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鬼手之祸 犹似菱形的钢铁从皮肤的缝隙中钻出,牢牢钳合着指尖起至手臂的每一寸地方,挥动间鳞甲吞吐黑气,如同幽狱里恶魔的利爪—— 元一急得要发疯,他不敢相信眼前这只狰狞的“鬼手”一样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手,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鬼上身了,活了十六年,随着戏班走南闯北,奇闻异事也见闻了不少,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过会有人得这种怪病,“平白的得了一种长‘鬼手’的病吗?”他惶恐焦急,却不敢去看大夫,因为明天就是他上台的日子,这是个他盼了多年的契机,好不容易得班主赏识,让他登台唱《单刀会》中的关云长,他从此将甩掉“小部”学徒身份,更甚是一役成名角也大有可能,可要命的是,明日戏台下来的偏偏是一位抓鬼的先锋悍将——杨大帅,如果自己这‘鬼手’被人发现,铁定会当成鬼抓起来,搞不好病因都没查出自己被哪个鬼爷爷强占了躯体都不知道小命就丢了,这真的是一万个悲伤在肺腑里穿进穿出,教人惶惶。 这是个说不清年代的年代,元一前几年还被人提醒“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不留辫子强制杀头的罪名还声声在耳,一下子却又有人告诉他大清亡了,皇帝都逃到满州国去了;没几天又有人说要反清复明,某日天降穿着白盔白甲的明兵,挂着崇祯皇帝的孝,倘若谁上街不在手上扎白毛巾便会被神兵半夜戳死;没过几天又说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帅进了城,说是南方建立了一个似乎是叫“政府”的玩意,一进城就满大街抓人揪着小辫子就是一通乱剪…… 这位大帅就是杨大帅,对城里百姓而言,在这风向骤变谣言四起的时刻他就是新的“皇帝”,虽然可能也只是暂时的。但这个暂时的“皇帝”身后可有一队拿着洋枪洋炮的兵,进城第一件事就杀了一批“叛乱份子”,砍下的人头比城门口摆摊的西瓜还多,那段时间棺材铺和殓房的生意俱好到不行。 可杨大帅不光杀人,还……抓鬼。 他身边有一位被他尊为“天师”的王道士,据称是“破军星”下凡,铁笔批命,声称杨大帅“命落紫薇,头冠冕旒,金口律令扶摇九天……”,简单说就是这杨大帅有皇帝命,将来要一统江山,只是杨大帅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易招地府阴气,所以要严令防鬼。这王道士在杨大帅眼中是通晓古今上达“神听”的人物,他的话就是奉天承运,不但给王道士修建了华丽的道观,还把大批貌美民女送进道观,供王道士修炼一种名为“姹女阳元功”,说是一旦炼成百鬼不侵,能助杨大帅征四方,平天下。 所以“抓鬼队”成了城里的一道风景,抓鬼队领头的是王道士手下的道士弟子,时常带着一队兵巡街,只要小道士向谁一指:这家有鬼!抓鬼队就一拥而上,鸡飞狗跳,大人叫小孩哭,抓没抓到鬼没人知道,但这家人肯定要被洗劫一空,如果这家女人还有几分姿色的话,也会被一并带到道观里去“驱鬼”,回来之后不是疯了就是傻了,用道士的话是“驱鬼成功”。 所以元一的这只鬼手一旦暴露,必定是要为这大帅“扶摇九天”的历程献上好几瓢热血了。 好在这只鬼手不是时时刻刻的现身,只是偶尔冒出来,时而伴随巨痛,时而不痛不痒,只是样子有些吓人,一般是在半夜时分。可糟糕的是这几天不知怎么了,白天右手也会变化,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这毫无预兆又不分场合的,谁知道哪一次就当众现了形,想想都揪心。 既然不敢去看大夫,也不敢告诉他人,别无他法,那就只能去求一求人人都想求的神仙了。 元一跑到土地庙里去磕头,求鬼手离他远去,求满天神佛保佑,他转念想了想自己平时也不曾来供奉什么香火,怕这土地公见自己眼生,底气未免有些不足,遂又求道即便鬼手不走,也千万别在他登台时出现。 他不敢去王道士的道观求神,虽然很多人说那很灵验,但他怕被王道士的法眼看出来,不管是三人成虎还是有口皆碑——全城人都说王道士是真有法力的。 不知是土地公显灵还是鬼手点完了卯,黑气从深掩的袖口中慢慢溃散,转眼鬼手又恢复成人手的样子,他舒了口气,又连连磕头,忍不住向土地公祈愿明天鬼手千万不出来。 “元一哥哥。”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蹿入耳际,他回头看到一个亭亭玉立、年约十来岁的小姑娘调皮地从树干后探出脑袋。 “酥儿?”他叫道:“你怎么在这?” “我看到你在这拜土地公公,就过来了。”酥儿笑嘻嘻的盯着他,“你在求什么?” “我……我求明天上台顺顺当当的。” “哦,对了,元一哥哥明天就要演二郎神了。”酥儿竖起大拇指,“元一哥哥真棒。” “酥儿真乖。”元一一向看见漂亮女孩子心情都会变好,尤其是这位同自己一起长大越发出落得眉目如画的青梅竹马,方才的种种揪心转瞬即忘,问道:“你爹呢?” “又出门去了。” “他老把你一个人放在家能放心吗?” “从小到大都这样,我早惯了。” “没事没事,这不有我呢吗。”元一拍了拍胸脯,日常表达自己值得依靠的男子气概,可这逞强还没抖搂完又道,“不过……我演完这场就要跟戏班赶场了” “有什么关系?”酥儿满脸堆笑,少女纯真,“反正你去哪我去哪。”她顺势去拉他的右手,不料元一却突然似触电般地缩了一下。 “怎么了?”酥儿被吓了一跳。 “没什么。”他有些不太自在,两只手放在身后,强扣着右腕,下意识的担心鬼手的造访。 “你手疼吗?还是受伤了?是练功受伤的吗?” “呃……”他吱吱唔唔,“是啊,昨天练空翻擦伤了点。” 正文 第2章 老天赐姓 “我看看。”她关切地要挽他的袖子,他连忙摆手,迅速的平复情绪,“你看,没什么事吧。” “没事就好。”她露出天真的笑容,微沉的肤色显得特别自然健康,给人一种非常舒心的感觉,尤其是那对亮闪闪的眼眸又极为可爱,他忍不住摸摸她的头,“你元一哥哥怎么舍得骗你,走,带你去吃糖。” “好哦!”小姑娘雀跃的原地蹦了蹦,亲昵的挽着元一的手一路边走边晃,像一只在树林里跃动的俏丽花蝶,半路她问:“哥哥,你姓元吗?” 元一摇头,“不是,我没姓。” “我爹说人都有姓的啊。” 元一咧嘴笑道,对自己的出身从来没什么避讳,格外坦然:“我很小就没了爹妈,是班主把我捡回来的,他说捡我的那天刚好是天元星(即南门四星)露头的第一天,就给我取名叫元一。所以我就算是姓元吧,算老天爷赐我的姓。” “哈哈!老天爷赐姓,好威风呵。”酥儿拍拍他的手,“你知道吗?我爹的姓也是老天爷赐的。” “酥儿的爹不是姓洛吗?世上姓洛的很多啊。” “有天我爹告诉我,他其实是银河飞下来的,所以他真名叫洛银河。” “哈哈,你爹逗你玩呢。” 酥儿嘟起嘴,“你见过我爹逗过我吗?他笑都没笑过。” “也是呵,我好像从来没见洛大叔笑过。” “是啊,我也没见过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只见一人迎面跑来,还未靠近就喊道:“元一,快,班主找你。” “八师兄啊,什么事这么急?” “大师兄病了,班主让你今晚就上宜春院。” “啊?”