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 窗外暴雨如注,闪电刚划破天际,炸雷便轰然落地。我甩甩头,竭力忽略掉这夏季所特有的狂躁情绪,将心收回,重新投入浩瀚广袤的医学世界。 “百会主治猝中风,神庭主炙羊痫风……气海针对脐下气……至阳专炙黄疸病……倘若泄泻不止,里急后重,应取下脘,天枢,照海三穴;倘若颈项强痛,不能回顾,应取承浆,风池,风府……”我一边诵读,一边比对着人体模型逐一确认相关穴位。 光阴苒冉,似水流年,吴悠,也就是小女子我,已在中医学院消磨了快四年的青春年华,汤头歌背的滚瓜烂熟了,各类药草也渐渐耳熟能详了,常用药方基本牢记了,把脉推拿也八九不离十了,唯独针灸始终停留在纸上谈兵的可耻阶段,虽然偶尔也能煞有介事的神侃几句三阳五会,九针补泻之类的唬唬人,但终究没有实际动手的经验,想想也是,谁愿意被一只菜鸟当做实验品用针扎来扎去呢?纸上终觉得来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可躬行无门孰之奈何,我深深的叹息。又一道闪电撕碎夜幕,刹那间窗外恍如白昼,而我也忽然福至心灵,扎别人扎不了,难道扎自己还不能吗?神庭,脑户,神烩,玉枕,神封是头顶上绝对不可以施针的部位,但玉枕穴后三分七,浅刺可以消除疲劳,乖乖,索性就选这里作为本姑娘 ‘第一刺’的临幸地吧。我对着镜子摸到玉枕穴后大概三分七的脑勺处,想了想,取出了九针中长一寸六分的圆利针,深呼吸,再深呼吸,集中起所有的神识,将其完全融入手指,凝聚于针端,然后略使力道将其浅浅的刺进去,猛然间一声炸雷劈天盖地,我下意识的一惊一抖一用劲,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眼前陡然一黑,在完全失去意识前,脑海里浮出一句话:“死生之穴,乃在分毫,切不可有丝毫懈怠侥幸”,前人诚不欺我也…… 魂如飘絮魄似游丝,在莫名的虚空中飘荡游离,这是哪里?我又将去何方?等待我的,是天堂?是炼狱?还是又一个不可预知的六道轮回? 一股神秘的力量忽如而至,犹如黑洞般将我瞬间吞噬,难道要魂飞魄散了吗?不要啊……耳边恍惚传来自己唇角溢出的细碎呻吟,灵与肉再一次融合的痛楚令我疲惫不堪,可内心雀跃起来,归去复来兮,死去又活来,看来虽为红颜,我却并不薄命,老天待我何其厚也。努力,加油,睁开眼,再用点力,睁开,眼皮不情愿的蠕动了两下,勉强裂开了一条缝,正在恍惚适应中,却听到一声喜极而泣的呼唤:“谢天谢地,格格醒过来了,杏儿,快去禀告老夫人。”什么格格?难不成我不在校医院而在精神病院?或者校医院的护士小姐是位清宫剧的走火入魔者?我把头转向声音的发源地,好不容易将眼睛调整成正常的聚焦状态,只见一名俏生生的少女正侍立在床边一边抹泪一边殷切地看着我,她穿着红绫袄外加一件青绸掐牙背心,俨然一副古装片里的豪门丫鬟打扮,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忙看向四周,透过藕合色花帐,能看见红木床的两头檐板分别雕刻有山羊和梅花鹿的吉祥纹饰,而木檐两旁是典型的清朝松鼠葡萄纹橘子的透雕,窗户是雕花格子窗,精巧的楠木梳妆台上赫然一面打磨的光洁似水的青铜镜……没有电灯,没有电话,更没有电脑。这是一个梦吗?可浑身的不适提醒我面对醒着的现实,也许是幻视或幻听?我闭上眼默数三下再猛地睁开,一切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俏丫鬟的脸上隐约透出了疑惑。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两名丫鬟搀扶进来一白发老太,后面还跟着几名盛装贵妇,有丫鬟扶我坐起,我正不知所措间,却被老太太一把搂在怀里哭道:“好孩子,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以后怎么向你薄命的娘交代呀?”众人赶紧软语宽慰,我看着这一屋子的古人,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最后对着眼前慈祥的老太挤出一丝无限虚弱的微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快别说话,好好养着才是,外祖母改天再来看你。”老太太,不,外祖母关切之色溢于言表,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方率众人离开。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一个严峻的事实:我,可能借尸还魂了。而且,老天爷还使了招乾坤大挪移,把我扔到了过去的时空。 不是尘世富贵花 一连数日,生活的主旋律无非吃和睡,偶尔也被两个贴身丫鬟桃儿,杏儿扶出去晒太阳,我几乎不开口,只是把耳朵调整到了最灵敏状态,跟接收天线似的,暗暗淘八卦,攒信息,然后再分析推理一番,工夫不负有心人,现在我基本上搞清楚自己是谁了。董鄂.菀葶,生于康熙二十七年,刚满12岁,父,董鄂.七十,正白旗人,目前外放喀尔喀任正三品指挥使;母,纳兰.敏慧,是曾名噪一时,权倾朝野的纳兰明珠的女儿,清朝第一词人纳兰性德的妹妹,可惜天妒红颜,已于去年染疾谢世。菀葶是纳兰.敏慧膝下唯一的孩子,且幼女随军在外有诸多不便,于是便被外祖母觉罗老太君接回明珠府中悉心抚养。菀葶生性娴雅,最爱侍弄花草,一日风雨大作,菀葶担心兰草便跑出屋外查看,不料一个炸雷轰然落地,菀葶一惊,脚下一滑,脑袋恰恰撞在了花坛角上,当时便人事不省。唉,我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借尸还魂’这回事,还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不知菀葶真正的灵魂去了哪里,而我留在现代的躯体又是何状况?但愿别成了什么“中医学院某妙龄女生因不堪生活压力而扎针自杀”之类的舆论焦点就好。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女儿不孝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思及此处险些掉下泪来,忙把思路转移到别处去。 正文 第二章 此时正值正午,我最近睡的太多,在床上翻来覆去,桃儿,杏儿倒是斜倚在床边打着瞌睡。反思近来的米虫生活,好像不是坐着生锈,便是躺着发霉,不禁汗颜,索性轻轻起身,独自到园子里去溜达。初夏是温暖明媚的,我欣赏着一树一树的繁花,各具匠心的奇石,错落有致的庭院,还有虫鸟们天籁般的呢喃,不觉陶醉起来,所谓: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有田俱种玉,无地不栽花,此话并不夸张。曲径通幽,我信步而行,忽见一湾活水,竟一时兴致大发,追溯着流水逆行而上寻觅源头,不多时已行至一片竹林中,但见佳泉环绕,竹影憧憧,千枝万叶碧色欲滴,掩映着一小巧院落,比起外面的姹紫嫣红,此处竟是别样的清幽。正赞叹间,却隐隐听到一女子的叹息,接着一阵琴声伴着歌声钻入耳中。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歌琴俱悲,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最后靡靡于空气之中,徒留下一片黯然神伤。不愧是纳兰性德的词,句句皆写寒冬中被冰雪摧残的柳,实则却是那如寒柳般内心凄苦的人,这抚琴的女子定如性德般,是个痴人吧。 我正胡思乱想,只听一曲又起:“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忽然想起大学时选修过的‘歌唱与欣赏’,当时导师曾说,有的人用声音唱歌,有的人却用心去倾诉,用声音唱的只是歌,用心歌唱的却能拨动旁人的心弦。此时我的心弦已被拨动了吧? 