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陌路殊途初相见 茫雪中火红衣裙 这应该是近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地面上一道道被冻裂开的裂缝,像一只只怪兽,张牙舞爪的张着血盆大口。 街上基本看不到人影,即使偶尔有路人,也是全身被裹的如粽子般,缩头缩脑快步的在路上奔跑,逃避严寒。 浅灰色的云压的很低,仰头望去,这重重的云层好似已压在了人们的头顶之上。 到了午后,西北风夹杂着干冷雪点,劈头盖脸的向这座小城掷了过来。 于是街角巷尾彻底绝了人的踪影,有家的闷在自己家中,无家的也找个破庙破屋生火取暖。 几个店主人还没来得及撤下的布幌,被猛烈的寒风吹的七零八落。 那些被凛冽扯碎的布条在雪点中无奈的挣扎着。 当天地只剩下一片灰白之时,一个衣着单薄的旅人在狂暴的寒风中艰难的行着。 只看得这人身上一件简单的浅灰色麻布袍,双手拢在袖子中。脑袋和背微微的躬着在寒风中走着。 他走得很慢,每到一户人家他都停下来,用手拍拍门,想进去取暖。可惜这兵荒马乱的寒冬,又有谁会为一个陌生的陌生人敞开家门。 于是这人只能硬顶着刀割一样的寒风,一步一滑的朝前走. 渐渐的他佝偻着的背开始微微的摇晃,又走了几十步,就看着他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 眼看着这人就要摔倒之际,一个穿着火红裘装的少女从身后扶住这可怜人。 谁都明白,在这冰封雪地之中,只要一倒下去,这人将不会再站起来。 “你怎么了?”那红装少女,微蹙着一双清秀的柳眉。 “冷。”这是陌生人此时唯一能说出来的一个字。 听闻身旁的陌生人说完这个“冷”字,红装少女竟没任何犹豫,将自己身上的火狐大氅解了下来,披在了这即将被冻死的陌生人身上。 那人猛的抬头,几乎是惊异的看了少女。 少女见了此人的惊讶,明眸皓齿的笑道:“举手之劳尔,不必介怀。” 陌生人已经枯竭的双眸,看着少女明媚的微笑,好像一盏暖暖的灯照亮了一片灰暗的世间。 可能是被冻得已经有些精神萎靡,也可能这陌生人就是个孤僻的人。他的眼神中并没多少感激之情,只是听了少女说了这句话后,很坦然的紧紧将大氅包住自己的身体。 “我大哥的医馆就在前面,我带你去那暂时避避寒。”少女一边扶着这全身微颤的陌生人,一边道。 那人不言语,只将脑袋紧紧的缩着。但是脚步却是跟着这少女走的。 前行了还没有十步,就看着这二人的身后跑过来两个家丁打扮的男仆。 “小姐,小姑奶奶。您这是要去哪?” “小姐,老爷说您回去给夫人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 两个家丁摸样的人,急急忙忙的对着少女同时开了口。 “凭什么啊。你们都怕我娘,我可不怕。”说着,少女继续扶着那陌生人朝前走。 两个家丁见少女根本不理他俩,于是急得连忙道:“小姐您这是要去哪?” “去大哥那。”少女继续扶着陌生人前行。 “小姐……”两个家丁在背后很为难的叫着。 此时天色已渐暗下来,和着西北风的雪点密密实实的砸在这四人身上。很快的四人的头发眉毛之上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两个家丁跟着少女走了一阵,最后少女似忍无可忍的回身对跟在身后的两个家丁道:“跟着干嘛?” “小姐,老爷说……” “说什么我也不管了,你们回去和我爹说,我去大哥那住一阵子,等娘想通了我就回去。” 就看得两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彼此对望了一眼,最后两个人还是继续跟着少女在寒风暴雪中前行。 “再跟着,信不信我让四哥打断你们的腿。”少女冷然。 此时两个家丁立刻停了下来,少女指了指她正扶着的陌生人:“这个人病了,我领他去大哥那里医治。顺便在大哥那里住几日。等娘的气消了,我就回来便是。” 两个家丁抓耳挠腮,颇有些为难,两人在风雪中站了一会,最后还是无奈的转身走了。待两个家丁走后,少女整准备扶着那人继续前行,谁知那陌生人却解下了唯一可以取暖的火狐大氅递给了少女。 少女瞪大了双眸,接过大氅便问:“我穿着棉服都冷,你仅穿着单衣不冷嘛?” 陌生人目光清寒,语气似乎比这漫无天际的冰雪还要冷上几分,“不顾父母之养,不孝也。你自己围着吧。” 说完便挺身甩开少女独自顶着风雪前行。 少女也没将大氅自己围上,只拿在手中疑惑的盯着那单薄的背影。 “喂,你会被冻死的。”少女在那人背后喊了一句。 那人似乎根本没听见,微缩着身子低着头继续前行。 少女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风雪完全淹没了那人的背影之后才动了身子,将火狐大氅披上,往自己大哥的医馆大步走去。 “倒霉,家里被娘骂,出门想做个善事,人家还不领情。都是这鬼天气!”少女一边行,一边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心中暗自恼火。 待夜色暗下,看着这似不会休止的风雪,少女突然想到如果那人不在天黑前找到取暖的地方,夜里必然会被冻死。 这是可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可能只是自己搭把手的事,便可挽救一条人命。于是少女心中有了打算,快步的朝那萧瑟的背影消失的地方跟去。 天色已暗,天地间只剩了幕黑与惨白。西北风在耳边“呜呜”的刮着。一身火红的少女顺着这条街巷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她相信那人并没走远。 因为走得急,天又黑,地又滑。竟没注意脚下,一脚绊在了一个被白雪盖住的土包之上。 少女整个身子被绊倒在地,还好地上已积了厚厚的积雪,要不全身必是一身泥浆。 少女骂咧咧的起身,抬脚就往那土包上踹去:“好你个不长眼的土包,我让你绊住本小姐的去路!!!” 可是当少女的脚刚踹到土包,少女立时觉得不对劲。落脚怎么软绵绵的? 她赶紧蹲***子,用手拂去了土包上的积雪。 天啊,这不正是刚才那人吗? 少女连忙扶起了那人,再次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帮那人围上。并用使劲的掐了那人的人中穴大叫道:“快醒醒,快醒醒!!不能睡,不能睡!!” 掐了半天,叫了半天少女看那人没反,又狠命的不停的抽打那人的脸道:“快醒醒,你别睡呀。你爹娘还在家等你呢。你死了你爹娘怎么办?” 少女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扎在了那人已停止跳动的心放之上。猛然间,只见那人睁开了双眼,直愣愣的瞪着少女。 少女此时被这人吓的也直愣愣的看着这人。 “你没事吧?”少女伸出细白的五指在那人瞪的滚圆的眼珠子间摇了摇。 “没事了。”那人移开了目光,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走吧。”少女淡然一笑。随后从寒雪中搀扶起了那人,朝其大哥的医馆走去。 寒风凛冽的夜,寂静的街道之上,一高一矮两个影子交织在一起。晃晃悠悠,跌跌撞撞的艰难在雪中行着。 “快到了,就前面那个门。”少女向那人指了指不远处一栋独立的小院。小院的大门之上挂了个钉在墙上的木招牌。招牌上写了一个老大的“医”字。 少女扶着那人到了已紧闭的大门前,使劲的拍了下。过了好一会,门内才有了回声。 就听着门内一个温和的男声问,“是小初吧。” “大哥,冻死我了。”小初再次用手使劲的拍门,催促着。 小初说话间,两扇赭色的木门已被人从院内打开。一个披着厚厚棉袍的面容儒雅的书生笑吟吟的站在了门口。 “我就知道是你。”那书生笑着了自己的妹妹,眼光又投向小初搀扶着的陌生人。 “这位是?”书生见了那陌生人的狼狈,眼中没有丝毫的轻视,仍是面色如常,挂着笑意问自己的妹妹。 小初扶过了那人道:“我不认识他,但是我不救他,他肯定要被冻死。所以我就拉他来大哥这,这救人一命积德的大善行,就当我白送给大哥了。”说完小初就丢开了那人,自己往院子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口中叨叨“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进来吧。我这没别的暖被热炕还是有的。”书生朝那还裹着小初火狐大氅的那人微笑。 那人微微的朝书生颔了首,便随着书生一同进了园子,进了书房。 屋外严寒刺骨,屋内却温暖如春。 陌生人进了书房,只见房内拢着的两个炭盆里烧着的木炭正劈啪作响。 小初此时已熟门熟道的自己搬了胡椅坐在一个炭盆边,伸着双手烘烤。一双白玉般的小手在炭火的透照下,显出暖暖的粉色。 “去叫厨房烧一锅热汤,再温一壶酒来。”书生对在屋内的侍童吩咐。 “童湮,别忘了加几个菜啊。我还没吃晚饭呢。”小初一面烘着火一面抬头对那侍童叫嚷。 “大小姐,知道啦。”童湮笑着点头,飞也似地跑出了书房。 “这小子,究竟是我的人还是你的人?”书生对着小初笑。 “你问我,我去问谁去!”小初对着大哥嗤鼻,便又转过头去,专心看着炭火,烘烤自己已被冻僵的双手。 此时屋内还有一个人,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幕。 “还杵着干嘛?还不过来烤烤?”小初斜眼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这才缓慢的走到炭火边,蹲了下来,双手伸向炽热的炭火。 “别别。”小初看着那人又叫了起来。“快把我的披风脱下来,万一蹦上去一个火星,这衣服就完了。” 说罢,自己从胡椅上蹦下,跑到那人面前,快速的将大氅解开取走。 “小初!”大哥微拧了眉头:“野丫头。” 此时小初已将火狐大氅挂在了屋中的衣架之上,又回对大哥道:“若是别的衣服就算了,这是爹爹花了三十两金子从高丽购来的。说是给我过年穿的,若是碰了火星子烧了大洞,爹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肯定也会不高兴的。” “那你爹被骗了。”还蹲在地上烤火的看着炭火幽幽的道。 “瞎说,能骗得了我爹的人还没出生呢。”小初一脸的不屑。 “这确实是上好的火狐皮,只是这火狐皮子在高丽并不是什么稀罕货,在那边这样的大氅最多不过五两金子就能买到。” “啊?你怎么知道的?