕多看第二眼。
  
  “好、好,能吃可是福气,咱们长乐一瞧就是有大福气的”老太太见她这般滚圆的模样,方才伸手摸了一把,小姑娘身上全是肉,胖嘟嘟的脸颊肉都藏不住了,所以她自然是信了这话。
  
  沈令承见沈长乐窝在老太太身上,生怕累着母亲大人,便招手说:“长乐,到爹爹这来。”
  
  这几日,沈令承可算是享尽了女儿的追捧,每次只要他一出现,沈长乐必是甜甜地叫爹爹,然后小短腿迈开来,跑到他跟前,张手让他抱着。所以今个他也不例外,以为自己这么一说,小丫头肯定颠颠地就过来。
  
  可谁知小姑娘那大大的水亮眼睛朝他瞧了一眼,竟是又抱着老太太的手脚,娇娇说:“我好久没见老祖宗,要和老祖宗一起坐。”
  
  “大哥,我看长乐喜欢娘,可是胜过你,”沈令晖原本就眼馋孩子,这会瞧见小侄女这般可爱,恨不能抱回自己院子里头养着,所以见沈令承吃了亲闺女的瘪,立即便嘲笑了起来。
  
  沈令承摇了摇头,一副拿这丫头没办法的模样。
  
  老太太瞧孙女这般给面子,也是立即笑着指着她说:“你瞧瞧,还是孩子的眼睛最亮堂,知道平日里头,谁是最疼她的。”
  
  一旁的赵氏,见状也立即附和道:“可不就是,咱们乐姐儿可真是聪慧,虽年纪小,却也知道平日里最疼她的是老祖宗。”
  
  而一旁的沈如谙听到,立即不服气地表示:“我也疼妹妹的,我还给妹妹带了礼物呢。”
  
  说到礼物,沈长乐看着坐在对面的沈如诲,嘟着嘴说:“大哥哥,二哥哥给我带了泥人,可漂亮,可漂亮了。”
  
  她说着这话,对面的沈如诲抬头看着她,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看着沉稳却藏着点点笑意。他伸出一只手,隔着小桌子,摸了摸妹妹细软的头发,轻声说:“我也给长乐带了礼物。”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让沈长乐看呆了。
  
  沈如诲见妹妹看着她发呆,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明显地宠溺:“乖,待会就给你。”
  
  沈长乐努力想要憋住笑,虽然她现在只是个奶娃娃,可到底是个大人了。可下一秒,她还是笑嘻嘻地撒娇:“谢谢哥哥。”
  
  沈如谙在一旁看着妹妹对大哥笑地这么开心,登时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双手在胸前一抱,头转向另一边。
  
  一家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的模样,显然是深深地刺痛了林氏。可偏偏她脸上还不能露出委屈的表情,只得强撑着笑意。
  
  等过了一会,沈令承见老太太眉眼间带着倦意,便领着众人告退。
  
  沈长乐趴在亲爹的怀里,正笑着和旁边的沈如谙说话。沈如谙也就是三分钟的闷气,这会见妹妹叫自己,立马就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他正说让沈长乐到自己的院子里头玩,就听到后面哎哟一声。
  
  待他们转头,就看见林氏抱着肚子软倒在地上,沈令晖和赵氏两口子被她吓地,俱是往后退了几步。
  
  沈长乐心中一颤,头脑一下就懵了。就在她拼命回想,沈锦出生时,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沈锦出生时,她也不过才一丁点大,压根就记不得事情。
  
  “来人,赶紧把夫人扶起来,”沈令承皱眉,立即大声喊道。
  
  此时屋子内外的丫鬟过来了,而健壮的仆妇也从外面进来,赶紧将林氏扶了起来。此时林氏一脸苍白,捂着肚子,一个劲地喊:“好疼,好疼。”
  
  赵氏虽没生过孩子,却也瞧过,立即便问道:“大嫂,是不是要生了?”
  
  反正不管生不生,先抬回去吧。此时老太太也被惊动,扶着丫鬟的手出来,就瞧见林氏被人抬了出去,她抬手指着门口,颤声问:“这,这是怎么了?”
  
  别说老太太觉得奇怪,这屋子里头谁都不清楚呢。
  
  虽说这么说着,可到底还要关心关心。沈令承把沈长乐放了下来,让沈如诲照顾妹妹,便去了林氏的院子。赵氏是个女眷,这会家里头有事,也就她帮得上手,所以也跟着去了。
  
  倒是沈令晖笑了下,哄着老太太道:“娘,你还是先回去歇息,这万事都有大哥在呢。”
  
  老太太本就坐了好久的马车,疲乏地很,这会被小儿子劝着,还是回了屋子里。等沈令晖出来,瞧见这三个还在屋子里头,便笑着说:“走,走,三叔带你们去前院玩。”
  
  沈长乐虽心里惦记着林氏的事情,还是被强行地抱着去了前院。
  
  待到了晚膳的时候,传来了消息,林氏生了个女儿。
  
  沈长乐这可真是又高兴又纠结,高兴的自然没有因为她而改变了历史,林氏果真生了女儿。
  
  而纠结的却是,这个女儿可是沈锦。
   正文 暗战   林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生了个女儿,虽然失望,可到底是亲生的孩子,如何会不喜欢。一大清早,老太太便让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说是让她先歇息,待会再来瞧她。
  
  至于沈长乐又高兴又纠结,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亲妹妹。她让顺姑姑给她换身衣裳,说是想去林氏院子里头,瞧瞧妹妹。顺姑姑见她高兴,还以为是高兴家里又多了个跟她玩的小妹妹,所以便赶紧让春柳去拿衣裳。
  
  顺姑和春柳两人把她打扮地漂漂亮亮的,便抱着她去了林氏那里。这会赵氏已经在,而沈令承的几个姨娘以及通房也都在,再加上丫鬟,一间屋子被挤地满满当当的。
  
  此时林氏半坐在床榻上,头上带着一条富贵花开的织锦帕子,衣裳整洁,面颊丰腴圆润,看着便是孕期里头调养地好。这会奶娘手里抱着孩子站在一旁,赵氏正陪着林氏说话。
  
  见沈长乐过来,林氏僵硬了下,手掌不由自主地紧紧抓着被角。显然那日沈长乐斩钉截铁断定她肚中是妹妹,给她留下了印象,如今她果真生了女儿,所以这会看见这孩子,竟是不由生出紧张的情绪。
  
  倒是赵氏丝毫不知林氏心中所想,见她巴巴地朝奶娘手里看,还以为她是想要见妹妹,便笑着问她:“长乐,可是想瞧瞧妹妹?”
  