那女子一曲一曲的唱,我在外面一点一点的听,从‘不辞冰雪为卿热’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从‘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到‘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抚琴者恸,听歌者痴,直到双脚发麻,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站了许久,俗话说“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多情必多苦,这女子情根深重,恐非有寿之人。思及此处,竟生出与之结识宽慰之心,于是也不顾唐突,步入院落中。 “原来是你,沈宛舅母?”我惊道,其实早应想到的,我病怏怏躺在床上时,她曾带着富森(纳兰性德与沈宛之子)来探望过两次。 “舅舅已经逝去多年,舅母也该放下了,浮生如梦,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又何必执著呢?”我柔声劝道。 “对我而言,这样的执著反倒是解脱。”她眉似春柳,若远山,只是颦尖多少恨,西风吹不散?“菀葶,自你病后,有多久没碰琴了,可愿抚一曲?” 我一听便傻眼了,老天,这菀葶小姑娘还是个才女呀?可我哪会呀?叫我弹吉他还行,可这时代也没有呀。我忸怩了一下方缓缓说道:“不瞒舅母,自伤愈后葶儿发现自己好些事情都记不得了”先蒙混过去再说“可不可以请舅母再教教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附庸一下风雅也不算太煞风景吧? 沈宛将我拉进怀中,轻轻抚摩过我后脑勺曾受伤的部位,叹道:“可怜的孩子,今后有空就过来吧,舅母帮你记起,可好。”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依稀像母亲的气息,忽然觉得鼻头有点酸…… 辞过沈宛,走出竹林,却听到一声闷闷的呵斥:“你怎么到处乱走,叫我好找?”我扭过头,只见一虎头虎脑的少年正瞪着我,我赶紧赔着笑:“原来是熠熙表哥,找我有事吗?”熠熙的父亲是明珠的第二子揆叙,比我长一岁,记得他第一次跑来看我时,恰好只我一人在屋里,我哪知他是谁呀,只好沉默是金,谁知这小子竟恼道:“你竟然把我给忘了!”从此便不给我好脸看,唉,小小年纪度量就这么小,长大以后如何是好?我摇头晃脑的叹着气,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着便走:“老太君去看你,你却不在,害的我们满园子找,别磨磨蹭蹭的,走快点。”臭小子,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我为未来的表嫂感到悲哀。 刚进屋呢,便听到外祖母的笑声:“这丫头都知道溜出去撒欢了,可见是真的好了。”众人都笑了起来,我赶紧钻进觉罗老太君的怀里,蹭来蹭去……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外祖母嘱咐的事儿,不觉有点忧虑,原来再过一个多月,宫中要给年幼的格格阿哥们选伴读,就在京城里年龄相仿的三品以上官宦子弟中选,我的名字也在其中,据说那日先得由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徐乾学出题考核第一轮,然后再由太后以及宫中有地位的嫔妃们面试,搞得跟现代找工作似的,没劲。看外祖母的意思,似乎对我这个昔日的小才女很有信心,倘若让她老人家知道此菀葶非彼菀葶,不知会不会晕倒。可惜我是历史的知情者,康熙朝中晚期的九子夺嫡,掀起了多少血雨腥风,潜意识里自然希望自己躲得越远越好,毕竟在这个时代,我更像是过客而不是归人。就说我在这里有所谓血缘关系的人们,大阿哥胤禔是明珠胞妹惠妃娘娘之子,却是将来九子夺嫡中最先被终身圈禁的阿哥;二舅舅揆叙,虽然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掌翰林院事,但因加入‘八爷党’,陷入党争,虽然在雍正皇帝上台前便过世了,但还是被睚眦必报的雍正下令磨去原来墓碑上的文字,重新镌刻上‘不忠不孝柔奸阴险揆叙之墓’,‘以正其罪,昭示永久,使朕得以雪数十年积恨’。政治真是一个可怕可鄙可叹的东西,何况皇宫还是这个旋风的中心呢,我甩甩头,拒绝再思考这个问题。 正文 第三章 思绪一转,不禁又转到了纳兰性德和沈宛身上,性德算是这个时代的异类吧:出身显贵,却出淤泥而不染;身居仕途,却反感父亲明珠的弄权贪敛;作为词人,他独树一帜,至情至性;身为贵族,敢于跨越满汉贵贱的鸿沟,真心结交周济怀才不遇的汉族文人。落拓无羁的秉性令他无意功名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超逸脱俗的他渴望挣脱牢笼,引退田园,但终不可得。天公不恤,月老无情,情投意合的结发妻子卢氏二十岁便香消玉殒。君本天上多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性德从此黯然神伤,一首首悼亡词血泪交织,情深意重。最后性德郁郁而终,年仅三十一岁。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与性德是挚友,他曾写诗道“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但有这样一个女人,她懂纳兰,她敬纳兰,她爱纳兰,她怜纳兰,即使纳兰无法回馈给她最真挚的情怀,即使纳兰‘一生一代一双人’中的另一半指的从来不是她,但她无悔。这个女人便是才情出众,婉约秀雅的沈宛。她弹唱他的词,临摹他的画,抚摩他曾用过的弓,舞动他使过的剑……思念没有声音,却能颠倒乾坤,她已将狭隘的男女之爱升华,她爱上了爱情本身,即使她最爱的他爱着别人,但她依然感激这段无缘的缘分。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情不关风与月……我并不赞成这样‘不能自拔’的深情,却无法不感佩……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可用一个字来形容我堪称古代青少年妇女典范的行为举止:“乖”,用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心态:“悲哀”。 我至今还记得用毛笔写第一幅字时,熠熙老兄几乎抓狂的表情,没办法,在用键盘比用手写还熟练的现代,就算偶尔写字也是我行我素的‘我’字体,现在突然用毛笔写‘柳体’,能画得不符才怪呢,只可惜砸了人家正牌菀葶所创下的才女招牌,从那以后我就像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什么‘像’,根本就是),被虐待的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辰时(7~9时),在‘晚娘脸’表哥的监督下临帖;巳时(9~11时),听先生讲解诗经和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午时(11~13时),进午膳外加临帖,倘若吃饭时故意磨蹭,便会被某人咬牙切齿地瞪个没完,唉!未时(13~15时),继续听先生讲解诗经四书;申时(15~17时),跟沈宛舅母练琴;酉时(17~19时),用晚膳外加礼仪训练;戌时(19~21时),跟沈宛舅母绘画和练习剑舞……然后回屋再临帖两张以备翌日检查,等到最后洗漱睡觉时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第二天周而复始,没有双休日,更不要指望谁会良心发现给我减负,什么世道啊,干脆再给自己一针一了百了得了。 不在沉默中变态,就在沉默中爆发,我决定为自己争取福利。其结果是,外祖母如是说:葶儿乖,等七夕节和元宵节到了,就让你熠熙表哥带几个家丁陪你出去转转,可好?沈宛舅母如是说:明年清明去给舅舅扫墓时,一定把葶儿带上可好……我快崩溃了,真的,神啊,救救我吧。 机会总是偏爱那些有准备的人,瞧,机会来了不是。