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长安的冬风,吹得人恨不得将脖子缩进衣襟里头,再也不出来。
  十月快到了,腊日就在眼前,别说那些府里的那些官吏都赶着回去全家团圆,就是田头里的那些农人也是一年到头难得的奢侈几回,自己打几条鱼或者是锥杀一头猪,全家热闹一回。
  
  农人如此,就更别说贵人了。
  
  昌阳长公主府上,如今正是一片繁忙,冬日里侍女们穿着厚厚的衣裳,手里捧着各类物品,急急走在廊道上。
  
  临近十月的正旦日,也就格外的忙,尤其冬至日前那段时间,要忙着准备给主人用的冬酒,就忙的让人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脚出来。
  
  公主家丞看着那些侍女和阉寺垂首走过,想起自己还有些许账目没有对完,又急哄哄的赶紧回屋子里将昌阳送来的简牍交给人,赶紧的到库房给查看。
  
  家丞手下的小吏看着上峰忙的脚不沾地,不禁问道,“长主今日要入宫,恐怕这几日都要在长乐宫,君何必如此匆忙?”
  
  平常人家里十月前后,做新妇的都是要操持家务,侍奉公婆,战战兢兢不敢有半点差池。不过公主家自然是与旁人不同。
  
  大汉惯例,列侯尚公主。哪个侯太夫人有胆子敢让公主去侍奉的?嫌弃自己不够在天家扎眼?
  
  那一套的规矩用不到长公主的身上来。昌阳长公主每到旦日前后就会带着孩子到长乐宫,和姊姊蔡阳长公主一起过新年。婆家的事,两位公主是从来不管的。
  昌阳长公主下降的是阴平侯梁武,第一代阴平侯是开国功臣之一,为千户侯,在列侯之中也颇为显赫,传到梁武这代已经是第三代了。
  
  就是这样,侯府上下,上到阴平侯本人下到那些族老,也没有一个敢对长公主指手划脚的,最多是太夫人对此不忿,但也不敢表露出来。
  
  “小子短视!”家丞是朝廷正经派来的命官,对着下面的小吏,脾气十足,“胡言乱语这是要做甚么?这些若是不对清楚,难道要送到长主面前出事了才行?”
  
  家丞懒得和他说话,抓过一旁的简牍埋下头看了,要是这些今日里还没做完,恐怕他连腊日也别想回去过了。
  
  侍女们有些乃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宫人,身着曲裾深衣,一头长发皆束在脑后,眉目婉约。
  
  主室内,幔帐如同春波,幔帐不远处支着好几只博山炉,整个室内曛暖馨香。
  
  一个华服丽人跪坐在镜台前,正在对镜梳妆,头上青丝和黑丝做成的假发绞在一处在头上盘城高髻,长长的金簪将高髻固定,金簪之旁加以玉珰。
  
  昌阳长公主手中描眉的笔纤细小巧,她对镜描眉,笔在研黛之砚里轻轻一蘸后,在眉梢处细细描画。
  
  “阿母!”帷帐之外传来小儿稚嫩的呼声。
  
  昌阳长公主听到孩子的声音,奇怪的咦了一声,此刻一双细眉已经描画好,她放下手里的笔,让侍女去收拾。
  
  转头向帷帐那里看去,看到一个梳着总角的孩子,手里抱着一个锦衣女孩,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后面跟着的是一大群的乳母侍女。
  
  昌阳长公主对于孩子十分重视,孩子们身边的乳母都是她向长乐宫里的曹太后要来的。宫里出来的人和宫外的不一样,言行举止都有法度,瞧着那群乳母着急的样子,昌阳长公主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的长子调皮捣蛋了。
  
  “阿黯,你这又是要做甚么?”昌阳长公主瞧着长子裂开嘴,露出牙洞笑得没心没肺,连忙让后面跟着的乳母将梁黯手里的女孩抱下来。
  
  女孩子才四五岁,人才刚刚睡醒,迷迷糊糊都都还分不清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
  
  “长主,侯女安好。”乳母压抑住快要跳出喉咙口的心脏,从梁黯手里将女孩抱了过来,乳母仔细查看过怀里的孩子,发现没有任何大碍,最多只是面色红了一点,那还是因为初醒的缘故。
  
  “嗯,抱来给我。”眼下昌阳长公主都已经梳妆完毕,听乳母说女儿没事也放下心来,她伸手从乳母那里接过孩子,看了一眼女儿,发现小脸蛋红扑扑的,伸手摸了摸,有点烫,但并不是发热的那一类。
  
  “阿萦?”昌阳长公主轻唤了一声,怀中孩童抬起睡眼惺忪的眼睛。
  
  “阿母。”声音软糯糯的,显然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昌阳长公主见着,转过头就来责怪长子,“好端端的,没事抱你女弟作甚?”
  
  梁黯这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小玩意儿往妹妹跟前凑,听到母亲这么一句他抬头,“女弟睡的太多了!待会阿母就要进宫探望大母了,再睡就不好了。”
  
  “又不是宫宴,怕甚么?”昌阳长公主听到儿子这么说不禁一笑,“长乐宫里的是家宴,哪里需要讲究这些,就是你和阿萦在长乐宫睡着了也没甚么。”
  
  梁黯听了母亲的话直笑,他年纪小,但是知道母亲说的这些话都不假,大母更是喜欢他们,每次进宫都能得到一大批的赏赐,金银玩物自然是不必说,连齐国临淄进贡来的各类冰纨绮绣绮丽之物几乎要将长公主府的库房都给塞满了。
  
  “阿母?”听了一会昌阳长公主和梁黯的对话,梁萦这会完全清醒了,“我睡了多久了?”说着她就揉了揉眼睛,“快要进宫了吗?”
  
  “待会就动身。”昌阳长公主说道,“来,阿萦换身衣裳。”说着她让乳母和侍女将梁萦抱到那边的屏风后面洁面换衣。
  
  热汤铜匜等沃盥之物早就准备好了,梁萦被抱到屏风后,原本挂起来的帷帐放下来,身上的衣裳解开,用加了兰汁的热汤擦了一遍,然后又换上另外一套簇新的衣裳。
  
  整理完毕后,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再不进宫,恐怕宫门都要关起来。
  
  要知道宫门在夜间一般不开,一旦开了就是大事。
  
  所以她一出来,吃了点麦饼垫肚子就被抱了出去,上了昌阳长公主的车,昌阳长公主所乘坐的车是按照诸侯王的形制来的,拉车的马就有四匹,车衡上还有一只鸾雀。
  
  长公主礼比诸侯王,昌阳长公主这么大阵仗的出门,也无人能说她。
  
  车中无聊,昌阳长公主拿了橘子剥好了给儿女吃着玩。淮南的橘子香甜可口,梁黯吃完了自己手里的,还眼巴巴的瞧着梁萦手里的那一半。
  
  昌阳长公主见着,不禁莞尔,拿了一搁橘子让儿子自己去剥。
  
  车从霸城门进入东宫长乐宫,待到昌阳长公主带着儿女进了长信殿,殿内早就是一片热闹。
  
  曹太后坐在主位上笑呵呵的,董皇后坐在曹太后身旁,轻声细语的和她说些什么。先帝的大公主,也是曹太后长女,蔡阳长公主也是盛装打扮坐在母亲的另一侧,昌阳长公主进去的时候,不知道蔡阳长公主说了甚么话,逗得皇太后笑得前俯后仰的。
  
  “昌阳长公主到——”殿门处的小黄门十分尽职的唱名。
  
  “呀,阿妹来了。”蔡阳长公主听到昌阳长公主来了,笑着起来就往昌阳这里走来。
  
  “姊姊。”昌阳长公主见着这个同母的姊姊,也是满脸笑容。
  
  “怎么现在才来,阿母等了一会了。”蔡阳长公主言语间带着些许的嗔怪。
  
  “还不是两个孩子的事。”昌阳长公主笑道,她伸手推了推两个孩子,示意他们叫人。
  
  梁黯和梁萦两个立刻喊,“从母。”
  
  “善。”见着这对侄子,蔡阳长公主从妹妹手里将两个孩子接过来,“从母带你们去和其他的阿兄阿妹玩。”
  
  昌阳长公主瞧着蔡阳长公主带着儿女去和那些皇子皇女们玩耍了,她立刻就到曹太后那里。
  
  “阿母,女儿来迟了,还望阿母恕罪。”说着,她跪在茵席上就要给曹太后行大礼。
  
  “这是作甚!免了!”今日孙辈们济济一堂,热闹的很,曹太后年纪大了,所求的不过就是儿女孙辈能够富贵平安,让她这个老妇享受天伦之乐。
  
  昌阳长公主依言从茵席上起来,曹太后看着幼女已经伸出了手,“来,到阿母身边来。”
  
  董皇后起身就给昌阳长公主让出位置来,按理来说不必如此,毕竟她是皇后,一国之母。但曹太后对儿女们是非爱护,老太后身边的位置就两个,待会蔡阳长公主过来,昌阳坐到哪里去?
  
  昌阳长公主见状拉住董皇后,“阿嫂这是要做甚么?”
  
  “你坐那里,待会也有皇子到我那里来,一堆小儿挤着多不方便。”董皇后笑道。
  
  昌阳长公主闻言笑了笑,“多谢阿嫂。”
  董皇后笑,“微末小事,何必言谢?”说罢,她到皇太后下首位置坐下。
  
  昌阳坐到了曹太后的身边,曹太后在三个子女中最倚重长女,但对这个幼女也颇为爱护,等到昌阳长公主坐到身边,曹太后握住昌阳长公主的手和她说起话来。
  
  说话的时候,曹太后眼角的褶皱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正说着,那边孩子的哄闹声传来。
  
  曹太后听着,脸上露出笑容。“女莹几个玩的真好呢。”
  
  女莹是蔡阳长公主之女张女莹,性情有些娇蛮,昌阳长公主听母亲这么说,她就依着母亲的话说下去,“可不是,阿萦也经常和她玩,姊妹之间关系可好了。”
  
  这会昌阳长公主口里应该和张女莹一块玩的梁萦却是坐在一旁看着几个孩子闹成一片,她是看起来是个小孩儿,但是真的没办法和小孩子们玩在一块的。
  
  这群孩子里头,除了昌阳长公主和蔡阳长公主的儿女之外,还有皇子皇女,甚至还有诸侯王主。不过这会也看不出什么身份高低差别。
  
  “阿萦,不来?”张女莹抱着一只小犬,玩的正开心,她转头就看看见梁萦站在那里,冲她招手。
  
  “不了。”梁萦摆了摆手谢绝了她的好意,小孩子们的玩闹相当的耗费体力,一圈跑下来基本上浑身上下都要散架。
  
  她还不想来这么一回。
  
  张女莹见着她不想,也不勉强她,反正自己是不少玩伴的,立刻就和另外一个孩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二皇子刘偃原本蹲在那里要玩小犬,结果张女莹一下子拉起小狗走了,他立刻站起来就要去追,但身上穿着的衣裳较为繁多,他一不小心踩着衣裳下摆,噗通一下就摔了个面朝地。
  
  “哈哈哈。”旁边的小孩子见状都笑起来。
  
  刘偃年纪也小,也不过才几岁,原本摔了就够丢人的了,结果周围一圈的人都在笑他,眼圈就红了。他扁了扁嘴就要哭。
  
  梁萦瞧见刘偃要哭了,想起这孩子到底还是皇子,她走过去就对刘偃伸手,“起来吧,地上多凉。”
  
  刘偃她也认得,是邓夫人的儿子,平常也见过的。
  
  刘偃看着面前的手,过了一会他扭过头去,“才不要呢。”结果这话说出来,想起生母邓夫人说过的话,又伸出手去,“好。”
  
  梁萦一笑,想要将他拉起来,但没想到她力气也没大到哪里去,刘偃手上使劲,她就一道扑在他身上了。
   正文 第 2 章   长信殿内热热闹闹,曹太后年纪大了,最喜欢的就是儿女子孙聚在一块,听着孙辈的嬉闹声,曹太后不但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开心。
  
  过了一会,一个高髻丽人牵着一个总角小儿前来,她生的娇媚,一双眼睛里水光粼粼,她跪在席子上拜下“妾拜见皇太后。”
  
  “是赵夫人啊,起身吧。”曹太后只是瞟了一眼那个行礼的赵夫人,然后看去看她身边的小儿了。
  “臣拜见太后。”那个孩子也跟着生母一道给上座的祖母行礼。
  
  “好了好了,”蔡阳长公主出来笑道,“来,都坐吧。”
  
  赵夫人看了一眼曹太后,曹太后轻轻捶了长女一下,“你呀!”说罢,转过头来对赵夫人道,“去吧。”
  
  “谢太后。”赵夫人起身,拉着儿子到自己的坐席上坐下,她见着自己的坐席旁是邓夫人,顿时眼光有些微妙。
  天子后宫之中不缺侯门出身的女子,邓夫人就是其中一个,她祖上也是开国功臣之一,只不过本人是个庶女,十一二岁的时候被嫡母送入宫来。到了如今膝下一子一女,还到了仅此于皇后的夫人。
  
  赵夫人自己不是甚么贵族出身,甚至她原来也不过是天子巡游赵地时,赵王送上来的一个美人罢了,全因为她容貌出众,运气也格外好,生下来的皇子头一个就顺顺当当养到了现在,天子感她养育有功劳,便提拔她为夫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夫人的位置,赵夫人也是熬了七八年,比起邓夫人这种,是在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赵夫人有子有宠,人又比邓夫人年轻,加上出身不显,她和邓夫人的关系也颇为微妙。
  
  “赵夫人。”邓夫人坐在那里,见着赵夫人,脸上微微一笑。
  “……”眼下在长乐宫,赵夫人不敢放肆,她面上扯出一丝笑,而后迅速的转过头去,似乎邓夫人完全不在她身边似的。
  
  “……”邓夫人见状,半点都不恼,只是一只手抬起来,垂下的垂胡袖将脸颊遮了一半,只是露出一双弯弯的杏眼。
  昌阳长公主在一旁冷眼看着,赵夫人从刚才进殿门开始就没有给皇后见礼。她去看皇后,却发现董皇后面上没有半点愠怒,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赵夫人一眼。
  
  昌阳长公主也不知道该说董皇后心宽还是感叹一声可怜,董皇后是天子的发妻,当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被先帝定为太子妃,这么多年来和曾经恩爱过。奈何夫妻俩在子嗣上十分艰难。
  