  沈长乐点点头,脸上笑眯眯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说不出的期盼,看地赵氏都不由地心头一软。她转身对旁边的奶娘道:“你把五小姐抱着给三小姐瞧瞧?”
  
  奶娘自然不疑有他,上前两步,刚要弯下身子,让她看看怀里的孩子,就听床上的林氏突然喊道:“不要。”
  
  众人立即转头朝她望去,而林氏此时已经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紧张的表情。
  
  沈长乐见状,心底偷偷一笑,但脸上却露出委屈的表情:“我只是想看看妹妹。”
  
  赵氏见状,也不由心疼这个侄女,这果真是后娘就是后娘,乐姐儿不过就是想看看妹妹,她竟是这般大惊小怪。况且这还是她问沈长乐要不要看孩子,林氏这也是打了她的脸。所以赵氏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
  
  而奶娘则是看着林氏一眼,见主母这般紧张,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给三小姐瞧孩子。
  
  就在此时,外面又传来喧哗声,没一会就有人脚步过来。待丫鬟掀开门帘,竟是沈令承搀着老太太亲自过来了。老太太一进屋就瞧见沈长乐,笑着招手问道:“长乐也来瞧妹妹?”
  
  沈长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沈令承知道女儿一向乖巧听话,平时里也都是个笑脸,所以乍然见她这般,便奇怪地问:“长乐,这是怎么了?”
  
  赵氏虽是三房太太,可也不好插手大房的事情,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倒是沈长乐,左右年纪小,这会说什么,那也都是孩子话,所以她撇嘴不高兴地大声说:“我想看妹妹,可太太说不行。”
  
  老太太和沈令承俱是脸色一僵,最后还是老太太开口道,“想看妹妹,看便是了。”
  
  此时丫鬟已经搬了两张玫瑰矮脚背椅过来,老太太被丫鬟扶着坐下后,便让沈长乐过来。而沈长乐虽然迈着小短腿过来,可是脸上还挂着不高兴。
  
  沈令承让奶娘将孩子过来,这会奶娘自然不敢拒绝。待沈令承亲自抱过孩子后,便给旁边的老太太看了看。他昨晚自然已经看过了孩子,等在老太太瞧过了,他低头对旁边的沈长乐说道:“长乐,过来瞧瞧,这是你妹妹。”
  
  沈长乐因为先前林氏的事情,已经不是那么想看沈锦了。可等沈令承真的弯下身子,让她看到沈锦时,她先是一愣,要不是竭力忍着,只怕就是要大笑出声。
  
  沈锦实在是太丑了,皱巴巴的,就跟个褪了毛的猴子一般。
  
  想当初沈锦心高气傲,自持美貌的模样,她可是历历在目。若不是她这会不能作画,真是恨不能将如今这模样的沈锦画下来。不过她转了转眼睛,露出一抹坏笑。
  
  沈令承见她盯着小婴儿一直看,以为她是喜欢妹妹,便满意地笑着问道:“长乐,妹妹好看吗?”
  
  “好看,”沈长乐大声说,她这么说,倒是惹得屋子里的其他长辈都笑了,只是林氏脸上的笑意就没那么真诚自然了。
  
  沈长乐指着沈锦说:“爹爹,你能画妹妹吗?”
  
  沈令承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他自幼出身在国公府,自然精通作画。所以他好奇地问:“长乐是让爹爹给妹妹作画?”
  
  “妹妹好看,把妹妹画下来,”沈长乐乖巧地说道,只不过心底却冒着坏水。她这会才发现,自个不仅身体变小,就连行为都变地幼稚了。她想让沈令承给沈锦作画,再哄着爹爹把这幅画送给她。
  
  日后沈锦若是再敢在她面前猖狂,到时候她可是不介意把这么丑的她,拿出来晒一晒。
  
  倒是沈令承觉得她这个提议,实在是好。若是说作画,他一向爱好山水,极少画人物,所以女儿这个提议倒是让他有些兴趣。
  
  而林氏却是一直提心吊胆的,她虽然不知沈长乐为何这般提议,可总觉得这孩子太邪门了,身上总透着一股让她害怕的邪气。可偏偏老太太还有老爷对她却百般宠爱,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眼睛紧紧地盯着这边,似乎生怕沈长乐会突然出手对她的女儿不利。
  
  而这会站在一旁的赵氏,却是正好将她的眼神收在眼底,她在心底摇了摇头,后娘到底还是后娘。
  
  此时沈长乐一边和沈令承说话,一边看着沈锦。这会的沈锦闭着眼睛,皮肤还是有点红通通的,可真是不好看。她抬头看着沈令承好奇地问:“爹爹,我也和妹妹一样吗?”
  
  如今沈令承已经大概能听懂她说的话,点了点头表示:“你生下来也这么一点点,不过鼻子高高的,头发也很浓密。”
  
  沈令承这么一说,倒是把老太太的记忆也勾了起来,老太太瞧着沈长乐,慈和地说道:“咱们长乐生下那叫一个漂亮,我看了一辈子的孩子,可再没见过比咱们乐姐儿更好看的小娃娃了。”
  
  虽然知道老太太可能是因为喜欢自己才这么说的,但沈长乐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突然她伸出手轻轻戳了下沈锦的脸蛋,还抬头冲着沈令承高兴地说:“爹爹,你看看妹妹好软。”
  
  坐在床榻上的林氏眼睛不错地看着这边,可还是瞧见沈长乐伸手戳自己的女儿,登时脸上闪过意思僵硬,但这会老太太和沈令承都在,她只得轻声哄道:“长乐,妹妹的脸皮嫩,你可不能拿指甲戳她。”
  
  沈长乐愣了下,随后将自己的一手摊开,竖起来给众人看,还大声冲那边喊:“太太,我没有戳妹妹,我只是想摸一下。”
  
  老太太哪会没瞧见,况且沈长乐细嫩的手指头上哪有什么指甲,她心底不仅有些不喜,只觉得这个林氏小家子气,登不上台面。长乐一个小娃娃,只不过想亲近妹妹罢了,便给她挑三拣四的。
  
  所以这会老太太便招了招手,说道:“长乐,你过来,到祖母这里来。”
  
  老太太此时抬头瞧了眼林氏,见她正朝着这边看,那盯着沈长乐的眼神,当真是恨不能吃了她一般。原本她就不算多喜欢林氏,如今见她不过生了个女儿,便开始嫌弃沈长乐,便更加不喜。
  
  “爹爹,以后我要和两个妹妹一起玩,如果四妹妹快点长大就好了,”沈长乐大声说道,此时站在林氏床边的一个穿着浅绿色柿蒂纹刻丝褙子的年轻女子,登时抬头,欣喜地朝这边看过来。
  