这天熠熙一早便被二舅舅揆叙带出府去,牢头终于消失,我便将前几日偷偷收藏的熠熙的一套男装换上,再散了头发给自己打了一条大辫子,一个明眸皓齿的翩翩美少年便横空出世了,瞅瞅镜子这少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假以时日应该还有进步的空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挺秀的鼻梁上有一颗痣,也算美玉微瑕吧。 偷偷地溜到厨房正后方的小偏门附近埋伏蹲守,每日采购的新鲜果蔬等便是通过此门运进府中的,果然不多会儿,看门人便帮着扛东西去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我一溜烟儿就穿门而出,久在樊笼里,一朝得自由,体里所有的不安分因子都迫不及待的探出头来引项高歌,嘿嘿,俺有做贼的天分。 皇城根儿,天子脚下,街上熙来攘往,车水马龙,虽然比不上现代大都市的喧嚣纷繁,却带着一股厚重的古韵与繁华。乡巴佬进城,瞅什么都新鲜,我的脑袋转的跟拨浪鼓似的,却还是觉得没看过瘾,直到晌午时分,肚子里传出了令人尴尬的响声,我才意识到一个深刻的现实问题:没带钱。 前胸贴后背的滋味真不好受,可又不甘心就这样打道回府,侯门一入深如海,下回出来得几时?我忍……就在我忍无可忍的时候,一个醒目的招牌映入眼帘:瑞泰药膳大酒楼为开业大酬宾,隆重推出‘贵客大猜谜’活动,任何客官只要猜中一题,便能免费享用一份名贵菜品;在猜谜活动中夺魁者,则进入贵宾坊免费享用一席从盛唐流传下来的‘百花全宴’……百花全宴是什么我倒不甚在意,但免费二字却深得我心,人生几回搏,得搏须一拼,就不信凭我多进化了300年的智慧,还挣不回一顿免费大餐? 步入瑞泰酒楼,只觉里面环境清雅,一楼为大堂,二楼为环形雅间,每个雅间可透过雕花窗户看到一楼大堂的情形。大堂的中央搭建了一个台子,台上站着一名长衫玉立的儒雅男子,估计是‘贵客大猜谜’活动的司仪,此时大堂里的客人虽多却一点也不显嘈杂,有人低声的交头接耳;有人正襟危坐;有人边吃边笑,显得饶有兴致,我刚被伙计领到9号桌坐下,便听到司仪用他那金玉相碰般悦耳的嗓音讲起了游戏规则,前面几句是场面话,而后面几句险些令我乐开花,原来瑞泰酒楼是以药膳为本,故今日的九道谜语全部与中药药材相关,要求猜谜者不仅要答出谜底,而且要答为何是此谜底,即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正文 第四章 “第一题谜面如下:花中丞相兮,倾城芳华;洗尽铅华兮,素面无暇。” 我迫不及待的朗声答道:“白芍,当年武则天曾下诏昭示百花,封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故前一句指芍药,后一句的洗尽铅华兮,素面无暇则是指白色的芍药。另外,中药白芍的主要功效在于养血柔肝,缓中止痛,敛阴收汗。” 众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焦在我的身上,我觉得脸有点发烫,但心里却带着几分得意。“完全正确,给9号桌的贵客上一份具有‘补肾壮阳、助长发育’功效的芝麻椒盐虾。”这司仪什么意思嘛?我可是女扮男妆,壮什么阳呀,看来这道免费的好菜还是不碰为妙。“4号桌点一份芝麻椒盐虾”“10号桌也要一份芝麻椒盐虾”……“2楼听雨轩点一份芝麻椒盐虾”……周围此起彼伏的报菜声传来,看来人们确实有好奇和从众心理,而瑞泰酒楼通过猜谜来吸引人气并推出菜品的方式是值得称道的。 “第二题的谜面是:一团幽香美难言,色如丹桂味如莲;真身已归西天去,十指尖尖在人间。” “答案应该是佛手”我又一次抢答成功:“佛手具有舒肝理气,和胃止痛的作用,对缺乏食欲或胁胀呕吐者很有疗效。”看来今天是我的黄道吉日。 那司仪不禁多看了我两眼方道:“非常正确,给9号桌的贵客再上一份‘花枝佛手瓜’,这道菜以鲜嫩的佛手瓜做底,上面加上鲜爽的墨鱼片水煮烹调而成,佛手瓜味道清甜,与墨鱼的鲜美浑然一体,很是开胃。”果不其然,周围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报菜声…… “第三题的谜面是: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 头白鸳鸯失伴飞。” 四周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人们热烈的讨论着答案。应该是‘独活’,能够祛风除湿,通脾止痛的药材独活,我的心呐喊着,可嘴里刚好塞了两片墨鱼,好不容易咽下去正要开口,却听到二楼某雅间飘过来一抹略带嘶哑却极度性感的男声:“是独活,对风湿疼痛以及牙疼头痛有一定疗效的独活。”我反射性的向声音的发源地望去,同时感应到有一道目光反射回来,讨厌,我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我,有种吃了亏的挫败感。 司仪笑道:“没错,就是独活。给2楼宜榛轩的贵客上一份益气养血、滋阴固肾的药膳佳品‘淮山桂圆炖甲鱼’”…… “第四题的谜面比较特别,诸位请看”司仪轻拍了两下,一豆蔻年华的娉婷少女捧着一精美托盘袅袅娜娜来到台上,那托盘里放着一碟盐,一瓶醋,一罐蜂蜜,一盘辣椒和一根苦瓜。 “这有何难”那个嘶哑的性感声音又来了:“盐为咸,醋是酸,蜂蜜甜,辣椒辣,苦瓜苦,咸酸甜辣苦,五味子是也。”我感到那道目光又扫射了过来,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意味。哼,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我不禁升腾出了竞争的意识。 …… “第五题的谜面是:冉冉物华休,衰鬓已先秋。” “白头翁,清热解毒,凉血止痢的白头翁。”风水轮流转,轮到我发威了,我瞥了某个方向一眼,3比2,我占上风。 …… “第六题的谜面是:不是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忍冬,对痔瘘肿毒疔疮热毒有奇效的忍冬。” 3比3,有意思,这家伙和我杠上了。 …… “第七题的谜面是:此乐只应天上有,怒目金刚弹琵琶。” “神曲,此药对外感食滞者用之尤宜。”4比3,再次夺回领先权。 …… “第八题的谜面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好,丈夫当有鸿鹄之志,谜底自然是‘远志’,能安神益智,祛痰解郁的远志。”……4比4了,俨然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比赛就是该这样,我变得兴奋起来,有一种回到了大学时代辩论赛上针锋相对的酣畅感觉,也好,最后一题定乾坤。这时整个酒楼也变的异常安静,人们对最终鹿死谁手的悬念产生了高度的关注意识,我向2楼望去,刚好和那边投过来的碰上,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撞,激发出了电光般的火花。 错将败絮当金玉 司仪也感觉到了此时剑拔弩张般一触即发的微妙气氛,他放慢了语速却饱含着中气:“第九题的谜面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当然是通大海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清脆爽朗,一个性感低沉,内容却几乎一字不差,这两个声音的主人一下一上对望了一眼,都是一顿,众人也是一愣,接着便笑声一片。我也觉得挺逗的,怎么就跟张飞碰到马超似的,酣战了三百回合却依然胜负难分呢。有趣,看这司仪又怎么说? 那司仪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他权衡了几秒钟后笑道:“两位客人才思敏捷,在下佩服,按理说都是本次‘贵客大猜谜’活动的优胜者,在下有两个提议请两位贵客参详:一是再加试一题决出胜负;不过俗话讲的好,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两位何不握手言欢,屈尊至本店的贵客坊共享‘百花盛宴’?