  董皇后生育几次,生下来的孩子都是夭折。董皇后见自己孩子没有存活,就让天子去临幸其他妾侍。怀孕的人多,可是宫里头几年皇子皇女夭折了不少。
  
  昌阳长公主低头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若不是如此,就凭借赵夫人那么一个儿子,想要到夫人这个位置,那简直是做梦。
  只因为别的宫人生的孩子差不多都夭折了,赵夫人之子和之后的皇子陆陆续续有存活的,这才引得天子注意。
  
  昌阳长公主想了一回,算了算时间,发现天子也快来了。她和蔡阳长公主说道,“陛下也快来了,让孩子们都过来吧,要是天子来了,见着太闹了也不好。”
  
  蔡阳长公主点点头,让宫人去把孩子都叫回来。
  
  “阿姊,这赵夫人看着挺不客气的。”昌阳长公主看不上赵夫人的出身,笑着和姊姊耳语了一句。
  的确是挺不客气的,一进来除了皇太后,眼睛里就没见着其他人,别说皇后,就连她们这两个长公主都没说一句话。
  
  蔡阳长公主轻笑一声,“陛下喜欢罢了,由她去吧。”反正后宫内这样的女子多得是,她们在一旁就当时优伶表演,看着就好。
  
  后面的小贵人们已经玩的快疯起来了,个个都身份尊贵,平常身边的人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闪失,更别提让他们自由自在的玩了。如今年纪相仿身份相近,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多的束缚。
  
  梁萦被刘偃那么一拉,人就倒在他身上。旁边的宫人望见,连忙将两人拉起来。一个是皇子一个是昌阳长公主的女儿,若是真的有甚么就不好了。
  正闹哄哄的时候,蔡阳长公主派宫人来将原先还在玩闹的小孩子接回去。
  
  梁萦从头到尾就没有钻进孩子堆里过,梁黯被突然叫回去心里很不舒服,他看了看梁萦,“阿萦怎么不一起来?”他在玩的时候,女弟可是从头到尾站在一旁看,方才还是被二皇子给拉的。
  “看着阿兄们玩也很好啊。”梁萦笑道,她其实也知道小孩子互相玩闹对提高自身身体素质是十分有帮助,不过她真的和小孩子玩不太一处来。
  
  到了殿内,梁萦眼尖的瞅见皇后所坐的席位下坐着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她以前也见过几回,是赵夫人。
  
  她转过头去,直接走到昌阳长公主的身边,“阿母。”
  
  昌阳长公主笑着让儿女坐到自己的身边来,看着梁黯玩的满头都是汗,还给他擦拭干净。
  
  “待会陛下就要来了,不能够失礼。”昌阳长公主轻声和儿女说道。
  
  “唯唯。”梁黯和梁萦答应道。
  
  二皇子刘偃见着生母邓夫人,就立刻走过去,一双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阿母!”
  
  邓夫人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发髻,她笑了笑,“刚才和女莹还有阿萦在一起没有?”
  
  刘偃想起邓夫人的吩咐,来之前阿母可是说了好几次,见到了两个从女弟,要好好和她们相处。
  
  刘偃想起自己把梁萦给拉趴在地的事,用力的点了点头,“嗯!”
  
  邓夫人听见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温柔,她身边的阳邑公主眼巴巴的瞧着祖母那边,几个从姊都在那里。
  
  阳邑公主年纪太小,邓夫人怕她跑着摔倒受伤,就没让她和同母兄长一块去。结果阳邑看着姑母的女儿各种眼热。
  
  “陛下至——”殿门小黄门唱完,就跪下去。外面一个高大的男子走进来,头戴高冠,做曲裾深衣,外罩一层薄薄的素纱襌衣。
  
  梁萦由昌阳长公主拉着,没有行礼,那些行礼的都是宫中的夫人美人,是天子的妾妇,她是天子外甥女,不应当和这些妾妇一同见礼。
  天子三十来岁,正是壮年,他走进来的时候,手边还牵着一个孩童,那孩童比她大那么一点儿,但看起来和赵夫人的大皇子差不多同岁。
  
  梁嬴来宫中次数挺多,甚至有段时间还住在长乐宫陪伴皇太后,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都认得的,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子。
  
  梁萦看向身边的昌阳长公主,昌阳长公主这会没有空闲来搭理她,基本都注意着天子和皇太后去了。
  
  “妾拜见陛下。”天子一进来,诸位嫔妃纷纷拜倒。
  
  “起来吧。”天子进来看着跪了一地的美妾笑道。他松开手,那个男孩也对皇后一拜。
  
  董皇后面上笑意盈盈,她是不用和那些女子一样也要行跪拜大礼的,她双手扶在腹前就要屈膝,天子几步上来就扶住她,“都是一家人,腊日里一家团聚,这些虚礼就不用了。”
  
  “嗯。”董皇后闻言面上笑意越发浓厚。她起来后,见到那个对她行礼的总角小儿,言语越发温和,“到你姑母那里去吧。”
  
  “唯唯。”男孩应下,向邓夫人那边走去。
  
  邓夫人看到男孩过来,眼眼底多了一份笑意。赵夫人望见,鼻子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哼。另外一位韩夫人抬头看见,笑容里便多了一丝玩味。
  
  韩公主方才和母亲一同和生母韩美人行礼,起来之后,觉得有些腹饿。她偷偷拉了啦韩美人的袖子,低低的唤,“阿母……”
  韩美人伸出手指轻轻抵在唇上示意女儿噤声。
  
  韩公主原本还打算撒娇的,但看到生母这样示意,她也只能皱着一张小脸消停下来。那边邓夫人对那个男孩嘘寒问暖,连自己亲身的一对儿女都放在一旁了。
  韩美人瞧着,抬手宽大袖子遮去了她唇边的笑容。
  
  扶起皇后,天子双手拢在袖中就对上首的太后拜下,“太后安康。”
  
  大汉以孝治国,天子自然是天底下最大的孝子。
  
  “起来吧,都起来吧。”曹太后笑道。待到皇帝入座,殿中各人也都回到自己的坐席。
  这次只是家宴,宫中的腊日要说热闹也热闹,“人都来齐了,陛下,大傩也该开始了。”曹太后环视了一下,对天子说道。
  
  除了两位和天子一母同胞的长公主之外,其他的宫中品级够了有所出的都已经来了。
  “嗯,”天子点了点头,“全听阿母的意思。”
  宫中的驱傩,是从中黄门中挑选十岁到十二岁的少年出来充当侲子驱除疫鬼,皇太后一声令下,果然十几个少年从门外冲进来,在领头的方相氏的带领下,敲鼓驱疫疠之鬼。
  
  梁萦抓住昌阳长公主的手,看着那些半大的少年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和个野人似的在殿内到处蹦来跳去。
  梁黯看得十分兴起,甚至他还想溜过去到邓夫人那边的刘偃那里——两人是从兄弟,年岁相近,自然是更玩的来,更何况眼下还来了个新人,怎么看都是那边更有吸引力。谁知道他一动,昌阳长公主就握紧了他的手,梁黯一抬头就见着母亲似笑非笑的神情,梁黯喉咙里咕噜一下,顿时低下头老实了。
  
  梁萦倒是对那个新来的孩子比较有兴趣,既然之前在宫廷里没有见过,那就不是宫里头的人,皇帝到如今存活下来三个皇子,个个都见过,而且人都这么大了,不可能是什么养在外头的如今带回来吧?
  
  梁嬴看了一会那些蹦来跳去的侲子,那些侲子都是些十岁到十二岁的少年,方相氏在前一手持矛一手持描绘有羽人的漆盾。
  方相氏蹦跳,后面的侲子也跟着大喊驱鬼的话。
  
  场面简直是群魔乱舞。
  
  侲子出去之后,昌阳长公主就在儿女背后拍了下,“去吧,阿萦要将那些疫疠之鬼都要烧干净了哦。”
  
  “阿母,我会帮着女弟烧的。”说着梁黯就迫不及待的牵着妹妹的手,就往外面跑。梁萦还没来得及回答昌阳长公主,就被兄长带的一个踉跄。
  
  梁黯一双眼睛盯在新来的那个邓家人身上好久了,方才他可是看到了,天子阿舅可是要那个新来的去邓夫人那里。
  
  “阿兄,阿兄!”梁萦被梁黯拉的几乎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俩手里空空的,拿甚么去烧疫鬼啊!她想开口提醒,可是梁黯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邓夫人看见两个孩子向这边跑来,连忙让二皇子和阳邑公主过去。
  
  阳邑公主还小,头发有些稀疏,只能勉勉强强扎起两个小髫,见着梁萦,就伸出手来,“阿萦姊姊!”
  
  梁萦跑的险些喘不过气来,脚上刚站稳,阳邑公主就笑着上来,差点把她给扑倒在地。
  
  “……”梁黯对着那个男孩子上下就是一通猛瞧,那个男孩子双手拢在袖中,不说话,过了一会直接转过头去。倒是刘偃一把拉住他就往外走,“不是说要去烧疫鬼的么!”
  
  梁黯原本正在打量那个男孩,听到刘偃这么说就笑,“那么一起去吧?”
  
  结果那男孩摇摇头。
  
  刘偃这会已经拉着梁黯就往架起来的火堆那边跑了。梁黯一不小心就被二皇子拖走。
  
  “邓夫人……”梁萦手边拉着闹着要她陪着玩的阳邑公主,看了那个男孩一眼,明明年纪小小,但是这会一脸的仇大苦深,别人都在笑,他偏偏板着一张脸。
  “这是我的侄子,不疑。”
  
  邓夫人想了想,还是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不疑除服才有三月,所以他并不是故意冷面示人。”
  梁萦抬手捂住嘴,她看向那个男孩子。
  
  他头上梳着孩童的总角,面容没有长开,一团浓厚的稚气在脸上,眉目清秀,看得出来相貌不错,可是那双眼睛却是黑沉沉的。
  
  邓不疑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这会终于不是对梁黯那样的沉默了,他双手拢在袖中对梁萦一礼。
  
  这下把梁萦给吓了一跳。 正文 第 3 章   宫里的腊日很热闹,除了从中黄门子弟中挑出一百二十名少年来充当侲子宫里的腊日很热闹,除了从中黄门子弟中挑出一百二十名少年来充当侲子,和中黄门扮成的方相氏在禁中驱鬼,端门和司马门外还有专门的骑兵将侲子驱傩所用的火把传出宫廷外,丢到外头的渭水去。
  
  一晚上长乐宫里喜气洋洋,曹太后和儿女说了几句话之后,干脆就让几个孙辈陪着说话。
  
  从宫里头回来的时候,张女莹还有梁萦几个,基本上就是收东西收到手软回去的。皇太后年纪大了,喜欢有孙辈的陪伴,见着外孙女们活泼可爱少不得是要给东西,天子和皇后也会给,腊日离正旦日也没有多久了,都是自家外甥,帝后总是大方的,尤其这些孩子嘴上和抹了蜜一般,“阿舅,舅母”叫的甜,自然手上也不会吝啬。
  
  不仅仅是如此,蔡阳长公主和昌阳长公主两个都有。曹太后平日里最着紧的就是两个女儿,儿子是天子,富有四方,所以曹太后就贴补女儿们了。。
  
  甚至那些东西还是长信将行自己亲自去库房里取出。
  
  腊日夜里人人喜气洋洋。
  
  而这份喜气并没有持续多久,腊日之后几日,长安城清晨的宁静被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
  
  北方边再起战事,匈奴来犯,代郡,雁门,云中狼烟蔽日。
  
  匈奴来犯的消息一来,长安城内过年的气氛一下就没了一半。昌阳长公主府上还是一同往日的富贵宁馨,似乎外面的事和公主府内没有多少关系。
  
  贵人家没有多少不让孩童知晓外面事的习惯,反而因为孩童长大之后迟早都要到朝堂上,所以甚至是女子也会告知。
  
  梁黯知道北方匈奴来犯之后,浑身上下和打了鸡血一样,抓着一把木剑嗷嗷的从这边跑到那边,可怜那些小阉寺被梁黯当匈奴兵追着打。
  
  梁黯甚至还想把梁萦也一块拉来,贵族女子也不是甚么只管呆在屋子里甚么都不做的。相反女子也会学射,有个王太后甚至还在春日里亲自狩猎。
  
  所以梁黯不觉得妹妹比同龄的玩伴差多少。可惜梁萦是没有那个兴致,“阿兄自己去吧,况且和寺人玩闹,又不是真的上战场和匈奴搏杀。”
  
  梁黯听到这话顿时就受了打击,但是他嘴上还要逞强一句,“哼!现在是寺人,以后砍得就是匈奴了!”说罢,就抓起木剑继续和那些小寺人打过去了。
  
  梁萦是真的不想和梁黯胡闹,她在席上坐了一会,手边的博山炉上白烟缭绕,她抓住玉璧把玩了一下,这个玉璧也是上回在长乐宫中得的。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这块玉璧通体剔透不见半点瑕疵,恐怕是价值连城,现在成了她手里的一个玩物。
  梁萦心中有些闷,她将手里的玉璧丢开,直接站起来就到外面去找昌阳长公主。
  
  她绕过了几道木廊,直接就往昌阳长公主的居所而去。守门的小寺人见着梁萦,弯下腰压低了声音,“侯女,长主和蔡阳主在内。”
  
  “我知道。”梁萦点点头表示知道,“我偷偷的进去,不会让人发现的。”说着梁萦摆了摆手,猫着腰就从小寺人身旁哧溜钻了进去。
  
  外头的寺人拦不住,里头的侍女见着梁萦也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梁萦进去了。梁萦就蹲在屏风前听里头母亲和姨母说话。
  
  “这匈奴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蔡阳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慵懒,“偏偏在正旦没有几日的时候来,一来倒好,县官板着脸,下面的人也不好过。我看这今年的正旦恐怕是过不好了。”
  
  “是啊,不过匈奴还真会挑时间,或许是那些单于知道这段时间前后边郡不好发兵,加上他们那里冷,才会这样吧?”说着昌阳长公主蹙了蹙眉,“这次雁门太守都因守城而死。这次动静可真的闹的太大了。”
  
  平常匈奴也来,常常是挑在秋冬之时,那会边郡的粮仓都已经满了,所以匈奴也会在秋收后来掠夺。朝廷自从高祖皇帝在匈奴人手里吃了个大亏之后,基本上对匈奴那是又哄又防,各国诸侯的刘姓王主也不知道嫁过去了多少,美人送了一批又一批,可惜匈奴才不认甚么亲戚之邦呢,到了时间就来抢。
  
  “听说陛下想出兵。”昌阳长公主沉吟一会说道。
  
  “出兵,恐怕难。先别说那些黄老之徒,就是阿母那关恐怕都过不了。”蔡阳长公主笑了一声,“罢了,说这些作甚呢,匈奴就算来了,也不过只是在边关打打闹闹罢了。”蔡阳长公主完全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横竖她的那个蔡阳大丈夫陵乡侯张和是个窝囊废,就算真的皇帝出兵和匈奴人打,张和也没有办法去捞一份军功。至于她自己的儿女都还小,朝廷真的要和亲,那也和她没没有任何的关系。
  
  “说起来,上回我府上来了几个商人,里头有一些从西域来的好物。”蔡阳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有些得意。
  
  如今西域到大汉这一段路可不好走,中间隔着一个匈奴,去一趟可能就把命给交代在那里了。所以这从西域来的那些东西才显得格外可贵,价钱也是格外高。
  
  “那你花了多少?”昌阳长公主也来了兴致,蔡阳长公主俯身在妹妹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昌阳长公主听了大惊,“这么多?!”
  