你去过高丽?” 那人不回答,只用眼睛一直看着劈啪作响的炭火。 “别介意,我这小妹家中至宝,骄纵坏了。”小初的大哥对着蹲在地上的陌生人笑道。 “小生姓夏,名逸。不知仁兄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夏逸对着那人道。 此时小初只见那人站起了身子,朝夏逸拱了双手,行了一个工整的汉礼道:“我祖上姓大野,名字不值一提,你们可以叫我游方。” “大野游方?”小初眨了眨眼睛,看了那人。 “你是胡人?”夏逸疑惑。 “祖上算是吧,只是一代一代的传下来,这胡人的血统应该早就没了。”游方言语清淡。 “云游四方?”小初又在边上叨叨了一句。 游方抬眼望了小初,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夏逸和小初此时都明白,这个叫游方的人报的并不是真名。但是谁又在乎呢,他只是陌路人而已,也许过了明日天气好转,这个叫游方的人便继续云游去了。所以现在和以后游方对这兄妹俩来说,都是一个陌路人而已。 当童湮端来一个烧的直咕噜热气的暖锅,一壶热酒之时,三人已在书房中畅谈了一时。 见了暖锅,小初没命似的凑了过去。 “大小姐,你要吃总得等我摆好了再吃吧?”童湮一边从托盘上搬下暖锅,一边对小初嬉笑。 “是羊肉的吗?”小初问童湮。 “当然是了。” “放白莱菔了没?” “当然放了。” “我闻闻。”说罢,小初打开了暖锅的盖子,一股羊肉特殊的肉香味立刻占满了整个书房。 “嗯,不错,没忘了我说过的话。”小初满意的点了点头。 童湮将碗筷酒菜摆好,便规矩的退到边上站着。 夏逸朝游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游方丝毫没了刚才的落魄之感。彬彬有礼的朝夏逸拱手相谢,落落大方的入客坐。 小初看着大哥和游方的客套,两个眼珠子盯着二人转了几转道:“你们慢慢客套,我先吃了啊。” 夏逸看着自己的妹妹大快朵颐的样子顿时笑出了声:“你看看你,哪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令妹确实不像大家闺秀。”游方在一旁尚未动筷。 小初听了这话,立刻丢下了筷子瞪了游方心道,不是我救你,你还有命在这和我吃羊肉暖锅?果真的以德报怨, 游方当做没看见小初怒意,接着缓缓地说:“连一个火星都不能碰一下心爱之物,竟能毫不犹豫的赠与一个浑身污迹的陌路人,我是没见过哪家大家闺秀能这般率性直爽。与大家闺秀相比令妹倒像江湖女子。” 听完这话,小初顿时怒意全消转而有些腼腆的低下了头。 “游方兄,你是没见过我们的娘,见了她你就明白为什么小妹会这样。”夏逸此时看着小初难得的腼腆笑道。 游方微颔首。 “吃吧,吃吧。你不饿吗?刚才都要死了,现在居然还不赶紧吃?”小初对游方做了个鬼脸。 就看着夏逸在一边微微叹了口气后,自己动了筷子,游方这才跟着动筷。 “这用莱菔烧羊肉有什么讲究?”游方大口吃了几块羊肉,觉得这羊肉的味道确实独特。 “你不觉得平时吃的羊肉有股子难闻的膻味吗?”小初一边埋头努力的吃,一边对着游方稍显得意。 游方点了点头。 “用白莱菔和羊肉一同煮一下,过了水再烧,膻味就没了。白莱菔是去膻味的。” “还不是二弟教你的,你少在这卖弄。”夏逸道。 “我又没说是我自己捣鼓的。” “你快说,怎么大下雪天的跑我这来了?” “还能干吗,娘把我给骂出来了呗。”小初说着放下了筷子,一脸沮丧。 “这次又为了什么事?” “还能为什么,我和娘说我要和四哥一起学武,娘死活不同意,然后我就和娘争啊,再然后……我就到你这来住几天再回去呗。” “娘说的对。” 小初此时一脸沮丧,听夏逸一言,立刻又恼怒了起来,撅了嘴:“你说,为什么娘说的对。” “凡是会武功没有修过心境之人,遇事必然是好勇逞强。男子也就算了,你为一届小女子,好勇逞强的后果如何,娘已经替你想到了。所以你不光不能怪娘不让你学武,反而要好好谢谢娘亲。” 小初听完大哥的话,立刻将筷子往桌上一丢:“不吃了,气饱了。” “这事爹怎么看?”夏逸也不管其妹的不满,接着问。 “爹?我们那个爹,你难道还不清楚?” 此时游方就看着夏逸微微叹了口气轻摇了头,不再言语。 “大哥我就不明白了,你说爹那样的人物,在外面谁都让三分怕三分敬三分的,怎么独独见了娘就矮了三分。”小初手中握了一只筷子,用木筷端重重的往桌子上捣了几下。 “大小姐,这红木桌子和你没仇啊,你手下留情。”在一边童湮瞧着便不乐意了。 “去去去,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小初道。 “大小姐,你好像不比我大吧。” 童湮说完,就看着一支筷子朝自己脑门上砸来。童湮快速的闪开,朝小初伸了舌头做了鬼脸。 “我说吧,你如今要是会武功,童湮估计现在不是伤便是亡了。”夏逸对着自己的小妹温温地笑。 此时的游方,心中像是吃了百味丸。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这样的温馨家,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 第一卷 陌路殊途初相见 亡国奴尔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父亲生前能只宠爱母亲一人。多么希望自己的兄弟姐妹能像眼前这对兄妹一样,手足情深。只是现实永远比幻想残酷冰冷。 酒足饭饱之后,小初直接睡在了夏逸书房中的榻上。 看着熟睡的小妹,夏逸满眼的关爱,让佣人悄悄的搬来被褥给小妹盖好。 然后吹了红烛,领着游方出了屋子,夏逸边走边对游方说:“我这平时没有来客,也就小妹偶尔会来。所以也没有客房,若是游方兄不介意,今晚就和在下将就一夜。” 游方朝夏逸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公子乃真正以慈悲为怀之人。竟不嫌弃我这身褴褛。” 夏逸道:“游方兄说笑了,傻子都能看出在仁兄这身褴褛之下隐着什么。我就担心游方兄会介意我这个乡野村夫。” “能养出你兄妹二人这般的人物,想必令高堂也非凡人。” “他们俩啊……”夏逸的脸上润上了一层暖意。 游方明白,这种暖意是永远不会在自己脸上寻见的。 “他们俩确实不是凡人。这是我长大之后才明白的。儿时总以为天下的父母都如他俩一样。后来长大了出了家门,看的多行的多了才明白自己多幸运。” 游方此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庭。只觉得有把刀子在自己的胸口一点一点的向内刺去。 夏逸看出了游方的面色有异,进了卧房,夏逸便道:“既然来了我这个医馆,哪有不给郎中号脉的道理。” 说罢示意游方坐下,让其伸出左手。 夏逸三指搭脉,细细的给游方诊脉。 “你儿时中过毒?”夏逸微蹙了眉头。 “是的,我大哥想毒死我。”游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淡然到让夏逸觉得这根本不是在说他自己的事。 “这毒当时没解干净,仍有余毒在体内压着。你可知道?” “知道。” “嗯,应该没事。看你的体质阳气旺,这毒却是阴毒,你的体质恰巧能压制住这毒性。只是待你年老了之后,这毒估计会发作。” 游方淡然的笑道:“那要看我是否有幸能活到年老之时了。” ** 待游方一觉起来,天已大亮。昨夜倒腿睡的夏逸早已悄悄的起身,不知去向。想着昨天几乎死在寒雪中,而后又巧遇了夏氏兄妹的事,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这么多年来,总觉得自己过于幸运。死亡一次一次的光临他,但是每次他总能与死亡擦肩而过。 远的就不说了就说昨日,他本以为这次是再也躲不过了。结果谁曾想天地间竟能有个火红的小人儿再一次的将他从阎王殿拽了回来。 这也许就是宿命。每个人在这世间都有自己的使命,他的路尚未完成,所以阎王就是不收他。 其实每一次遇险,他总是想着如果真能死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人世间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温暖,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但是每每看着母亲的泪眼与委曲求全,他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坚强的活下去。 正如昨日小初唤醒他朝他吼的那句话“你死了你爹娘怎么办,你爹娘还等着你回家呢。”如果不是这句话,他可能真的会就这样解脱而去。 是啊,我若死了,母亲怎么办。游方躺在床上,双眼盯着雪白的房顶,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醒了?”一个俏丽的身影不知何时伫立在游方的床边。 “小姑娘,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游方此时只穿了中衣裹着被子睡在床上。 “谁稀罕看你。”小初翘了嘴嗤鼻道,随即转过身去,背对着游方。“你快起来啊,大哥吩咐让厨房特地给你煮了一锅粥。你再不起来,这粥只能当你的午饭了。我们吃肉,你喝粥。” “你大哥人呢?”游方坐起身来,发现床边已放了一套半新的棉袍。 “一早就被人叫出去出诊了。” “这袍子?”游方看着这半新的衣服有些为难。 此时小初转过了身,对着只穿着中衣的游方道:“这袍子是我大哥的。你就将就这穿吧。你原先的那身太脏了,我让下人拿去洗了。” 游方见小初竟没有丝毫男女有别的概念,她似乎根本不明白看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只穿着中衣,作为女子应该娇羞应该回避。 但是游方仔细看了小初的眼神中,除了坦然还是坦然。他不明白,看小初的样子至少也有十二三岁,应该已通人事。看她昨晚说话,也甚是机敏。怎么现在连一点起码的礼仪都不懂。 “小初姑娘,请你回避,在下要起身换衣。”游方憋了半天,终于拉下脸来说了这句话。 “游方大哥,你不会是个女人吧?”小初微瞪了眼睛看着游方。 游方立刻拧了眉头,抬眼看了小初道:“小初姑娘,你这是何意?” “我以为换衣穿衣要别人回避的只有女人呢。”