须知本酒楼的‘百花宴’源自于盛唐时期一年一度花朝节的宫廷御膳方,39个菜品各个构思奇巧,色味俱佳,其中‘仙子霓裳曲’,‘悠然南山行’,‘冰豆桂花盏’,‘百合花饺’和‘月季沙律带子’更是精华中的精华,百花宴的价值还体现在其养生功效上,百合宁心安神,桂花养阴润肺,玫瑰排毒养颜,合欢花舒郁理气……”我呆呆地看着司仪兀自在那里滔滔不绝,心想这广告怎么打的没完没了了,司仪似乎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已离题万里,又生生转了回来:“倘若在座有两位贵客的亲朋好友,也可邀来共赴盛宴,大家惺惺惜惺惺,花肴下美酒,三杯通大海,一醉解千愁,岂不快哉?”得,这司仪具有唐僧的气质。 正文 第五章 “好,就依你说的,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那魔音又穿耳了,我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也没必要忸扭捏捏的矫情一番吧,于是笑道:“既不是上山捉虎下海擒龙的苦差,又能结识朋友大饱口福,在下当然求之不得。” 进入贵客坊,只觉里面兰气氤氲,满室幽香,不禁深吸了几口顿觉神清气爽起来,“恩哼--”有人轻哼了一声,我循声望去,只见发声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正惬意的半躺在沉香木塌上,优哉游哉的盯着我看,两旁的黄花梨木椅上则分别坐两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华衣青年(因为古人的模样向来比实际年龄要显老,所以三人的真实年龄可能还得略减一二岁),一个拿着把扇子一开一合,另一个则眯着眼咧嘴一笑,我想这三人打量起人来怎么一点也不含蓄呢,也好,我最怕繁文缛节,这样的碰面反倒符合自己天马行空的性子,当下也不露声色的一一打量回去。那少年棱角分明,两道浓眉气势十足,一双虎目熠熠生辉,假以时日必定成长为一有型的酷仔;眯着眼咧嘴笑的青年大眉毛大眼大鼻子大嘴,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对大酒窝,显得坦率豁达,亲切可爱;我把目光转向拿扇子的青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男人怎么长的这么……呃……不好形容,五官无一处不佳,尤其一双桃花凤目流光溢彩,竟是说不出的俊俏风流,我觉得眼睛有点抽筋,令汉哀帝染上断袖之癖的董贤?泣鱼的龙阳君?俊美到不得不戴上面具上战场的兰陵王?手拿绣花针的东方不败?不,都不是,虽然脸美的令女子汗颜但整体的气势却显得雍容且带有压迫感,阴柔与阳刚融合的近乎完美,嗯,这个男人是个祸水…… “哎呀-”一张放大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我忍不住惊呼出声,却见那少年不知何时竟欺到了我面前,“回魂,回魂”他一边用手像跟我招魂般舞来荡去,一边不怀好意的笑的奸诈:“其实你长的也不比我九哥差,就是鼻梁上那颗痣煞了风景,王昭君生的倾国倾城吧,画像上不过被那个毛画师添了颗痣,不就连降了好几个档次,连皇帝老儿的面都见不上罗,唉”他竟摇头摆尾的叹起气来,令我的火气噌噌的往上涨:“子不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无形’吗?一身臭皮囊罢了,更何况区区一颗痣。不过话又说回来,脸上的痣却又是极其特别的叫做‘情痣’,一个人在生命走到尽头的弥留之时,倘若他的爱人为他流下的一滴至真至爱至痛至悲的泪水落在了脸上,这滴刻骨铭心的泪则将化做来世的一颗痣,所以,情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也欺上前去在少年脸上找寻了一番,歪着头故作天真的叹道:“好可怜哟,你都没有。” 那少年讷讷的后退一步,突然没好气的对祸水说道:“九哥,你居然和一小鬼打成平手?” 小鬼?只可惜我的灵魂早就不是小鬼了。 此时八仙桌上的百花宴已基本上齐,果真是色香俱全,美轮美奂,被称做九哥的祸水朝我一揖:“在下艾九,这两位是舍弟艾十和艾祯。” 爱酒,爱食,爱枕?果然爱好广泛啊,我回以一揖:“在下……吴悠,幸会幸会。”没必要讲真名吧。 艾十大咧咧的先去坐下道:“美食当前咱们还愣着干吗,九哥,十四弟还有这位吴兄弟,今天咱们就,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和这三人竟越聊越投机起来,本来刚开始我是一言不发,埋头苦干,那个被称做十四弟的艾祯却说什么‘光吃不说假把式,光说不吃傻把式,要又说又吃才有意思呢。’我想说就说罢,却没想到这一说就不可收拾起来。也许是穿越到这里以后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因为面对的都是董鄂.菀葶的亲人和熟人,所以一直都抱着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的心态,凡事皆三思而行,很压抑也很无奈,如今碰上三个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而且往后也不一定再碰的上,心理上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和防备,这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有些话没法对自己的父母说,却可以在网络上与新认识的陌生人说一样,后来竟产生了昔日和死党们在酒吧里轻松侃大山的错觉,调侃过来反唇相讥回去,谈到兴头上便笑得前仰后合,不可开交,说到痛心处便唉声叹气,捶胸顿足;就这样从尧舜禹汤吹到四合八荒,从大漠孤烟侃到江南水乡,从宋玉潘安转到玉环飞燕,从满汉全席绕到烧尾盛宴…… “你说那个登科宴为什么要叫烧尾宴?” 艾十喝得舌头都有点大了。 “笨!”我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可知有一处地方叫龙门?天下渴望成龙的鲤鱼都会千里迢迢游到那里去跃龙门,但不是所有跃过龙门的鲤鱼都有机会成龙,还得看天意如何。只有那些跃上龙门又被天雷烧掉了尾巴的鲤鱼才能成为真龙,其他的便只能回去继续做一条凡鱼。所以登科宴又叫烧尾宴,你的明白?” 我一口气讲完却发现另外三人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索性又补充道:“烧掉尾巴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有得必有失,千方百计千辛万苦追求到了一心想要的,却发现失去的东西又何尝不令自己痛彻心扉?” “你究竟多大了?” 艾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在下已在人世间度过了整整二十四个春秋。”我话未落音,却见艾祯一口酒喷了出来,指着我骂道:“明明是小鬼,卖什么老?” “你爱信不信”我白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哦?”艾九挑高了一边的眉毛“那待会儿我们去玩萤行游戏,你可愿去?不,你一定要去。” 正文 第六章 萤行游戏?是什么东东?我错愕的抬起头,却对上了三双亮晶晶的眼睛。 冤家宜结不宜解 看着三双美目同时迸发出的夺目光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感觉怎么像雪地里出现了三匹狼?而且这三匹狼的眼神分明闪烁着促狭和邀约,好像在说:走,哥们,咱们一块去干坏事。 “请问什么是萤行游戏?”我决定先问清楚比较保险。 “哈哈”艾祯笑到打跌“二十四了,哈哈,露馅了吧,我看你最多不过12。”他突然把脸又欺了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小兄弟,你不会还没试过那个吧?难道不想跟我们去见识见识?” 