元一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叫今晚就上宜春院,他跟土地公公可不是这么拜的呀。 “别耽搁了。快走!”八师兄拉着他就跑。元一无奈向酥儿挥手,“酥儿乖,哥哥明天再带你吃糖啊。” “元一哥哥要加油啊。” 与八师兄一边跑向宜春院,一路听了事情经过,本来今晚要在宜春院上演戏文《劈山救母》,但出演主角二郎神的大师兄练空翻时弄伤了腿,所以元一不得不提前一天就上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还没来得跟土地公公通气,万一他老人家真的遂了他的愿,只保佑他明天上台不露鬼手,可今天晚上怎么办呢。 跑进宜春院戏台的后台,留着八字胡的班主陈达看到元一进来,随手一指一个空位:“元一,坐。” 元一的小心脏突地跳了一下,这一声“坐”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梨园子弟分“坐部”、“立部”和“小部”,只有最优秀的戏子才能进坐部。 元一战战兢兢,在一众师兄弟们羡慕的目光中坐下半个屁股。陈达拍着他的肩道:“你知道我的为人,别的没啥好说。你功夫练得不输你大师兄,但少了场子。”意思是他缺上台经验,“今晚杨大帅来看戏,你要是演不好,班台的脸丢了不说,惹恼了杨大帅大伙说不定得吃枪子。元一,你怕吗?” 元一深吸一口气,心里纵使有一万个担心也不想舍下这个机会,道:“不怕!” “提气,大声点。” 元一大吼一声,“不怕!” “好!就要这股气!”陈达用力拍拍他的肩,扭头对众人道:“天快黑了,大伙收拾家什,准备上演了。画工,给元一先抹暴眼。” 京剧讲求手眼身法,二郎神一角,最重要的就是“眼”,作为戏台上的白面武生,又是主角,如果手眼配合不当,会让化丑妆的配角喧宾夺主,而丑妆本来就比较扎眼,为了突出二郎神的主角地位和智勇双全,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犹为重要,眼法中有“吹、瞪、抹、扯、憋”多种眼法,不同动作配哪种眼法都有讲究。抹暴眼就是在眼部肌肉打上浓妆,借助眼球运动更有力地体现眼神,如果是高手可以不用抹直接上演,但考虑到元一初次上台,还是抹暴眼以彻万全。 不料上妆时画工有点心急,不小心把粉扑多了,元一总觉得眉毛上粉要掉似的,可他初次上台没有经验,以为本该如此,就没有多说。 “列位!上场了!”班主一声吆喝,“咣!呛!”乐工部已然开始奏响乐器。 因是大帅亲点的折子,这《劈山救母》的戏文便作为压轴大戏放在了倒数第二出。此时天不过微黑,戏园子里却已早早举灯,入目处,一派歌舞升平。元一虽忧心今晚的演出自己的右手会不会出什么纰漏,但终究还是少年意气,禁不住自己初次演“角儿”的兴奋,偷偷从后台打量着前台的光景。叫座的好戏才刚刚开锣,园子里除却几个贵宾席,已是座无虚席。廊角处、墙角边还挤满了不少随大户人家来的下人。锣鼓声中间或还能漏出几声小贩们各种兜售叫卖的声音。 “土地公公保佑今晚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若是顺利能有幸得到大帅打赏,我便去庙里还愿供奉。”只能这样远距离的再拜上一拜了,将平生的虔诚一分不少的寄了出去,元一心底默默地祁求福佑,正准备退回化妆间,却突然被一抹鲜红扯住了心神。 入眼只看到一片随风扬起的衣角和一只随意搁在大红漆栏上的左手。那潋滟无边的秀色更衬得那手白如凝玉,似有幽香从远处袭来,无形的打着圈扑到人的眼鼻之上,竟是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滋味。心下猛然一悸,只可惜还不曾领略到那只手的主人该有何等绝色的容颜时她已悄然离开。 “那一定,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元一轻叹,忍不住想要追上去时听到一声大喝——“杨大帅到!” 门童声还未落地,齐刷刷两列军队小跑着进了园子,整齐划一的从入口向四周分散,将各个角落占据。随即一个须发皆白看起来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韵味做道士扮相的老人随同着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军官走了近来。 正文 第3章 . 大胆刺客 元一看得奇怪,他分明觉得这老道士的容貌看起来比中年军官还要年轻上几分。可他明明又是个老头子,难道……元一有些心慌,这个道士只怕就是常年坐镇大帅府的王道士了,这番模样看起来倒真像是承了天运有着长生不老之能的世外高人了。 元一手有些发抖,觉得右手似乎有了些莫名的灼热感。但大帅既然到了,戏也就当上演了。强行镇定下心神,踏着鼓点,登台、亮相…… 对于戏曲,元一是打心底里喜欢的。班主也一直颇为看好元一的天赋,所以对于这次元一的登台并无半分忧虑,此刻非常安心的坐在台下悠然的看起戏来,手指还随节奏应和着打着拍子。眼见便到了剑劈桃山的戏了,常来看戏的人都知道,每每到了这段,杨大帅总是要忍不住拍案叫好,然后封赏。看来今天这顿打赏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班主抚须盘算着等打赏下来得给元一置一身行头,从这出戏后,元一就正式成为戏班子里的一个“角儿”了。 “太白金星,休得罗嗦,他不念兄妹之情,我又岂会念他这无情无义的舅舅,回去告诉玉帝,若再不放我娘亲,必打上灵霄殿,教他坐不得玉帝之位!” 戏台上元一大吼一声,双目圆睁,叱退前来劝降的太白金星,身法手眼各各到位,三尖两刃刀高举,气势伟岸,吓得太白金星一屁股坐倒在地。 “好!”杨大帅带头鼓掌。元一从上台就全神贯注地演出,这时才正眼看向杨大帅,而这杨大帅也同他想象中一样,即便是此刻这样尽兴赏戏的时刻也暗含威棱,戎装在身英姿勃发,虽生得魁梧高大但毫不粗鄙,一种独属的文绅气质掺杂在久经血场的干练之中,越发令人望而生畏。 就是这一眼,元一突然感觉眉毛一动,一点粉末落入眼中,本来一点粉末也无大碍,但双眼一刺痛,紧张之下他的右手像受激一样开始震颤,隐然感觉丝丝黑气从五彩鎏金的戏服中溢出。 “不要在这时候!不要在这时候!”元一心中大骇,如果大庭广众之下露出鬼手,还是在杨大帅与王道士面前,那可如何是好? 他一边硬着头皮演下去,一边努力想压下这团黑气,但右手已不听使唤,越发急速的变化,直至所有看客都发现他的身体隐隐被一层黑气笼罩。 “咦?”看到此景,杨大帅眉心一跳,与身边王道士对视一眼。 眼看鬼手将欲现出原形,正是这肉也跳心也惊的时刻,元一却突然感觉右侧有一道身影闪过,正是那先前惊鸿一瞥的一角红杉的女子,此刻竟全貌落入他眼中,饶是不管他如何惊慌,那精致如画中仙的容颜一下子撞入人的凡胎肉眼之中,教得灵魂突跳,刹那间竟只记得原地呆看着那眉眼如画颊削项长、一袭紧身旗袍贴裹着玲珑曲线的女子。 她就站在台侧,明目张胆的亮相,有着足以掠夺世上所有目光的明艳和惊叹。 然而那女子嘴角挟着一撇冷戾,画风陡转,只见她魔术般从身后摸出一支奇形怪状的枪械,对准了台下的杨大帅。 ——“砰”子弹射出。 