说完小初便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游方听完小初这句话,立刻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噎在了喉咙里,胸口堵得慌。 “好了好了。不和你玩了。你爱怎么穿怎么穿,反正衣袍给你放这了。”小初看着游方脸上那古怪的表情,想着这人和呆子没两样,一点也不好玩,还不如出去找童湮玩去。但是又想到,童湮一早便随大哥出诊去了,大哥家如今除了一个做饭的,两个粗使婆子以外便无旁人。若是天晴,还可以出去堆个雪人赏个雪景,但是这雪还没完没了的下着,无趣,真是无趣。还是自己家好,家中二哥三哥四哥虽让人讨厌,但是也比眼前这个呆子有趣。 小初走出了大哥的卧房又回到书房。将脚敲在炭火盆边从书架上取了本《道德经》无心的翻着。 游方这边起身自己穿戴了整齐,粗使婆子伺候了梳洗。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游方也来到了书房。于是他便看见了今生再也无法忘记的一幅画面。 一个身穿翠衫的少女,半靠在椅子上,双足只穿了白色的足衣敲在炭盆上取暖。那少女乌黑的头发上只简单的用一支点翠流云钗绾了一个简单的螺髻,少女的肤色异常莹白,此时双眼微瞌着,浅浅卷翘两排小刷子似地睫毛也安稳的遮在双眸之上。小巧的鼻子,殷桃似的小嘴,怎么看怎么俏皮。 此时少女手中握着的书卷已有些松懈,游方敢肯定,如果再这么让其睡下去,这书卷势必逃不过被丢进炭盆焚烧掉的命运。 游方站在书房里看着小初越睡越熟,眼看着手中的书卷就要掉进火盆中,心中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去挽救那本书册的命运。 只见游方静静的朝小初走了过去,从小初手中慢慢的将书册抽出。 谁知游方当只差一步大功告成之时,小初猛然间打了一个喷嚏,竟将自己瞎醒。于是小初便看见了游方正半躬着身子,俯在她身前。 小初惊喊了一声:“你干嘛?”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因为她蹦的力度太大,自己也因为刚刚睡醒,人还有些懵,根本就忘记手上还有一本书册。 所以,当然游方的努力是白费了,那本《道德经》还是如愿的掉进了炭盆里。瞬间烧了起来。 “你干嘛?”小初又问了游方一句。 游方无奈的看了看已烧着的书册摇了摇头道:“一本好书就这样没了。” 小初这才明白刚才这人在忙些什么。 “不是什么好书,好书我看了根本不会睡着的。”小初这才仰面,看向游方。 在看了游方之后,小初满脸的疑惑:“你是游方吗?” 游方又是古怪的看了看小初道:“是啊。” “奇怪,我觉得你不是昨晚那个被我救回来的游方。”小初皱了眉头。 “我祖上姓大野,我名字叫游方。小初姑娘,是不是还没醒?” “奇怪,我听你的声音确实是游方的声音,但是为何样子全变了?” 游方茫然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小初,满眼不知所云。 小初跳下了椅子,站在了游方的面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了一番。 “头发梳了,胡子剃了,脸洗了,衣服换了。”小初一样一样的将自己所看的说了出来。 看着小初一脸的认真的摸样,游方突然笑了道:“还有两样,觉睡足了,饭吃饱了。” “咦?”小初又发出了一声疑惑,又仔细的看了游方道:“你长的比我二哥好看呢,不过就是老了点。”说完便自己捂了嘴巧笑媚兮的甜甜笑了起来。 游方看着那双已笑成小月牙般的眼睛,自己的嘴角也随之扬起了浅浅的弧度。 屋外寒风怒号,一片萧瑟。屋内暖如阳春,笑声明媚。游方看着着眼前的这明媚,一丝暖意从心底缓缓的冒了出来,而后这暖意随着清冷的血液悄无声息的润进了自己四肢百骸。本以为世间只剩一片死灰,却在穷途末路间发现了世间还有这等美好。 “游方大哥?”小初见了眼前之人又在发愣,遂唤了他一声。 游方的神情微微一滞,突然用异常清冷的眼神看了小初一眼道:“你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小初看着游方迅速转冷的目光,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并没有直接回答游方的话而问;“游方大哥你刚才想了些什么?” 游方看着小初那张稚嫩莹白的面孔,浓密的卷翘的睫毛如蝶微扬,乌黑的眼珠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不知为何他无法拒绝这个小姑娘的疑问:“我刚才想了许多以前的事情。” “那肯定都是些不好的事情吧。”小初眨了眨双眸。 游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清冷的眼神转而看向了窗外那正飘着的雪花。 “雪快停了。”游方道。 “你怎么知道的?”小初也顺着游方的目光看了过去。 “你忘了?我昨晚才说的,我在高丽住过一段时间。那边的冬天就是这样大雪纷飞,没完没了。” “真的?”小初问。 游方点了点头。 “游方大哥,可是你忘记了一点,这里是沙州。一年也不会下几场雨的地方。往年冬天也会下雪,但是最多也只会飘一些干雪花,但是今年这雪,你不觉得有些怪异?” “天生异象,天下必有祸乱。”游方看着窗外的飘雪,口中幽幽。 此时就听着书房门外一个爽朗的声音传进来过来:“这天下的祸乱还少吗?” 随即一个身披着雪貂大氅,穿着藏蓝棉袍,魁梧轩昂的男子走进了书房。 “二哥!!!”小初雀跃着朝那男子奔去,直接搂抱住了男子。 这一场景让游方直直的傻在当场,他是没见过有女子能这般的热情似火。 “二哥,二哥你何时回来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昨夜顶风冒雪的回来,结果一回家娘就拉着我和我告状。行了那么远的路,累的我只想睡觉,娘却喋喋不休的说了许久。非让我一早就来大哥这教训你。” “现在都快晌午了。你不是来教训我,是来大哥这混饭吃混酒喝的吧?”小初狡黠的坏笑。 “小没良心的,要不是为了你,我这大下雪天的,不知道在家烤火捂被窝?”说完男子便伸手要去捏小初的鼻子。 小初则轻巧的躲开。 “二哥,这是游方。”小初躲闪至游方的身旁,指了指游方道。 小初的二哥,此时以自己解下了大氅挂在了衣架上。 听了小初的介绍,双手微微抱拳对游方行礼道:“我是小初的二哥,姓夏,名川。” 此时游方也微抱了拳对夏川道:“小生复姓大野,名游方。昨夜亏令妹相救才不至做路边冻死鬼。” “大野?”夏川看着游方又重复了游方的姓氏。 “游方大哥这个姓稀罕吧。”小初朝夏川做了个鬼脸。 但是夏川似乎根本没听见小初的言语,口中只喃喃的重复大野这两个字。踱步走到榻边坐下。 小初茫然的看着自己的二哥,不明二哥为何对这个姓氏这般上心。 而游方已不关心屋内二人,又将眼神投向了窗外的飘雪。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天下必有祸乱,这祸乱会又会从何而生,自己悄悄离京前涵儿已病得不能上朝,难道说这场怪异的大雪预兆着涵儿有事? “大野!”此时屋内的夏川突然从坐着的榻上,猛的站起身来。朝游方走了过去。 “你说你姓大野?”夏川微怔着看着游方。 游方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看了夏川,淡然的点了点头。 “你……你是何人?” 游方继续淡然的对夏川道:“我说了,我叫游方。” 看了游方的淡然,夏川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了隐隐的怒气,一对如鬓剑眉紧紧蹙起,转身便对小初道:“小初你看看你救得是什么人,连自己真姓名都不敢说,枉你救了他。” “我管他姓什么叫什么呢,和我们有关系嘛?”小初眨着眼睛一脸无辜的看了二哥道。 夏川被小初看的,好似转过神。小妹说的也对,管这个站在眼前的人是谁,这里是沙州,又不是大唐。 夏川迅速的想通了这点后,遂立刻朝游方浅浅相拜道:“刚才对游方兄多有失礼之处,请游方兄莫要见怪。” 此时游方已从夏川的表情中看出夏川已对他的身份起疑,但见夏川因小初的一句话,又迅速的将自己的疑惑迅速的压制了下去,心中不免对小初心存感激。 若没有小初的那句话,夏川势必是要刨根问底,对于自己的身份,别人看来可能是荣耀无上,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它就是个包袱一个负累,一个让从一出生便注定得不到幸福的拖累。 “我这姓氏让夏川兄见笑的。对了,适才夏川兄进门说的那句话是何意?”游方问。 因大概知道游方的身份,夏川只寒暄道:“没什么,只是我常年在外奔波,眼见的天灾人祸不少,所以对游方兄那一句天下必有祸乱有些感触罢了。” 游方也知,夏川不愿多说。遂转了话题,二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椅子上畅谈起了渤海郡的雾凇,岭南的荔枝,东海的海鲜,大食的舞娘。 小初坐在二哥得身边,仔细的听着二人畅谈。心中无比的羡慕与敬仰。 “二哥你出去办货的时候也能带我一同出去走走,让我也多见识见识吗?”最后小初还是憋不住,问了夏川。 “只要爹娘答应,我这边没问题,不过行万里路是要吃苦的,有时候几天喝不上一口水,几个月洗不了一次澡,馕饼长毛了还得往肚子里咽……” “二哥!”小初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猛的摇头道:“不要听,不要听。二哥唬人!” “小初姑娘,你二哥说的句句是真。你见我昨天的样子,就应该明白了。”游方在一旁补了一句。 “对了。你不说我倒忘了问你了。你大寒天的跑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小初放下了堵着耳朵的双手,直直问游方。 “我没什么事就喜欢到处走走看看。自代宗后吐蕃人强占湟河沃土,吾既为大唐子民,自然想来看看这已被强占胡化多年的疆土究竟是个什么摸样。我便来了,可惜在半路上遇到了抢匪,抢走了我的包袱。于是便有小初姑娘雪中送炭,救我性命,将我带到此处,结识了你们兄妹几人的后话了。” “还能是什么摸样。亡国之奴尔。”夏川嗤鼻一笑。 第一卷 陌路殊途初相见 他到底是谁 游方突地站起了身道:“夏川兄,如何是亡国之奴?大唐好好的健在何来亡国?”