我就是再傻也大概猜到这三人指的是什么了,登时觉得脸有点发烫。拜托,我们才认识多久呀,未免也太交浅言深了吧。 “笨!”艾十终于找回了刚才被我骂时丢掉的面子,活灵活现的卖弄回来:“麒麟胡同外不远有一家噙春院,最是风雅不过,春天有蝶行游戏,夏天有萤行游戏。蝶就是蝴蝶,萤就是萤火虫,现在明白了?到时候咱们就让噙春院里所有的漂亮姑娘每人拿一把扇子站到船上,把船驶到莲池中央,然后我们点燃芦苇灯笼招引蝴蝶或萤火虫。它们停在哪把扇子上,那个拿扇子的姑娘就幸运的获得了侍寝的资格,好玩吧?” 好玩个屁!这些家伙居然把这种龌龊事讲的风轻云淡,跟做游戏似的,我只觉自己耳根子都烫了起来,哎,老天爷不长眼,白给了他们三副好皮囊,害我错将败絮当金玉,古代男子也太早熟了吧,不禁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冰凉,我竟然回到了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当女人。记得高中时代爱看杂书,曾经读到晋武帝时期,宫女数量过万,晋武帝最初也头疼于晚上该到何处过夜。后来,他发明了羊车,用羊车载着他在后宫的小路上漫游,羊停到谁的门前,就由谁来侍寝。宫嫔们都盼望皇帝的羊车在自己的门前停下。这时,便有聪明的女子显示智慧了,她们用竹叶插在门前,把盐汁洒在通往门口的小路上,引诱羊舐着盐汁,顺路走到门前,吃门上的竹叶,于是,车子就停了下来。这个羊车的故事和萤行游戏是何其相似,有妓院妓女是理所当然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应该大力提倡的,把女人当作附属品甚至玩物也是极其正常的,甚至连女人自己也认为女人的地位本来是卑下的,这可恨的时代,这无良的伦理。 艾祯见我低着头闷声不吭的想事情,大概以为我内心正在挣扎是去还是不去,便劝道:“怕什么?咱们哥三个今天还是逃学出来的呢,反正回去罚跪是免不了的,不如索性玩它个够本。” 艾十也道:“给个痛快话,去还是不去?” “我没带钱。”我找了一个脱身的好理由。 “扑哧-”艾九笑出声来“原来担心这个呀,既然咱们认了你这个朋友,就断无让你出钱的道理。” 好像再拒绝便要犯众怒了,我皱了皱眉,突然看见室内案几上端放着的笔墨纸砚,突然计上心来,抬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可就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了。”随即走到案几前磨墨润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谜语,轻轻吹干,见三人都好奇的围了过来,便笑道:“小弟吃的有点撑,想出去方便方便,烦劳三位稍等片刻,这三个字谜给大家猜着好打发时间。”说罢拱手作了个揖,退出了室外。来到楼下,却见酒店的账房先生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心念一动,便走上前去借纸笔写下了四句话叠好,再交给一店伙计嘱咐其过一会儿将纸条交给2楼贵客坊的客人即可。走出瑞泰酒楼,心里却突然觉得五味杂陈,不禁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默念道:“今朝就此别过,他日不必重逢。” ---------------------------------- (番外)贵客坊里,艾九,艾十和艾祯正研究着谜语,第一个谜面是“半杯即歪头”,艾九道:“杯的一半,歪的上头,应该是个‘不’字。” 第二个谜面是一幅画,左边画的是一枝翎箭,右边画的是一张血盆大嘴,艾祯道:“翎箭代表‘矢’,血盆大嘴应该是‘口’,矢与口合起来是个‘知’字。” 第三个谜面是“斜尾巴羊倚在牛背上”,艾九又道:“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依次对应十二生肖‘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犬猪’,所以牛乃丑也,‘斜尾巴羊’和‘丑’合在一起是个‘羞’字。” “九哥,那个姓吴的臭小子骂咱们不知羞呢,爷要撕了他!” 艾十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艾十一个箭步冲上去猛地拉开门,又一把将门外之人拽了进来,被拽进来的店伙计吓的是瑟瑟发抖,哆嗦着把纸条递了上去,三人打开一看,只见赫然写着‘三百条狗四下分,九十九条打猎去,九十九条看羊来,九十九条守门口,还有三条不知羞’,其中‘不知羞’三个字下面还特意划了两道横线,“人呢?” 艾九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早走了”可怜的店伙计面对着六道仿佛要将人活活生吞活剥的目光,险些尿湿了裤裆…… “债”就是人的责任 走在路上,不免担心起回府后可能会受到的处罚,小姑娘逃学外加扮男装离家出走在古代应该不算小事吧,算了,担心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到时候大不了‘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不过今天倒是来到这里后最最惬意的一天,精彩纷呈,跌宕起伏,脑海里开始描绘艾九,艾十和艾祯看到纸条后的表情,不禁笑出声来,却突然听到后面一阵马蹄声,没等我回过神,已觉腰下一紧,竟被人横生生的提溜到了半空,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暗暗叫苦,乐极生悲难道是专门用来形容我的? 正文 第七章 缩在马背上瑟瑟发抖,还得听着后面那位始作俑者的喋喋不休:“长进了啊,偷我的衣服,偷溜出门,浑身的酒气,害得全府上下鸡飞狗跳满京城的找……抖什么抖,现在才知道害怕,你早做什么去了……”TNND,这个牢头简直就是我的克星。 跪在堂屋接受三堂会审,索性抿着嘴一声不吭,我能感觉到外祖母觉罗老太君的目光,却实在没胆抬起头来迎视她的锋芒。直到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罢了罢了,我小的时候也逃过学,离过家还打过架呢,这丫头呀随我,今后会有出息的。今儿个大家都累坏了,都回去歇了罢。”其他人也附和着笑出声来,但干瘪瘪的显得格外‘笑’不由衷。我不敢置信的眨眨眼,这件事,就算过了? 人哪,不可以高兴得太早。翌日一早,不好的消息便接踵而至,为我讲解诗经四书的先生被扫地出了门,桃儿杏儿从昨晚开始便被罚跪在廊上,至今未被允许起来,看门人被狠狠责打了30鞭子,失去了这个月俸一两的养家差使,就连被我偷了衣服的熠熙,也被罚禁足两日,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些,都是我害的吗?为什么,犯错的是我,受罪的却是别人?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冲进了觉罗老太君的屋子,我哭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外祖母重重责罚葶儿,何苦连累那些不相干的人?” “葶儿,昨儿在外面可觉得开心?”觉罗老太君轻抿了一口碧螺春,方淡淡问道。 啊?这唱的是哪一出?怎么驴头不对马嘴啊?“开心。”我硬着头皮回答。 “那就好,因为你现在所淌下的每一滴泪,都是为昨日的开心所付出的代价。回去梳理整齐了便去橼馨斋,今儿有新的先生过来授课,可不要迟到了。” 我跪下道:“外祖母舍不得罚我,却迁怒到其他人身上,他人因我获罪,我又岂能心安理得地去上课,禽兽尚有羞恶之心,葶儿不愿连禽兽都不如,葶儿愿意跪在这儿直到外祖母气消了为止。” “好一个犟丫头,可惜你讲错了两点,第一,外祖母不是舍不得罚你,外祖母要惩罚的便是你的心,对身体的惩罚只能让人记住一时,对良心的惩罚才能让人记得更长久一些;第二,外祖母没有迁怒任何人,丫鬟没有照顾好主子,看门人没有看好门,先生没有教好学生,他们都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知道什么是人的责任吗?