偏偏在这时,元一右手黑气大盛,恰逢其会,子弹穿过黑气时居然变慢了,好像从一片泥沼中艰难穿过,慢得用手都可以抓住。 诡异的画面给了人以喘息,枪声的骤鸣惊动了所有人,看台里的人群立时暴乱,本能的向四周逃窜,慌张间桌子椅子和瓷瓦式样的茶碗纷纷跌落交汇,演活了一出乱世惊魂该有的模样。杨大帅目光如电向台侧望去,没有半分停歇,眉心一皱:“红拂?” 子弹此时终于穿过黑气,瞬时恢复正常速度,向杨大帅电射而来。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铮的一声,竟凭空出现两根肉指狠狠夹住了子弹,就在那铁质的细小利器离杨大帅的眼窝不过一指之距时,那众口相传有法力的王道士来到杨大帅身前,轻轻探出两指,安然若素的截下了这众人难料的一击,用那双看起来高深又莫测的双眼一瞪望向红衫女子,喝到:“大胆刺客!” 厉喝之下杨大帅的卫士们才醒悟过来,立即训练有素的向着红杉女子包围而去。然而王道士却不打算指着他们能有所作为,一个纵跃向红衫女子抓去,几乎在同时,元一惨叫一声,右手光华大盛,如瑞彩千条包围着手掌,一下将黑气冲得无影无踪,鬼手原形毕露,本待从他头顶跃过的王道士被这漏进的光华当头一拢,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铁壁,巨痛之下他闷哼一声暴退回来,身形狼狈,方才的高深莫测半迹未寻。 一直坐在原地不动如山的杨大帅终于动了,他坐在看台里唯一还端正的凳子上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有一股柔和的力量从他掌心中漫出隔着丈长的距离将那跌落的身影稳稳接下。 王道士还要追,只是那红衫女子一击失败,并不恋战,趁着所有人乱成一团之时随之躲藏于慌乱的人群中,街道上灯火疏远只飘了三两点星,黑暗中哪还有那个大胆又艳绝的刺客? 大帅道:“不必追了。”目光觑向鬼手附身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元一望去。 王道士一挥手,“抓住这妖人!” 卫士一拥而上,枪口纷纷指着元一,围成了一个水泄不通的禁地。元一被那些冷冰冰的铁器指着,只感觉心脏剧烈恐惧之下眼前突然一黑,像是坠入了无尽深渊一般晕死过去。 “砰”——门被一股急促的巨力推开。 屋里的男人正在做木匠活,并不为这异响所动,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汉,不过生得高大,一张脸又绷得紧紧的,总给人一种严肃到极尽冷漠的感觉,冷漠中摄入几分巍然的端倪,又像是高山临崖的暗石,晦涩又难解。 酥儿看着自己那个仿佛自生下来起就没学会笑的爹,小脸急得通红,焦急的道:“不好了,不好了,爹……元一哥哥被当成妖怪抓起来了。”。 正文 第4章 . 喜欢之人 洛银河似是没有听见,只是抬眼斜昵了一眼。手上的木匠活没有停,他手中的大斧轻轻一划,一根细如牙签的木条削了下来,举重若轻,本该繁复的木匠活在他手里做得比大姑娘绣花还要精致轻松。 “爹,你听到我说的没有?元一哥哥被当成妖怪了!”酥儿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满脸担忧。 洛银河无奈停下动作,常年波澜不惊的瞳仁中似是在说:“这又如何?” “你说话呀,爹……”酥儿急得跺脚,“戏班里出了刺客,要杀杨大帅,但刺客跑掉了,他们就抓了元一哥哥,说不定要把他枪毙的。” “枪毙?” “爹……”酥儿泪目,“他可是元一哥哥啊。” 洛银河若有所思,眉心微凝,“你很在意他?” “当然,元一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最好的朋友……” 他仿佛在隔岸,每一声无动于衷的低喃都在叩问着酥儿他为何有个铁石心肠的爹。 “你……”酥儿恨恨跺脚,“你不帮我,我就自己去。我是一定不会不管元一哥哥的。”说走便走,小丫头毅然决然的转身,却猛然被一只铁臂给牢牢钳住,她噙着眼泪不敢动作,洛银河尽管一个字都没说,但他从骨子里便自带的那份威严即便是做为他的女儿,她也不敢违逆。 她低着头,只能倔强的握着拳头,将流入嘴角的眼泪狠狠咽进肚子里。 “回来。”洛银河声音不大,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臂,终究无奈道:“在家待着。” 酥儿愣了一会儿,陡然破涕为笑跳起来,“谢谢爹……爹,只要是你,就一定能救出元一哥哥的。”这是她从小到大最为坚信的事情——爹爹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他肯出马,什么事都能解决。 已近深夜,街道上空空荡荡的,风声来回扫荡着白日遗落的人心惶惶,在有洋枪把控的围墙里,连狗叫声都是听不到。洛银河形单影只的从黑暗中走出,径直走到挑灯的大帅府正门,一身暗色素衣尤为衬得他跟这个豪华阔绰的大帅府格格不入。看门的卫士老远就拦在他身前,洛银河目不斜视,直到胸口抵上两把随时可能啸叫着点燃深夜的洋枪,他冷冷道:“我找大帅。” “大帅岂是你这种人想见就能见的?”卫士把他一推,“滚,不然毙了你。” 洛银河不为所动,思忖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把这个给大帅,他会见我的。”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玉佩,即便借着仅能视物的灯火也能见其周身散发莹润的光泽,其中绿意暗涌,如流动的水壁,光彩天成。这卫士好歹还有些见识,起码明白眼前这看似不起眼却能轻易拿出此等贵重宝物的人定不寻常,再加上洛银河面对枪口凛然不惧,气势沉敛,只偶然一瞥时露出些许锋芒,这样的人,岂是他好轻易得罪,忙接过玉佩,态度柔和些许:“在这等着。” 等他再出来时柔和的态度立马又切换成低眉恭顺,卫士双手递还玉佩,腰身半躬,道:“洛先生,大帅在书房相候。” 进了大帅府,里面楼阁走廊四通八达,但洛银河闲庭信步,如同走在自己家里,抬脚竟没有半分犹豫,根本无需人引路,方才前去通传的卫士心中已是通透,随即侧身落后半步随在洛银河身后。 推开书房大门,入眼便见杨大帅坐在一盘围棋前,却是独自一人在下棋,棋盘上是个残局,黑子中盘失守,已被逼入绝境,杨大帅举着白子,眉头紧皱,似乎思索良久也无法破局。 卫士的通报声打破宁静,“大帅,人带到了。” “唔……”杨大帅眼皮都没抬一下,挥挥左手令卫士退下,也不招呼洛银河,还在看着眼前的棋局。 洛银河自顾在棋盘另一端落座,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地位悬殊之人,却如老友相逢一般投契。洛银河手执黑子,施施然落下一子,正是关中之地,大帅挑眉看他,忽然就意兴阑珊,随手将手中举棋不定的棋子扔回了棋盒里。他道:“放肆,你就是这么同你上司打招呼的?” 洛银河低头示意,“大帅。” 杨大帅哼了一声,方才还板正的肩臂靠回椅子上,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惊动了我们最优秀的搜神官半夜来访啊?” 