  “不多,上好的昆仑玉值得起这个价钱,何况这里还加了个人呢……”说着蔡阳长公主笑得有些暧昧。
  
  昌阳长公主才不会管姊姊的私事,反正也不是她出钱,“也是,阿姊觉得高兴就好。”
  
  “我听说阴平侯的那个太夫人最近在侯府上又说了些话?”蔡阳长公主道。
  
  昌阳长公主下降阴平侯,那个太夫人樊氏是个精妙人儿。当年上一代阴平侯在世的时候,对侯夫人和侯世子颇为冷淡,却看得上宠妾生的庶子。后来老君侯病了,侯世子一日守在老父身边,嘘寒问暖尝药,侯夫人却去都不去一次,让那些侯之妾差点没将寝室里给站满了。
  
  到了后来老君侯没了,侯世子继位,瞧着熬出头来,结果却被庶子倒打一耙,说太夫人在君侯病重之时不闻不问。那会可真的是闹的挺大,要知道不孝真的治罪起来,可是能判弃市。幸亏阴平侯世子那会伺候父亲伺候的都吐血了,谁也不可能睁眼说瞎话,梁家的族老自然也是站在阴平侯梁武这边,最后那个庶子变成了污蔑兄长和嫡母的罪人,下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太夫人的性子是变的格外奇怪了。蔡阳长公主都听说这位太夫人将其他几个新妇都折腾的不像话,恐怕就是因为她亲生子是尚公主,公主身份尊贵,她无可奈何,说不定要闹的有多难看。
  
  “樊氏?”昌阳长公主根本就没有把阴平侯太夫人放在眼里,她当然知道这位婆母是怎么回事,当她从来就没看上过这个婆母,“樊氏与我何干?”昌阳长公主满不在乎。
  
  “哐当——!”两个公主正在说着话,突然屏风后传来甚么东西被撞翻的声响。
  
  “何人?”昌阳长公主提高了声量问外面的侍女。
  
  “回禀长主,是侯女在屏风后。”侍女过了一会进来禀报。
  
  “……”姊妹俩对望一眼,“让人进来。”
  
  梁萦原本在屏风后面听得好好的,果然昌阳长公主说的事要好听多了,有时事也有八卦,刚才她好像还听到姨母似乎给陵乡侯一顶帽子戴着。
  
  昌阳长公主见着女儿被侍女牵过来真的不知道要说甚么才好,待到人到了面前,伸手就是对着孩子的脑门一记按下去,“好端端的怎么在屏风后?”
  
  “我想听阿母都说了甚么,要是我在的话,阿母就不会说了。”梁萦知道昌阳长公主不会把她怎么样,干脆就老老实实全说了。
  
  这下昌阳长公主是真笑了,“那听阿母和从母说甚么了?”
  
  “阿母和从母说了匈奴。”梁萦道,“阿母匈奴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阿萦对匈奴那么好奇啊,莫不是长大了做个将军?”蔡阳长公主笑道。
  
  “好啊。”梁萦笑。
  
  “小儿懂甚么,阿姊就会逗她。”昌阳长公主把梁萦抱到身边,“这个阿母说了你也不会懂,等到你大些了就会明白了。”
  
  昌阳长公主觉得梁萦不过是好奇,说了也听不太明白。
  
  “怎么不和阿兄一块?”昌阳长公主问。,
  
  “阿兄老是和寺人玩,没意思。”梁萦道。
  
  “这都没意思啊。”蔡阳长公主笑了一句,“那么阿萦觉得甚么是有意思的呢?”
  
  “嗯,我也不知道。”梁萦说完这话就趴在昌阳长公主怀里不动了。
  
  蔡阳长公主还要说话,外面已经有一个侍女进来,“长主,阴平侯太夫人想要世子到阴平侯府上祭祀先祖。”
  
  正旦日前后,这一段时间,不管是冬至日还是腊日都要向先祖供奉上血食,上回昌阳长公主在腊日将兄妹两个带到宫中,这一回阴平侯太夫人让孙儿过去也是应当的。
  
  “……只是说让世子去?”但昌阳长公主却听出了这话里头的不对劲。
  
  “是。”侍女不敢有所欺瞒。
  
  “……”昌阳长公主的眉头蹙起来,“就对来人说,世子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去了!”
  
  昌阳长公主不看重那一套,公主家当家做主的是公主,不是所谓的太夫人。樊氏到了她面前,照样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有本事樊氏就到宗正那里告状去,她倒是要看看樊氏究竟有没有那个胆子。
  
  “樊氏看起来只是觉得阿黯是她孙子。”蔡阳长公主看着妹妹怀里的侄女长叹口气,她这会也不避讳甚么。她看得出来这个侄女聪明着呢,知道是母亲待她好,还是那个大母樊氏。
  
  “无知老妇。”昌阳长公主低下头低声骂了一句。她想起什么,“以后若是太夫人再来人,不必再来禀报。”
  
  “不知道也好。”蔡阳长公主自然是和妹妹一条心,何况她也是这么做的,她对陵乡侯几乎是不闻不问,对张氏一门也没多大的兴趣。
  “……”梁萦知道樊氏不喜欢自己,她前前后后加起来,见过樊氏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所以她完全没有半点伤心。 正文 第 4 章   匈奴南下掠夺北方边郡的是将长安过年的气氛冲淡了些许,朝堂上关于是否对边关用兵,两派也是当着天子的面吵了一架。
  丞相伍嘉信黄老,他对于出兵一事并未直言反对,但是他提拔上来的那些大臣们却是和主战派吵得脸红脖子粗。
  然后天子问了丞相关于今年天下田产赋税几何,伍嘉直接将今年钱谷出入几何说与天子听,话语中说了今年夏季黄河一代河水泛滥,周围几个郡县都糟了水灾,水灾之后又是疫情,人口钱谷较之少了多少。
  
  更何况前两年,几个刘姓诸侯王作乱造反,虽然朝廷出兵将作乱镇压,但是里头的赋税肯定是少了许多。
  
  还有边郡的马场,马场内的马和匈奴有一定的差距,骑兵等也没有那么多。
  
  皇帝听后沉默良久。
  
  最后天子和长乐宫商谈过后,将出兵的事压了下来。
  
  外头天寒地冻,长乐宫内全是暖意融融,甚至里头的宫人身上也是单薄的深衣,穿多了走动几下,过会脑门上就要冒汗珠子了。
  
  天子事务繁忙,两个长公主就时常来探望母亲。
  
  宫人呈上已经处理好的橘瓣,蔡阳长公主挥手让人退下,拿起一个亲自喂给母亲。
  “最近外面冷的可厉害了。”曹太后将女儿递过来的橘子吃下,突然想起什么,“几个孩子年幼身体弱,我记得女莹可是爱到处乱跑的性子。”
  
  蔡阳长公主当然知道自己女儿的调皮性子,“知道了阿母,女莹身边我都派人之下看着呢,不会出甚么事的。”蔡阳长公主给女儿安排的人,光是贴身服侍的就有二十多人,每次出门,必定有几十人盯着,蔡阳长公主才不觉得女儿会出甚么事。
  
  “嗯。”听到女儿这么说曹太后点点头。
  
  “阿母,今年的正旦日要怎么置办?”蔡阳长公主想起前几日朝堂上的唇枪舌战,虽然后来天子是决定不出兵,还是按照以往的和亲,可是这年恐怕也不会过的和往年一样热闹了。
  
  “怎么过?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对了,你和阿缡到时候把女莹几个孩子都带进宫里来,我们一家啊好好的团聚。”曹太后这话俨然是把两个女儿的婆家给排除在外了。
  曹太后都想好了,外孙外孙女几个年纪还小,就算住在长乐宫也没甚么,外头人说不了闲话。到时候五六个孩子还有两个女儿陪着自己,这新年过的别说有多开心了。
  
  光是想一想,曹太后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好啊,”蔡阳长公主偶尔还帮着母亲主持宫务,听到母亲这话心里就有谱了。到时候宫里的排场恐怕依然不小,甚至宫外的该有的一样不落。
  
  “哼,这匈奴哪一年是老老实实不来犯边的?”曹太后说起这件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要真的因为雁门的事就不过旦日了,那这宫要成个甚么样子。”
  “阿母说的也是。”蔡阳长公主对匈奴来犯的事基本上就不放在心上,这件事说来说去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平常和几个公主说一下就当做是解闷,哪里会真的放在心上,她又不是朝廷上的大将军。
  
  “而且朝廷上那群武夫,喊着要打,拿甚么打?今年朝廷钱米出去的比进来的还多,打仗要钱要人,哪里来。”曹太后想起朝廷上的事,脸色也不怎么好。“伯庸也是糊涂,在这件事上竟然和那些儒生武夫一起胡闹!”
  
  伯庸是太后的侄子曹郃,最近因为平叛有功,封了大将军。
  
  “阿母。”蔡阳长公主不愿意曹太后说太多关于朝堂上的事,定都定下来了,难有变数,何况老人家说这些是的时候也是在生气,对身体没有多少好处。
  
  “我上回去了阿妹那里,正好遇见阴平侯太夫人让人到阿妹府上接阿武。”蔡阳长公主轻轻松松的就把曹太后的注意力给转走。
  
  “阴平侯太夫人?”曹太后蹙眉想了一会,她看向女儿,“怎么,她让阿缡不高兴了?”
  
  蔡阳长公主就将自己那一日在昌阳长公主府上的见闻都说了,末了叹口气,“阿萦那么聪慧,那位太夫人只在意一男。”
  
  “……”曹太后眉头深深蹙起,眼眸中已经有不满。
  
  蔡阳长公主也很喜欢这个外甥女,年纪小小肌肤白皙五官精致,颇有几分曹太后年轻时候的影子,而且人也聪慧乖巧,即使在她心里外甥女比不上自己的女儿美貌,但也不会轻易的让人这么轻慢梁萦。
  
  蔡阳长公主见到曹太后的手指轻轻的在漆几上的文绣上划着,就知道自己的话曹太后已经听进去了。
  
  接下来的事她就不管了,只管看着就是。恐怕到时候只比宫中那些侏儒俳优更加有趣。
  
  不过,这会阿妹的那位婆母恐怕这会正在发脾气吧?蔡阳长公主想着就是一笑。
  
  蔡阳长公主预料的没有半点差错,不过阴平侯太夫人的怒火是没有底气和胆量到公主府去,而是到了自家儿子的面前。
  
  阴平侯府的内堂上,外面寒风阵阵,吹得庭中的树飒飒作响。堂上的侍女和竖仆头垂着,大气都不敢出。
  
  上首位置作者一个中年妇人,中年妇人的眼角和唇边都已经有了细纹,她身着一袭绢袍,腰下佩带的玉珏滑落至一旁。
  
  她下首的位置跪着一个男人,此刻那个男人对着她行大礼。
  
  “你现在就去长主那里,将阿武带回来。”阴平侯太夫人开口道,她伸手在心口上揉了揉,前段日子她派人去昌阳长公主府上要把嫡出的孙子接回来一起祭祀先祖,谁知道来人竟然就被长公主给打发回来了。
  
  “阿母,如今长主未曾宣召,儿也进不去啊。”阴平侯梁武对着樊氏也是无奈,母亲要他去长公主府,那也要看长公主府上的人愿不愿意给他开门。
  
  公主府上有从皇宫直接拨调过来的宫廷武士,这些武士在外只听长公主的调遣,至于对于尚公主的列侯们是不会有半点客气,甚至有些皇家公主还指挥着让这些武士去教训列侯丈夫。
  皇家对公主女儿们如何折腾列侯是不闻不问,只要没闹出人命就当做不知道。
  
  他这么找上门去,不是自讨苦吃么?阴平侯想母亲也应当知道自己的苦衷。
  
  可是梁武是预料错了,樊氏是没有半点照顾自己儿子的意思,“不去?那么你就去请求长主见你,实在不行,我就亲自上书到长乐宫。”樊氏年轻的时候和老君侯两看相厌,老君侯也胡闹的厉害,那些姬妾庶子一大堆,她看着心烦,干脆在老君侯病重的时候一连三个月都不去探望,谁知道好不容易自己的亲生子继承了阴平侯的位置,后脚就被一个庶孽差点告倒。
  
  樊氏原本就气不顺,经历过那件事之后,脾性越发的乖张。她对那些庶子新妇也没有和颜悦色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那些庶子和庶子新妇难受,当然也不会做的太明显,不然外面就会传她不慈,看着那些庶子新妇苍白的脸,樊氏的心理可痛快着,凭甚么她年轻之时过的如此艰辛,而那些新妇就可以和夫君比翼双飞?
  
  谁知道她竟然会在昌阳主这里摔了个跟头。
  
  这位长公主是天子唯二的同母姊妹,在先帝的一群公主中地位超然,公主中就只有蔡阳主和昌阳主得封长公主。
  
  梁家的族老们得知阴平侯尚了天子同母妹,高兴的恨不得抱在一团哭。有昌阳主在,梁家上下至少可保两代富贵平安,甚至一门出两侯也不是不可能。
  
  昌阳主的下降对梁家族老和阴平侯梁武本人来说是好消息,但对樊氏来说简直是惊天霹雳,她拿捏那些庶子和庶子新妇也就罢了,反正那些新妇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新妇的娘家人也不敢说甚么,但是帝女面前,她就要小心了。
  
  更别说在天潢贵胄面前逞威风,若是别家的太夫人恐怕是恨不得再也不去招惹这个尊贵的新妇,可是樊氏死活不甘心,时不时就要去招惹一下。
  
  这次她不敢去昌阳主面前,干脆就要自己的儿子去打头阵。
  
  “向长乐宫进书?”梁武听到自己母亲的话,一双眼睛差点就瞪出了眼眶,长乐宫里头的皇太后可是昌阳长公主的亲母,这天下的母亲哪个不是偏心自己的子女,阴平侯想知道自己的阿母是不是得了风寒症发热了。
  
  “如今家中就要祭祀先祖了。”樊氏拿出为家族着想的架势来,“但是世子还在长主府上,这像话么?子不随父而随母,说出去让天下人笑话。”樊氏说到这里气的胸口又疼了,阿黯是她嫡亲的孙子,那些庶孽生的,她统统都看不上眼,但是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还被长公主留在府上,别说她这个大母,就是梁武这个亲父也不一定能够时常见着。
  想起这个樊氏就痛心疾首,“连邓家那个改嫁了的寡妇都能回家探望亲子,老妇为何不能看看亲孙?!”
  