‘人’和‘责’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债’字,人没有尽到责任便是欠下了债!在我们大清国,一个七品官员一年的俸禄银子是四十五两,平均一个月不到四两,而你还有熠熙富森他们,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每个月领的零花银子便多达十两,如此得天独厚的待遇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你们投生在了一个好的家族?不,不全是,世间没有天经地义的好,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坏,家族生养教育了你们,而你们便对家族的盛衰荣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瞠目结舌,震撼之极,以前只看到了外祖母和蔼慈爱的一面,如今才发现她冷酷精明的另一面,不愧是努尔哈赤的孙女,国家一品的诰命。 她走上前来将我扶起抱在怀中,良久方道:“好孩子,你要记住,有些错犯了可以弥补,而有些错犯了便是万劫不复,外祖母在一日便可护你一日周全,今后外祖母去了,你还能依靠谁?” “葶儿会依靠自己”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女性,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只能靠别人才能活下去的千金小姐“外祖母说得对,世间没有天经地义的好,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坏,同样,世间也没有哪个家族是长盛不衰,永葆富贵的,一时之荣辱在钱与权,千古之胜负在情和理,葶儿这一辈子,只愿做合情合理的事,不求光宗耀祖,但求无愧于心。” 觉罗老太君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她真的是那个文静柔弱的董鄂.菀葶吗?此刻的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自己的父亲英亲王阿济格,是多尔衮的亲哥哥,他一生战功赫赫,但缺少政治谋略。昔日风光时,父亲曾逼着自己为家族的利益而联姻,可自己却吃了秤砣铁了心,宁肯出家离世,也要嫁给当时不过是云麾使(负责皇帝出巡时车驾仪仗的小官)的明珠。后来,多尔衮死后,父亲利令智昏,犯下了与皇权抗衡的大错,被亲政的顺治皇帝赐死,三哥劳亲亦被赐死,二哥傅勒赫被削除宗籍,其余八个兄弟全被贬为庶人。可自己嫁的明珠却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扶摇直上,甚至后来显赫一时,使自己有能力维护和周济落魄了的娘家兄弟,令这个昔日不可一世如今土崩瓦解的家族至少能够衣食无忧,平安度日。如今明珠已不再权倾朝野,但整个纳兰家族依然圣眷正浓,可伴君如伴虎,高处不胜寒,谁能保证将来就不会虎落平阳呢?或许,历史在这个孩子身上重演也未可不定。看着菀葶,觉罗老太君的目光里除了慈爱和怜惜以外,第一次出现了期待。 青春像花儿绽放 上阵的骏马,勒紧缰绳还想跑;睡觉的懒猪,趴在地上也喘气。而我这些天便像那上阵的骏马,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和外祖母一席深谈后,我涌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意识,古代女子的三从四德,无论婚姻生活皆不由自己做主,难道要像红楼梦里的迎春一样,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泉?或者像探春,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不,我不能坐以待毙,命运,只能握在自己的手里。欲自立,必备三个要素:其一,安身立命的本钱;其二,可以细水长流的谋生技能;其三,可赖以自保的力量。 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我将菀葶的私房银子共四十二两中的三十两分为三份分别赠给了因我而遭殃的先生,看门人和两个贴身丫鬟,于是,我的净资产便只剩下十二两白银,安身立命?想都别想。谋生技能嘛,首选当然是悬壶济世,但一针下去便令自己灵魂穿越的恐怖功力,令我至今难以释怀;至于第三条,基本上没有头绪。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正文 第八章 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长,时间便在白天忙碌夜里忧虑中逝的飞快,转眼便接近了宫里伴读选拔的日子,据说那日的第一轮笔试地点在乾清门内东侧南庑的淮香书斋,由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徐乾学以及礼部右侍郎顾八代会同出题考核;第二轮的复选地点在位于御花园东南的绛雪轩,由太后以及宫中有地位的嫔妃们最后面试定夺。有必要这么夸张吗?不就是给宫里6岁到8岁的小阿哥以及10岁到12岁的小格格们选几个年龄相当的伴读,一群小萝卜头凑在一起由大学士出题考试?考什么?数数?从一数到一百,还是论天下大同之我见,那感觉就像博士生导师被叫到某贵族幼儿园做专题讲演一样荒唐,杀只小鸡仔却用上了屠龙刀,也许,这就是皇室的威仪? 更夸张的是,我居然被特意提前一天送进了惠妃娘娘居住的延禧宫,按长辈的说法翻译过来,是为了避免选拔时因为环境陌生而产生怯场心理,换句话说,让我走走后门,先来踩踩点,熟悉一下环境,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反正我几乎没当回事,他们倒是急吼吼的生怕遗漏了这样忽略了那样,什么心理素质?切-- 依照中国古代星象学说,紫微星垣居于中天,位置永恒不变,是天帝所居。因而,把天帝所居的天宫谓之紫宫。天人对应,是以天子的居所被尊为紫禁城。人生的境遇真是奇妙无比,得以亲睹将近三百年前的紫禁城真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初见惠妃娘娘时,我小小的吃了一惊,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均,一位早过了青春韶华的女子却拥有如此恬淡的气质和温润的肌肤,令人不自觉地想亲近她。惠妃娘娘对我这个家族小后生表示出了极大的亲切,拉着我问东问西,也许发现我思路敏捷,口齿清晰,她满意的舒了一口气,我赶紧趁机撒着娇要求去屋外走走以排解考试前夕紧张的心情,她笑着应允了,又嘱咐我只可小小的转转,可不许走远。我嘴里答应的乖巧,一出门便直奔梦寐以求的御花园而去。 走在五彩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的甬路上,看着沿途葱茏的佳木,罗布的美石,缤纷绚丽的异草奇花,心道:这天家的花园,确有‘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的气派。饶有兴致的依次看过浮碧亭、澄瑞亭、万春亭和千秋亭后,又来到了绎雪轩,此时绛雪轩前的五株海棠树正值繁花似锦,无数花瓣随风飘散,宛如粉红的落雪纷飞,挥不去化不开的异香扑鼻而入,行千宫,走百穴,缱绻缠绵于五脏六腑,犹如浸泡在温暖轻柔的泉水中,倦意消融,周身酥软,舒服的几乎要呻吟出来。