洛银河开门见山:“听闻大帅抓了一个长了鬼手的孩子?” “怎么?” “可以放了他吗?” “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酥儿喜欢的人。” “酥儿?”杨大帅想了想,眉峰微跳:“就是那个永不动弹的家伙的女儿?” 洛银河点点头。 杨大帅颇觉好笑:“还留在身边?你杀了她爹妈又养着她,现在又为了她半夜奔走,这是闹的哪出?” “这孩子很有天赋。将来会成大器。” “成了大器又如何,找你报仇吗?”杨大帅冷笑:“我说阿洛,你不会是在这世界待得太久,以为自己也是一个……人了吧?我怎么越发觉得你有了一点人情味了呢。” 洛银河沉着脸:“你就说你肯不肯吧?” “肯,当然肯。”杨大帅重新执起一子白棋,“既然是我最优秀的搜神官提出的要求,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但是阿洛,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小子的鬼手来历不寻常,我怎么看都有点史前巫族的影子。” 洛银河微微一怔,“巫族不是灭绝了吗?” “说是这么说,鬼知道是不是有个把漏网的。你最好别掉以轻心,我看民间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万一再出个毓林那样的家伙,我俩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还肯把他交给我?” “我说了,你是我手下最优秀的搜神官,把他交给你,你必定会查出他的身世……看看人间是否还残存有其他巫族。”杨大帅声音变冷,“一网打尽。” 洛银河沉默,思绪并没有被杨大帅话语中丛生的杀伐之气所影响,他低着头,半晌才从嗓子里嚅出一声犹疑:“毓林?”。 正文 第5章. 一滩血水 杨大帅点棋落子,等着下文。 “毓林又有什么动向?” “他派人来杀我了。” “是……” “红拂。”杨大不等他问完,率先打断道。 洛银河一声不吭。 杨大帅指着自己鼻子,“她现在想杀我,你说怎么办?” 洛银河低声道:“她杀不了你……” “阿洛。”杨大帅埋首继续执棋,声调微寒:“你一定要记得,我已经饶过你一次了,但是这个机会,绝不可能有第二次。” 洛银河牙根紧咬,万年冰封的表情好似漫出一丝难得的挣扎,但他最终仍是点头道,“是。” 洛银河刚出门,侧面闱幔揭开,王道士走了出来,他看着盘中那被白棋围攻的一子黑棋,对王大帅道:“您还信任他?我看洛银河心志不坚,又犯过大忌,不如把他……” 一直极力按捺情绪的杨大帅刹那暴怒,一把扯过王道士的衣领,厉喝道:“你要是有他十分之一这么能干,他九条命也不够我砍的。”狠狠一甩,王道士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脸愧色,将欲退下。 “回来。”大帅又喝了一声,“红拂有消息了吗?” “她确实和毓林联手了。”王道士掏出那颗子弹,“您看,这是‘钚弹’,目前发现最毒的武器。” 大帅把乌黑油亮的子弹在手上拈了拈,信手向屋外抛出,这时正好一队卫士从门外经过,大帅曲指一弹,一缕指风击中子弹在空中无声炸开,一团黑气飘散,只见所有卫士同时闷哼,居然立刻在黑气中化成一滩血水,前后不过眨眼功夫,数十条人命已不在,正是杀人利器。 “有点料啊。”大帅由衷赞叹,“毓林只是个普通人类,他做不出这种武器,应该有妖人在帮他。” “我觉得最可疑的就是毓林的老婆,我仔细查过,他这个老婆来历不明,我觉得应该再深入调查,看她是否……” “那你还在这站着?”大帅撇眼看他。 “属下这就去办!”王道士再即躬身退下。 “钚弹……”杨大帅细嗅窗外咸腻的血腥,表情漠然,“这是要同我不死不休了?” 洛银河站在大帅府外,不一会,从侧门两名卫士押着元一出来了,他的鬼手此时早已恢复正常,可能是受过一重审讯,整个人显得十分颓然。 “洛大叔。”元一看到洛银河,惊喜交集。 洛银河看着他嘴角血迹,问:“挨打了吗?” “没事。”他拭下腮边血迹,“就挨了一巴掌。” “没事就走吧。”洛银河大步向前,元一紧随其后。两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离开了大帅府。 元一回身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大帅府,仍有些不安:“洛大叔,是您把我救出来的吗?您怎么做到的?我还以为我死定了,您是不是认识大帅府的人啊?听说王道士从来不放过妖人,怎么会放了我的?还有我的手……” “你有完没完?”洛银河不耐烦地打断他,停下脚步细看了他的右手一眼。 元一被他这一眼看得愈加心慌,“洛大叔,我是不是真的鬼上身啊?” “如果只是鬼上身倒好办了。”洛银河道,“从今天开始,你跟我走。” “我还要回戏班啊,我明天还要上台唱关云长呢。” “都死光了。” “啊?” “戏班的人都被王道士当成妖人同伙枪毙了。” “什,什么……”元一猛然呆住,觉得脑皮被什么东西给用力扯住了,好像立马就要碎掉。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洛银河,企图从那张坚毅无比的脸上看出点滴玩笑的破绽,但直到自己满脸泪水淌落洛银河都没有要告诉他“这只是一个玩笑”的打算。 “哭什么?”洛银河平静的看着他肆意破堤的泪水,“一点都不像个男人,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 “他们从小把我养大,他们是我的亲人……都怪我连累他们……” “那你想跟他们一起死吗?” 元一被这一问问得呆住,即便是从不指望能从这个冷漠的洛大叔嘴里得到些许安慰,但这样不近人情的质问一下子怎么都接受不了,他咬着牙不敢再哭,洛银河随即转身离开,没有丝毫要体谅他失去亲人的痛苦,端得决然“你不跟我走就算了的姿态”。 元一满身的疲乏痛恨都被这个斩钉截铁的动作给扼制住了,矗立良久,像是突然在孑然一身的困境里获得了莫名的力量,忙又起身追上了那个即将模糊远去的身影。 他救了我——元一心想,至少他把我从枪口包围的牢狱里救了出来。 酥儿整宿都没有休息,在家焦急地踱来踱去,屋外刚响起一点声音,便立马冲了出去,她一把抱住洛银河身后的元一,“元一哥哥没事吧?急死我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没事,谢谢洛大叔把我救回来。” “什么都不要想,先好好休息,我去给元一哥哥烧洗澡水,元一哥哥只要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元一点头,“谢谢你,酥儿。” 忙碌的一夜还没过去,酥儿吹掉灯盏刚沾上枕头没多久忽然隐隐听到一阵哭声,她趴到窗口一看,只见在房后的小河边,元一正对着一个小土堆哭得伤心欲绝。 她慢慢披衣下床,走到元一身后,“元一哥哥……” 元一连忙擦擦眼泪,“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你没事吧?” “我在哭班主他们。都怪我。”元一眼泪又流下来,“他们全被王道士杀了,我却连给他们收尸都做不到。”他眼中泪水化为怒火,恨恨一锤地面,“这个王道士,我一定要杀了他给戏班报仇。” “元一哥哥你别冲动啊。”