  “……”梁武见着母亲真的发怒,惶恐的俯首,“阿母息怒!”
  梁武嘴里发苦,他现在是左右为难,母亲之命不能不从,但是长公主那里他是完全不敢招惹。
  
  昌阳长公主对这个昌阳大丈夫就没怎么在意过,以往就算是夜里召梁武过去了,那也是梁武一心一意侍奉她。至于在长公主面前说甚么作为夫君的威风,再给梁武八个胆子,梁武也不敢。
  
  “想要老妇息怒,就将阿黯带回来。”樊氏道。
  
  “……阿母,长主……已经带着阿黯和阿萦前往长乐宫了。”梁武见着母亲是真的打定注意,只能将自己从公主家丞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樊氏。
  
  虽然眼下昌阳长公主还没到宫里去,但这是迟早的事。梁武不觉得自己这是在欺骗母亲。
  
  果然樊氏听了儿子的话,原本鼓起来的其实一下就没了,她呆呆的看了他一眼,哭起来,“老妇怎么这么命苦!”
  
  吓得梁武膝行过去,劝说母亲,他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到长主面前去讨嫌了。 正文 第 5 章   阴平侯太夫人还没在儿子里嚎啕多久,昌阳长公主却是不耐烦和她打交道了。这个婆母是个甚么德行,她心里也知道,年轻时候受了委屈,好不容易靠着儿子熬出来,就拿着家中新妇来出气。只可惜在帝女面前不敢造次,只敢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昌阳长公主不是甚么好好侍奉婆母的傻女子,大汉以孝治天下没错,但那些列侯也没有几个赶在帝女妻子面前逞威风的,上回一个列侯酒后和个婢女靠在一起,对公主妻子口出狂言,后来此时被公主告到天子面前,哪怕和天子是异母妹妹,天子也将那个列侯夺爵发还原籍。
  至于那位和离了的公主,没了个累赘,在自己的公主府上过的自由自在。
  
  这样一来,几乎没有列侯敢对帝女们如何,列侯如此,那些依靠着列侯的侯太夫人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列侯们或许要靠着公主来保全两代富贵,可是公主们却对列侯们没有多大的需求。
  
  昌阳长公主靠在漆几上饷婧洌鞘夷诘幕鹇词窃谏兆派虾玫乃赡荆赡颈换鹨簧眨上憔痛勇与畴刀觥
  
  梁武坐在昌阳长公主的下首位置,看着这位长主双眼微阖享受松香,他看着就不免有些走神,昌阳长公主容貌酷似皇太后年轻的时候,肤白貌美,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这位尊贵的妻子了。
  
  许久不见,这位长公主的靓丽姿容比往昔更甚。
  “君侯,君侯!”旁边女官的再三提高声量催促,梁武才回过神来。
  
  “何事?”梁武回过身来,摸不着头脑的看着那个提醒自己的女官。
  
  女官耐着性子将方才昌阳的话又重复了一边,“长主问,君侯此次求见所为何事?”
  
  昌阳长公主看着梁武刚才的那个傻样子,轻笑了一声,伸手将一旁的白玉杯拿来,玉杯通体剔透,上面有祥云等祥纹。她手轻轻一晃,杯中甜香就溢出。
  
  “臣此次求见长主,乃是为了旦日里祭祖一事。”梁武这才想起自己来公主府上的目的,连忙正襟危坐。
  
  梁武此次也是被太夫人缠的没办法了,两个孩子自打落地开始便跟着妻子在长公主府居住,阴平侯府上是一日都没有呆过,别说樊氏没见过亲孙子几面,就是梁武自己也没见过儿女几面。
  
  不过长安内大多数尚公主的人家是如此,公主们爱如何就如何,只要别过分,外人也不能轻易说三道四。
  
  “祭祖?”昌阳看了看梁武,感觉他比过去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容貌勉强算是看得过去,或许这两日可以召入府中,她抿了一口槐花蜜水,“这事怎么了?”
  
  “臣想将阿黯和阿萦暂时接回府中一段时日。”梁武来之前花了力气打听为何上回昌阳会生气,这次他可是有备而来。
  
  “阿萦啊。”昌阳长公主看着这位昌阳大丈夫,她将手里的玉杯递给一边的侍女,慵懒的靠在凭几上,“难得,君侯是将阿萦想起来了。”昌阳长公主话语里含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虽然是樊氏做出来的,但她也连梁武也一块记下来了。
  
  “长主……”梁武既然都来了,那里还不知道母亲和妻子之间的那些交锋?不过他也不能说太夫人的不好,只能自己将长公主的怒火给承受了。
  
  “如今宫中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太后的诏令。”昌阳长公主转过头去,她看了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如果没有的话,我便让阿黯和阿萦暂时到侯府上。”
  
  “多谢长主!”梁武得了昌阳长公主的这句话,大喜。
  
  “……”昌阳长公主看着梁武那一副高兴的样子,也没有提醒他宫里的太后八层是要让她带着儿女进宫的。
  
  好不容易让他乐呵一会,何必打断了,反正到时候樊氏也不敢闹。
  
  昌阳长公主将视线从阴平侯的脸上移开,阴平侯长得很不错,不然当年先帝也不会考虑让他尚主,不过再俊美的一张脸,看了好几年都腻了,想起姊姊蔡阳长公主来。
  
  这位姊姊最近新得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说是让商人上公主府送珠宝的时候看中的。虽说是商人之子,但是长得红唇齿白,貌美如花的,瞧得蔡阳几乎立刻就把人给留下了。
  
  十三四岁的年纪,自然是不会立刻享用,不过这自己慢慢调*教出来的,别有一番风味。
  
  昌阳长公主感叹了一会蔡阳的艳福,她抬起眼来看了阴平侯一眼,“好了,你回去了,我已经无事要问君侯。”
  
  “……”阴平侯梁武呆住,他犹豫一会,抬头来看昌阳。发现昌阳已经靠在漆几的锦面上,闭上了双眼小憩。他只好垂下头,说了一句“唯。”然后起身退了出去。
  
  听到梁武起身离开,过了一会昌阳长公主睁开眼,“阿黯和阿萦两个呢?”
  
  她和梁武在这里说话,两个孩子在后面自己玩,这两个都不是能坐得住的。她的孩子她知道,长子就是个能够爬上屋子把屋顶都掀了的,次女看起来文文静静,真闹起来,身边的一群人都不一定能劝得住她。
  
  “世子如今正在屋内玩耍,侯女已经睡下了。”身边的女官回答道。
  
  “那还好,这么冷的天,记住别让他们出去了。”昌阳长公主想了一回慢慢的起身,旁边的侍女扶住她。
  
  “到了夕食之时,召阴平侯。”昌阳长公主出声道。
  
  这么久没见了,见一见也无妨,给他一个甜头,也算是不错。昌阳长公主心里想着就笑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长公主府上来人,将长公主的意思说了,果然阴平侯听说之后满脸的喜气洋洋,令人准备香汤沐浴,备用的衣裳上都熏了一层浓香。临到夕食时分,阴平侯梁武整理妥当,带着一身浓厚的衣香就往长公主府上去了。
  
  那些梁氏族老知道这件事,只是高兴。阴平侯和昌阳长公主有一子一女,虽然世子已经有了,但只有一子,族老们觉得还不够,要是再有一个带着天家血统的梁氏子,那么梁氏一门两侯,两代富贵才算是保得住。
  
  侯府上下喜气洋洋,唯独太夫人樊氏知道这件事之后黑了一张脸,甚至临近年关的日子里,令人将两个犯了错的侍女拖出去杖毙。其实那两个侍女也不过是她看着火气,就将人给处置了。
  
  樊氏再生气,也架不住那些这几日长公主对自己儿子的连续宣召,阴平侯回来之后更是满脸春风。
  这下她更加恼火了。
  
  临近祭祖之日,那些族老们也上门走动的频繁起来。
  
  “太夫人很快就会再有一个孙儿了。”梁氏一门的长辈,老阴平侯的同母胞弟如是对樊氏道。
  
  樊氏看着这个容貌和夫君有几分相似的小叔子,面上差点涨红。
  
  这回,长公主看在阴平侯殷勤的服侍上,同意将儿女送过来参加祭祖,但是长公主那边也派了人照顾这对兄妹。侯府的人只能一双眼睛看着,至于做其他的事想都别想。
  
  樊氏见到那个长相酷似曹太后的孙女,就一阵心塞,这下子她也别想当着孙女的面来要求孙女到她的面前来尽孝了。长公主府派过来的女官压根就不给这位太夫人半点机会,不管梁萦到哪里,那些女官都要跟着。
  
  到了太夫人面前,只是行礼之后,有长公主府的女官在那里站着,樊氏就算有再多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只能看着这个小孙女坐在那里。
  
  梁萦来之前,昌阳长公主就亲自和她说了,这次来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给梁氏族人看,过了今天就还是会回到长公主府去,只是梁黯就没那么好运,她回去了,梁黯却还是要在侯府呆上那么一两日,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侯世子,尤其祭祖这事,现在离先秦还没多久呢,祭祖和先秦的也很像,祭祖之时,需要家族继承人来扮演代表先祖的“尸”,只能是梁黯来了。
  
  梁萦看着上首大母樊氏眼底隐隐透出的厌恶和不快,她知道自己是不被喜欢的一个。梁萦拿出这个年纪小女孩应该有的天真和懵懂。
  
  “大母安康长寿。”她说完,就对上首的樊氏行了拜礼。
  
  “善。”樊氏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些坐在一旁的女官,这些女官都是从宫中出来的,坐在那里连坐姿都和旁人不同。
  
  宫中的人对宫外的人天然就有一股傲气,樊氏见着,心中的不快加深了,面前小孙女,年纪小,但是礼仪一丝不苟,很明显也是宫廷女官所教,她拿出大母应该有的气势,缓缓道,“起身。”
  
  梁萦闻言又顿首一次,才缓缓起身,而后走到一旁设好的枰上坐下。
  
  “这一次祭祀先祖,不能出任何差错。”樊氏坐在那里说道。
  
  “阿母,此事已经由家丞去办了。”梁武道。
  
  “家丞……”樊氏咕噜了一句,列侯府中有家丞、门大夫、行人、洗马等职官侍立侯门家事。
  
  这些职官基本上都是朝廷委派,长安城中天子脚下,还轮不到她在这些事上做主。
  
  樊氏想着心情越发的郁闷,也不更加不肯去看那边的梁萦。
  
  梁萦不说话,只是等到天色暗下来,女官们就带着她回长公主府。一见着妹妹要回去,梁黯也上蹿下跳的吵着要回去。
  “世子暂时不能回去。”女官对梁黯说道。
  
  “为何!”梁黯满眼失望的看着面前的女官,“女弟都回去啦,我为何不能?”
  
  “世子身为侯世子,侯府中祭祀先祖,世子要替先祖受血食的。”女官看着梁萦和梁黯长大,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说话的时候温温柔柔。
  
  “何况……”女官面上露出难为情,“太夫人也不许的。”
  
  女官这句话出来,梁黯眼里满满都是失望,他看向梁萦,指望着她说句话。
  
  “阿兄。”梁萦走过去拉住梁黯的手摇了摇,“阿兄就在这里几日当做陪陪大母,等到时候阿母会派人来接的。”
  
  梁萦觉得自家阿母是不可能让梁黯在阴平侯府呆上太久,最多两三日就会派人来接,毕竟长乐宫里还有一个大母在等着他们呢。
  
  “真的?”梁黯听着妹妹这么说,将眼里的泪给憋回去,他长到这么大基本上就没怎么在侯府里呆过,这一次就他一个。
  
  “真的。”梁萦保证,“阿母很快就派人来了。”
  
  两兄妹正说着,那边樊氏派人来接梁黯过去了,两个孩子里头,她眼里也就看得上梁黯一个,梁萦她很不喜。
  
  “世子,太夫人让你过去。”那侍女看上去有点年纪了,应该是在太夫人身边常年服侍的。
  
  梁黯听了鼻子一抽,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梁萦,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女官带着梁萦离开,上了车之后,她看看外头,估摸着外头都是长公主府里的人之后,她才放松下来。
  
  跟着一起上车的女官心疼的给她揉弄腿,今日一整日都是正坐,成人尚且吃不消,更何况一个孩子?
  
  想起阴平侯太夫人的反应,女官都为她不平。
  
  梁萦看出来女官的不平,她咧嘴一笑,“阿袁,无事。再过几日,宫中大母就要我和阿兄进宫了吧?”
  
  “正是,再过两日长主就会带世子和侯女入宫。”女官说完就想起了甚么,若是世子和侯女入宫,恐怕那位太夫人又是要不好受了。
  
  顿时女官都忍不住笑出来,而梁萦也笑得一头扎进女官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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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兴侯府中,没有几年前的热闹了,自从三四年前几位刘姓王作乱,老君侯和世子死与贼手之后,这偌大的侯府便变得冷冷清清,尤其前不久,世子妇也改嫁了,只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孩子,陛下很是疼爱建兴侯留下的这个嫡孙,甚至上次还带着去参加了长乐宫的腊日驱傩,可是陛下也没开口让这个孩子继承老君侯留下来的位置。
  
  新年里邓家的那些族老见着这个侯爵还没有着落,积聚在密室内嘀咕个没完。而正主却被他们遗忘在外面。
  
  邓不疑坐在室内,室内很暖和,甚至不着足袜都不觉得冷。他一只胳膊撑在漆案上,乌黑的眼睛望着一旁帷幄上垂下的玉璧。
  
  过了一会他站起来,直接就往外头走,家人见着他突然起身,纷纷都摸不着头脑,连忙趋步过去,“主,外间风大,还是……”
  
  话才说出口,邓不疑脚下一顿,回过头来,眼睛乌的怵人,吓得那个家人连忙退了回去不敢再说。
  
  外面风正大,呜呜作响,天空下了一层雪粒,待到最初的雪粒过去之后,雪花落下。
  
  邓不疑走出门看着满天落下的雪花,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他就要走下台阶,幸好守在门外的家人见着他出来,连忙将锦履给他穿上。
  
  雪花纷纷扬扬飘下,洒了他一身,白皙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伸出手就要去接。
  
  家老走过来的时候就见到邓不疑伸出手在接雪花,身上披着雪白的狐裘。
  
  “少主!”他走过去,着急道,“如今邓氏族人正在商议要事,少主怎能一人在外玩耍?”
  