如梦似幻,如诗如画,此刻的我宛如那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内心升腾出无法言喻的喜悦,那满腔的喜悦忍不住破喉而出化做快乐的音符: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只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真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天而降,我错愕的抬起头,却见一少女正坐在海棠树的枝干上笑吟吟的看着我,她穿着与海棠花一色的粉红褂子,外罩着绯红的比甲,掩映在红云般的花海中,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笑道:“你好会享受呀,坐在那里可是在和海棠说悄悄话。” 她歪着头想了想,抿嘴一笑:“我正要说呢,却被你打断了,所以,我罚你再唱一遍给我听。” 好一个娇憨率真的人儿,让人无法拒绝,我清了清嗓子道:“听我唱歌可是有条件的,你要跟着哼还要打节拍,这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于是,我在树下倾情歌唱,她在树上拍手轻哼,正惬意间,一道煞风景的暴喝席卷而来:“嘉彤,还不快下来,一个格格趴在树上成何体统!” 那少女瞬间变了颜色,本来正拍着的手竟忘了去握树枝,只见其身体一歪,竟生生从树上摔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下意识的一接,勉强令其下坠的趋势缓得一缓,最后和那女孩一起摔倒在地上,我正想安抚一下自己生疼的屁股蹲儿,却听得那少女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她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牙齿紧咬住下唇,忙问:“你怎么了?”她带着哭音道:“手腕子被树枝狠狠拽了一下,疼得要命。”我仔细一瞧,得,这孩子的手腕脱臼了,最好是立即给予复位。 记得自己‘上辈子’在中医学院倒是系统的学过关节复位法,对下颌、肘、肩、髋关节、踝、腕、膝、指掌八大关节的脱臼的快速复位手法还算颇有心得,当务之急是应该先分散患者的注意力,然后突然施治,待其反应过来,剧烈的疼痛已经过去,心念一动,突然指着前方道:“老天,皇上过来了。”那少女哪知是计,急急转头望去,我立即紧握其手腕,用正确的手法一提一转一拉,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喀嚓声,好了,脱出的骨端已成功复位。饶是如此,那少女依然痛的是一声惊呼,与此同时我竟被一股强势的力量猛然扯起,我诧异的扭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你在做什么!”那眸子的主人的声音也是寒气逼人,令我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无心插柳柳成阴 现在我基本上确认了一点,此刻对我无礼呵斥的人正是刚才对那位叫嘉彤的少女放声暴喝的人,哼,一个不懂绅士风度为何物的野蛮人,鉴定完毕,索性掉过头去懒得理他,却又见一少年正半跪在嘉彤面前,声音中满是关切:“怎么样了?再忍一忍,我马上宣太医。” 嘉彤转了转手腕,奇道:“刚才还痛的要命,可现在一点都不疼了”说罢又转了几下,冲我颔首:“多亏了你,否则我这回恐怕又要结结实实躺上好几天了。” 正文 第九章 我急道:“你先别乱动,现在脱臼的关节虽已复位,但终究比不了原先好的时候,需要观察保养几日才好,记住这几日可不许淘气,否则弄成习惯性脱臼就很难根治了。” 那少年见我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忍不住笑问:“你是谁家的格格?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呢?” 我见这少年眉目俊朗,英姿勃发,又十分和气,心下生出几分喜爱之意,便打趣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阁下欲问他人名讳,可有先自报家门?” 忽觉领子又是一紧,心中暗暗叫苦,那野蛮人怎么还死拽着我不放,不觉怒从心头起,回首嗔道:“您可是谦谦君子?” 他微微一愣,我又道:“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莫非也是君子之所为?”他下意识的松了手,我急忙跳开两步,与之保持安全距离,但见这野蛮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颀长,棱角分明,剑眉鹰目,气宇轩昂,若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样子,倒算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美男子。 嘉彤凑近身来轻扯我衣角,冲我一个劲地眨眼睛,那模样十分逗人,我笑道:“嘉彤这名字好,在早晨的篱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红太阳。” 嘉彤和那少年对望了一眼,张口正想说什么,却见一小太监一溜烟的冲了过来,端端正正的打了个千儿:“四爷,十三爷,奴才终于找到你们了,德妃娘娘可等急了。”仿佛一道闪电猛然击中大脑,难道?那藏青的袍子,那明黄的腰带,那颐指气使的气势,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太监,却能出现在御花园中的男子,四爷?十三爷?不,刚才我得罪的一定不是那睚眦必报的冷面王爷,不是未来的雍正皇帝,……不,不,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为强出头,老天,我错了,卖点后悔药给我吧。 那四爷拔腿就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盯着我丢了一句:“甜甜的红太阳?哼,我记住你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如五雷轰顶,十三见我泫然欲泣的表情,安慰性的拍拍我的肩:“放轻松,放轻松,其实四哥他也不是那么可怕。”说罢拔腿追了上去…… 浑浑噩噩的回到延禧宫,也记不大清楚是怎么和嘉彤道的别,好像她问我是不是明日要参加伴读的选拔,我说是,她便笑着说了一句:“那咱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再后来我就被惠妃派来找我的宫女带回了延禧宫,惠妃见我心神不定,便只道是小孩子没见过大场面心里紧张,便软言安慰了几句便早早的安排我去睡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想到冷面四他并不知道我是谁,只要明天选拔不上,出宫回家那不就结了,今后他走他的阎王道,我过我的小鬼桥,井水不犯河水,反正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拿定了大致方针,终于舒了口气,酣睡过去。 翌日一早,便被送进了乾清门内东侧南庑的淮香书斋,看着一群粉雕玉琢的小萝卜头们有的正襟危坐,有的还在吸吮指头,我肚子里笑的肠子都快打结了。 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徐乾学给格格伴读候选者们出的题目是:一个时辰内,任绘一种花卉并以此花为题题诗一首。我想了想,倘若完全的藏拙装傻,就怕以后被惠妃及觉罗老太君知道了说不过去,所以,画要全力以赴,那么诗嘛,我就偏偏写首词,这样文不对题,自然会被刷掉,到时候再哭丧着脸说自己一紧张就粗心就糊涂的写成了词,谅她们顶多说我两句就过去了,嘿嘿,简直聪明到了狡猾的地步…… 盯着眼前的美味佳肴,我正在犹豫是吃还是不吃,笔试完后我便被接回了延禧宫,惠妃说下午的面试名单在巳时末便会公布出来,通过第一轮的伴读候选者们则于未时到绛雪轩等候各位上宫垂询。巳时即将过去,被派去探听消息的宫女还没回来,惠妃以及一宫众人都是一副翘首等待的模样,害得我小小的愧疚了一下,“娘娘,娘娘”探听消息的人儿终于喘着气回来了“格格,格格她……”她咽了一口唾沫,全宫的人头都伴着她吞咽的动作一低一抬“是……第一名。” 