  沈令承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在沈月,此时抬头,便是看见站在床边的安姨娘,只见她面若桃花,乌黑发间只带着一根镶珠银簪,簪尾坠着几条流苏,此时她眼睛正撞上沈令承,不由羞涩低头一笑,发鬓间的流苏轻晃,越发显地风流绰约。
  
  安姨娘也生有一女,除了沈令承的两位夫人之外,这些姨娘通房里头,也就只有她有孩子。所以可想而知,沈令承对她也算有几分宠爱。
  
  再加上此时林氏恹恹地躺在黄花梨的架子床上,脸色苍白,与眉眼如画的安姨娘一比,那可真是天上地下。
  
  而沈令承在安姨娘身上稍作停留的眼神,自然没逃过旁人的眼睛。老太太是不在意的,如今沈令承光是嫡子就有两个,便是稍微宠爱姨娘,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男人嘛,哪有不喜欢颜色鲜艳的道理。
  
  至于沈长乐就更加无所谓了,在她看来,爹爹宠爱姨娘,自然比宠爱林氏要好。所以这屋子里头最难受的,就是林氏了,自个刚生了个女儿,丈夫的眼睛却盯着姨娘。
  
  没一会,老太太便觉得累,于是沈令承陪着老太太先回去了。而沈长乐见这次收获颇丰,也跟着一起走了。
  
  等过了一会,赵氏也找了由头离开了,屋子里只余下一干姨娘通房,还有伺候林氏的人。
  
  林氏看了安姨娘一眼,冷冷笑了一声,便轻声说道:“张嬷嬷去把在燕窝端了,我有些饿了。”
  
  张嬷嬷一听她饿了这话,便赶紧让丫鬟把早就准备好的燕窝端了进来,丫鬟端着描金红木雕花托盘,上头放着一个甜白瓷盅,走到床榻边上。待那小丫鬟站定,旁边的荷香便伸手要端起小盅。
  
  谁知林氏却抬头瞧了安姨娘一眼,淡淡笑了下:“便让安姨娘伺候我吧,倒省得你们站在这也无所事事。”
  
  其他人一听,便明白太太这是要算账呢,方才安姨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和老爷那般眉来眼去的,当是别人没瞧见啊。所以一时自然有人心里暗暗高兴,不过也没敢在脸上表明。
  
  安姨娘听罢,虽心里慌乱,可手上却不敢落后,赶紧端起了小盅。谁知这盅一沾手却烫地厉害,方才放在外面,丫鬟怕冷了,便放在炉子上温着。但安姨娘虽觉得烫,连嘴上却不敢叫苦。
  
  待她喂了林氏吹了第一口,林氏便皱眉道:“有些热,先端着凉会吧。”
  
  安姨娘便端着那汤盅站在一旁,烫地钻心疼,可脸上愣是一点表情都不敢漏出来。这会旁边的姨娘和通房瞧见了,幸灾乐祸的心思也少了。
  
  而沈家人口不算复杂,所以一点风吹草动,整个府里都知道了。
  
  沈长乐是吃晚膳的时候,偶然听到两个丫鬟聊闲嘴,得知安姨娘从林氏房中离开后,手都肿成猪蹄子了。
  
  她摇了摇头,不由感慨,原来林氏也不过如此,竟是这般沉不住气。
   正文 明察   因为林氏吃了憋,所以沈长乐挺高兴的,就连到老太太院子里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明显的笑意,原本圆溜溜的大眼睛,这会也笑地弯成了一道月牙儿。
  
  她年纪还小,所以平日里用膳都是跟着长辈的。之前老太太就怕林氏悄悄虐待她的宝贝孙女,所以便让沈长乐跟着她一块用膳。林氏见状,自然也不会反驳,她也怕沈长乐真在自己这里出了点事情,别说对沈令承和老太太不好交代,便是章家那边都交代不过去。
  
  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道,临窗有炕,此时炕上铺着一层象牙白色凉簟,据说这东西可是贡品,还是当初先皇赏赐给老太爷的,此物乃是剖象牙为细薄长条编织而成,单是这象牙便是精贵异常,还有织造这么大一席,自然可想而知这价值了。此时老太太正歪在炕上,身后垫着一个吉祥如意富贵团花迎枕,炕上还摆着一个黑漆螺钿小条几,条几上摆着天青色杯碗茶碟。
  
  沈长乐一进屋子,便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见是她来了,脸上露出笑意,招手道:“长乐,快上来吧,这外头还热吧?”
  
  “不热,”沈长乐瞧着老太太爽朗的说道。
  
  老太太见她如今说话口齿清楚,也有条理,夸赞旁边的顺姑姑:“你们伺候三小姐伺候的好,回头每人都有赏赐。”
  
  “老太太夸赞,奴婢不敢当,先前小姐病了,是我们做奴才的服侍不当,”顺姑姑自然不敢揽功劳,这会蹲着身子,一脸卑恭地说道。
  
  老太太点了点头,显然是极满意。如今沈长乐单独一个院子,可她这么小个人,如何能自个做主,因此这院子里头日常打理还是靠顺姑姑还有徐嬷嬷以及几个丫鬟。所以老太太自然也怕奴才托大,最后再欺负到主子头上。因此除了林氏的院子之外,沈长乐的院子,便是她最关心的地方了。
  
  好在顺姑姑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做事妥帖,待主子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此时沈长乐在旁边说道:“祖母,什么时候用膳啊?”
  
  老太太转头笑呵呵地问她:“怎么,乐姐儿饿了?”
  
  沈长乐撅了撅嘴巴,摇头说道:”不饿,我是怕老太太饿了。”
  
  她这么一说,旁边的丫鬟婆子俱是低头笑了起来,连老太太都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话她:“你这个促狭,便是自个饿了,还非要巴巴地推给旁人,可真是个机灵鬼。”
  
  沈长乐见老太太笑了,双手捧着肉乎乎的脸蛋,乖巧地说:“孙女是怕老太太饿了。”
  
  “是是是,我们长乐可真是贴心,”老太太也不戳穿这个小家伙,但还是让身边的丫鬟拿了块糕点给她。这会沈令承父子三人还没过来呢,所以还没到开饭的点,不过小孩子不禁饿,便让她吃块糕点垫吧垫吧。
  
  过了一会,门口的竹帘被掀了起来,一个穿着浅青色袍子,身上带着项圈、寄名锁,一溜烟地跑了进来,瞧见炕上坐着的老太太和沈长乐,还没说话,脸上就带着笑意。待他给老太太请安行了礼,便朝炕上过来,斜坐在边上,伸手就捏沈长乐的脸颊。
  
  沈长乐虽说如今变成了奶娃娃,可心底到底有了些年纪,哪里耐烦旁人掐自己的脸。先前沈令承掐了她的脸,她还只是装作小孩模样,这会沈如谙上手了,她板着脸,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二哥哥,你别掐我。”
  
  “我没掐啊,”谁知沈如谙不仅没认识自己的错误,还矢口狡辩。
  
  沈长乐嘟着嘴不满地看着他,沈如谙这才笑嘻嘻地讨饶道:“长乐,你今个都做了什么?”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长乐,脸上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期待。沈长乐瞧着有些奇怪,但还是乖乖地开口:“我去看了五妹妹了,爹爹和老太太今个都去了呢,还有三婶婶。”
  
  沈长乐瞧着他这一脸欢喜,便有些吃醋地问道:“二哥哥,你也想看五妹妹吗?”
  