  眼前孩子的年纪和家老自己孙儿的年纪差不多,但眼下建兴侯嫡系就剩下这么一个,家老不会也不可能将邓不疑当做一个普通的孩子。
  
  “商议要事,他们也没带上我。”邓不疑听到家老这么说,他仰起头,尽情的看着这一场大雪,“何况他们担心的哪里是我的前程?不过是他们自己罢了。”
  家老被邓不疑这一句哽的说不出话来,待到他还要再说,邓不疑却已经摆摆手,向一旁的家人吩咐不要扫雪,让这场雪在地上积起来。
  
  他对密室中谈论邓家前途的族老们没有半点在意,好像在他眼里,那些年老的长辈甚至还比不得一个雪球来的重要。 正文 第 6 章   阴平侯太夫人恨不得将梁黯这个宝贝孙子给抱在怀里再也不给那边的长公主儿媳,可惜事与愿违。梁黯与这个大母根本不熟悉,甚至口里叫大母,心里依旧是觉得别扭。他见过这位祖母的次数根本就没有几次,大母于他而言,更多的是长乐宫里的曹太后。
  
  偏偏他心中别扭,面上是万万不能流露出半分的,除非他想被套上个不孝的名头,一旦是“不孝”,那就是弃市的刑罚。梁黯年纪小,但还记得天子阿舅亲自给他讲解过何为弃市,就是在大众广庭之下斩首!
  
  他对着热情的嘘寒问暖的樊氏,笑都要变成哭了。幸好和梁萦说的一样,过了两日,昌阳长公主府上来人来接,而且来者还拿出长乐宫的诏令。
  
  曹太后召侯世子和侯女入宫。
  
  这下樊氏傻了眼,对于长乐宫来说,是外祖母又是君主,她根本就拦不住人。梁黯这才逃出生天去,和宫里来的人一道入宫。
  
  结果这一去,别说是新年正旦日,就是连之后的七日,曹太后也没有半点放梁黯回阴平侯府的意思。
  
  两位长公主和她们的儿女在长乐宫从新年前一直住到开春,都还没见着要回去。
  
  今年的新年办的比以往还要隆重,原本以为匈奴入侵雁门,前段时间诸侯王们又闹腾着造反,这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压得让人喘不过一口气。都这样了,原本就崇尚节俭的天子或许会将今年的旦日办的比较朴素。
  
  可是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旦日大朝会诸侯王和百官还有各地郡守派来的使者朝贺天子,之后天子就带着一大群人到了未央宫的兽园宫中有园林,园林之内养有凶猛的野兽和飞禽,偶尔天子兴致上来会观赏一次人兽搏斗。
  
  新年里也有这种节目。
  
  宫内热热闹闹,宫外也是搭起台子上演角抵。
  
  这一次新年宫内宫外都热热闹闹的,一点都看不出边郡狼烟四起的模样。
  
  大人们粉饰太平,宫中的孩子们也跟着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就连在家中吵闹着要长大当大将军的梁黯,也是老老实实,每天最多就是和那些皇子从弟打打闹闹。
  
  蔡阳长公主上回将女儿带来,这次将三个子女一块儿都带来了。长乐宫里每日里都是小孩子的笑声。曹太后听着都舒服了许多,膳食也比平常多用了许多。
  
  皇太后这一开心,干脆就让女儿和孙辈们在长乐宫留到了开春。甚至到了开春也没有放人回去的意思。
  
  对于梁萦来说,在长乐宫还是在长公主府上,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过了春至日的长安还带着一股寒气,甚至前段时间还下了一场春雪,梁黯带着二皇子刘偃还有两个从兄张勃张安在长乐宫的花圃里一阵好闹,将冬日里的梅花给剥了一地。
  
  等到两个人都玩完了,看着一地殷红狼藉抹着脑袋的汗珠子,才想起自个都干了甚么。
  
  “女弟要我攀折一枝梅花的!”张勃想起出来玩的时候,妹妹张女莹和他说过,想要兄长给她攀一枝梅花回来,梅花气味好闻淡雅,她要放在榻边。
  
  张安被弟弟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再看那一地的嫣红,树上的那些梅树都已经被几个弄得凋零的不成样,好的都见不着了,幸存下来的,基本上也没有多少好看的。
  
  “女弟又要向阿母告状了!”张勃想起这事就恨不得挠头。母亲蔡阳长公主最疼爱的就是妹妹,毕竟最小的容易得父母宠爱,他们这些兄长自然也要对女弟关爱倍加,他们出门只顾着自己玩,把妹妹的事放在一边了。到时候母亲责问起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刘偃听了就笑,“这又有何难,让女莹忘了就好了嘛。”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女弟给忘了?”张勃看向刘偃,刘偃一笑,就整理了一下衣襟,仰首挺胸就往宫室走去。
  
  他这一走其他的几个男孩也都跟上。
  
  昨夜里下了一场雪,男孩子们在屋子内闲不住就跑出来野,女孩子们就在室内玩六博之类的。
  
  刘偃打头,几个人就往女孩子们在的宫室而去。
  
  几个人才进去,就见到张女莹满脸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梁萦坐在那里满脸的不好意思,两人面前不远处的投枰上,箸散落了一地。
  
  阳邑公主看看梁萦再看看张女莹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见刘偃进来,连忙从席上起来,直直奔向刘偃,“阿兄!”
  
  “阳邑这是怎么了?”刘偃一进来就发现梁萦和张女莹之间气氛不太对。
  
  “……”阳邑没有说话,看了看枰上散乱的箸和那边气闷的张女莹。
  
  这下刘偃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八层是张女莹输给梁萦了心里不痛快。他瞅了瞅身边的张安和张勃,两个家伙立刻就朝妹妹那里去,梁黯唯恐自家女弟吃亏,也跟着过去了,不过他不是冲着张女莹去的,而是自己的亲妹妹。
  
  “女莹,来,阿兄两个陪你玩一次。”说着张勃就伸手把自个的袖子卷起来。做出一副要和妹妹大玩一场的模样出来。
  
  “不要,我技艺生疏,在阿兄面前会露丑。”张女莹扯了扯嘴角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说着张勃就让一旁的宫人过来收拾,而张安也在一旁笑,“女莹只管和大兄玩,要是女弟赢了,阿兄就把上回得的那块玉给你。”
  
  张女莹一听就来了兴致,那块玉长乐宫祖母赐下来的,无暇剔透,一开始她看着也眼红了好久呢。
  
  “阿兄可是说真的?”张女莹的注意力被兄长吸引过去,她含笑问道。
  
  “自然!”张勃说这话的时候瞧了一眼张安,两个人对望一眼,都看到各自眼里的苦笑。一个是不能赢,另外一个大话都说出去了,更加不能反悔。
  
  梁黯看着张家兄弟已经将张女莹哄住了,他撇了撇嘴角,转头就看向梁萦,“他们玩他们的,阿萦我们走。”
  
  刘偃还记得上回被张女莹压着欺负了一次,他也不怎么想和张氏兄弟搀和到一块,“要不,就去我阿母那里。”
  
  “邓夫人在未央宫,我们去那里……”梁萦听刘偃这么提议有些迟疑,长乐宫是东宫,皇后和妃嫔住在未央宫,这东西两宫之间的距离可不小呢。
  
  “无事,到时候和阿母说一声就行了。”梁黯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去过未央宫,顿时蠢蠢欲动。
  
  刘偃看了一眼阳邑,阳邑也抱住她的胳膊,“姊姊去嘛,阿母的宫室可好玩了。”
  
  一群人都是说要去的,梁萦让人去问了问昌阳长公主。
  
  昌阳这会和蔡阳正好在曹太后那里,听说女儿说要去邓夫人那里,就答应了,“别太晚回来了。”
  
  去的时候,曹太后派去车辇,宫中能用车辇的只有帝后,但是她哪里舍得孙辈们在这么冷的天顶着风回去。
  
  阳邑自然是要和梁萦坐一起,那边刘偃和梁黯一到车辇内自己先坐不住,从兄弟自己先比划起来,闹出来的动静差点把外面的阉寺给吓着。
  
  邓夫人的宫室中也是一片寂静,邓夫人看着面前的女子叹气,“姑母,这叫我如何帮忙?”
  今日邓夫人的姑母邓氏入宫,而且还带着邓不疑一起过来。想要邓夫人帮着在天子面前提一提建成侯爵位的事。
  
  这件事一日不定下,邓家人就一日难安。
  
  “你若是不出手,那么这件事谁还能来?”邓氏说着看了一眼那边的邓不疑。或许是年幼时候遭遇父亲和大父都辞世的变故,加上母亲也改嫁了,双亲都不在身边,脾性便有些怪异。
  
  邓氏瞧见这个侄孙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也是有孩子的人,邓不疑同龄的小儿,不管男女,基本上都是淘气的要阿父阿母拿着竹条打才知道收敛,但是这个侄孙却是太安静了,他不吵也不恼,更加没听过他要阿母阿父的事。
  
  若不是他见面能够行礼叫一声姑祖母,恐怕邓氏都担心这个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邓不疑坐在那里,面前是一堆的木头做成的小士兵和马,这些原本都是刘偃的,邓夫人见他来,让人将这些拿了来给邓不疑。
  
  邓不疑没有玩伴,自己坐在那里,自己摆开了阵势,做双方的大将,玩的不亦乐乎。
  
  “这孩子年纪这么小,就没了大父和阿父,要是连大父的侯位都没有,这孩子日后该怎么办?”邓氏说到这话也忧心忡忡,她看了邓夫人一眼,“何况我们邓氏一门,没了这个位置,恐怕二皇子背后也少了一份助力。”
  
  邓夫人眼神有些晦涩,椒房殿的董皇后无子,而天子如今成活了的皇子只有三人,虽然说这世事难料,皇后会不会有嫡子不知道。但若中宫无子,那么太子的位置……
  
  “姑母。”邓夫人袖中的手紧了几分,她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叔父等人实在是操之过急,阿父兄长皆为朝廷而亡,陛下怎么可能会不让不疑继承阿父留下来的侯位?”
  
  邓夫人心中叹息,家里的那些族老也操之太急了,她是不可能在天子面前开这个口。
  
  “可是到如今,陛下却还没有……”邓氏知道从道理来说是这么一回事,可这事一日没有落下,谁又能真正放下心来?
  
  “姑母回去转告诸位叔父。”邓夫人轻笑,“眼下不疑还小,急不来,何况陛下心中只有决断。”
  
  邓夫人相信那位天子已经有了打算了。
  
  邓氏还要开口说话,宫人趋步进来,“夫人,皇子和公主回来了。”
  
  邓夫人闻言转头,却见着刘偃一马当先跑进来,头上两个总角像是被人揉过了,乱乱的。
  
  “阿偃,你怎么了?”邓夫人迎上去,看见自家儿子身后还跟着昌阳长公主的一双儿女,阳邑还满脸笑容,“姊姊要不夜里就留在这里吧?”
  
  “这是……?”邓夫人看到梁黯和梁萦向自己行礼,连忙微微避开还礼,等到礼节完了之后她看向自己的儿子。
  
  “阿母,阿黯和阿萦来这里好不好?”刘偃露出一个笑容,伸手就抓住邓夫人的手来回摇晃。
  
  “……”邓夫人抬手在儿子额头上点了一记,她抬头时已经是满脸的笑容,“阿黯和阿萦来的正好,不疑也在,你们正在一块。去吧……”说完,她让宫人将准备好的蜜水麦饼等物端上来。
  
  这已经是梁萦第二次见到那个男孩子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大傩的那一天,她记得这个孩子才除服?
  
  “哎?你在玩这个啊。”梁黯过去一看发现邓不疑在玩木兵,兴致勃勃的坐下,“一起吧!”
  
  邓不疑抬头看了一眼梁黯,他伸手将原先的布局打乱,“好啊。”
  
  邓不疑从一开始就没有站起来和刘偃等人行礼,刘偃自然是不会和他计较,但梁黯一开始觉得这小子气焰嚣张,见着他在玩这个,不禁就起了比试一下的心。
  
  刘偃是在一旁看热闹,唯恐热闹还不够大,把妹妹阳邑还有梁萦也一块拉了来。
  
  宫人将温热的蜜水和热气腾腾的麦饼放在一旁,香味诱人,可惜两位小贵人都没有半点动的意思。
  
  摆开架势,两人就开始斗起来,这是孩童常常玩得,有将军有校尉也有小兵,不过和后来的象棋还是不一样。
  
  梁萦觉得,这两个说不定有的闹,结果还真的是不出他所料。
  
  “你怎么就把我的士卒给到拿去了?”梁黯瞧着自己的木头兵被提走,大怒。
  
  “我用的是弩,”邓不疑示意他看自己那个兵士手中的弩。
  
  “……”梁黯气的一张小脸通红了,“就算你拿的是弩,也不一定比我的厉害!”
  
  “弩的射程你不知道么?”邓不疑开口就是不客气。
  
  这下子梁黯就要卷袖子了。
  
  梁萦见状连忙起身将梁黯拉住,“怎么了,阿兄不是说你要做大将军打匈奴么?这下就生气了。”
  
  梁黯还没说话,对面坐着的邓不疑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笑得眯起来,手指从袖中探出指着梁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连弩能射多远都不知道,还要打匈奴?”说着面上的讥讽之色越发浓厚,“只怕是给匈奴送去首级的。”
  
  梁黯一听脸红脖子粗的就要找邓不疑打架,梁萦看着那个长相漂亮的男孩,一口气堵在喉咙里。
  这孩子怎么这么熊! 正文 第 7 章   大人们从来不将小孩子当回事,觉得孩子还小,根本不懂甚么,所以随口开玩笑也不觉得有什么,殊不知三岁之后的孩童其实自尊心已经和成人差不多了。
  所以梁黯被邓不疑这话激的满脸通红,抓起手边的一只漆杯就要上来和他打上一场,刘偃赶紧上来拦住,好端端的在自家阿母的宫殿中打起来,到时候回头可不好向大母和姑母交代。
  刘偃人小,但是半点也不笨。
  
  “放开我,我要教训这个竖子!”阴平侯世子被皇子从弟拉住,仍然脸红脖子粗的要和邓不疑一较高低。
  “竖子?”邓不疑一副气闲神定的模样跪坐在枰上,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输了也就罢了,听不得半点不中听的话,到底何人才是世子口中的竖子?”
  