此时轮到夏川淡然的笑道:“游方兄,你在这多住几日便会明白我们这些亡国之奴的感触。” “烦死了,你们刚才说的好好的,现在为何说的我都不懂了?”小初在一旁不耐烦的叫道。 “好了好了,不谈国事。我们现在来谈谈家事。”夏川趁小初不备,一个伸手便捏住了小初的小耳朵。 小初立刻上蹿下跳的挣扎,夏川就是死捏着不放。 当夏逸进得屋来的时候门边看见了眼前此景。当然也看见了游方立在这热闹的二人边有些疏离的眼神。 “大哥!!你快看二哥!!”小初见了自己大哥回来,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的求救。 “二弟我可不敢得罪,得罪了他我这小医馆就要断了药草。你自己想着如何救自己吧。”夏逸笑道。 “小妹,让你给娘认个错,就那么难?”此时夏川已松开了小初的耳朵,有些冷峻的问了小初。 “凭什么啊,你们都怕娘,我可不怕。” “小妹,娘这是为你好!” “什么为我好,我和四哥一起学武,不说别的至少能防身吧。” “你这性子,如果是会了武功,你会只用来防身?鬼才信!”夏川嗤鼻。 “谁说不是,昨天晚上还拿筷子丢童湮,如果她会武功估计昨天就是童湮的祭日了。”夏逸笑。 “你们!!!!”小初被两个哥哥一唱一和气得敞口结舌,不知如何回话。许多话语哽在嗓子里却又无法说出来。 没办法只能在屋子里直跺脚。 “雪停了。”此时一直疏离在屋子一边的游方看着窗外。 “我刚进来的时候还在下呢。”夏逸此时也走到窗边,看了窗外,果然雪停了,天地被粉妆玉砌的白雪映照的分外明亮。 “估计下午天就能晴了。”游方双眼看着窗外又道。 此时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已然忘记了刚才的吵闹,都朝着窗外望去。 “爹说雪停了带我去堆雪人的。说什么他曾经和娘在雪山上堆过雪人。”小初看了窗外一片厚厚的亮白的积雪道。 “小妹,你知道爹和娘怎么去的雪山,在雪山都做了什么事?”夏川对着自己的小妹一脸坏笑。 “爹就和我说他和娘一起上雪山堆了两个雪人便下来了。” “你信?他们俩大老远得不辞辛苦的爬上了雪山顶,就为堆俩雪人?” “那二哥你说,爹娘去雪山干嘛了?” “你答应我随我回家和娘赔不是,我就告诉你。” 小初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夏川看了看道:“不对,这事我都不知道,你又如何能知道?” “你还小,爹当然不会告诉你什么。” “我不小了,娘也没告诉我什么啊。”一旁的夏逸出了声。 “你是不小了,但是你是个书呆子,娘如何会告诉你这些闲话。” 一直疏离的站在一边的游方看着兄妹三人,乐滋滋的谈论着自己的父母,心中怅然。除了羡慕还能如何?除了嫉妒还能如何? “小初你答应随我回去赔礼,大哥中午备桌好酒菜,我要说的你们肯定会觉得物超所值。” “好吧,好吧不就是道歉吗,反正我早就习惯了。”小初叹了口气,最终倔强还是输给了好奇心。 “好丫头!”夏川本来是想轻轻拍了拍小初的脑袋,结果没控制好力度,竟将小初头上的流云头钗拍掉了下来,本来就绾的松散的发髻,彻底的散开,一头青丝瞬间披散了下来。 “二哥!”小初瞪了眼睛撅了嘴抗议道。 站在一旁静了许久的游方,弯***子将小初的流云头钗捡了起来并递给了小初。 小初却将头钗往桌上一扔道:“二哥赔个新的给我,这支钗被你摔坏了!” “有你这样讹人的?”夏川瞪了小初一眼。 “我不管,这支被你摔坏了,你应当赔我一个新的!” “哪里坏了?你指给我瞧瞧。” 听夏川说完,小初拿起钗,当着夏川的面,扣掉上面的一颗珠子扔在了地上:“你看,珠子被你摔掉了,你还不赔我。” “大哥,你这都看见了,你要给做主啊。游方你也看见,你也要给我作证。”夏川一脸无辜。 “还是那句话,你们俩的孽账我不管。”夏逸说罢对着还在屋外的童湮道:“童湮,让厨房做多一些菜,今天我们家财主要在寒舍用午饭。” 中午的酒菜明显也昨夜丰盛的多,除了一个羊肉暖锅子,又加了四样小菜。 四人中只有小初不饮酒。三个男人各自举杯同饮。 席间夏川详细的说了爹如何带着娘去了雪山,在雪上了拜了天地的事。 小初听的大气不出一个。特别当听到爹娘结发同心的那一幕时,眼中居然充盈了点点晶莹。 这个细节两个哥哥并没注意,反倒是在坐在小初对面的游方发觉了。 听了夏川说的这个故事,游方只觉得可能是杜撰,虽然书上也读过一些痴男怨女的故事,但是那仅仅是故事,他不相信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因为他长那么大,看的最多的就是父亲的冷漠,母亲的泪水。 但是当他无意发现小初眼中的晶莹之时,他突然想起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对旧人。两个携手遁世而去的旧人。他们的故事应该同样精彩。 果然如游方所料,午后四个人酒足饭饱之后,天空果然开始放晴。 夏逸开了小院的大门,几个早就等在门前的病人排着队进了小院的诊房,夏逸坐诊,童湮在边上打下手。 夏川领着小初在院子里堆了两个雪人后,就准备带着小初回家。 游方看此时已雪过天晴,没有必要再留在别人家里混吃混喝,加之心中有隐隐的不祥预兆,打好了主意,立刻上路回京。 当游方与夏逸请辞的时候,夏逸没做任何挽留。只吩咐童湮整理了自己平日不怎么穿的棉袍两件和一些碎银子送给了游方, 游方朝夏逸深深谢拜,这些东西虽不值钱,但是对于他这个身无分文的陌生人来说,无意是雪中送炭,急人之困。 对于游方的相拜,反倒是夏逸有些不安,说着能遇见就是缘,这两件棉衣都是他平时不穿的,银子也不多,只够游方省吃俭用回到大唐,回到大唐之后的事情只能靠他自己解决。 当下,夏川领着小初和游方一同离开了夏逸的医馆。三人并排行在街巷之上。 夏川一身雪貂大氅,身形高大健硕。小初一身火狐大氅,身形娇小纤细。游方则一身青衣棉袍,身形颀长单薄,身后背着一个包裹。一个彻底的旅人打扮。 因昨夜的一场狂风暴雪,虽现在已雪过天晴,街巷之中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处处见得一片萧瑟之景。被积雪压垮的棚子和屋顶随处可见,被狂风挂断的树丫散落在道路之中,被狂风刮飞的破灯笼,木招牌也散落的比比皆是。 “游方兄,不知你可发现,这街巷中只有我们三人穿唐装汉服?”看了满眼的萧瑟之后,夏川先张了嘴。 听了夏川的话,游方才注意到,偶尔擦肩的路人清一色吐蕃胡人的打扮,剃头梳辫,胡服着身,竟真的没有一个汉人打扮的。 游方突然想到了夏川早上口中的那四个字“亡国之奴”。 “陇头已断人不行,胡骑夜入沙州城。汉家处处格斗死,一朝尽没陇西地。驱我边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中国养子孙,今著毡裘学胡语。谁能更使李轻车,收取沙州属汉家?”夏川边行边吟。 游方没有说话,只一张肃颜看着远方的路。 “这沙州城的汉人里只有我们夏府的人能穿唐服,只因我们爹爹带着娘去过逻婆(今拉萨)觐见了吐蕃赞普,我爹爹对赞普说,他和娘始终都是大唐子民,如不是为了避难死也不会离开大唐。也不知爹和娘究竟对赤松赞普说了什么,总之我们家得到了赞普的特许,这个城中只有我们一家汉人可以保持汉人装扮,可以不说吐蕃语。”夏川继续道。 游方双眼继冷着面容,肃颜看着前路。 “如果人人都如你家中二老这般的骨气傲气,这河湟富饶之地何至于失至这近百年。”沉静了许久之后,游方终幽幽的说了这句话。 此时小初明白身边这两个男子的对话,凝重严肃,自己不便插嘴,也插不上嘴,所以也跟着表情严肃的往家行。 三人行至一个岔路口,夏川指了指前方的路:“游方兄,顺着这条路一直行,便是出城的路。我们夏府在右边。”说着夏川又用手指了指,右边的岔路。 “游方大哥你不来我家坐坐吗?我爹最喜欢招待大唐来的客人。”小初微笑看着挺拔俊朗的游方。 “谢谢小初姑娘,救命之恩莫敢相忘。”游方说完从袖中取出了小初中午扔在地上的流云头钗递给小初。 夏川见状,嘴角逸出了笑意。立刻背身向后走了十几步,停下等自己的小妹。 “这支钗已经坏了,你捡回来干嘛?”小初不解的问游方。 此时游方又从怀中取出一枚莹润滚圆的明珠,“这珠子是许久以前一位与我有缘的朋友相赠,如今我身无长物,连身上的衣袍都是你大哥赠的。现在我身上只剩了这枚珠子是自己的,这也是我仅有的财产。我将这珠子赠与小初姑娘,以报姑娘昨日的救命之恩。”游方说完又将珠子递给了小初。 小初看了已经放在手中被自己摘掉一个珠子的流云钗,又看了游方相赠的滚圆的珠子。当下心中有了主意。 只见小初将头钗又递给了游方道:“这钗子已经坏了,我必是不会要了,拿回去也只给我扔得份,给我也是糟蹋了。大哥拿去吧,这钗虽不是什么臻品,但找个当铺,应该还能换点银两。回大唐路途遥远,游方大哥比我更需要银两。游方大哥这珠子小初收了,小初若是不收,你肯定不安心,一直惦记着欠小初的救命之恩。” 游方微怔的看了小初道:“小初姑娘,女子的头钗可不能乱赠,你可明白?” 小初一双纯澈的眸子里盛满了不解与疑惑,看了游方道:“不明白,我只是让你拿去换钱,难道送头钗还有别的含义?” 游方浅浅的笑了。他自己也糊涂了,这早就不是大唐国土了,这里的人穿胡服说胡语已好几十年,自己怎么能拿汉人礼数与规矩说教于眼前这个单纯如水的小姑娘? “没什么。”游方对着小初再次深深行礼相拜之后,坦然的接过了头钗,放入怀中。又向夏川客套了几句行礼告别之后,便踏上了归途. ** 目送了游方的身影渐渐的缩小,小初笑嘻嘻的转过身来快步追上已经先行的几步的夏川。追上了之后小初直接伸手挽住夏川的手臂,往夏川身上蹭。 夏川皱了眉头看了小妹道:“有什么话你就说。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是知道的。” “二哥,这个游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你和大哥对他这般的客气?你是什么人我又不是不知道,爹那点臭脾气都遗传给你了,你看人何时这样正眼相瞧过?我从来没听你吟过诗,你今天竟然吟诗给他听。还有大哥,他虽然是个烂好人,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会把自己的衣服给别人穿,娘那点穷讲究的毛病给他继承了个完完全全。游方在,我不便相问,现在他走了,我一定要搞清楚。不问清楚,你们只当我是傻子好欺负呢。” 夏川缓下脚步惊异的看了小妹,这个在他眼中一直傻乎乎的小妹何时变得这般机灵? “其实我和大哥也不敢断定他是什么人,只是觉得他的气度和仪表与常人不同。