  “一个小丫头片子,谁想看了,”沈如谙挥挥手,一副我不放在眼里的架势。
  
  沈长乐立即朝着老太太瞧了一眼,生怕老太太听到这话,会对沈如谙不喜,毕竟大家族讲究的就是兄友弟恭。结果老太太不仅没生气,反而笑意盈盈的,看来沈锦如今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而已。
  
  想当初,沈锦可是多次在她跟前炫耀过,这么些孙女当中,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她。当然这也和她时时在老太太跟前奉承着,有着莫大的关系。从前沈长乐还不屑来着,可如今想想,这一家子都是骨肉亲情,可人心难免会有个偏颇的,任谁都是喜欢经常在自己时时敬孝的人吧。
  
  沈如谙见她不说话,不由有些着急,伸手推了她一把,便说道:“长乐,你怎么不问问我今个做了什么?”
  
  沈长乐瞧着他一脸,你快来问我,你赶紧问我的表情,这才回过神,合着二哥哥也不是想问她的事情,而只是为了炫耀自己。所以她敷衍地问道:“那二哥哥你今个做了什么?”
  
  “爹爹说要给我请了先生,”沈如谙挺了挺胸膛,一副得意的模样。
  
  沈长乐一听倒是笑了,因为记忆当中,她二哥何曾喜欢过读书啊。她知道如今两个哥哥都在广平府的书院之中读书,不过沈令承也知道书院之中学生众多,所以又在家中请了一位先生,专门教沈如诲。而去年,沈如谙便已经进学了,所以他说的请先生,只怕就是像大哥哥那般,请个专门在家中教他的先生。
  
  所谓寒窗苦读十年,不过沈家乃是簪缨世家,倒也不必这般苦读。只是沈令承这人一向推崇读书人,所以不仅自个一门心思的读书,就连两个儿子也是丝毫没落下。
  
  当然这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自然是有天资聪慧的,比如她大哥哥沈如诲,她爹爹以一代名臣的名讳为自己儿子命名,想来也是对长子充满了期望。至于她二哥哥,反正自她懂事之后,不仅读书上比不上大哥哥,还时常在外面惹是生非,惹得爹爹频频生气。
  
  以前沈长乐也暗暗埋怨过二哥实在不争气,可如今回头看看,其实她二哥哥也并非不懂事,他只是和大哥哥性子不同罢了。他数次在外面惹事,也只是打抱不平罢了,有一次是遇到富平伯府的儿子调戏民女,他一时气不过,便动了手。只是那富平伯儿子实在是废物的很,竟是被他几下打的断了腿,所以人家找上门来,爹爹也只能惩处了二哥。
  
  “二哥哥,可真厉害,读书好棒,”沈长乐伸出两只小胖手,给她二哥哥开始加油鼓劲来了。
  
  虽说沈如谙本就是存着,到妹妹面前炫耀来的心思。可这会瞧见小丫头居然这般给面子,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笑了两下,十分谦虚地说道:“哪里,只是先生说我读书还算不错吧。”
  
  “先生夸赞你一回,便拿到妹妹面前来炫耀了?”此时随着一个悦耳低沉的男声响起,沈长乐的身子腾地一下坐直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只见门帘再次被拉了起来,穿着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的沈令承踏步进来,而他后面跟着一个俊俏的小少年。沈令承自是不用说,年少可就以俊俏的名声闻名整个京城,如今虽经历岁月沧桑,可眉目依旧俊朗异常,再加上身上那份经过岁月沉淀的儒雅,更是让人瞧了移不开眼睛。
  
  而站在他旁边的小少年,虽如今身量还不到父亲的胸前,穿着锦袍,那通身的贵气却也让人不敢小觑。更何况,他如今虽还只是个少年,但生得俊俏,这会眉目已经渐渐长开,剑眉星目,可以预见他未来必是不逊色与他的父亲。
  
  就算之前已经见了好几回,可如今再看见这样的爹爹,沈长乐还是不由有些呆了。难怪日后大哥哥会长成那般俊美的模样,原来爹爹年轻这会就是这样好看啊。
  
  沈令承给母亲行了礼,便瞧见炕上的小丫头,穿着一身嫩粉色的襦裙,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像是刚从水里拎上来的紫葡萄,水亮滚圆。他见小丫头这会微微长着嘴巴,似是看呆了,便一把将她抱起,好笑地问:“长乐看什么呢?”
  
  “看爹爹,”沈长乐这会回过神,心中不由有些懊悔。也不知是不是因她重生了,心性倒是有些幼稚了,居然看自己爹爹看呆了。
  
  此时她不由想起另外一个人,除了爹爹之外,那个人就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只是那人眉宇间太过凌厉,不似爹爹这般平和宽宥。
  
  “羞、羞、羞,”沈如谙见爹爹和大哥一过来,沈长乐便搭理自己,立即酸溜溜地说道。
  
  结果他还没说完呢,后脑勺就被拍了一巴掌,沈如诲瞧了他一眼,“闭嘴。”
  
  沈如谙一向被这个大哥管教,所以沈长乐看过去时,沈如谙撇撇嘴,没敢再说话。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啊,就她二哥哥这种混不吝的人物,也就是她大哥哥能制地住。
  
  老太太见他们都来,便让丫鬟赶紧摆膳。没一会膳桌便摆好了,沈令承要扶着老太太,便将沈长乐放在地上,谁知她脚刚落地,就又被抱了起来。沈如诲抱着她,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轻声说:“重了。”
  
  沈长乐两辈子头一回和沈如诲这般亲近,当即害羞地说不出话,毕竟她这芯子里可不是三岁的小丫头啊。再加上沈如诲这声似笑非笑地重了,更是让她羞地抬不起头来。
  
  待在桌子上坐下后,沈长乐还低着头呢。
  
  等用了晚膳,沈令承便命顺姑姑将沈长乐抱了回去,而两个少爷也跟着一块走了。沈令承留在院子里,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话。
  