  梁萦听到邓不疑这么说,顿时觉得更加头痛。那边刘偃脸也要皱到一块去了,阳邑瞧着自家阿兄拉着从兄满头大汗,赶紧的去帮忙了。
  
  她自然是记得这个孩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于火光之中给她行礼,怎么今天看起来,简直是个拉仇恨的小能手。
  
  “邓公子此话我觉得可不对。”梁萦见着那边刘偃拿出吃奶的劲儿把梁黯给拉开,阳邑也帮着刘偃努力的推从兄。
  
  “……”邓不疑这才转过眼来看到她。
  
  “匈奴之事,公子又知道多少?匈奴虎狼之胡虏,逐水而居,嗜血好斗。若是对付这样的凶恶之辈,不知公子有何赐教?”梁萦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给梁黯把面子给找回来,恐怕两个男孩子就真的要打成一块了。
  
  梁萦还记得这个孩子是天子阿舅亲自牵进殿中的,要是打出个好歹,不管是长乐宫还是邓夫人这边脸上都不好看。
  
  “……”邓不疑似是对梁萦这番话有些意外,他看着梁萦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那么女公子之见?”
  “此时公子应当比我知道等多才是,不过汉匈交战,兵器马匹之外,少的还是对其应当有的战术。”梁萦说完,双手拢在袖中对邓不疑一礼,邓不疑这回知道从枰上起来,双手拢在袖中对她还礼。完全不见方才的嚣张熊孩子模样。
  
  梁黯见着妹妹给他找回了场子,终于不再折腾着要和邓不疑决一死战。拉着他的刘偃见着他终于不再动弹,也赶紧把缠在他身上的手脚放下来。
  
  这么缠着,难受死了!
  
  “这些,女公子会么?”邓不疑伸手指了指他玩的那些,笑的很开心。邓不疑的长相十分清秀,眉目婉约,看得出来日后是一个美男子,但对着这么一个长相上佳的正太,她没兴趣的还是没兴趣。
  
  “不会。不过此中阿兄是好手。”梁萦这话一出来,邓不疑就发出一声嗤笑。
  
  这下梁黯压下来的怒火又要熊熊燃烧,刘偃赶紧又拉着。
  
  “胜败乃兵家常事。”梁萦半点也不恼,“难不成邓公子会认为自己会一直赢下去?”、
  
  “……”邓不疑转过视线看了一眼那边的梁黯,眉头挑了挑,“请。”这手势是对着梁黯的。
  “……”梁黯一声轻哼堵在喉咙里,他挣开刘偃,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依照,雄赳赳的就走到邓不疑的对面。
  
  两人坐下卷起袖子继续对战。
  
  刘偃见着知道两个人是打不起来的了,他松口气瞧着梁萦走过来,他嘻嘻笑了两声,拉了拉她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阿萦谢啦。”
  
  “这种事不必谢,”梁萦轻声回道,真的打起来,两家脸上都不好看。说是孩子打架,但是大人们未必会这么想。
  
  “哎,其实不疑人不错,”刘偃看着那边梁黯和邓不疑卷起袖子,枰上斗的如火如荼,有心也为邓不疑说两句话,“不过是家中遭遇了变故,所以成这样了。”
  
  “那的确令人唏嘘。”梁萦没有多少八卦别家人的事,这长安城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先帝的时候。开国功臣唯独留下的一个老将军,以私自造铠甲为罪名下了大狱,回来之后那位老君侯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了,听说是夜里要让家人穿着铠甲拿着剑守在床前才睡得着。
  
  人没过多久就乘坐蟾蜍上了天,可是呢,接下来的事还不算完,新君侯还没有把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侯位给坐热,回头坐杀人夺爵,从此消失在人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那么大的一家子也返回原籍,再也没在长安里出现过了。
  
  刘偃原本还做好给梁萦说邓家事的准备,结果瞧着她坐在那里没兴趣,准备好的话也都轱辘的吞进喉咙里去了。
  
  她坐在莞席上,宫中贵人家铺用的席都是有讲究的,眼下长安开春了,但寒意不减,所以宫殿内用的坐席都是用莞草编制的坐席。
  
  梁萦垂首看着身下坐席上精致的人字花纹,坐席四角分别压着一只铜镇席。
  
  不远处一座连枝灯上灯火辉煌,冷日里外面下了雪亮堂堂的,可是宫殿中窗棂上却是用布帛蒙的严严实实,宫室内外根本就是白日和黑夜的区别,宫室中不点灯是不行的。
  
  灯火照在她脸上,将原本就白皙的肌肤照得更加白,尤其她脸上被殿内的暖气一烘,白里通红的。
  
  刘偃在一旁瞧着,想起阿母对自己说的话。他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看,阳邑公主却拿来了一只小球要梁萦陪着玩。
  
  邓氏站在帷幄后,看到那边几个孩子的动静,她垂下眼,走到邓夫人那里。
  
  邓夫人坐在枰上,伸手整理那些拿回来的新制的衣物。
  
  “你有意撮合阿偃和昌阳主之女?”邓氏在邓夫人对面的枰上坐下来,问道。邓夫人的想法她以前多少都猜得到,不过一直和这个侄女来往的不多,一直也没有证实。
  
  邓夫人手中动作一缓,嘴角露出些许笑容来,“姑母觉得阿偃和阿萦可还相配?”
  
  “身份上倒是匹配。”邓氏说了一句真话,“不过你真的有意的话,不如向蔡阳主……”
  
  长乐宫里的太后有两女一子,皇太后对两个女儿都是一样的疼,不过汉室原本是由楚人建立起来了,行事作风也带着楚人的风格,楚人重长女,曹太后其实更倚重长女一些。
  
  “蔡阳主?”邓夫人垂首,她仔细查看手上衣物的针脚。
  
  “皇太后倚重蔡阳主,若是你有心,不如转向蔡阳主。”邓氏见过蔡阳长公主之女张女莹,虽然有些娇蛮,但时间还长着呢,说不定以后会性情温顺。毕竟日后的事谁又说的清楚?
  
  “蔡阳主?”邓夫人眉头一蹙,“恐怕赵夫人那里……”
  
  赵夫人一双眼睛盯着皇太子的位置不放,和两位长公主联姻背后代表着甚么,但凡不傻的都能猜出来,邓夫人不怕赵夫人,但是和一个无知泼妇纠缠,难免将自己的心情变坏。
  
  “赵夫人你怕甚么。”在邓夫人的宫殿中,邓氏无所忌讳,“她是甚么出身,你又是甚么出身,就因为她生的儿子没有夭折活了下来你就怕她了?”
  邓氏根本就看不上赵夫人的做派,原本不过是赵王送上来的美人,一朝得势谁都不放在眼里,她的儿子要是长大了还好,若是夭折或者是皇后有了嫡出的皇子,她日后就等着哭吧。
  
  在掖庭,不是生育了皇子,就能站住脚。戚夫人不也是有了皇子,结果被做成人彘丢入厕中了。
  “不是怕她,”邓夫人叹了一口气,她怎么会怕赵夫人,“那样的人,除了一张容貌还能看之外,其他的还有甚么?就是皇后,也不过是将她当做逗陛下开心的一只鸟雀罢了。”、
  
  “那怎么?”邓氏有些疑惑,既然不是怕赵夫人,那还有什么顾忌?
  
  邓夫人笑了笑,“看看,再看看。如今怎么样,看得还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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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萦去看了梁黯和邓不疑一眼,发现两个熊孩子都没有一开始那样脸红脖子粗的吵,不过梁黯还是输给了邓不疑好几回。
  
  梁黯这下子脸上挂不住了,他将手里的木头兵士一丢,“不玩这个,我们比别的。”
  
  “比如呢?”邓不疑一只手撑在几上,看着梁黯的眼神带着一种淡淡的俯视。
  
  “投壶,还是射箭?或者是我们来角抵?”邓不疑一个个的说出来。
  
  “角抵好!”刘偃一听就来了兴趣,他自己将垂胡袖给撸到隔壁底上,露出小竹竿一样的两条细胳膊。
  
  “哪个来,是阿黯还是不疑?”刘偃兴冲冲的问两个。
  
  梁萦看着刘偃自己撸起袖子就走了出去,顿时觉得脑袋疼,她看向梁黯,希望这位阿兄这个时候可别头脑一热冲上去。
  
  梁黯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他也把袖子也卷起来,仇大苦深的看着邓不疑。
  
  梁萦只想按住额角,他还真的沉不住气啊。
  
  “到外面去。”刘偃兴致勃勃的提议。
  
  然后梁萦和阳邑就见着三个小男孩撸着袖子就往外面走,阳邑对自己同母所出的兄长十分有信心,“阿兄要赢哦!”
  
  阳邑这话说出口见着另外两个从兄,突然觉得只让自己的同母赢不太好,又挥着小手加了一句,“两位从兄也要赢!”
  
  这下梁萦已经想要扶额了,这三人都要赢的,到时候得打成什么样?她跟过去就要开口,谁知道那三个完全不给她半点开口的机会到了一处宽阔地方,就互相揍成一团,彼此之间也不是有甚么深仇大恨,不过就是精力多了找个自认为有趣的方式发泄罢了。
  
  梁黯还记得方才自己和邓不疑的梁子,腿上使劲儿就朝邓不疑乱踢,邓不疑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一把揪住梁黯的衣襟就一拳直接揍在梁黯眼睛上。
  
  刘偃卷着袖子站在那里发呆,那边两个已经打的抱成一团在地上打滚了,两个没有一个是来搭理他的。
  
  刘偃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不是要三个人一起来的么?
  
  外面守候的宫人听到里头的异动,过来查看,结果发现地上滚在一起的两个小贵人。
  
  “呀——!”宫人惊讶的低呼出声,赶快叫几个阉寺过来,将地上两个小贵人给拉开。
  
  头上的总角毛了,身上深衣也被扯得歪歪扭扭,邓不疑的脖颈上多了几道血痕,那边梁黯直接乌了一只眼睛,另外件脚上白色的细麻足袜也不知道甚么时候蹬掉了。
  
  两个人谁也没能站着便宜,毕竟年纪相近,力气也差不多,谁打架还讲究个什么进退的。
  
  邓夫人闻讯赶来,瞧见的就是侄子头上总角被抓散一个,脖子血痕几道,身上深衣的中线都歪歪扭扭。
  
  她转过头去看梁黯,吓了一大跳。那只乌黑的眼圈就算想装作看不见也难。
  
  “你……”邓夫人看着两个孩子,话都说不上来,“换身衣裳,我待会送阴平侯世子回长乐宫。”
  
  刘偃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成这样,想到待会阿母说不定会提着个竹条来打他,立刻就垮了脸。
  
  梁黯乌着眼睛瞪着邓不疑,“我还当你有甚么样的本事呢,不过如此!”
  
  邓不疑身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是他却还笑得出来,“在下也未曾想过,世子言语比不过侯女,就是这腿脚上也好不上多少。”
  
  顿时梁黯就要冲上去,再给邓不疑几拳,亏得阉寺眼疾手快堵在两个人中间,梁黯的那些拳脚都落在了阉寺的身上。
  
  局面闹哄哄的。
  
  邓夫人自己换了衣裳,让人将几个孩子也整理好带着去长乐宫请罪。人是在她这里受伤的,哪怕是孩子几个打闹,也不能就这么搪塞了过去。
  
  人老了就爱贪睡,尤其这天还没有暖和起来,外头一层白雪,怎么看都觉得冷。曹太后和两个女儿说了一些话之后就困了,安顿好曹太后,姊妹两个打算自个说说话,结果宫人前来禀报,“邓夫人带着二皇子和世子来了。”
  
  “……”昌阳长公主和蔡阳长公主对视一眼。
  
  若是将孩子送回来,邓夫人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前来,还带而二皇子,昌阳长公主蹙了眉就到孩子现在所在的永宁殿。
  
  永宁殿中,梁黯还是不忘瞪邓不疑。当听到母亲的足音,梁黯恨不得把自己给藏起来,打架打输了还成了这幅模样,没办法让母亲给看见。
  
  梁萦看着邓夫人满脸歉意的和昌阳长公主说了几句话,昌阳长公主听完之后急急走来。
  
  梁黯不复方才的模样,脸对着璧衣死活不敢看阿母。
  
  “阿黯,转过头来。”昌阳长公主瞥了一眼那边邓不疑脸上的几道伤痕,对着自己面壁的儿子说道。
  
  “……”梁黯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转过头去。
  
  昌阳长公主瞧见儿子乌了一只眼睛,顿时呆住。 正文 第 8 章   “……”昌阳长公主看着梁黯乌了的那一只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邓夫人面有愧疚,“长主,不疑年少无知,对世子多有冒犯。”
  
  邓不疑在那边听到这话,脸垂下来,嘴角微微勾起。他这模样被那边的梁黯看到,怒火越发炽热。
  
  小子不知利害!
  
  昌阳长公主闻言看了一眼那边的邓不疑,这位建成侯留下来的嫡孙站在那里。白皙的脸上几道抓痕格外明显,昌阳当然知道这样到底是谁做的。
  
  “邓夫人不必如此。”昌阳看了一眼在场的孩子们,除了沉默站在那里的邓不疑之外,其他的几个孩子都是无精打采的。
  
  “不过是小儿玩闹,何必当真?”说罢,昌阳挥手让宫人带几个孩子去上药换衣裳。
  
  “长主,世子到了我那里,竟然成了这幅模样。”邓夫人急急道。
  
  “无事、无事。”昌阳听着邓夫人这话,面上露出笑容,“小儿玩闹常有的事,何况阿黯是个甚么性情,我也知道。”昌阳还不知道梁黯是个甚么性子,长子真的调皮起来,别人基本上是拉不住的。
  
  反正小孩子打打闹闹常有的事,她小时候也曾讲过还是皇子的天子阿兄和其他弟弟打成一团的。
  
  “来。”昌阳长公主知道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看起来严重,不过是过了两日就好的差不多了,不值得大惊小怪,她拉着邓夫人去一旁的宫室说话。
  
  梁黯一群孩子被宫人领到侧殿去,被仔细检查,先不说两个打架的,就连没打架的都被内内外外好好的检查了一番。
  
  等放出来,刘偃已经带着妹妹阳邑冲梁萦笑得一脸无辜。
  
  “我下次一定饶不了你!”梁黯被宫人按着上药,一只眼乌着,坐在那里,宫人的手劲已经放到了最轻,可是他还是呲牙咧嘴的。
  
  邓不疑坐在一旁,完全不在意的冲他笑。
  
  这下子梁黯火气差点冒出来,不过好歹还记得这是在长乐宫,真打起来不好收场。
  
  “在下恭候世子。”邓不疑一笑,露出几颗白牙。
  
  看得梁黯默默咬牙。
  
  那边漆屏后走出一个女孩来。她一进来就看着两个男孩沉默凝望,里头剑拔弩张。若这里不是长乐宫,恐怕两个人又能打到一块去。
  
  “侯女。”邓不疑见到梁萦过来,面带微笑,结果他不小心扯到了嘴边的伤口,禁不住小小的嘶了一声。
  
  这一下梁黯好受多了,他哼哼了两声。
  
  梁萦见过邓不疑的次数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是两次而已,不过两次面也让她知道他可不是什么容易相处的小孩。
  
  那些世子皇子说话没有一个像他这么直白和拉仇恨的。
  
  “世子角抵还需多多练习。”邓不疑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她身上多久,他转过头来看着梁黯。
  
  梁黯一张脸涨的通红,“有本事的话,你就别走!”
  