她担忧地扶住他的肩,“人家有枪有炮,你这样是去送死啊。” “我不会冲动的,我要留着这条命将来报仇。班主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嗯。”酥儿点点头,“再想办法吧,哥哥你还是回去睡吧。” 两人对着土堆拜了拜,刚要离去之时元一忽然全身一震,手臂在月光之下冒出黑气,他大叫:“又来了!” 正文 第6章. 烈巫尊 酥儿大惊看着他右手变化成鬼手,忍不住想去扶他,“元一哥哥你……” “别碰他。”洛银河急速靠近,一把将酥儿推开,旋即扣住元一正在变化的手,只听噼啪一声,洛银河手掌居然出现一股电流,在剧烈的震动之下,鬼手中居然冒出无数飘动的细小烟雾,犹如鬼魂一般,还发出阵阵哀嚎声,就好像鬼手中原本就是凝聚了无数冤魂的所在。 “烈巫尊!”洛银河神情大骇。 “爹,他怎么了?”酥儿急切问道。 洛银河忽然一把同时抓住二人,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如离弦之箭直飞空中,酥儿大叫起来,元一也大叫:“飞……飞起来了!” 眨眼功夫洛银河飞到万米高空,无数游云浮动在脚下,大地苍茫而又遥远,元一和酥儿都吓傻了,然而更惊骇的事发生了,洛银河抓住元一的那只手陡然松开,元一竟被他从万米高空就这样随手掷了下去。 “爹——”酥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洛银河扣着她一动不动盯着直向地面坠去的元一。急速飞升和下落,今晚发生的一切元一完全无法用生平阅历作出任何解释,他只能一边扑腾着双手大叫,感受冷风呛入喉管直击心脏的惊悚,离着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我就要死了吗,我会这样……死掉? 奇迹就在此时出现,他的鬼手再次变化,但这回鳞甲发出的是耀眼光华,好像知道宿主有难,无数光芒从元一身体各处炸开,一道道强光直破天空的黑暗,元一如一颗在月夜东升的璀璨旭日。 “力量——给我力量——”元一仿佛听到体内一个声音在嘶吼。 “呀——”他右手炸开无数火花,凝成一道血红,像刺破长空的利剑,轰然向地面击去。 只见空气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强光击地,大地变形,四分五裂,原本的河流居然改道,变成涛涛大水直冲天空,一道无形的力量直扑长空,像巨大的野兽向洛银河与酥儿扑咬而来,强大的气息将天空游弋的浮云吞噬得干干净净。 同一时间,睡梦中的杨大帅也听到这巨大的震动,他一惊从房间跳出寻着这个方向看来,看到那腥红直刺长空,惊道:“这是……烈巫尊?” 元一右手光芒击中地面,形成下坠缓冲之力,身体一下获得掌控平衡的力量,慢慢飘落地面,他自己都吓傻了,看着周围如同地震后的地面,连酥儿的家都受到了不小的牵连,简直以为还在噩梦中跋涉没有醒来。 洛银河束手在前,正面避开了元一鬼手扑来的气息,飞快拎着酥儿落到地面,面色凝重地望着元一。 “洛大叔,我……”元一呆呆站在那,完全不知所措。 酥儿也不敢相信地望着他的右手,又看看洛银河,“爹,元一哥哥他……” 洛银河闭上了眼睛,他思索着,眼神变得深刻和凝固,最终他手心一晃,铮一声,一把一人多高的大剑从他掌心弹了出来,吓了酥儿一跳,看到他手持大剑走向元一,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大叫:“爹,干什么?” 洛银河却把剑往元一手中一塞,“拿着!我叫你拿着!” 元一犹疑着接过大剑,这把剑比他人还高,拿在手上却并未感受到它相应的重量,甚至有点轻若无物,最离奇的是,他的右手持剑时,鬼手居然发出光芒,好像与大剑上的光辉相呼应。 “它叫哀悼者。”洛银河道,“巫族最强的剑,你首先要做的是控制好你的力量。” “我……怎么做?”元一声嘶暗哑,“洛大叔,您是……神仙吗?” “走吧,”洛银河把他一推,“你必须得离开。” “走?”元一没明白,“走去哪?” “往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大叔……” “还不走?”洛银河手心炸开一团雷光,面色一下变得狠厉,轰隆一声巨响在元一足前炸开一个大洞,“你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我警告你,再不走我就……杀了你。” 远方鱼肚渐白,刺破地表的金线擦过那噙着危险的冰冷嘴角,“——走。” 元一不禁退后两步,洛银河的眸子暗沉得就像是深渊的海,毫无希望。他转头看了一眼酥儿,两个惊魂未定的少年并不能说出什么话语来解决此刻连番发生的怪象。洛银河手中雷光再次闪耀,元一目光一定,这一次,再没有任何的顾及的转身跑掉了…… “元一哥哥!”酥儿大叫想追上去,却仍挣脱不开洛银河的控制。 “爹……” “我不是你爹。”洛银河厉声诉道,“你的亲生父母已经去世了。” “爹,您在说什么?” “啪”地一声,洛银河一只手按在酥儿肩头,酥儿尖叫一声,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流灌进她体内,只觉体内如排山倒海一般,力量仿佛要从每一寸皮肤中爆炸开来。 “你爹的名字叫‘丘’,你娘的名字叫‘禾’。”洛银河一边将力量源源不断灌进她体内一边道:“你要向北走,到一个叫‘丘离岛’的地方,找一条龙。记住,你很重要,是我对不起你,但我无时无刻,不在为你感到骄傲……” 话音刚落,酥儿受不了这强大力量的冲击,一下晕了过去。 洛银河扶她在怀中,露出万分不舍的神情,终于,他一咬牙,一道光华包住酥儿,如投射的流星一样向北面飞去,瞬间化为一个光点消失不见。 也就在送走酥儿的下一刻,一道红光闪过,砰砰砰——几个人影从天而降,为首的正是杨大帅,几名身穿黑盔黑甲,脸戴面具,身背怪异武器的战士将洛银河团团围住。 杨大帅盯着洛银河的脸,摇头深深叹息,“阿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很痛心啊。” “他们不属于你,这的一切都不属于你。”洛银河手向后探,凭空抽出一把长剑,剑光跃动,如风雨中的雷芒。 正文 第7章. 破幻之瞳 “人类真的值得你这么做吗?”杨大帅逼近一步,几名黑武士同时抽出兵器,长矛尖端炸开,变成一条扭动的软舌,一抖又如标枪般笔直。 洛银河没有说话,剑身光华继续大盛,在重重包围中傲然不动。 杨大帅又向前一步,“你曾经,是我最得意的搜神官……但如今你却为了这些贱如蝼蚁的存在,选择了背叛我。” “他们不是蝼蚁,他们是人。”洛银河怒叱一声,天空一道霹雳闪过,如同划破长空的利剑,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浇透了大地。 “你让我失望透了!”杨大帅在风雨中咆哮,“你不配做搜神官,你就像你保护的蝼蚁一样可悲。” “可悲的是你——杨戬!”洛银河叫出他的名字,“几千年来,你在这世上扮演着神的角色,你一边受着他们的膜拜一边将他们敲骨吸髓,到如今,除了这个伪神的称号,你又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了所有人的屈服,这还不够吗。”