  过了会,老太太便累了,沈令承这才告退。等他出了院子,外面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人犹如进了蒸笼里一般。旁边的小厮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待走到花园里,树丛旁的灯亭点着灯油,让整个花园犹如笼上一层橘黄色薄纱。
  
  “老爷,是回前院吗?”旁边的管事沈福低声问了一句。
  
  沈令承此时抬头看着湖边,荷花盛开,荷叶连绵不绝,几乎覆盖了大半湖面,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荷花清香。他不知为何,竟是突然想起白日里的安姨娘,低头那一抹娇羞,倒是不比这荷花要差。
  
  “去安姨娘的院子,”沈令承说了一句,便抬脚往前走。
  
  因着安姨娘生了个姑娘,所以林氏为了体现自个的公正大方,特地给她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院子。而其他的姨娘通房,还都是在一个院子里头住着呢。
  
  沈令承进去时,院子里没什么人,一直到了正屋里头,才瞧见次间隐隐有说话声。
  
  “姨娘稍微忍耐点,要是不勤换药,只怕这手上日后得留疤的,”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若隐似无地□□。
  
  待沈令承掀了帘子进去,里面的人这才发觉有人进来,安姨娘一瞧竟是他,当即站起来,便要跪下去。沈令承皱着眉头看着她的手掌,原本纤细白嫩的手指,如今又红又肿,又涂了药膏,看着当真是可怖。
  
  安姨娘小心翼翼地抬头,瞧见沈令承盯着自己的手指,便小心地将手指往身后藏了藏,“给老爷请安。”
  
  “起来吧,”沈令承上前两步,将她扶了起来,见她一直低着头,眉宇间尽是楚楚之色,便有些心疼地问道:“手上是如何弄的?”
  
  “是妾身不小心烫了手指,并不碍事,”安姨娘立即摇了摇头,说完还不自觉地咬了下唇,她本就生的美貌,又是这等楚楚可怜的模样,自然是激起了沈令承心底的保护欲。
  
  他伸手便要抓住她的手,“来,让我瞧瞧。”
  
  “老爷,”安姨娘有些难堪地喊了一声,最后又带着点娇嗔:“好丑。”
  
  最后,沈令承还是捉住她的手看了一番,只见她两只手不仅手指头红肿不堪,便是手心都肿地老高。他柔声道:“怎会这般不小心?”
  
  “都怪妾身自个,端了热茶,竟是把自己烫伤了,”安姨娘说道,而此时她旁边的丫鬟却是明显的欲言又止。
  
  而沈令承又安慰了她一番,便顺口问了一句:“月儿,这些日子可还好?”
  
  “姑娘已经睡下了,要不妾身让人抱她过来给老爷瞧瞧?”安姨娘见他主动提到沈月,一时欣喜异常,便要让人抱着她来。
  
  沈令承立即道:“既然睡了,便不要抱过来了,免得将她闹醒了。”
  
  待又说了一会,安姨娘小心地瞧了他一眼,咬着唇细声说道:”妾身这般状况,只怕不能伺候老爷。”
  
  沈令承倒是没在意,又安慰了她一会,还让小厮去库房拿了一支专治烫伤的药膏过来,这乃是宫中御药。安姨娘是沈令承的丫鬟,从前就是管着库房的,所以自然知道这支膏药的珍贵,立即便跪下要谢恩。
  
  不过她膝盖刚半蹲,便被沈令承扶了起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沈令承这才离开。
  
  只是刚走出了院子,沈令承脸色就沉了下来,问道:“沈福,你可知安姨娘这手上伤势是怎么来的吗?”
  
  沈福乃是沈令承身边的管事,也是前院的大总管,虽说管不着后院的事情,但这后院的风吹草动,他还是知道的。至于安姨娘这伤势,他自然更是一清二楚,不过这涉及到林氏,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你不知道?”沈令承口吻有些不善,又问了一句。
  
  沈福不知老爷是如何得知,所以这会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不过他自然也不敢点名,只说安姨娘从太太院子里面出来,好像就烫伤了手。
  
  沈令承听到烫伤两个字,当即便哼了一声,安姨娘手上的伤势是伤在手指和手心,若是烫伤伤的便该是手背。
  
  他倒是不知,林氏如今居然这般心思狠毒。
   正文 委屈   这一月里,沈家可谓是精彩纷呈,先是林氏得了一女。还没来得及欢喜,沈令承居然频频留宿安姨娘房中,弄得府里头的人纷纷在传言,安姨娘只怕是要飞上枝头了。
  
  这几日,安姨娘院子里头得的赏赐,居然比别的姨娘一年得的还多。林氏倒是为难了安姨娘两次,可谁知她越是为难,沈令承就越留宿安姨娘院子里。沈长乐老太太院子里的时候,因她年纪小,老太太觉得她什么都不懂,便和嬷嬷当着她的面,说起这几日府里发生的事情。
  
  自然老太太是瞧不上林氏,觉得她堂堂一个国公夫人,居然和丫鬟争宠,当真是丢脸。
  
  结果她说完,就瞧见孙女巴巴地瞧着自己,她见好笑,便问道:“乐姐儿这般瞧着祖母,做什么?”
  
  沈长乐歪着头,花苞髻上缠着珠链则是垂了下来,在她白嫩嫩的耳垂间晃荡,只听她伸出小手,期待地问道:“祖母,我想吃冰碗子。”
  
  这会正是夏天最热的日头,虽说屋子里头有冰山,可还是热地很。况且小孩子原本身子就热,所以她特别想吃冰碗子,只是顺姑姑管地严,怕她肠胃太娇嫩,经受不住,所以一日只能吃一回。而沈长乐今日的份例已经吃完了。
  
  老太太向来对她是有求必应,立即便让丫鬟去弄了。而顺姑姑在旁边急地直瞪眼,沈长乐心虚地转过头,愣是假装自己没看见的模样。
  
  等小丫鬟端着雕红漆海棠花托盘过来,上头放着一只五彩小盖盅,盅外面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瞧着都冰凉沁人心脾。沈长乐立即乖乖坐好,眼巴巴地看着丫鬟将那小盖盅端下来,放在罗汉床中间的条几上面。
  
  就在她拿起小瓷勺准备开动的时候,就见一个丫鬟匆匆从外面进来,禀告道:“老太太,林家的大奶奶来了。”
  
  原本歪斜在炕上的老太太,抬起头,淡淡道:“可是夫人的娘家大嫂?”
  