  邓不疑原本身体都挺直了要起身,结果听到梁黯这么一句话,他又跪坐了回去。
  
  刘偃带着阳邑在屏风那边看了看,瞧见两个没有再打起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阿兄,我们不过去啊。”阳邑拉着兄长的袖子道。
  
  “去看看吧。”刘偃和邓不疑也是亲戚,在未央宫,母家那可是比异母兄弟们更可靠的存在。刘偃带着阳邑过去,他故意让宫人将茵席摆到梁萦身边。
  
  阿母对他说过,要多多和这个从女弟玩,刘偃就想不明白,为何要他和侯女玩呢。他喜欢的那些侯女又不喜欢,上回他还被陵乡侯女压着欺负呢!
  
  想起张女莹,刘偃脸色就有些臭,他抬头看向梁萦:这个女弟长得比张女莹好看,而且脾气也好,不会时不时的发脾气,更加不会把他压在地上打。
  
  他就听阿母的话好了。
  
  “姊姊,听说乐浪郡进了好几匹果下马,到时候姊姊一起去看,好不好啊?”阳邑拉住梁萦的袖子。
  
  “……”邓不疑听到阳邑说起果下马,看过去。
  
  阳邑瞧见邓不疑也看过来,脸上笑的更甜了,“从兄也一起来嘛?”
  
  “嗯。”邓不疑点点头。
  
  “善。”刘偃抚掌笑道,他看向梁黯,“阿黯,你也一起吧?”
  
  “……谁要……”梁黯气哼哼的,但是看到邓不疑,心气一上来直接就说了一句“善!”
  
  这下刘偃眉开眼笑,他是不怕这两人再打起来啦。真打起来两个人分不清伯仲,最多是在别的地方斗上一斗罢了。
  
  昌阳长公主和邓夫人在宫室内说话,过了一会宫人来禀告,说几个小贵人都没有再打起来,她就笑了,“只不过是小儿间的胡闹,夫人也太过小心了。”
  
  邓夫人不好意思的笑,过了一会昌阳长公主似是无意,“齐王主似乎也快要到长安来了。”
  
  “陛下有意她……?”邓夫人听了之后反应过来轻声问。
  
  “可不是,齐王主是那些王主里面年纪最大的,若不是她的话,还能有谁呢?”昌阳长公主伸手将漆案上的玉杯拿起来,里面花蜜的甜香在玉杯中浮动。
  
  “能堪当此等重任,齐王主也是有幸。”邓夫人笑道。
  
  昌阳长公主唇抵在杯缘上也笑了,那双杏眼弯起来,“夫人说的极是。”
  
  邓夫人没有在长乐宫呆太久,原本这里是皇太后居住的地方,她一个嫔御实在不好在这里久留,尤其皇太后并未召见她。
  
  邓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和侄子走在从长乐宫前往未央宫的道路上,三个孩子都被裹的严严实实,让宫人抱着。
  
  走的时候曹太后已经睡下了,所以也没有派出车辇来。也不好派,邓夫人是夫人,位居皇后之下,但也是嫔御,是不能和皇后一样的。到时候几个孩子坐在车辇上,生母倒是顶着寒风,到时候也不像话。
  
  到了掖庭殿,刘偃和阳邑忍不住挣开宫人的怀抱,下地满殿撒欢。
  
  邓夫人拿过宫人呈上的暖炉,将冰冷的双手暖和了一下,转过头就看见邓不疑站在那里,他身上已经整理过了,邓氏走过来,拉过他的手,“好端端的,怎么和阴平侯世子打起来?”
  
  说完,邓氏长叹一口气,“那是昌阳主之子,不可轻易得罪。”
  
  “可是我已经打了。”邓不疑那双眼睛纯洁如同小鹿一般,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还带着些许笑意。
  
  这样子差点就让邓氏一口气憋不上来。
  
  邓夫人看见知道这个侄子性情和平常小儿不一样,偏偏陛下似乎又喜欢这个性子。她也不好说的,“姑母,算了。不疑年纪还小。”
  
  “……”邓氏拿着邓不疑也没办法。就算是那些族老也不会当着邓不疑的面就怒斥他,何况她这个已经嫁出去了的人。
  
  “不疑,陛下令齐王主出塞和亲匈奴。”过了一会邓夫人将从昌阳长公主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这也不是甚么机密,每次匈奴来边郡烧杀抢掠,朝廷若是不能和匈奴一战,那么就会将诸侯王主送出塞,加了大批的奴婢珠宝美人,买来边关暂时的安宁。
  
  “……”邓不疑听后眉头蹙起来,他看着面前的姑母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转过头去“丈夫之事,与女子何干。”说完就跑远了。
  
  “这才多大,就知道丈夫。”邓氏摇摇头,她那几个孩子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一个像邓不疑这样。
  
  “说起来仇人之女落得如此下场,也应该高兴才是。”说到这里邓氏扯动了一下唇角。邓氏一门可是将旧齐王满门恨的咬牙切齿,幸好老齐王已经死了,而且齐王和齐国太子都是身首异处,嫡系全部死绝。这才让邓家好过那么一点。
  
  “那么点大,想的和我们又不一样。”邓夫人想起什么,“姑母回去之后,请转告几位叔父不疑年幼,要多加教导。”
  
  “陛下如此喜欢不疑,他们也未必能够说得上话。”邓氏想起那些邓家族老也难得进建成侯府,都忙着怎么让邓不疑继承爵位。加上这个孩子也时常进宫,所以那些族老也没怎么想到其他。
  
  “……”邓夫人想了想,点了点头,反正那些叔父一双眼睛全部都在建成侯这么一个位置上,自己一个天家嫔御,说的再多,恐怕他们也是听不进去的。不如不提。
  
  “最近陛下似乎又提起了不疑,”邓夫人说起了别的事。
  
  “那就太好了。”邓氏笑道。
  
  邓不疑从宫室内一直跑到外面去,哪怕已经开春,但长安的风和严冬没有任何区别,雪花夹杂在风中打在人脸上生疼。
  
  后面跟着的阉寺一路小跑,“外面冷,公子还是入内吧?”
  
  邓不疑根本就不怎么搭理他,他站在那里,脸上通红。外面寒风凛冽放眼看去茫茫大雪中,一切都是白色的,像极了那一日他在府上看到一片缟素。
   正文 第 9 章   长安真正的暖和起来,是在仲春之后了。仲春之后百花盛开,宫廷的中的水榭都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花香,身上厚重的冬衣换成绢袍,掖庭殿中的风景也格外窈窕起来。
  
  掖庭中上到赵夫人邓夫人下到那些少年待诏,都换上了轻便衣裳,连平常的膳食都少用了许多,好将腰身瘦下去,显出那一抹的苗条纤细。
  
  掖庭殿里头,夫人也好,少使也罢,求的不过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一眼,哪怕位居皇后之下的夫人也不例外。
  邓夫人今日起的很早,换上春日的绢袍,梳妆整理之后,急急向外面走去,晨光透过了外面的素纱襌衣,将纤细楚腰的那一抹风情展露无遗。
  *
  春日来了之后,晨光来的也比年初的时候早了许多。长安齐邸中出了一辆马车直直的就向宫城北门行去。
  汉法,诸侯各起邸第于京师。所以路上有人望见这马车是从齐邸中弛出,在车上交头接耳低低私语,“齐国有人来了?”
  
  自从两年前那一场诸侯作乱之后,齐王和太子一系伏诛,朝廷看在老齐王是先帝叔父的份上,不忍齐国一系宗庙无人祭祀,便在老齐王的庶子中挑选了一个老实忠厚的继承齐王之位。
  
  这么两年来,齐王一直是老老实实,眼下长安来的这位,又是齐王室的哪一个,看着车驾似乎是女子所用。
  
  “是齐王主!”有知晓事的人说道,脸上满满是同情,“陛下下诏,齐王主出塞。”
  
  “……”此言一出,车上的几人都沉默下来,只能听到御手手中竹策落在马背身上的声音。
  
  “薤上露,何易晞。”车上的文吏听到同车的同僚这么说,话语中不得不带上一丝感叹,将这来自齐国的挽歌。
  “人死一去何时归。”
  出塞的王主从来有去无回,这位王主,恐怕也是一样的命运。
  
  邓夫人带着人急急忙忙的从宫道上走过,掖庭殿很大,穿过掖庭殿其实也是挺费力的一件事。
  
  邓夫人抬了抬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椒房殿。椒房殿很高,建造在高台上。前几日椒房殿的中宫女侍史到她殿中,说齐国王主入宫,皇后让她过去相陪。
  
  邓夫人入宫多年,小心谨慎,尤其椒房殿的那些女史,看起来似乎人数众多,不足为惧,可她们手中一支笔却是相当厉害,皇后身边的那些女史,不仅仅是服侍皇后,甚是还会教授皇后诗书礼法,还记录后宫的功过。
  
  所以邓夫人对那些女史们也是客客气气,半点都不会怠慢。她今日就起了个大早,只不过从掖庭到椒房殿,真的是走的她双腿都有些发麻。
  
  到了殿中,邓夫人将脚上的锦履脱去,殿门处已经有宫人前来引路。
  
  “劳烦。”邓夫人颔首微笑。
  
  那宫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普通宫人,邓夫人在皇后面前自然是嫔御,可是在小小宫人面前却是天边的白云一般。
  得了邓夫人这一句小宫人受宠若惊,她以前也听说过掖庭三位夫人,也就是邓夫人脾气最好,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比起姊妹们说过的,恨不得将鼻孔都翘在天上赵夫人,这位出身名门的邓夫人才是让人如沐春风呢。
  
  “夫人请这边走。”宫人垂下头轻声道。
  
  董皇后已经坐在殿中了,今日齐王主入宫,按照以往刘姓王主出塞的例子,是由皇后来操办此事。她最近有些精神不济,入春之后身体总是觉得疲惫,疾医来看也只是说过于疲劳了,需要休养,可惜这宫里内内外外的事那么多,哪里能够精心的下来?
  
  不一会儿身边的女史提醒,“皇后,邓夫人已来了。”
  
  “嗯。”董皇后应了一声,一条手臂搁置在凭几上。
  
  不多时,一个貌美的妇人走进来,跪坐在宫人放置的茵席上,“妾拜见皇后。”
  
  董皇后不动半分,身旁的女史扬声道,“皇后曰可。”
  
  邓夫人道唯起身,见到那边昌阳长公主坐在皇后身旁,昌阳手里拿着一柄白色的羽扇,轻轻放在胸前,这会外面还些许凉意,但是殿内却是暖和的不行,甚至昌阳都觉得有些热了。
  
  邓夫人坐在女史给她安排好的座位上。
  
  “阿嫂,让齐王主进来吧。”昌阳长公主道。相看出塞王主,这件事应该是椒房殿的皇后来办,长乐宫的皇太后是最后拍板的,所以皇太后就让昌阳过来看一看。
  
  董皇后对这位小姑子很是尊敬,她点点头。
  
  齐王主其实一大早就到了宫门处,只是在等待皇后的宣召。
  
  两年前几个诸侯王造反,齐国便是其中之一,朝廷出兵平叛,为首的吴王等首恶,兵败逃到了东瓯国,最后东瓯王斩下吴王和吴太子的头颅交给汉使带回长安,首恶如此,其他造反的诸侯王还能独善其身?
  
  齐王主站在宫门处,想起了前来长安之时,现任齐王和齐王后似笑非笑的眼神。
  
  “中宫召齐王主入内觐见。”远处的宫道上来了一个阉寺,阉寺看着宫门处那些等候的贵人,扬声道。
  
  在场的贵族都知道那个是要出塞的,顿时露出或是冷漠或是幸灾乐祸,其中有人也同情,不过这同情就和博山炉上的一缕烟似的,很快就散了。
  
  “皇后,长主,齐王主已到。”皇后将行双手拢在袖中,轻声说道。
  
  “让她上来。”董皇后道。
  
  不多时,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趋步走来,跪伏在地,“拜见皇后殿下。”
  
  邓夫人见着这个齐王主,不由得转过眼多看了她一眼。当年她的父亲建成侯是齐国丞相,陛下要削藩,诸侯造反,齐王造反的时候,头一个就是拿朝廷钦派的丞相开刀,建成侯留在齐国临淄的亲眷全被被杀,其中包括了建成侯夫人和世子。
  
  幸好那时世子妇带着儿子在娘家,所以逃过一劫。
  
  邓夫人想起往事,对齐王主更是恨了一层,她的目光有些不善。
  
  齐王主察觉到她的目光,头微微垂下来。
  
  “王主,那边是邓夫人,说起来也应该是熟人。”昌阳长公主看见莞尔,好心的出言提醒,免得这位王主面对故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齐王主听到昌阳长公主的这一声提醒,面上越发难看。她是以前前头齐王后嫡出的王主,当年父王做的甚么事,自然是清清楚楚,当然也清楚当年齐国丞相一家的惨状。
  
  邓夫人瞧着齐王主抬头似乎想要看她,她心里冷笑一声,微微转过头去。
  
  董皇后从齐王主进来开始,就一直在看这个少女。其实当时造反的诸侯足足有七个,反叛平定之后,这些诸侯的王主自然再没有人敢娶,照着一般的情况都是孤独终老,不过朝廷挑选和亲的王主也是从这些侄女中选出来。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她见齐王主身材颀长,肌肤白皙,细长眉眼,樱桃小口。心下感叹了一会齐国果然是出美人的地方。看了一圈齐王主并无任何不妥,看来也能定下来,接下来便是从宫中挑选陪嫁宫人阉寺,等着这位齐王主变成公主出塞去了。
  
  “齐国果然是出美人的地方。”昌阳长公主看了一会齐王主开口笑道。
  
  “正是。”董皇后笑了,“常听说齐女貌美,今日一见果然如同传闻那样。”
  
  齐王主跪坐在那里,越发的难堪,原先进宫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这种结局。可是真的皇后只是将她当做送到匈奴去的一个物什看的时候,她又受不了。
  
  昌阳长公主在宫廷里生活多年,齐王主心里的那些想法她哪里不知道?不过昌阳长公主半点都不在意。
  
  齐王主原本就是替天家公主去的,汉天子不可能送自己亲生女儿去匈奴那种胡虏之地,所以只有拿侄女们顶了。
  
  昌阳长公主看着董皇后,嘴角的微笑越发温和,“阿嫂?”
  