惠妃双目放光,我大惊失色,其余众人都应景的猛拍惠妃的马屁。“你没弄错吧?”我拧眉道。“怎么可能弄错,二十三名格格中通过笔试的有六名,其中董鄂.菀葶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奴婢还听茶水房的小顺子说,徐乾学和顾八代两位师傅对格格的咏梅词是赞不绝口呢。” “哦?咏梅词?快念给大伙听听。”惠妃春风满面。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浪漫时,她在丛中笑。”我垂头丧气的念完,又赢得众人一片好评,我险些哭出来,毛主席啊毛主席,您为什么要写这么好的词出来,这回您可把我害苦罗。 “可是娘娘,徐师傅要求写的是诗啊”我不甘心地问。 “傻孩子,你们都那么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要绘画又要做诗,能不乱七八糟就不错了,何况这首词简直把梅花都写绝了,徐顾两位师傅又怎么舍得埋没你呢,你啊,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说不出话来,索性埋头苦吃,千般后悔,万般慨叹,通通溺毙在食物中。 吾家有女初长成 未时尚差一刻,我已来到绛雪轩的偏厅等候,本以为自己来的最早,哪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君,里面已坐着好几位格格。 临来之前,惠妃所说之话犹在耳边萦绕不绝:孩子,你就像条精灵滑溜的小鱼儿,可生活能给你选择的机会却少得可怜,留在府中未必是好,来到宫里也未必是坏,生命的荣枯,不过在于你怎么去选择和栽培罢了。如果把明珠府比做鱼缸,那么宫里至少是一泓鱼池,你这条小鱼,愿意在哪里面游呢?…… 正文 第十章 宫里生存下来的人,果然个个都是百炼而成的人精儿,我那点小花花肠子终究没逃过惠妃的火眼金睛,但她这番话却也点醒了我,与其在一个小牢笼里哀叹命运的不济,倒不如换个大点的空间看看有没有可利用的契机,毕竟只是几年伴读生涯,又不是终老于此,菀葶啊菀葶,你险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为了躲避鲨鱼而放弃整个海洋,这可不是智者的行为。 看着几位先到的格格,我正琢磨着要来点什么开场白以博取良好的第一印象,却听到其中一位格格慢条斯理的开口了:“人们皆传董鄂格格是位美人胚子,今日一见方知盛名之下,难副其实。世间哪有鼻梁上顶着一颗痣,还能百媚千娇的妙人儿?” 这算是下马威吗?我打量起这位出言不逊者,五官精致,明艳照人,气质嘛,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这颗痣啊,可是我的幸运痣。”我笑答。 “痣,只有难看不难看,没有幸运不幸运。”她和我卯上了。 “哦?倘若没有了这颗痣,我算不算一个美人胚子呢?”我笑着问她。 她大概没预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方不情不愿的答道:“勉强算是一个普通的美人。” 我拍手笑道:“这就对了,没了这颗痣,我充其量算是一个普通的美人;有了这颗痣,那我可就是一位特别的美人了。所以,它可是我的幸运痣。” 众格格都笑了起来,那格格觉得没趣,便转过头去不再理我。我心中暗叹:红颜弹指老,终究是刹那芳华,美好的容颜,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罢了。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得失,又岂能以它为基准? 这时,一嬷嬷进来领走了我们当中的三位,这样一来,屋里便只剩下我,那只骄傲的小孔雀以及另外一个温润恬美的女孩。 “董鄂姐姐”那女孩走过来冲我微微一福,略显腼腆:“我叫曹佳氏.竹音,是江宁织造曹家的女儿,没来京城前,在家里常听父亲说起,他的挚友纳兰性德有一位出色的侄女与我同龄,今日总算见着姐姐了。” 我一边笑着回礼,一边细细打量曹佳氏.竹音,好一个娴静婉约的小佳人,记得有人将人的长相分为四种类型:靓中靓,靓中丑;丑中靓,丑中丑。即有的人越看越美;有的人初见虽佳,但经不得细品;有的人虽容貌普通,但举手投足皆韵致天成;至于最后一类,就属于先天不足外带自暴自弃型的了。曹佳氏.竹音便属于第一类,长得美已是不易,还美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哎呀呀,这造物主,怎是一个偏心了得?咦--?等等,江宁织造曹家?纳兰性德的挚友?莫非,她就是康熙宠臣曹寅的女儿,曹雪芹的姑姑,未来平郡王纳尔苏的王妃,红楼梦中元春的原型?只可惜曹家的荣华富贵终究逃不过树倒猢狲散的结局,为平定西藏立下战功赫赫的平郡王纳尔苏最终被雍正皇帝圈禁到死,这位美好的女孩将经历大喜和大悲的人生…… “一个小小的曹家就值得你惊讶成这样?”小孔雀终于耐不住寂寞跳出来打断了我正澎湃的思绪:“我的额娘可是安亲王岳乐的女儿,是尊贵的和硕公主,我的阿玛是明尚额附,我是郭络罗.瑜紫。”她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不可一世的模样换在别人身上定是讨人嫌了,可这位瑜紫小姑娘神气活现的态度反倒有一种张扬的魅力。待会儿,安亲王岳乐的孙女?郭络罗氏?不就是皇八子胤禩的福晋,未来廉亲王的王妃吗?那个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宁愿背上妒妇的恶名,也要阻止丈夫纳妾的至情至性的女子,那个敢爱敢恨,甚至敢于公开挑衅雍正皇帝的女子,那个在阿其那(后来雍正为胤禩改的侮辱性名字)死后殉情而亡却最终被挫骨扬灰的女子……可悲可叹,可咏可赞…… 我竟然和两位命运多舛的清朝王妃共处一屋等待面试,不知这算哪一种的缘分,两位格格,你们的结局虽然悲哀,但祝福你们的过程能够精彩! 郭络罗.瑜紫见我又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恍惚模样,便颇不以为然:“待会儿咱们三个将一起去见太后和列位皇妃,你这副傻样子,恐难登大雅之堂。” 我冲她露齿一笑道:“真水无香,大雅若俗,我是个俗到了极致的傻人,就不劳格格您担心了。子不闻‘天公疼憨人’吗?”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暗笑:瑜紫啊瑜紫,姜可是老的辣,你虽然伶牙俐齿,但怎敌的过我这个‘两世为人’?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正是刚才那位嬷嬷,我们三人都是面容一振,老天,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进入正厅,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的环境,便听到一声笑语:“这三个花骨朵般的小玉人儿,就是本次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说话的是端坐在正位的老太太,不用猜,这一定就是‘风仪万千,慈泽众生’的皇太后了。皇太后左侧依次坐着惠妃纳兰氏 荣妃马佳氏等;右侧是宜妃郭络罗氏,德妃乌雅氏……毕恭毕敬的行完大礼,却突然发现昨日结识的嘉彤正坐在宜妃的旁边冲我乐呵呵的眨眼睛,再一瞧,荣妃马佳氏和德妃乌雅氏旁边也分别坐着两名端庄秀丽的女孩,我暗忖:这三位多半就是温恪公主,悫靖公主和敦恪公主了,康熙皇帝的八、九、十三位格格,这次不就是为她们选伴读吗? “曹佳氏.竹音上前回话。” 太后旁边的嬷嬷开口了。 竹音走前一步,她的小脸微微泛红,十分可爱。 “这首猗兰诗中的‘光华知己佩,柔软故人心’写的极好,画也是不错。你为何在百花之中,偏偏选兰花呢?”太后问道。 “回太后的话,奴婢喜爱兰草……因为……因为它‘寸心原不大,容的许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