  沈长乐虽没抬头,可耳朵却竖了起来,说来林氏的娘家还和章家有莫大的关系呢。林氏的亲娘也就是济宁侯夫人的亲妹妹,按着辈分,沈长乐该叫她一声姨祖母的。当初沈令承要娶续弦,原本是想从章家姑娘里面选一个,只是章家庶出的姑娘要不就是已定了人家,要不就是年纪不合适。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让林氏嫁了进来。
  
  “回老夫人,正是林家大奶奶,”小丫鬟笑着说道。
  
  老太太点了点头,便让人去请她进来。沈长乐用勺子舀起一口放在嘴里,冰凉凉甜丝丝的,入口便去了身上一半的暑气。没一会,林家大奶奶便进来,她娘家姓肖,父亲与林家老爷林铮乃是同年挚友,都是永立二十一年进士。按道理,沈长乐也该称肖氏为大舅母的,只是她有自个的大舅母,在她看来,肖氏只是沈锦的大舅母而已。
  
  肖氏进来便给老太太行礼,她上身穿着一件翠蓝色缠枝花的刻丝褙子,而下面则穿了一条白色梅竹兰澜边长裙,乌黑如墨的长发挽成一个堕马髻,发鬓上插着白玉嵌红珊瑚双结如意钗,端地端庄大方的模样。
  
  老太太命丫鬟端了一张直被交椅,肖氏谢过,这才缓缓坐下。
  
  此时肖氏瞧着坐在老太太对面的小丫头,粉嘟嘟的小脸倒是肉乎乎的,瞧着便被照料地极好。先前听说三姑娘病了,婆婆还在家中担心,姑爷会迁怒到小姑身上,如今看来,倒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她也知道,沈长乐乃是前头章氏留下来的,所以就算小病,都要比旁人紧张几分。
  
  她笑着问道:“乐姐儿,这小脸蛋倒是圆润,之前听说她病了,婆婆担心地好几宿都没睡着。”
  
  “倒是劳烦亲家太太记挂,”老太太笑了下,不过瞧着不怎么热情。
  
  倒是沈长乐此时转头望过来,肖氏见她看着自己,便立即问道:“乐姐儿,你可还记得我,我是大舅母。”
  
  沈长乐咧嘴一笑,露出嘴巴里的几颗小米牙,欢喜地问:“是京城的大舅母吗?”
  
  肖氏没想到她竟还记得自己,当即就夸赞道:“乐姐儿可真聪明。”
  
  “舅母经常给我送东西,我自然是记得舅母的,”沈长乐歪着头,乌黑又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她,一派天真无邪地模样。
  
  谁知她说完之后,肖氏脸上的笑意就僵住了。而此时旁边的老太太听见自家孙女的话,这才缓缓说道:“长乐,不得无理,这是你太太家的娘家嫂子,也是你的大舅母。”
  
  虽老太太未明说,但房中的丫鬟婆子却还是听地明白,这位啊,不是那位经常送东西的章家大舅母。有几个丫鬟,虽没笑出声,却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沈长乐没想到祖母竟这般配合自己,心底偷笑了两声,还是乖巧地喊了一声:“大舅母。”
  
  肖氏尴尬地应了一声,脸上表情讪讪,沉默了起来。倒是老太太见她无话说,便让她去看了林氏。
  
  等到了林氏的院子里头,肖氏一进门,就觉得屋子里头的气氛不对劲,丫鬟们都站地远远的,似乎不敢靠不过来。而林氏则是半靠在床边,对面的丫鬟正端着青花瓷小碗,而伺候她喝红枣雪蛤羹。
  
  “大嫂,”林氏瞧见肖氏,也是有几分惊喜,虽说之前便收到信,家里会有人过来,可如今瞧见,心窝里头一热,眼圈立即就红了。
  
  肖氏见她眼圈泛红,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立即便急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可不能哭啊。”
  
  “大嫂,你可算来了,”林氏伸出手,肖氏赶紧握住。旁边的小丫鬟将位置让了出来,肖氏顺势坐在床榻上。
  
  肖氏瞧着她的脸颊,脸色还算好,只是脸颊并不丰腴,瞧着她这模样坐月子不仅没养胖,反倒消减了不少。肖氏自个也是生养过孩子的,自然知道林氏这模样,定是月子里头不顺畅。所以她又接连问:“妹妹,你有什么委屈,就尽管同我说。我来之前,婆婆一个劲地记挂着你,若不是舟车劳顿,只怕她老人家便想亲自过来了。”
  
  林氏见到自家人,心底原本就是七分的委屈,一下子变成了十分。她一垂头,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握着肖氏的手,泪眼婆娑地说道:”大嫂……”
  
  可无论肖氏如何问,她却不开口。最后还是张嬷嬷将丫鬟都赶了出去,将屋子留给他们姑嫂二人。肖氏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这才轻声问道:“你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林氏哭了一场,把心底的委屈哭了出来,倒是平和了不少。她此时抬头看着肖氏,才开口将事情说了一遍,她从沈长乐病了开始说起,又说到这一个月来,沈令承对安姨娘的种种宠爱,不仅连续好几日宿在她院子里头,那赏赐更是流水一样的。弄得府里头,风言风语的。
  
  “大嫂,这般丢人的事情,我本是没脸和你说的。可我心里总是委屈,三姑娘病了,我怀着孩子,自然要离地远着些,可该请的大夫,该用的药材,我不曾有一分苛刻。可老爷呢,却丝毫不曾体谅过我一分。我怀胎九月,偌大的家还是我来操持。谁曾体谅过我的辛苦。”
  
  肖氏听罢,默不作声,她心中默默叹息了两声。因着公公得罪了朝中权贵,被免去了职务,林家的境遇一直不好。而小姑子的婚事更是一波三折,先前定的那家瞧见林家落魄了,便找了个由头退了婚事。后来婆婆不愿忍下这口气,势必要为小姑子找个高门,可他们这样的人家,又有哪户高门能愿意。
  
  再后来,就是章家的表姑娘病逝了,身后留下两子一女。当时肖氏听到这消息,也只是暗暗叹了两句,谁知婆婆竟是将主意打到卫国公府上。也不知她是如何说地卫国公府和济安侯府两家同意的,竟愿意让林氏嫁进来做填房。
  
  公公自然是不愿,只觉得自己女儿委屈。可依着肖氏看来,便是做填房,林家也是高攀了沈家。毕竟沈家可是簪缨世家,一等国公府,从开朝就是一等一的人家。如今看看,小姑子性子娇气,在家又受尽父母宠爱,嫁进来做了填房,不仅没好生照顾前头的嫡出子女,还指着丈夫千宠万爱的。肖氏自个就在心底摇头了,显然林氏太不知道当人家媳妇的艰苦,也不懂为人继母的辛苦。
  