杨戬一声暴吼,天空再次响起一声炸雷。 “不可能永远屈服的,你要相信,他们终有一天会觉醒的。” “觉醒了又如何?你认为谁能改变这一切?是你的老相好红拂?还是那个会耍点小聪明的毓林?还是你放走的这两个小屁孩?” 杨戬不屑地冷笑。 “天是有眼的。”洛银河喃喃道:“一切都会有报应的。” “天有眼吗?”杨戬声音低沉,“别忘了,对这个人间来说,我就是天” 洛银河双目暴睁,于霹雳中一剑向他刺去,声如炸雷:“天是有眼的。” 轰隆巨响,十名黑甲武士同时迎向洛银河的剑,杨戬一动不动,就在剑尖离他眼睛仅一寸时被黑武士挡开,武士长矛的软舌突然无限延长,像数十钢索绞住洛银河的剑。 洛银河大吼一声,剑身居然炸裂,变成无数纷飞的碎片,像无数暗器四面飞射,黑武士们同时惨叫,被碎片打得如筛子一般,齐齐向后倒出,洛银河如站在一朵盛在的黑色花中。 但他自己也摇摇欲坠,他一开始就用上同归于尽的打法,碎剑打死所有武士,但自己也被碎片打进体内。 他在暴雨中屹立,遥看着远方,心想,起码那两个孩子安全了……此时的洛银河不再是酥儿口中那个铁石心肠的爹,在人间的这数年他从来没有学会过温暖的笑,但在他内心无人可知的地方,他就是这样用最冷硬和决然的方式感受着人类所给予他的一切美好感受,那是一种,足以同化和跨越人种差异的力量…… “丢人。”杨戬大骂一句,突然他双指一竖,额头居然生出第三只眼睛,一道强光直射洛银河。 砰—— 洛银河被正面击中,如离弦之箭倒飞出去,裹挟着恐怖的破坏力撞向不远处的小小山岚。山石崩塌,四分五裂……洛银河被砸入山石中心的瞬间将一整座小山砸成了乱石堆。 杨戬腾空而起,落在碎石间,看到乱石中洛银河胸口巨大的疮口,血肉模糊,肋骨清晰可见。 “可怜虫,念在昔日旧谊,我送你一程吧。”杨戬抬手对准他,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濒临死亡的洛银河没有任何动作,雨水混着血水不断冲刷着他越发灰暗的瞳孔,视线里一切都是模糊却又深刻的,杨戬痛下的杀手就在他额前,但他感觉不到丝毫害怕,他扯着嘴角,在凄厉的风雨中试图对杨戬说着什么,然而直到最后他也说不出什么……他看不到的是杨戬此时那不可置信的目光,因为此时落在杨戬眼中的洛银河,竟然在这最卑微和痛苦的时候,竟然学着人类的模样……笑了? 他不是万年冰块脸的洛银河吗?怎么临死还要来恶心我一遭呢? 洛银河依然在生硬的笑着,但他深陷的眼窝内,却突然滑下一行泪水,从混浊的雨水中分离出来的泪水,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充满着生命最美丽的气息…… “人鱼泪?”杨戬冷笑,“这就是你最后的把戏?多年前就对我不管用了。” 然而就在他讪笑时,洛银河的泪水忽然升到空中,发出一团刺眼的光芒,泪水在空中绽放,光芒轻盈地折回了他瞳孔内。 咔嚓一声,杨戬忽然听到自己骨骼一声脆响,他猛地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无形的巨手捏住了他,四肢百骸几乎要碎裂。 他惊恐地望向洛银河,看到他眼中光芒依旧在柔柔飘动,亮如天空的星辰。 “这是……破幻之瞳?” 杨戬大骇,感觉全身被这股力量越捏越紧,五脏六腑都要受不住压迫即将破灭成溧。他大叫:“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修成……” “人类教我的。”洛银河慢慢站了起来,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 “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懂得……啊啊啊——” 杨戬惨叫着,全身都开始爆出鲜血。 洛银河冷笑一声,“你不了解他们。” “到底……他们……到底教了你什么?” 杨戬奋力挣扎着,但毫无反抗之力,全身急剧缩小,骨头根根断裂,插入心肺。 “想了解吗?”洛银河走近一步,“下辈子……” “不——”杨戬惨叫一声,全身炸成一团血末,血末中一颗晶莹的白色珠子飞出,被洛银河一下抓在手中,他对着珠子喃喃道:“做好关于人间的功课再来冒充他们的神吧。” 洛银河露出最后一丝笑容,行将就木的身体也倒了下去,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全身的力量用得干干净净,他在这清晨的暴雨中突然也炸成一团血末,化为一颗白色珠子,与杨戬化成的珠子毗邻相望。 天空中一个身影闪电般落下,同时把两颗珠子抓在手中,却是王道士,他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惊雷不停,闪电划过的天际里有他分外狰狞的不老容颜。 元一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从山林的一头跑向另一头,早就用尽了力气却不愿停下脚步,他不想空出分毫的时间来回忆糟糕到极点的昨日,让自己时刻处于力竭的状态,所有对前方未知的恐惧才不足以驱动他调转回头……他只能一路默聆自己“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正文 第8章.算命胖子 元一疲乏的身子忽然失去了重心,似乎是被树藤绊倒,一直握在手中的“哀悼者”大剑跌出老远。 “剑……”元一伸手要抓剑,但那剑却活了一般,忽地飞回他掌心,一闪不见了踪影,却是在左手手背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快速的将自己不安的心神冷静下来,元一摸着手背的血痕,好像觉得有东西镶在里面,喘了几口大气,随即心念一动——“铮!”的一声大剑竟然又至他掌心弹出。 “可以这样?”他明白了,再一动心念,大剑又收回去化作一道手背的血痕,再一动又弹了出来,真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方便之极。 福至心灵,元一元一举起大剑向面前大树一劈,大树应声一劈两半,而且剑风长达数十丈,居然把树后的地面劈开长长的沟壑。 “好厉害!”他把剑交到右手,右手立即像是与剑身力量发生感应一般,开始变成鬼手,他慌忙又将剑递回左手,鬼手的变化戛然而止,转眼又变回了自己正常的右手。 “原来如此。”他发现了大剑居然可以控制鬼手奥秘,只要剑在左手,右手就不会变鬼手,但只要剑在右手,鬼手力量就不断增强,甚至可能一直强到他身体都经受不起的地步。 “烈巫尊?”他想起洛银河的话,“这是一把巫族的剑,可是为什么要给我呢?” 他只觉满脑子都是问题,怎样抓破脑袋都是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愿再想了。可是不去弄清楚这一切他又该做些什么呢,天大地大,自己该去哪?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又累又饿,他不断尝试把剑放在右手,意外发现只要剑在右手除了身体机能外不断增强外,连身体疲劳都会消失,再累也会变得神采奕奕,可以继续向前走,当然他也搞不清这到底是剑的力量还是鬼手的力量。 走了很久,他看到前方有座城,城门口人来人往,看起来是座比较繁华的城镇。