  “就这样吧。”董皇后点点头。
  
  **
  
  梁萦现在正在陪曹太后,长乐宫中宫殿甚多,水榭也多。曹太后坐在一处池水旁,看着水面上一对儿鸿鹄交颈缠绵。
  
  “大母,这是我采来的花束。”梁萦回来就是看着曹太后看着那边的水面出神,回头看去就看到水面上那一对鸿鹄。
  
  宫中养的鸿鹄都养的很好,不过都被剪了翅膀,飞不起来。
  
  “阿萦回来了?”曹太后听到外孙女回来了,面上露出笑容,转过头来。
  
  “大母,你闻闻?”梁萦说着,将手里那一束花送到曹太后鼻下,曹太后年纪大了不爱走动,所以梁萦就特意到外面采了一些花草回来。
  
  曹太后亲手接过梁萦手里的花草,放在鼻下嗅了嗅,“甚好,长安的春日终于是来了。”
  
  “大母,阿母今日去哪里了?”梁萦今日就没见到昌阳,平常昌阳只要起身梳洗打扮完毕就回去长信殿,可是今日她都到长信殿了,都还没有见到昌阳,说起来,今日姨母蔡阳也不在。
  
  “哦,你阿母还没和你说呢。”曹太后乐呵呵的抱住外孙女,“你阿母去了你舅母那儿。”
  
  “阿母去了椒房殿?”梁萦有些惊讶,昌阳一般是在长乐宫,当然未央宫也是常常去的,但是去了都是见天子去了,并不是到皇后那里。
  
  “出塞的王主今日进宫,所以昌阳主前往椒房殿。”旁边的女史笑着为梁萦解释了一句。
  
  梁萦早前也听说过匈奴犯边的事,但朝廷没有任何出兵的意向。就梁萦听到的,就是朝堂上主战派和黄老一派吵的很激烈。
  
  蔡阳说朝廷不会出兵,结果还真的是如此。
  
  梁萦沉默一会,“大母,为何要王主出塞呢?”她不是小孩子,知道打仗耗费人力物力,如今的朝廷已经比当年高祖时候好了很多,但是和匈奴一战,却还没有做好准备。
  
  “而且每次还送去那么多财物……”梁萦一边说一边观察曹太后的脸色,生怕自己说的话会让曹太后生气。曹太后虽然不是吕后那样直接插手朝政,但是还是有影响力。
  
  “这不是将狼养大了,来咬人吗?”梁萦看到曹太后脸上一直在笑,没有半点发怒的迹象。
  
  “你这孩子,”曹太后把梁萦抱紧了,“女莹和你一般大,从来不过问这样,你呀,小小年纪对这个问这么多。”
  
  不过曹太后还是和梁萦说了,“当年高祖打天下,这天下打下来了,可是大大不比以前。”汉室之前是秦,可是汉室并不承认秦,所以曹太后一句话略过,“这人大大小小的屠城不知道死了多少,当年就算是高祖也都找不出来颜色相同的马来拉车,白登之围以后,汉室对匈奴就是又拉又防。”
  “那就只能这样?”
  曹太后垂下眼看了怀里的女孩一样,伸手轻轻在她鼻子上捏了捏“大母说了,阿萦也不会懂。”
  
  “只要大母说了,我就能懂。”梁萦拉住曹太后的袖子撒娇道。
  
  “上回阿兄还说要做大将军去打匈奴呢。”梁萦将梁黯拉出来。
  
  曹太后听到外孙女的话,笑了笑,手掌在她总角上揉了揉。
  
  梁萦想起自家那个一心想要做大将军的阿兄来,梁黯想要做打匈奴的将军,恐怕难。 正文 第 10 章   梁萦最终也没从曹太后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她如今年纪小,说什么话,在旁人看来一开口就带了几分孩童的撒娇,所以曹太后抱着她看了好一会的风景。
  
  “阿萦?”张女莹从远处跑过来,她手里提着不知道是什么,她脚下飞快的跑过来,身后跟着好多个宫人。她跑到曹太后跟前,瞧见曹太后怀里的梁萦,“怎么你在这里来,方才我都没见着你。”
  
  梁萦还没说话,曹太后看着张女莹那一脑门的汗珠子开始心疼起来,“快去换衣!天凉容易得风寒!”
  
  风寒之症,春初多发,就算是成人得上也会丧命,更何况是个孩子。曹太后令人将张女莹带到后面去擦身换衣。梁萦坐在那里看着原先还和她说话的张女莹被宫人抱走。她心里松了口气,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张女莹,张女莹的脾气比较霸道,她不太喜欢和这些孩子玩,看着张女莹的时候也难免带了一些成人看小孩子的眼光坐在里头。
  
  外人都是喜欢懂事听话的孩子,她也没能例外。
  
  “阿萦平常怎么不和女莹一起呢?”曹太后看着张女莹被抱走之后,低头问怀里的梁萦。她自己亲生的外孙孙辈好几个,但这些孙辈不管年纪如何,都是好动的时候,就怀里的这个不喜欢到处跑跑跳跳,喜欢留在她身边。
  
  “阿萦陪着大母,难道不好?”梁萦开口道。她面上露出微笑,双手抓住曹太后的袖子摇了摇,曹太后最吃她这一套。
  
  “好,当然好。”曹太后点头,哪一个祖母会不喜欢孙女围在自己身边尽孝的?不过,“你还是要和女莹多多玩耍一下,毕竟她是你的姊姊,”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女莹脾性有些急躁,不过都是姊妹,不必讲究多少的。”
  
  宫廷中皇子皇女虽然少,但是都有。那些皇子皇女的生母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儿女送到长乐宫去,好在这位皇太后面前站一站。
  
  所以梁萦几个其实并不缺玩伴,只不过曹太后也看出来梁萦对张女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嗯,阿萦知道了。”梁萦点点头。
  
  “以后你们长大了,不管有个甚么事,都能互相帮衬一把。”曹太后说着想起甚么,叹口气,“阿萦眼下听不懂,等到了以后就明白了。”
  
  “嗯。”梁萦应道。
  
  水面上波光粼粼,曹太后见着张女莹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前来,亲自查过没有任何疏漏之后,让梁萦和张女莹一块去玩。
  
  她坐在席上,水面上的泠泠水光。这长乐宫的风景和椒房殿到底是有不同,从椒房殿到长乐宫这么多年,每日她还是能发现不一样之处。
  
  “太后,昌阳主来了。”正在曹太后看得入神的时候,身旁女史出身道。
  
  “阿缡回来了?”曹太后回过头就见到爱女满脸笑意走来。今日昌阳着一身文绣凤鸟曲裾深衣,身后衣摆及地,深衣之上罩着一件素纱襌衣,远处看着,如同身披薄雾。
  
  “阿母。”昌阳长公主的衣摆由身后两个宫人提着,这宫中敢这么穿的恐怕也只有同天子一母所出的两个长公主。
  
  先帝和今上都讲究节俭,后宫中上到皇后下到少使,衣裳上衣料是节省了再节省,甚至都不准及地。
  
  也只有蔡阳和昌阳两个长公主敢这么做了。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曹太后口里这么说,但是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她伸出手来,昌阳长公主连忙握住母亲的手。
  
  “原本也没有甚么事。”昌阳长公主笑道,“所以就早早回来了。”
  
  “嗯,既然无事,回来也好。”曹太后点头,“齐王主如何?”
  
  昌阳长公主原本就是代表皇太后过去看看那个出塞的齐王主,她坐到母亲身边,给曹太后说起齐王主来,“以前常听人说天下美人,齐赵之地为最,原本我以为言过其实,但见到齐王主才知道齐女美艳一如传闻。”
  
  “连你都说那个齐王主美貌无比了,看来是真的如此。”曹太后乐呵呵的,布满细纹的手紧紧握住女儿的,“看来陛下这人是挑对了。”
  
  “可不是。”昌阳长公主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叹息一声,匈奴那么凶险的地方,以前那些前去和亲的王主,几乎没有一个长命的。那个齐王主看上去娇滴滴,恐怕也是三四年就殒命的样子。
  
  这话她不会说出来,反正都送去那么多王主了,再送去一个也没差。
  
  就算齐王主不去,还会有其他反王诸侯的王主。这种事不是她们去,还有谁来?
  
  “阿母,阿萦呢?”昌阳长公主想起女儿来,她看了看四周都没有梁萦的影子,不禁回过头来问。
  
  “我让阿萦去和女莹玩去了,阿萦好是好,就是性子太安静了。”曹太后还是喜欢孩子活泼乱跳的,哪怕是调皮捣蛋也比安安静静强。
  
  “嗯。”昌阳长公主一听女儿和张女莹去了,心下就有些蹙眉头,张女莹这个外甥女的性子她也听说过,霸道的很。上回阿萦和她六博,不过是输了就大发脾气,将箸都给泼了一地。
  
  昌阳长公主和蔡阳长公主是同母所出的姊妹没错,可是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你啊!”曹太后一眼就看出小女儿心里在想甚么了,她手掌在昌阳的手背上拍了拍,“女莹一个孩子,你还在乎这个?”说着曹太后转过头吩咐身后的女史,“将世子和少君们带到侯女那里。”
  
  说罢,她回过头来,“这下可放心了吧?”
  
  有这么多人在,再怎么样也不会担心自个女儿吃亏了。
  
  昌阳长公主吃吃笑,她倒在曹太后怀中,“还是阿母疼我。”
  
  “阿母不疼你们几个,还疼谁呢。”曹太后相当吃昌阳的这一套,她笑呵呵的抱住昌阳,昌阳长公主似乎想起甚么。
  
  “邓夫人今日向我问了阿萦的事。”其实在椒房殿中相看齐王主只有那么一段而已,只要齐王主不是身有残疾,那么这件事就没有任何改动的可能。齐王主之事之后,昌阳长公主还和邓夫人说几句话。
  
  说实话昌阳长公主对这位邓夫人颇有好感,想到她话语里偶尔提起阿萦,她的笑容就多了几分深意。
  
  “……邓夫人?”曹太后对儿子的这些嫔御不甚关心,她只是关心孙子孙女。至于他们的生母,她基本上没怎么关心过。
  
  “嗯,邓夫人似乎有撮合阿萦和阿偃的意思。”在曹太后面前,昌阳长公主也不遮掩什么。
  
  “……这邓夫人还是有些心急了。”曹太后笑呵呵道,“孩子们都还小,再看看。”
  
  “嗯。”昌阳的想法和曹太后差不多,她躺在母亲的怀里,眉眼弯弯。
  
  **
  
  今日是十日一次的休沐日,皇帝也没有召见任何的臣属,他今日将三个皇子都召来,他膝下成活的皇子太少,干脆也将邓不疑召来。
  
  邓不疑的父亲当初是他的侍读,陪着他从小长大的,若不是当年齐国的那件事,恐怕如今位置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邓不疑坐在那里,位置和三个皇子差不到哪里去,这个也是皇帝让人安排的。
  
  皇帝坐在茵席上,考察面前几个孩子的功课,他不仅仅是天子,同时还是一个父亲。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赵夫人所出的大皇子刘康跪坐在茵席上,将老子里头的内容背诵出来。朝廷如今是一片的黄老,而皇太后给皇长子派来的师傅也是个黄老之徒。
  
  皇帝听着长子将老子一卷背诵完,点了点头,“无半点差错。”
  
  他对黄老并无多少兴趣,对着长子殷切的眼神,点了点头,算是给他一个肯定。
  
  刘偃坐在茵席上,觉得挺无聊,朝廷多用黄老之说,所以他也学。私下里邓夫人也没少让儿子在黄老上下功夫。
  
  邓夫人说是这么说,但是刘偃真的对那一套不怎么有兴趣,在他看来外头的鸟都比手里的那些竹简有趣。
  
  他偷偷的瞅了一眼那边的邓不疑,却见着邓不疑坐在那里,面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阿偃?”皇帝一转眼就看见刘偃在开小差,“你说说,‘夫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这话中的含义。”
  
  刘偃心里想的都是待会怎么和邓不疑四处去野,突然一下被皇帝点名,吓了一大跳。
  
  他身旁的皇三子刘博看了他一眼。
  
  “……”刘偃看着父亲的脸,心下紧张,不觉间将心中想法说出来,“臣觉得,这话不对。”
  
  “……如何不对?”皇帝听到这话,眉梢一扬,他身体完全靠在凭几上,“此话怎样?”
  
  “这争和不争,也要看旁人是谁,若是君子自当如此,可若是匈奴这样的,就没必要了。”刘偃说着挺直了脊背,其实这段时间他也听了不少关于边郡的事,说是雁门太守都因为守城而战死,城池被破之后城里的人口不知道被掳去了多少。
  
  刘偃虽然小,但也明白其中是什么意思,对这样的人,不打,难道还要留着不成?
  
  “……”天子听着儿子还带着稚嫩的嗓音,他沉默看着孩子一会,看得刘偃心底升起一股害怕。
  
  他没说错话吧?
  
  “此事你还小,不懂。”过了一会,他想了想,“你应当多读一读……”皇帝刚想开口说书名,但看到孩子那么小,又把话吞了下去。这么小的孩子,就算说了也未必能够知道其中的道理。
  
  天子转过头去问了其他两人的功课,功课一事了,他看着三个皇子,“待会都打算做些甚么呢?”
  
  “臣……回宫室之后,继续读书。”刘康想起母亲赵夫人的嘱咐答道。
  
  “臣要去长乐宫,找阿萦玩儿!”刘偃母亲邓夫人也是宠妃,加上平常邓夫人时常在他耳边念叨着小姑母家的那个从女弟,他就脱口而出。
  
  “你找阿萦作甚?”天子一听就奇怪了。
  
  “阿萦长得好看,臣喜欢和她玩。”此言一出,旁边的兄弟都瞪大了眼看着他。
  
  刘康眨眼看着这个弟弟。
  邓不疑也转过头过来,看着这个从弟。他头微微歪了歪,眼里带着些许疑惑。
  偏偏刘偃抬头挺胸没有半点自觉。
  
  皇帝看着儿子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脸,笑起来,“你呀你,小小年纪就知道长得好看,长大了怎么的了!”
  刘偃一听,不但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反而挺起了小胸膛。
  
  邓不疑瞧见他这样,转过眼去,好似那话他一个字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