  可这些话,却不是她能说的。所以她也只能开口安慰:“你且放宽心了,如今你已得了一个姐儿,在府里头算是站稳了脚跟。那些姨娘通房,算个什么东西。你赏脸瞧两眼已是她们的福分,哪里值你这般生气。说到底,你这里坐着月子,妹夫房里有人伺候也是应该的。可不管谁伺候,就越不过你去,你只管放宽了心。”
  
  林氏虽然也懂这个理,可心里总是郁闷,如今有人在旁边开解,倒是舒坦了许多。所以她总算露出点笑颜,“倒是让嫂子笑话了,也多亏嫂子和我说这些。平日里头我一个人躺在这里,胡乱想着,当真是比不上嫂子的一席话。”
  
  姑嫂两人又说了好些话,林氏这才想到:“嫂子还未瞧见姐儿吧,我这就让人抱过来看看。”
  
  林氏唤了张嬷嬷进来,让她将沈锦抱了过来。肖氏身后抱过孩子,便夸赞道:“姐儿年纪虽小,可这高鼻子、大眼睛却是像极了妹妹你啊。”
  
  她又问道:“可又取了名字?”
  
  “叫锦儿,沈锦,”林氏高兴地说道。
  
  肖氏点头,又赞道:“确实是个好名字,想来姑爷也是极疼爱咱们姐儿的,这名字取的好。明日是满月礼,是咱们姐儿的大日子,你到时候还得出来招待女眷呢,所以就得这么欢欢喜喜的”
  
  林氏点头,只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蹙了蹙眉,不悦地说道:“我只是心疼我锦儿,这才出生多久,老爷来瞧她的次数,竟是还不及安氏生的那个庶女。”
  
  “锦姐儿是嫡出,岂是那庶出能比的,况且你若是真瞧不上那安氏,有的是法子责罚她,”肖氏不在意地说道。
  
  林氏委屈说:“我就是没法子才这般,先前不过让她端了个热盅,老爷便百般疼惜,生怕旁人不知道我伤了他的心肝宝贝。”
  
  肖氏一听便觉得林氏这法子,当真是又蠢又毒,不过她也不能说出口。只能说道:“那安姨娘不过仗着生养了个姑娘而已,你只要把她生的抱过来养着,还怕她不顺服着你。”
  
  “她养得不过是个庶出罢了,若是抱到我跟前来,岂不是抬举了她,”林氏一听便摇头。
  
  肖氏笑了笑,“妹妹,我的意思是,你只需让那安姨娘明白,你若是想抱走她的女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对付她更是如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何须真的抱过来。”
  
  林氏这会明白了,立即笑道:“还是嫂子这法子好。”
  
  不过她刚说完,便又犹豫道:“只是先前老爷便已知我为难了她,如今又提,会不会让老爷猜忌我?”
  
  林氏自然是不担心安姨娘,她只是怕和沈令承离心离德。此时肖氏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她若是自己照顾不好孩子,又岂关你的事情?”
  
  说着,便又说了几句。
  
  林氏听罢,喜地直夸她这法子好。
  
   正文 祸事   沈家五小姐的满月礼,一大清早,沈府门口便停着不少马车。瞧着有些马车上的灰尘,只怕是赶了老远的路才过来。当年卫国公府的老国公逝去后,因他一心想要落叶归根。因此沈令承便领着全家回了广平府,原本守了三年重孝。谁知又因为章氏生女病逝,竟是在广平府住了好些年。
  
  这会林氏生女办满月,倒也算是一件喜事。所以京城不少亲友都派人送了贺礼过来。而关系亲近的人,更是派了家中女眷过来。这会沈家门口热闹地很,人声鼎沸,车马不断,门口沈家的家丁都穿着统一的衣裳,在管事的指挥下,将客人一一迎了进去。
  
  林氏一大清早便起身,让丫鬟给自己上妆,换了精致华贵的衣裳,便是带着的头面都是赞新的,上头镶嵌着的红宝石足足有黄豆那般大小。
  
  待梳妆妥当后,她吩咐丫鬟念夏,到厨房点几样肖氏爱吃的早点,特别提了玫瑰酥,说肖氏最喜这道糕点。
  
  谁知念夏去了厨房,点了玫瑰酥,就听刘妈妈苦笑着说道:“念夏姑娘,不是不给你做,只是玫瑰酥要玫瑰清露才能做。可不巧,今个三姑娘院子里也点了玫瑰酥,所以把最后剩下一点的也用完了。采买上头说,这几日缺货,要过几日才能送过来。”
  
  这玫瑰清露,那么一小瓶便要好几两银子,而且做起来麻烦。平日头,除了三小姐爱吃之外,府里头谁都不爱这一口,所以厨房向来是先紧着三姑娘来的。
  
  念夏一听是三姑娘院子里要的,自然不敢多说,可心里却又憋着一股子气。谁知这会三姑娘院子里的春柳,也领着丫鬟过来,跟刘妈妈打了声招呼,就从念夏眼皮子地下,将那碟子玫瑰酥端走了。
  
  “刘妈妈,今个可是咱们五姑娘的满月礼,亲家大奶奶远道而来,如今说出去,连一道玫瑰酥都做不了,左右我是没法子同太太交代的,”念夏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便瞧着刘妈妈说道:“这可是太太亲自点的。” 
  
  “我的好姑娘,你可得帮我在太太跟前美言几句,这实在不是奴婢失责,只是真没法子做啊,”刘妈妈立即把她拉到角落,在她手里塞了点东西。
  
  念夏接过后,哼了一声,这才领着丫鬟将早膳拎走。
  
  待她走后,刘妈妈这才冲着地上吐了一口,骂咧咧道:“真是小鬼难缠。”
  
  吃了亏的念夏,回了院子里头,自然是忿忿不平。可太太正和林家大奶奶说说笑笑,她也不敢开口禀告。待膳食摆上了桌子上,林氏瞧了一眼,便问道:“不是让厨房做份玫瑰酥的?”
  