他说他姓大野,小妹你可知道这大野是什么姓? “游方说他祖上是胡人,那肯定是胡人的姓呗。”小初和夏川边行边道。 “和你说多了你也不明白,中土大唐的皇族李氏曾经就姓大野。” 小初瞪大了眼睛看了夏川道:“但是这和游方有什么关系呢?” 夏川皱了眉头看了自己的小妹道:“刚才心里还夸你长大了长心眼了,现在居然问这么傻的问题。” 小初立刻用杀死人不偿命的眼神狠狠的瞪了夏川。 夏川看着小初的怒意,顿时眉眼笑开了花,小妹还是小妹。真希望她永远长不大,永远这般的纯真。 “我只是猜测啊,你别当真。”夏川对小初接着道。 “急死人了,你能不能把话一口气说完?” 第一卷 陌路殊途初相见 我想起了他 “大野这个姓,是当时北周的皇帝赐给战功赫赫李氏的,李氏一族自己出来打天下之后又恢复本姓。也就是说这个姓存在的时间很短。只有李氏皇族本支才会知道和记得这姓氏。游方所以说他姓大野,第一也是不想胡诌一个姓来骗他的救命恩人,又不想说出自己的本姓,不想我们将他与皇族挂上钩。他这个人看上去少言寡语,不像是狡诈之人,所以一旦他说他姓李,我们肯定会胡乱扯他是皇姓,他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又不想骗人。所以只能说出一个祖上的姓氏来搪塞我们。既没有骗我们,又省去很多麻烦。” 小初仔细的听了夏川的话,微微的点头道:“那游方这个名字也应该是假的。” “假不假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句话是你对我说的,现在二哥还给你。” “是啊是啊,他姓什么叫什么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小初突然拍了拍小手,笑了起来。 “只是……”小初刚高兴起来,人又沉静了下来。 “什么?” “只是你既然猜测他是皇族,为什么会如此落魄的跑到这来。皇族不都应该耀武扬威,趾高气昂,腰缠万贯的吗……”小初疑惑道。 “傻子,你不知道皇帝还有草鞋亲吗?你成天看书,看的都是些什么?”说完夏川又抬手使劲拍了小初的脑袋。 这次小初可没那么笨,吃过一次亏还能吃第二次?当夏川抬手之际,小初已和兔子一样往前跑了,夏川就跟在后面追。 天地一片茫茫雪白之际一个火红一个玄黑的身影在道路上追逐奔跑。 小初一边跑一边大笑着道:“二哥你就是只大蠢牛,白长了那么长的腿。” 夏川在小初背后穿着粗气道:“死云初,你看我追到你不打断你的腿。” “大蠢牛,你先追到我再说。”小初继续猖狂的笑。 小初身材娇小,又纤细灵活。就算夏川追到小初,小初也能立刻灵巧的转换方向逃脱。 两个人一边朝家跑,一边在路上嬉闹。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又是夏府里的那对活宝。”有路人嘀咕。 小初一路狂奔跑至夏府大门前,结果六扇朱红漆门紧紧的闭着。门房虽然看见大小姐一面喊着快开门,一面狂冲过来。但是后面跟着的二少爷大喝道,谁敢开门,马上卷铺盖走人。 这场追逐的结果,当然小初最后还是被夏川在自家门口成功的捉住。随后小初被夏川像提小猫一样,提进了府里,直接扔进了母亲的房里。 ** 这场说教,从灿阳的下午一直说到了天完全黑透屋内掌了灯,小初才从母亲的房中灰溜溜的逃出来。 夏川因担心母女俩又会争执起来,所以也未走远,就在旁边的屋子里等着。见小初跑出来,他立刻也跑了出去,拽住小初问道:“怎么样?” “能怎么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呗。”小初捋了捋自己有些松散的青丝。 “这就好,这就好。以后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少和娘争就对了。”夏川长长的舒了口气。 此时小初抬头用一种近乎于幽怨的眼神看了自己的二哥道:“二哥,我真不明白。为何全家的人都这样忌惮娘亲。你们几个做大哥的应该宠爱小妹溺爱小妹,却如何一提到娘,几个哥哥和孙子一样。” 夏川听了小初如此说,嘴角逸出了笑意:“小妹,你还小,你根本不明白。你在娘和爹心中的位置,我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如你一个,不如你的半分。你不明白,娘越是在意你,才越对你越苛刻。你看娘和爹可曾管过我们几兄弟?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看他们俩可曾管过?” “我宁愿我也能和你们一样,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胡说,很多事情等你长大了,娘自然会告诉你。你现在只需明白,你在娘的心目中有多重要。你这样成天和娘胡搅蛮缠,你知道娘有多伤心?” “娘会伤心?我不信。”小初的小脑袋摇的和布郎鼓一样。 “所以说你还小,很多事你都不明白。就拿今天来说,任谁也不会把自己的头钗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熟的人,结果这事你就干了。” “怎么了?我只是觉得那钗子已经坏了,反正我也不要了,不如送游方拿去卖点钱回家啊。” “哎,我的傻妹妹,在大唐女子送男子头钗是定情信物!”夏川无奈的摇了摇头,又伸手拍了拍小初单薄的肩头。 “啊……”小初瞪大了眼睛,似有不信的看着夏川道:“怪不得下午游方还问我,知不知道钗子不能随便乱送。” “这就是了,如此看游方这人还算老实,还提醒了你。回头哪天人家拿着钗上门提亲,我看你怎么应付。你非得把爹娘气死,你才安心!” “二哥,你不是唬我吧?”小初等着眼睛微张着嘴看着夏川。 “我的傻妹妹,你现在就想着游方没把你这是当真,或者他真把你的钗子当了作盘缠回家。” 小初琉璃般的眼珠子在眼眶之中快速的转了几圈,随后眼角眉梢的紧绷渐渐散了下去:“二哥,那个游方不会来找我的。” “为何?”夏川拧了眉眼道。 “因为他的眼睛告诉我,他只把我当成小妹妹看,给他钗子的时候还特地嘱咐我以后不能乱送别人这东西。再说了,他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阿古拉,他怎么可能将这事当真。” “云初!”夏川本来一张绵绵笑意的脸上突然凌厉万分。 小初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立刻捂住自己的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夏川眼中看了小初的慌张,又觉得不忍心起来,于是遁了凌厉换了温和道:“你只要记得三弟如何被爹爹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那事就行了。 小初一脸惶恐,她如何能忘记,只因三哥无意在爹爹面前说了一句吐蕃话,大冬天的被爹爹脱的赤条条挂在院子里的树上打的口鼻流血。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爹爹的愤怒,第一次看见娘的无助。 ** 晚膳,除去老大夏逸已出去自力更生,开医馆之外。老二夏川,老三夏怡,老四夏珏三兄弟加云初这个最小的妹妹一同围坐在夏桀和阿萧身边,一家人合坐在一桌上,和和美美的吃了一餐。 席间夏川和自己爹娘详细汇报了小初如何在路上救了一个将死的大唐来的旅人,他和老大又如何帮了那人,送人回了大唐之事。夏桀听了之后很高兴,但是又怪责夏川应该领人家来府中坐坐,他们夫妻俩好久没见过大唐来的人了,也不知道那边现在变成了什么摸样。 阿萧听了自己夫君的话便笑道:“既然这么想知道那边的事,何不落叶归根?反正记得我们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夏桀笑道:“阿萧懂我。”说完抬手便握住了阿萧握着筷子的手,用了润了暖暖笑意的眼睛看了自己的娇妻。 当下桌上的四个儿女只觉得自己成了多余,四个人互相对望,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后还是小初站起身来对夏桀道:“爹,昨晚在大哥那边没睡好我先回房歇息了。” 听了小初自告奋勇的告退,三个哥哥于是也各自找了理由,一同退出了厅堂。让屋内两个人慢慢去恩爱吧,反正他们的儿女也早就习惯了。 回到闺房内,房内拢着炭火,烧的暖暖的。人一到冬天就犯懒,何况是吃饱喝足,屋中又如此暖和。 于是小初直接倒在了床上,连鞋袜衣裙都没脱,就拖了被子裹住自己,直接睡了过去。 入夜,小初就感觉有人轻轻的帮她脱鞋袜,又给她擦了猫爪子一样的脏手,擦了小粉脸,然后又开始帮脱衣衫。小初知道这是娘亲。但是因为睡的太沉,根本不想醒过来。所以由着娘帮她脱衣,伺候她安眠。 阿萧手脚动作异常的轻,生怕吵醒了宝贝女儿。照顾女儿睡觉这是她每日必做的事情,无论再晚,她总要来女儿的闺房看看,女儿睡的如何。 这就是一颗做母亲永远放不下孩子的心。 当阿萧轻轻的将小初的腰带解开,就听到“噶嗒”一声。从小初的腰带里掉出来一个颇为莹润的明珠,在地上“噶嗒,噶嗒”弹了几下,便滚到了小初的床下去。 阿萧见着已经滚到床下不知所踪的珠子心想:这孩子平白无故的藏个珠子在腰间不知又要做什么怪。 第二天小初一觉醒来,看着自己清清爽爽的躺在被子里,顿时心中盛满了温暖。此时她脑子里根本就忘记有一个叫游方的旅人以及那旅人送给她一枚珠子的事。 ** 而当游方回到了大唐,还未到达长安就得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李昂,这个比他还年长一岁的侄子生前对他算是不错。 李昂在位的十三年里,这个侄子没有为难过他,虽然没有给游方作为皇叔该有的地位与尊严,但是至少没有对游方起过杀机。每回宫廷宴请,或者皇室围猎,这个侄子也都记得这位痴傻的小皇叔,唤来同乐。 因为没了陷害,有了自由。游方才有机会经常从十六宅的家中失踪,踏遍万里江山。 本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过下去,谁曾想这个长他一岁的侄子居然就这样英年早逝的去了。 对于这个侄子皇帝,游方明白他活得痛苦。藩镇之乱愈演愈烈,李牛朋堂祸害朝纲,宦官把政他无能为力,特别当甘露之变后,他这个皇帝被几个阉驴完全架空了起来,连自己定下的太子也死得不明不白。 郁郁而终,这应该是游方的这位侄子皇帝必然会走的路。 