他摸摸肚子,虽说鬼手可以消除饥饿感,但不吃东西总是心里空落落的,可是自己身无分文,只能眼馋地看着城门口小摊贩的包子馒头直吞口水。 “哎呀——”忽然从元一身后传来一声惊叫,他一回头看到一个胖子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啧啧称奇:“不得了不得了,一看阁下就见一道灵光从天灵盖喷涌而出,双眉带彩,目有神光,想来必是经天纬地之才。快来,待我为阁下算上一卦,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元一没回过神来,好在他随戏班学戏文总算识字,看到这胖子身后一面旗幡,上书:宝神铁口断命,男子问功名女子问婚姻…… “是个算命的。”他这才明白过来。 这胖子一张脸油光发亮,眯眯小眼看上去甚是精明,元一好歹也随戏班走南闯北,见过的江湖骗子比街角偷食的老鼠都多,摇头道:“不算。” “别急嘛。”胖子拉着他,“我给阁下算一卦,分文不取。” “分文不取?” “没错,你我今日有缘,我看阁下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功名利禄唾手可得,惟愿先交个朋友,只盼他日不要忘了我宝神铁口断命之功。” 听他说不收钱,元一左想总不过是无事可干的,来了点兴趣,便点头道:“好,你算吧,说好不要钱啊。” “当然当然。来来来,坐坐坐。”胖子殷勤地带他坐下,摸着他的手骨,连连赞叹,“嗯……不错不错,果然是骨骼清奇……还有这个……来来,把手抬一下,让在下给你摸摸肩穴。” 就在他沿着元一的腋下向下摸时,忽然从路口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叫唤:“喂,小心你的口袋。” 元一吃惊地低头,这才发现这胖子表面说给自己摸骨,居然一只手摸到自己口袋去了,原来这胖子不但是个江湖骗子,还是个小偷。 “你偷东西。”元一大怒,把他一掀,不料他忘了自己的大剑与鬼手相遇后已让他力气大增,这肉有城墙厚的胖子被他这么随手一掀,竟飞出去老远,正中臭水沟中,“哗啦”一声溅起大片水花,好不狼狈。 胖子吓傻了,敢情自己这一身两百来斤的肥肉竟在他人手中这么没有份量,居然被他随便一掀就飞得跟个断线的风筝似的,连提醒元一的男人也惊叫,“哇,好大的力气。” 元一见路上行人都看着他,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嘴上含糊道:“叫你欺负我们这些采山石干力气活的老实人。”便匆匆离去。 但来到另一条街他又开始犯难,当务之急还是先弄点吃的,得设法挣钱。他打定主意在街上找活干,开始四处转悠起来。 可走了一圈啥活也没找到干的,没见有地招人,拉住他要饭的乞丐倒是不少。元一不禁哀叹,走进一条小巷坐下来思索该怎么办。 忽然他听到隔着小巷的墙那头传来喝骂声,“死胖子!还不还钱?打死你!” 接着是啪啪打耳光的声音,他一时好奇,趴到墙头一看,却是先前扮算命先生还想偷自己钱的胖子,被几个彪形大汉围住,对他一阵拳打脚踢,那胖子已经被揍得脸青鼻肿,口角溢角,加上刚从臭水沟爬出来,当真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胖子一边护着头一边哀求,“兴哥,再宽限几天,我马上就弄到钱了。” “死胖子,三天前你就这么说,还一见我就跑。给我打。” 叫兴哥的大哥出手不容情,几人围着了一顿乱打,胖子倒在地上,打得嘴里渐渐地出气多入气少,眼看就要断气了。 元一不禁生出一股怜悯之意,他叫了一声,“喂,你们要把人打死了。” 兴哥回头看到他,“小子,你哪来的杂碎?” 元一听了不禁心中有气,一下跳过墙头,“跟杂碎问来路,这位小哥也是很闲心啊。”他拍拍手心的灰,瞥了一眼那胖子要死不活的脸,冷声道:“人命关天,你打死人怎么办?” “怎么着,你是要帮他还钱还是怎么的?” “他欠你多少钱?” 正文 第9章. 有眼不识泰山 “不多。十吊钱,利滚利一个月下来,有五十吊了。” “一个月你要多收四十吊,你这不是抢吗?” “少废话,合着你是这胖子亲戚吗?你来帮他还!”这兴哥想必是地头蛇,一下几人围住元一,兴哥听出元一是外地口音,欺负他外地人,二话不说就要撕他口袋。 “我可没钱,能翻出一个子来我喊你爷爷,不过……”元一束手一挡,他此时力量超人,只是随手一抬,一个地痞唉呀一声弹出老远,一头撞在墙上,牙都撞落好几颗,元一无奈道:“我有点不大喜欢别人翻我这一穷二白的口袋。” “一个外地的敢动手?”兴哥大怒,“揍他!” 几人一拥而上,元一曾经跑戏班时经常走四方,本地人欺负外地人的事见多了,平日善会避让,但此时此刻可能是鬼手或者那把剑的叠加让他获得了力量,自然也不需要同人逢迎,手腕一挥,扯住兴哥的衣领,把他当街边的破烂一样甩出去。 “哎呀——” 几人同时被兴哥撞出老远,兴哥自己也撞得七荤八素,元一松开手道:“还想要钱吗?” 兴哥看出他力大无比,忙摆手道:“不要了不要了。” 元一转过身去看胖子。不料那兴哥此时竟趁着他转身之时居然从腰间掏出一把雪亮的刀二话不说就向他背后捅来。 生命受到威胁之际,元一的鬼手猛然生出本能反应,砰一声光芒大燥,强横的气浪将近在咫尺的刀震飞,元一五指箕张,如恶魔之爪向兴哥面门抓来。 兴哥乍见如此怪异的一只手臂已经吓得不轻,倘若挨了这一抓,必定是没了活路的,整个人歇斯底里的狂叫起来,“啊……”。 “停——”元一喝道,那鬼手碰过哀悼者大剑后似乎通了灵性变得更加容易控制,最后关头在兴哥面门处生生煞住了。 元一弹出大剑交到右手,鬼手慢慢消失,见他凭空变出剑来,又让兴哥吓了个魂飞魄散。元一剑尖指着他怒道:“我放你一马,你居然背后袭人?” 兴哥彻底吓坏了,扑通跪下,“大侠,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饶命啊……”边叫边自打嘴巴,其他地痞也吓得纷纷跪下,看着他大剑在手甚是吓人,生怕他一怒之下几个人的小命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交代出去了。 元一哼道:“他欠你的钱怎么算?” “不要了,再不敢要了。” “你偷袭我怎么算?” “我我我……我赔钱!赔钱!”兴哥把身上铜板全掏了出来双手奉上,“大侠饶命啊。” 元一也不客气,接过钱来上下颠了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快滚。” 兴哥一帮人连滚带爬跑了。元一收回大剑,蹲下来拍拍胖子,“你没事吧?” 胖子哼哼几声,慢慢爬起来有气无力地看着他,元一见他伤得不轻,满身是血,心想救人救到底,“走吧,带你去看大夫。” “我不用……”胖子声音微弱地道:“我就是……有点饿。” 元一看巷外刚好有个面馆,便去端来两碗面,抢来的钱用得也没什么好亏心,一碗给递给胖子,自己也狼吞虎咽的扒拉起来。 “算命就算命,以后就别再到处偷东西还乱借钱了,你得亏遇上的是我,不然城门口那出你就讨不了好。”元一豪爽的把兴哥的铜钱分了胖子一半,转身离去。 “你为什么帮我?”胖子在他身后叫道。 元一想了想道,“也就是……闲得慌。” 胖子看着元一离去的身影怔怔发呆,就在元一要走出巷口时,突然忽啦围上来一大群军人,手提长枪,为首一个趾高气扬的军官,身后跟着的居然是兴哥。 “长官,就是他。”兴哥一指元一,“这外地人抢钱还打人,还会妖法。” 元一心底不禁燃起一簇怒意——这兴哥太不识相了。 军官打量元一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手中马鞭拍了拍,“哪路好汉?敢在我的地盘闹事。” “军爷,是他们欺负人……”元一思虑一番,道:“我不过是个外来的乡下人,就指着在城里找份零工挣点小钱养活自己一张嘴,岂料一进城什么都还没干就被这位小哥讹上了,莫不是我出门没有烧好香,怎么遇上这贼喊抓贼的泼皮还将军爷您惊动了呢?” “长官别听这小子胡说,他有妖法,我们兄弟全看见了,他的手可以变成鬼手。” “是吗?”军官冷笑,对元一的说辞充耳未闻,显然是同这兴哥还有些官匪相护的勾当,指着元一向士兵喝道:“先给我抓起来。” “跪下。”士兵举起枪托向元一砸来,元一本不欲与军官作对,但他身体一受击鬼手又自然生出反应,再度变成鬼手,已然是又藏不住了,元一也不愿再顾忌,抓住一杆长枪一甩砸在一个士兵身上,枪支断裂,那士兵在惨叫中跌出老远。 这下所有人吓得倒退一步,兴哥大叫:“长官您看,我就说他有妖法。” 军官惊恐地看着他鬼手,大叫:“开火!开火!” 士兵手忙脚乱举枪乱射,元一的鬼手看起来不过信手舞动几下,待枪声响过,一松手,子弹叮叮当当落地,居然全被鬼手接住。他担心胖子安危,回头一看,这空旷的巷角哪里还有那个死胖子的踪影,“哇靠——没义气的混蛋。” 军官吓得掏出自己的手枪向他射来,元一叫道:“你别……” 来不及了,枪声怒鸣,鬼手一挥,子弹反射回去,军官离得又近,一下被子弹穿透胸口,惨叫都来不及就倒在了地上。 “他打死了长官!”所有人一片惊呼。 元一没想到自己会打死人,生平头一次见血,猝不及防,也慌了,转身飞奔,士兵胡乱向他开了几枪但都没打中。元一身手灵活,再度麻利的翻过墙壁人瞬间跑得没影了,徒留墙壁另一头喧闹的怒吼——“快追啊,一定要将这妖人逮出来……” 正文 第10章. 跟定你了 元一跳过墙后,他人生地不熟,正不知往哪跑,忽然从路边草垛后,那个胖子钻了出来,“老大,这边,这边。” “还以为你个没良心的脚底抹油了呢。” “岂敢,岂敢。” 元一随胖子一路急跑,原以为这胖子早被兴哥一伙人揍得只剩半拉命没想到危机关头这胖子的生命力格外顽强,就连这身跑起来上下摇摆的赘肉都丝毫不拖后腿,他在草垛后扳下几块泥砖露出一个圆洞,两人麻溜的钻了过去,胖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缩在墙后,不一会只听士兵的追赶吆喝声,很快匆匆过去。 “老大,你刚才把巡防打死了,得赶快出城。”胖子打个手势,带着他往前走。 胖子对环境极是熟悉,左一弯右一拐,尽是走的小巷小道,很快出了城,刚出城就见有士兵来城门口张榜,正是通缉要犯的榜,墨水还未挥干,而元一没有意外的榜上有名。 两人奔到了一片城外小树林,胖子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元一倒是脸不红气不喘,道:“得,这事就算了了,我该走了。” “哎?你要走带上我啊。” “带你?” “你以后就是我老大了,我当然得跟着你。” 元一好笑,“我当你老大?你没弄错吧。” “老大,刚刚所有人都看到我跟你在一块的,我肯定被当成你的同伙。再说了,就算没这回事,我回去还不被兴哥那帮人打死?老大你身手不凡,我跟定你了。” 元一看看自己右手,“你不怕我吗?” 胖子摇头,“你比那些人好得多了,就算你是个妖怪,也是个好心肠的妖怪,就像……对,就像白娘子一样。” “白……”元一哭笑不得,“她是女的。” “那就……那就像齐天大圣一样好不好?” 元一无可奈何地笑笑,“你别胡说八道了,我自身难保,饭都吃不上,哪还能带着你?再说你看看你这一身膘,哪个倒霉催的老大才能养得起你。” “话不是这么说。老大,以你的本事还怕弄不到口饭吃。小弟这儿就有个机会,老大你只要出马,保准天天吃香喝辣的,那小弟我也就跟着享福了。” “什么机会?” “先说你收不收我做小弟吧?” 元一想了想,道:“好吧。不过我告诉你,跟我在一起就不能胡乱骗人偷东西了,这种丢人的事我从不兴做。”他右手一抬,鬼手应声露出,“倘若你跟了我,就不能再耍什么坏心眼,否则我定不轻饶你”。 胖子吓得一缩,涎着笑脸道:“哪敢不听老大的。对了,还没请教老大高姓大名。” “元一。”元一拍了拍胖子被揍得满是淤青的肩:“你呢?” “我?我没姓,我都叫自己宝神的。” “得,神啊仙啊的不要乱叫,既然你认我做老大,不然你就跟我姓吧。” 胖子连连点头,“当然好啊,承蒙老大不弃,从今天我就叫元宝了。” 元一哑然失笑,看他胖乎乎的样子还真像个元宝,道:“真是人如其名。现在,你说的机会是什么?” 元宝指指南边,“斧头帮听说过吗?” 元一摇头。 “他们正在招人,尤其是民间的奇人异士,以老大的能耐,他们的帮主非爱死你不可,咱们只要投靠斧头帮,什么好东西都不用愁没有。” 元一反正也没主张,“好,去试试吧。” 两人一路向南,元宝看起来也是惯走江湖的人物,路况极熟,倒让元一省事不少,约莫四、五天时间,两人抵达合肥城。一路上,两人也慢慢熟络起来。说起元宝的出身,他老家原是安徽合肥的,元宝说起这个格外唏嘘:“我那死鬼老爹本来也算出身名门望族,老大你听过钦天监吗?” “戏文里听过。”元一道。钦天监是官署名,掌观天象、推算气节、制定历法。 元宝道:“我爹是子承父业,从我爷爷的爷爷辈起一直为明皇帝掌钦天监,到我祖爷爷一辈还在崇祯皇帝手里当过钦天监监正主簿。可后来时局大乱,皇帝都自身难保了,到我爷爷在乡下避过一阵子难,后来被大清皇帝又召回,当了副监。” 元一不禁肃然起敬,那时钦天监在百姓眼中都是帮神仙般的人物,连皇帝不都要看天办事吗?道:“原来你祖上这么光荣。我是失敬了。” “算了吧。”元宝叹了一声,“到后来一辈不如一辈,我祖爷爷足足活了九十岁,那时家族还兴旺,到我爷爷那会从嘉庆皇帝一死,就开始中落了。后来到我爹时看时局不妙,干脆逃出了宫,后来投靠了在合肥的一个亲戚。” “难怪你会摆难算命,原来你祖上还是宫廷玄学大师啊。” “我爹的玄学还行,到我这辈就学了点皮毛,出来混口饭吃都难。本来我爹要是呆在合肥,凭着从前一点地位,还算活得舒坦。可他后半辈子像着了魔似的,要找什么‘半部天书’,出了远门就不知所踪,我娘在我十四岁时病死了,家里为给娘治病欠了不少钱,我为了躲债只好逃到这来了。” “那你爹呢?” “谁知道,人都说他死了。”元宝哀叹一声,“我看不死也有个八开,他自从说起找天书就整个人神神叨叨,出了门又没个照应,我看不死也要疯。” 元宝话是这么说,但眼里尽是哀伤之色,元一拍拍他的肩,“想开点,没准他还活着也说不定。其实你算好的了,我从小都没见过爹妈。” “那老大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是被一个戏班在路边上捡的,班主把我养大。可是他们也因为……”他一想起班主他们又是哀伤又是愤怒,握拳狠狠砸向地面,“终有一天我要报仇的。” 眼见这一拳下去青石地面石屑粉飞,元宝吓了一跳,“老大你仇人是谁啊?” “是个道士。我这辈子都记得他的脸。”元一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