  “回太太,三小姐那边也叫了一份玫瑰酥,刘妈妈说玫瑰清露只余一份,做不了多的了,”念夏赶紧回话,自然是没忘了告上一状。
  
  林氏一听,原本笑意吟吟的表情登时阴沉了下去,对面的肖氏瞧了,连忙解围道:“算了,算了,不过是一份玫瑰酥罢了。今次不吃也罢。”
  
  谁知,林氏突然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桌子上摆着的膳食都被晃了晃。她恨恨道:“大嫂,我岂是在意这一份玫瑰酥。我虽是正经的太太,可你也瞧见了,可在这小丫头面前,却还得处处退让。说到底,在卫国公府我还比不上一个小丫头呢。”
  
  说着,她眼中皆是怨恨,周围的丫鬟早就被吓得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肖氏见状,连忙道:“好了,好了,你消消气,今个可是咱们五姑娘的好日子。不值当为这点小事生气,待会还要去前头招呼客人呢。”
  
  她好言相劝了几次,林氏这才稍微缓和了过来,可心里到底还是不顺。 
  
  直到用完了早膳,就听丫鬟禀告,说是几位姨娘在外面候着呢。之前因为林氏坐月子,自然就免了这几个姨娘请安,所以这几人也都是用了早膳才过来。
  
  待几人进来之后,林氏瞧了一眼,不见安姨娘,淡淡说道:“你们来的倒是早。”
  
  林氏让人赐了座位,众人皆不敢开口。
  
  等她刚要说话,便听丫鬟又通禀,安姨娘在外头求见。林氏抬抬手,没一会丫鬟领着安姨娘进来。安姨娘见众人到了,原本心底就打鼓,登时就跪下请罪道:“婢妾来迟,还请太太责罚。”
  
  “你伺候老爷辛苦,便是来了迟点,又有何妨?”林氏笑了笑,温和地说道。
  
  可她这般说,不仅没让安姨娘放心,反而越发惶恐不安。她不敢起身,继续请罪道:“妾身知错,还请太太责罚。”
  
  “起来吧,今个是五姑娘的好日子,罚你岂不是坏了这大喜的日子,”林氏宽和地说,就连在里间的肖氏听了都连连点头。
  
  待安姨娘起身坐下之后,林氏便转头瞧着她,问道:“我听说四姑娘这几日有些闹腾?”
  
  “让太太费心了,都是妾身对四姑娘照顾不周,”安姨娘战战兢兢说道。
  
  林氏今个恍如换了一个人般,倒是格外的宽和,只说:“待会你把四姑娘也抱出来,今个从京城来了不少亲友,也让大家见见四姑娘。”
  
  安姨娘一听自然是大喜过望,四姑娘出生的时候,也就离章氏离世才半年。再加上她出身与二月,惹得老太太不喜,所以不仅满月没有大办,就连周岁都只是在家中小办了。再加上她如今都十八个月大了,连话都不会说,府中隐隐有谣传,说四姑娘只怕是个哑巴。所以这会林氏提出带沈月出去见亲友,她自然是开心不已。
  
  林氏吩咐了几句,便让她们几个都散了。除了有孩子的安姨娘,其他人自然是没份到前头去的。
  
  这次女眷的席面摆在了花园里头,在水榭前面搭了凉棚,对面的空地里还搭了戏台子,自在又热闹。所以沈长乐早早便闹着,要过来看热闹。顺姑姑拗不过她,自然是带着她过来。绿芜是丫鬟里头年岁最大,力气也最大,所以是她抱着沈长乐。
  
  一行人到了凉棚边上,就瞧见戏台子上,正有人在来回翻着跟斗。绿芜欢喜地说道:“戏还没开始呢,咱们来地不晚。”
  
  顺姑瞧着几个小丫鬟都不愿走,赶紧说道:“咱们还是赶紧过去给太太请安吧,别耽误了。”
  
  小丫鬟们脸上虽有惋惜,却也不敢耽误。等沈长乐进了去,便被领到林氏身边,这会她正坐在上席和几位贵妇人说话呢。旁人一瞧她过来,纷纷夸赞道:“哟,这是谁家的孩子,竟是这般玉雪可爱,就跟观音座下的仙童一样。”
  
  林氏瞧见是沈长乐过来,笑了笑,迅速说道:“这是我家三姑娘,方太太,你可千万别这么夸赞,她一个小孩子家家,哪经得住这般夸奖。”
  
  沈长乐忍了忍,还是忍住没朝林氏翻白眼。想当初,她连妖妃的称号都有,什么堪比褒姒、妲己之流,可是差点和历史上数得着的妖妃齐名了。所以,她还真是,什么话都经受得住。
  
  “原来是三姑娘啊,长得可真可爱,”方太太又夸了一句。
  
  林氏见状,转头对身后的念夏说道:“这里闷热,你带三姑娘到旁边的厢房歇息会吧。”
  
  “太太,我想看戏,”林氏话音刚落,沈长乐便脆生生地说道。
  
  旁边的太太们听见,立即捂嘴笑了起来,方太太笑着说道:“你家三姑娘可真是聪慧地很,这么小就知道看戏了。”
  
  林氏见众人夸沈长乐,轻笑着说道:“小孩子就是喜欢看热闹而已。”
  
  转头,她便对顺姑道:“你带着三姑娘出去看戏吧,不许晒着姑娘,好生伺候着。”
  
  顺姑得了令,便领着沈长乐出去了。而绿芜等人,则是满脸欢喜,比起在厢房里歇着,她们可是更愿意看戏呢。因着沈长乐的身份,所以一到凉棚下头,就有丫鬟被她端了黄梨木扶手直背椅,她小小的人儿坐在上面,当真是可爱地很。
  
  等到了时辰,行了满月的礼仪,所有人都齐聚一堂,林氏抱着沈锦,将孩子给众人瞧了又瞧。沈长乐本就不耐烦看沈锦,她连沈锦长大的模样都看腻了,还会稀罕看她现在这样子。所以自顾自地看戏,只是她看戏的时,就听身后的绿芜轻声说道:“顺姑姑,你瞧那边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沈长乐顺势看了过去,就见几个丫鬟急色匆匆地跑过来,为首的一个和管事的说话,随后管事脸上也着急起来。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绿芜冷不丁地说。
  
  顺姑姑立即低声呵斥:“少说多听,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沈长乐拍了拍小手,台上的戏已经唱到了尾声,武生连续翻了十八个跟头,惊得众人纷纷叫好。
  
  而此时沈长乐,看见沈令承从远处过来,待走近时,就瞧见他脸上的怒气。
  
  等沈令承走了过来,沈长乐还没打招呼,就见他气势汹汹地对顺姑吩咐道:“立即把三姑娘回院子,没我吩咐,谁都不许进。”
  
  沈长乐还没回过神呢,自己就被禁足了。可这会沈令承已经匆匆往后面走去。而顺姑姑瞧着老爷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抱着沈长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她被抱回来的时候,还一直在奇怪。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丫鬟出去领膳,她才知道,原来是沈月不知怎得,在厢房磕破了头,听说流了一地的血,这会还生死不知呢。
  
  沈长乐一听,登时脑子一嗡,犹如无数蜜蜂挤在里面,响个不停,让她无法冷静。
  
  不会的,明明沈月安稳的活到了成年,还嫁了人家,甚至还生了好几个孩子。
  
  她怎么会死呢?她不会死的。
  
  可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脑子里却又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是你回来了,是你改变了一切,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