游方为了赶路,不得已在路上便将小初送的流云钗子当掉,换了马匹紧赶慢赶的往长安赶,结果还是没能见到这可悲的侄子皇帝最后一面。 当游方再一次出现在长安那皇族贵胄们的视野里时,他又成了已先后驾崩的敬宗文宗两朝皇帝的皇叔,那个先天智障的亲王——光王李怡。 **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转星移几度秋。”似乎小初只是弯下腰去捡起一朵掉在地上的南海珠花之际,这一年的光阴就这样从指间划过。 这珠花是夏川去大唐办货从江南带回来的。一共两支,阿萧和小初一人一支。 上好的南海珍珠,各个圆润滚圆,特别当华灯初上映照了烛光之后,这珠花上的珠子竟会自己发出莹润的光芒。 对于阿萧来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是看儿子送给自己的这珠花,还是笑开了颜。连夸儿子会买东西,这东西自己不戴,帮夏川收着,以后等夏川看上哪家的姑娘,留着给夏川当聘礼。 夏川跑来小初的闺房将宝贝交与小初,小初开始还是兴高采烈又蹦又跳的,随后竟突然沉静了下来,凝眉微蹙,表情严肃神游去了。 夏川见小初如此,以为这个小妹又在和他耍什么鬼把戏,于是习惯性猛地朝小初的脑袋狠狠拍了下去。夏川哪知道小初这次神走的太远,只是这一会子便已飘去了太上老君的兜率宫。 当夏川的手拍在了小初头上之后,夏川就后悔了。因为小初根本没有一丝躲闪的意思,这重重的一掌硬是被小初的小脑袋给完完全全的接了下来,于是夏川等于眼睁睁的看着小初往地下摔去。 夏川的反应还算快,见这这架势,立刻拽住了小初的胳膊。小初此时已半跪在了地上,原本手上拿着的宝贝珠花,也掉在了地板上。 “小初……哥不是故意的。”夏川连忙扶起了小初,轻轻的拍了拍她那单薄的肩膀。 “二哥,我刚才好像想起一件事。”小初根本没怪责夏川的意思,眼神茫然的看着夏川。 “什么事?” “你刚才给我钗子的那个场景,我似曾相识。好像梦里也梦到过。”小初此时依旧紧锁着眉头,使劲的在回忆。 夏川看着小初的茫然笑道:“什么梦里见过,明明就是真的有这事,你居然忘了。” “是吗?”小初仰面看了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夏川,目光迷离。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去年下雪天救过一个人。然后你领着他去了大哥家。”夏川脸色渐暖,帮小初回忆道。 小初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珠花钗子,放在手中缓缓的摩挲,从已被遗忘的记忆角落,找出那些曾经失落的画面。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个人差点冻死在雪里。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小初回想起了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你再好好想想,第二天我们俩送那个人回家,那个人给了你什么,你又送给人家什么。”夏川道。 小初呆呆的站在屋内,手中不停的摩挲着拿莹润的珠花,皱着眉头,眼珠子在眼眶中乱转。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叫游方,他先是捡起了我不要的钗子还我,但是我嫌麻烦便把钗子送给了他做盘缠,然后他又送了我一个珠子当谢意。” “终于想起来了啊。”夏川轻轻的拍了拍小初的脑袋。这会他可不敢使劲了,深怕把宝贝妹妹真的拍傻了。 第一卷 陌路殊途初相见 珠子上的字 “我就说嘛,你给我钗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场景很熟悉。总觉得自己在哪经历过。果然啊……”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小初顽皮的神态又恢复如初。 19、背后的凄惨 夏川看了妹妹神游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看着神气活现的小初,他又想到了那个表情木讷少言寡语的游方。 这次从大唐归来,知道这年大唐发生了许多事情。文宗驾崩,太子被杀,文宗的五弟颖王以皇太弟的身份继位。这位新继位的皇帝,崇尚道术,他将老子的降诞日定为降圣节,全国休假一天;又在宫中设道场,在大明宫修筑望仙台,拜道士赵归真为师,对他们的长生不老之术和仙丹妙药十分迷信。 而此时的大野游方——光王李怡,正坐在十六宅自己的府邸的院子里享受着冬日的暖阳。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呆滞,他的沉默不语,他的木讷。所以所有人对他不理不睬,冷漠清淡。这也正中了他的下怀,将自己远远的丢在是非圈子以外。苟延残喘的活着。 当然他能一直安然的活着,这一切都要拜托自己的母妃,郑氏。这个曾经的郭太后的贴身宫女,被宪宗看上临幸之后,便有了李怡。这郑氏长在深宫,从小到大眼看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阴谋诡计。所以为了儿子和自己的周全,她不得不逼着渐渐长大的儿子装傻充愣,只为了自己和儿子能好好的活下去。 她一个宫女出生的妃嫔,如何在这大明宫内生存?光做到不争还是不够,因为李怡毕竟是皇子,他这个身份就是一把血淋淋刀。你不砍别人,别人就回来砍你。 想活下去,只能彻底的远离那个战场。只能在李怡刚刚懂事的时候就逼着自己的儿子装傻。谁会对一个天生痴傻的人还存有戒心?谁会对一个贱婢出生的嫔妃存有戒心? 于是当自己的夫君宪宗莫名其妙的死去,当曾经的主子郭贵妃的儿子穆宗顺利登上皇位,他们娘俩终于被人渐渐的遗忘在大明宫的某个角落里。 只可惜当李怡渐渐的在大明宫长大,当李怡的大哥穆宗发现原来在深宫之中还有一个自己的幼弟,而这个幼弟比自己的儿子还小。穆宗见自己的这个幼弟长的聪慧灵秀,他不信一个这般长相的孩子,会是个痴傻。于是一次一次的意外便降临到了可怜的小李怡的身上。 今天脚一滑自己摔下了太液池,明天脚腿抽筋从骊山上滚下。今天吃了一个小宦官送的糕饼吐黑血,明天一个小宫女送来衣服里藏了毒针。 最后郑氏终于忍无可忍,抱着奄奄一息的小李怡闯进了清宁宫,跪在郭太后的面前,头如捣蒜,额头磕的鲜血淋漓,求太后放过他们这对可怜的母子俩。 可能是郭太后看着奄奄一息智障痴傻的李怡心有不忍,可能是郭太后觉得确实没必要和最对毫无权势孤儿寡母相斗。最后由郭太后出面说服了自己的儿子,李怡的大哥穆宗皇帝,放这对傻儿寡母。但是他们必须仍然住在大明宫内,美其名曰:朕之幼弟年纪上小,在大明宫中可受妥帖照顾。其实就是直接将这母子二人长期的圈禁监视起来。 穆宗到死也不相信他这个幼弟是个智障。 穆宗死后,李怡过了十几年安稳的日子。可能是装傻装成了习惯,即使自己独自远行到了番邦四夷,仍是那副木讷迟钝的样子。 20、光王的微笑 这么多年,他好像只真心的笑过一次。 那就是一年前在沙州,在那个门口挂着一个大大“医”字的小院里,有一个穿着翠衫的少女,用了一双纯澈到透明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道:“头发梳了,脸洗了,胡子剃了,衣服换了……” 他笑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眸子能如此的纯澈。像是出生的婴儿般,没有半点的污痕。于是他笑着接下去道:“觉睡足了,饭吃饱了。” 对于这笑,即使过了一年之后的今天,李怡都觉得有些突兀。自己为什么会笑?原来自己是会笑的。只因那双纯洁到透明的眼睛? 因为此时李怡为痴傻的光王,不用避讳所谓的规矩,所以此时他半靠半坐在靠椅上,姿势十分不雅的仰着面闭着眼,让冬日的暖阳肆无忌惮的喷洒在自己的脸上。 “小初。”李怡在心中默默的念了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脸上随着暖阳一起炙热了起来。 不知这小姑娘此时在做些什么,想着她那俏皮的表情,被她哥哥们戏弄地一笑一嗔可爱的神情。李怡的脸上居然又润出了浅浅的笑意。 而李怡忘记了,这笑只能留在沙州,留在冰天雪地那拢着三个火盆的书房里。在这,在这个冰冷晦暗的长安是万万不能流露的表情。 因为此时已经有人发现了这个一贯表情呆滞,沉默不语的光王,竟仰面对着阳光微微的笑了。 仇公武,这名拥立新帝李瀍登基有头功却被自己的***仇士良甩在一边的小宦官。 他是奉了皇命,趴在墙头来监视光王。在新帝李瀍的心中如他的父皇穆宗一样,自始自终对这个小皇叔有种发自内心的战栗。而他的哥哥文宗是个自视清高的人,在他的眼中只能看见这位小皇叔的呆滞,这位小皇叔的可怜。所以他在世的时候没有为难过光王怡。 可是在一次宫宴中,席间众人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当时的文宗酒过三巡,发现小皇叔一言不发冷冷的坐在那里。于是文宗心血来潮的对宾客道:“谁能让光叔开口说话,朕重重有赏!”众宾客一哄而上,对光王百般戏谑。可这个光叔始终都像一根木头,无论大伙如何戏弄他,他甚至连嘴角都不动一下。看着他那逆来顺受的模样,众人越发开心,文宗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众人也不断哄堂大笑。 就在这时候,当时还是颖王得李瀍突然止住了笑容。虽然李瀍刚开始戏弄光王的时候也很起劲,可现在他忽然在想--一个人居然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不为一切外物所动,他如果不是愚不可及,那就是深不可测! 李瀍忽然有点儿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地觉得,光王很可能属于后者。于是当皇兄文宗驾崩自己继位之后,多年前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李瀍越来越觉得,他的这位小皇叔光王内心深处极有可能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倘若真的如此,那他这个天子就不能对此无动于衷了。 身边留着这么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始终让他心绪不宁。于是他没事就派宦官去观察他的这位小皇叔成天都在做些什么,当然观察都是暗中进行的。 李怡根本就不知道,他在他的侄子皇帝心中留下的阴影。当然他更不知道自从李瀍登基之后,他无论到哪无论干什么,都有几双眼睛盯着他。 21、珠子从哪来的 其实李怡装傻装了这二十多年,他已不需要再装,因为他自己似乎已经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他的少言寡语,他的目光呆滞都已成了习惯。所以当李瀍派去的人在光王府邸监视了一年,得到的结果都一样。光王怡成天在长安街坊游荡,除此之外不是在家中睡觉就是搬个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很少见光王说话,即使对自己的母妃郑氏。即使说也就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胡乱话。 当就在新帝李瀍已渐渐的放松了警惕的时候,仇公武却趴在墙头,无意看见了光王的笑容。 这个看似正常的不能在正常浅浅的笑容,可把小宦官仇公武吓坏了。他监视光王这么久,第一次发现光王的脸上有了表情,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难道?难道这就是皇帝为什么要让一帮子人围着光王监视他的原因? 当下一激动,手一使劲,竟从围墙上扒拉下一块陶瓦摔在地上。当陶瓦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碎裂之声。 仇公武看着光王仍旧坐在那里一动没动,似乎根本没听见这声刺耳的清脆。而是继续的保持那个浅浅的笑意,头靠在椅背之上,仰面晒着太阳。 趴在围墙上的仇公武此时犹豫了,他不知自己是该跳下围墙回去复命,禀告皇上他看见的这个诡异的笑容。还是继续监视观察,看看这个傻光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正当他心中一阵激烈的斗争之时,就听着院子里的光王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于是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光王。感情这位光王殿下晒着太阳睡着了,正打着小呼噜。 “傻儿子,你怎么在这睡着了?不怕受风?”一个温柔沉稳的女声,从院子的那头传了过来。 仇公武顺着声音寻去,就看着一身素裙的郑妃走到了光王身边。用手轻轻的推了推光王。 光王被自己的母妃这么轻轻一堆,竟然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傻儿子,要睡回房睡去。”郑妃扶起了摔在地上一脸茫然的李怡。 “胡饼。”光王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看了自己的母妃道。 郑妃正在帮李怡拍打身上的灰尘,听了李怡说了这两个字不禁笑了起来:“傻儿子,做梦还在想胡饼吃呢,回头我让人出去给你买去。困了就回房睡吧。” 光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随着母妃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此时的仇公武才常常的喘了一口气,原来一个小小的胡饼就能让这位身份无比尊贵的光王殿下做梦也能笑起来。 如此看来那位成天想着炼丹成仙的皇帝真的多虑了。 一脸柔和慈爱的郑妃领着面无表情的光王回到卧房,郑妃便从卧房内将门闩插上。当郑妃再次转过脸对着李怡的时候,那张慈爱温暖的脸已变成了冷若冰霜隐怒的脸。 李怡就站在屋内,郑妃默默的走向桌边的椅子坐下。 郑妃坐下之后,李怡便朝着自己的母妃跪了下来。 这期间,两个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说一个字。如果有人从屋外恰巧经过,绝对不会知道屋内还有两个人。 郑妃冷着脸,看着自己的儿子。李怡低着头,跪在自己母妃的面前。 良久,当李怡再也受不了这种压抑的让他快要窒息的沉静之后,他抬起了他那已经习惯低着的脑袋。 于是他看见母妃那张韶华已逝却仍清颜雅容的脸上印着两行明显的泪痕。 还有什么能比让自己的母妃流泪,更让这位孝子伤心的事。 于是李怡几乎是立刻马上朝母妃狠狠的磕了三个头。 看着儿子这般表明了心计,郑妃站起身来,扶起了自己的儿子。对面无表情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道:“傻儿子,快睡吧。母妃让人给你买胡饼去。” 说完,郑妃将李怡扶着上床躺下,帮其盖好被子。然后自己悄然退身而去。 当李怡看着被母妃从外关起来的那扇房门之后,他的全身开始微微的颤抖,眼中升起了一层轻薄的雾气。 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寒冷,通过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上的每个毛孔渗进他的身体里。 于是他将被子紧紧的裹在身上。最后他将头也埋在了被子里。即使这样他全身仍然止不住的颤抖。此时他突然再一次的想到,那灰白的天空,那地冻天寒大雪纷飞寒风怒号的大地,在他已彻底绝望的时候,天地间闪耀出来的那火红的身影。 想着那一抹火红,李怡觉得自己的心渐渐的有了暖意。如此看来这冰冷至极的人世间尚有值的他留恋的美好。好好的活着,今天一切的苦难都是往后的财富。李怡已记不清这句话对自己说过了多少遍。 而此时小初在房中翻箱倒柜翻了一天,最后才在自己的床底下找到了那枚游方送给她的珠子。 因珠子落满了浮灰,于是小初很自然的抽出帕子,擦了擦珠子上的灰尘。 擦干净之后,小初将珠子拿在手里,似乎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虽然这珠子单看了成色还行,但是和二哥送的那串南海珠钗比起来,还是差一个档次。 因是一年后的失而复得,小初对这珠子的新鲜劲还没过去,连去厅堂吃饭都拿在手里摸着玩。 阿萧见了就不乐意了,对着夏桀道:“你看看你闺女,都那么大了,连个吃饭的规矩都不懂,这样的闺女我看是嫁不出去了。” “小初,把珠子放下,好好吃饭。”夏桀顺着自己娘子的话教训了女儿。 此时就看着小初脸一拉,嘴一撅,将手中的珠子往桌子上一扔道:“我就知道你们见不得我高兴。” “小初,你怎么和爹娘说话呢!”夏川厉声对小初道。 小初看了平时最护着她的二哥此时也站在了爹娘那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甩了筷子走人,不受这份窝囊气。 “这孩子像谁?”夏桀并未生气,只看了小初气呼呼的跑了之后问了阿萧。 “反正不像我,我小时候最怕我娘。”阿萧道。 “也不像我啊。”夏桀摸了摸自己的虬髯道,微笑道。 “爹娘,我想下回出去办货带着小初一起,出去多看多听多行,让她吃点苦或许能改掉她这身臭脾气。”夏川在一旁道。 “是啊,我也这么想。”老三夏怡符合这点了点头。 “老四,你怎么想?”夏桀将目光投向正在闷声不响啃着鸡腿的老四。 “啊?回爹我没想法,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小初确实脾气太坏。” 夏桀又将目光转向了阿萧。 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妻子,正死死的盯着手中那枚小初扔在桌上的珠子。 “这珠子哪来的?”阿萧猛的抬头,杏目圆睁瞪着夏川。 阿萧瞪着夏川:“老二,这珠子怎么回事?哪来的?” 夏川走上前去,从母亲手中拿过珠子,仔细的看了看道:“这种成色的珠子家里有一堆,我可不知道小初从哪翻出来的。” “阿萧,你这是怎么了?”夏桀看着阿萧道。 看着自己丈夫的疑问,阿萧又从夏川的手中取回了珠子,递给夏桀看。 “你记得这个吧?”说着,阿萧将这枚珠子上刻着的一个浅浅的“出”字指给夏桀看。 因当初,阿萧用钗子在这珠子上随便划了个“出”字,珠子是白色的,字也是白的。且不会有人专门在这小小的珍珠上找倪端。所以这个浅浅的“出”字一直没有显现出来。今日主要是珠子上有了浮灰,小初无意的擦拭,才让灰尘渗进了所刻着“出”字的笔画里,仔细看便能在这小小的珠子上看见一个浅灰色的“出”字。 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会有第二个刻着“出”字的珠子。 第一卷 陌路殊途初相见 前缘 夏桀见了这珠子,立刻也明白了这珠子的来历。立刻肃颜问了夏川道:“你妹妹最近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平日里就你和她走的最近!” 见了父母那两张清冷下来的面容,夏川有些发懵:“不就是个珠子吗,何至于此啊。” 于是他又走上前去,拿过珠子,仔细的看了看。于是他也发现了这珠子上的蹊跷。 “奇怪,怎么会有个字。”夏川道。 “老二,你知道什么,快说。”阿萧不耐烦的说。 “爹娘,是这样的。你们记得去年这此时,我对你们说过,小初在雪地里救了一个人。” 此时夏桀和阿萧两人对视了一下,遂又同时看了夏川,示意他继续说。 “那个人二十多岁,说自己姓大野,叫游方。我和大哥见他谈吐不凡,气质高洁。又姓了大野,所以我们俩估计他是中土李姓皇族的人。” 夏桀听到此处习惯性了用手捋了捋自己的满下巴的虬髯,而阿萧则拧着眉头,难得一脸的紧张。 “第二天这个人就回中土去了,临走的时候他说他包裹被抢,身无长物,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大哥赠的,只剩了这个珠子送给小初,谢谢小初的救命之恩。” “说完了?”夏桀问。 22、家中的秘密 “恩,回爹我说完了。不过奇怪,当日那人将珠子送给小初,我从来没见到小初拿出来玩,怎么今日这珠子突然又冒了出来。”夏川特地略去了小初送游方流云钗子的事。 “那天晚上我帮小初脱衣睡觉,我是眼看着这珠子掉到床底下去了。”阿萧道。 “想来这丫头无意又将这珠子翻了出来。”夏桀接着道。 “见爹娘如此神情,难道爹娘认识此人?”在一旁坐着听夏怡道。 “何止认识,没他你们爹娘十几年前早死了,也不会有你们。”此时这珠子的来历已经理通,阿萧的面色减缓,有了暖意。 “老三,你的名字就是以那人的名字起的。”夏桀看着夏怡微微的笑道。 夏怡愣了神道:“二哥说那个人应该是李氏皇族的人,爹娘又说我的名字取自他。我到知道如今大唐李氏确实有个叫李怡的亲王。” 夏川听自己的三弟如此一说顿时傻了眼,瞪大了眼睛问自己的爹娘:“那个人是大唐三朝皇帝的皇叔李怡?” “如果光王没有将这个珠子送人,那么就是他了。何况他自己确实说自己姓大野。且他今年也确实有二十好几,小时候我见他长得就是神秀骨清,与你说的完全能对上。”阿萧道。 “不对。”夏怡微微的摇了摇头道。 “怎么不对?”夏川看了三弟。 “我怎么听说我们说的这个李怡是个有名的傻子。而二哥说的那个人却是常人。” 遂,夏川、夏怡、夏珏三兄弟将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自己的爹娘。 “这个……”阿萧有些犯了踌躇,不知如何跟儿子们解释。 “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夏桀在一旁提点道。 看着三个傻小子,那相同愣愣的表情,阿萧不经笑出了声道:“三个傻儿子,如若他不装傻,估计早就没命了。” 老三夏怡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有道是最是凉薄帝王家。果然。” “对了,大哥后来说起过他,说他最多活不过五十岁,因为他儿时中过毒,当时没解彻底。他自己也说是他大哥给他下的毒。”夏川此时已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面色清冷道。 “那这个人的大哥岂不就是早已驾崩了的穆宗皇帝?”夏怡嘴巴张的老大一脸诧异道。 阿萧突然听了这个已彻底被她遗忘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当下神色暗淡了下来。 夏桀宽大的手掌无声无息的覆在了阿萧冰冷的素手之上。 遂阿萧,抬头看了自己夫君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道:“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夏桀眼中满是关切看着阿萧道。 于是乎,屋中另外三个人又成了多余的人。 三兄弟习惯性的交换了眼色,准备退身而去。可这边夏川刚起身,那边阿萧就叫住了三兄弟道:“你们别走,娘有话对你们说。” 三人只能又交换了眼色,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等着自己的母亲发话。 “娘今天和你们说个故事,这个故事从几十年前大唐一位战功赫赫辅国大将军和他的妻子兰兮开始说起……” 当阿萧说完这纠缠了两代人的恩爱情仇的故事之后,看着窗外已经有些微蓝的天色道:“你们四兄弟的名字都是取自对爹娘有恩的人名。你们大哥的逸字就不用解释了,那是你们的舅舅的名字。老二的名字取自柏川,老三的名字取自光王怡,老四的名字取自冉珏。小初的名字则取自你们早早夭折的长姐云朵儿。” 看着怔怔看着阿萧的三个儿子,夏桀道:“都回去歇息吧。今晚你们娘和你们说的这事可以告诉老大,但是不许告诉小初。” 听了这话,三人同时抬头看了夏桀。 “小初这孩子性子太急躁,太单纯。这么大的事若给她知道了,还不知道她小脑袋里会想些什么。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等她长大了,你们再慢慢告诉她也不迟。”夏桀对三双疑惑的目光笑道。 三人听了也觉得有理。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爹,关于小初救的那个人是光王怡的事也不能和小初说吗?”夏川道。 “不能。”阿萧和夏桀同时道。 “李怡隐忍了那么多年,我们不能坏了他的事,何况他还对我们家有大恩。小初的性子,万一哪天说漏了嘴。那对光王怡来说就是杀身之祸。你们的妹妹脾气你们还不了解?”夏桀目光清冷看了桌前老老实实坐着的弟兄三人道。 于是这个家庭的秘密,理所当然,理由充分的将小初彻底的排除在了知情人以外。 过了几日看着满院子刚刚抽了花骨朵的迎春花,阿萧对夏桀道:“小初今年几岁了?” “过了年应该有十三了。”夏桀道。 “你说,给她订门亲事如何?”阿萧道。 夏桀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的老圆的看着阿萧,他只当阿萧在说什么疯话。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没疯。” “四个儿子都还没成家呢,你怎么就想着帮小初找婆家了?” “我又没让她马上成亲,我就是说早点给她订门亲事下来,让她的心安定下来。我担心她是另外一个我。”说完阿萧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一个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有热血、有伤痕、有错情、有孽债……当然结局是美好的,但每一步都走的太艰辛,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淋漓。 ** 此时的小初正沉浸在爹娘终于首肯可以随着二哥出去万水千山走遍的喜悦之中。 当然,这个家中没有人会告诉她,关于那个纠结了两代人恩爱情仇的故事;当然也不会有人告诉她,她去年救的人和夏府的关系;当然更不会有人告诉她,她的爹娘正准备给她则婿定亲。 此时的她,正美美地靠在榻上,一遍又一遍的翻阅着《山海经》中那些充满着奇异色彩山经,海经,大荒经。而游方送她的珠子已被二哥夏川从母亲那边索回还给了小初。 夏川将珠子还给小初的时候,特地戏弄她道:“你送人家钗子,人家也有心在送你的珠子上刻上字,只是那个傻瓜估计把你的名字搞错了,居然刻了个出去的出。不过如此看你们俩倒也相配,一个不知赠钗何意稀里糊涂把自己的亲给定了,一个竟连授钗人的名字都搞不清楚,稀里糊涂刻个同音字送了信物了事。” 夏川将此话说完,便看见一本厚厚的书册朝自己砸了过来。 而夏川未想到,他的一句玩笑话,却让这个正值情窦初开的妹妹却听在了心中。她脑中开始对那个渐渐远去的萧索的背影有了印象。特别是当她将珠子放在手中揉擦,一遍又一遍的看着珠子上的“出”字之时,总有一种浅浅淡淡的东西在心中蔓延,当然她自己并不明白这东西是什么,她只知道当看着这个“出”字的时候,眉眼总能润出暖意,嘴角总会扬起笑意。 一个月之后,当阿萧和夏桀郑重其事的将小初叫进书房,告诉她父母已在城中大户之家中帮她选了一圈,最后让小初自己在张家的两个儿子老大张议潭,老二张议潮中选一个作自己的夫婿。 阿萧和夏桀之所以会选定张家,第一张家是沙州数一数二的富户,小初若嫁过去这往后的日子不愁。第二张家老爷张谦逸在大唐曾官拜工部尚书,后因朋党之争,得罪了李党被贬回了祖籍闲赋。虽然张谦逸入得朝堂之时,夏桀早就带着阿萧死遁去了,他们俩没有机会同朝为官,但是夏桀欣赏小初这个未来的公公不畏强权敢于和朝中恶吏对抗的气节。第三当日阿萧生老大夏逸的时候差点咽气,多亏了张家人毫不吝啬相赠一棵百年人参给阿萧续命,光这个救命之恩,夏桀就将张家作为亲家的不二人选。 张谦逸虽不知道夏桀曾经的显赫出身,但对夏桀也早已是英雄惜英雄。特别是他知道夏老爷曾带着自己的妻子千里迢迢去了逻婆见了吐蕃赞普,回来之后所有吐蕃守官对其夫妻二人毕恭毕敬,整个沙州城也只有夏府的人可以明目张胆的穿着唐装汉服外出,而不像自己仅可在家中穿着唐装,出门时还得在唐装外套上胡服,将亡国奴的耻辱挂在身上。 所以当夏桀寻了张谦逸出来饮酒,将想结儿女亲家的想法相告之时,张谦逸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应了婚事。 当然夏桀和阿萧不光单单看上了张家的门当户对和救命之恩,他们对张家的两个儿子也是非常欣赏。这两兄弟,因有了张谦逸这样的爹教导着,虽出自名门富户人家,但丝毫没有纨绔狂傲之气,兄弟俩早早的拜了名师学习兵法武艺。而这点又投了夏桀与阿萧夫妻俩的前缘。 第一卷 陌路殊途初相见 给你定了亲 “这是他们俩的画像,你选一个。”阿萧将两个画轴递给了小初。 小初看着父母的表情不像是与她玩笑,但是对于父母突然要给她定亲这事,她的脑子是怎么也转不过来的。 见了小初一脸的茫然,夏桀笑了起来:“傻闺女,只是定亲,爹娘没准备明天就让你嫁出去。这事早定早好,省的到时候好男儿都被别人家抢光了。轮到你的只剩歪瓜裂枣。” “可是,爹我不明白啊。”小初仍旧茫然的看着夏桀。 “不明白什么?” “爹娘你们俩不是同意我随二哥出去跑商嘛?” “你爹刚才不是和你说了,这只是定亲。你今年才十三,我们哪舍得那么早就把你嫁出去,怎么着也要行了笄礼之后再说。所以这事和随你老二出去并无矛盾。”阿萧道。 但是夏桀和阿萧的苦心,小初并不明白,此时在她心中只觉得父母可能觉得她是包袱早点甩掉早点轻松,才会这么早早的将她的亲事定下。 因有了如此的想法,心中自然黯然感伤,又因了感伤忘记了往日的骄纵,只有些失落的接过了母亲递来的画轴,粗略的看了一下。根本没看清楚两个画轴中男子的长相,最后只敷衍的说了一句:“我看都差不多,一切仅凭爹娘定夺就是。” 阿萧看出了女儿脸上的落寞,她只当小初一时难以接受定亲的事,所以将小初拉至身前,抚摸着小初莹白的小手道:“知道这事你暂时接受不了,但是你要明白爹娘这是为你的往后好。正如你爹爹说的,你迟早要嫁人,这事早定早好。免得等你大了,城中的好男儿早就被人抢光了。你看娘二十多岁了才和你爹在一起,光阴虚度多年。人这辈子有多少时光可以虚度?特别是女子,娘这是运气好,最后还遇到了你爹爹肯要我这个老姑娘,如果运气不好,娘估计值得形单影只,孤独终老。小初,你明白娘亲和爹爹的苦心吗?” 小初低着头,听着母亲的话似乎也有道理,但是这事来的太突然,她仍旧接受不了,只得微微点头。 阿萧见闺女点了头,担着的心放了下来。 “小初,爹再问你一次,这兄弟两你看中了谁?”一边的夏桀暖暖地笑道。 小初低着头,不言语。 阿萧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也有羞怯的时候啊?” 此时小初真想对着父母大喊一声:你们说的我都懂,但是你们忘记了一点,我根本不想嫁人,你们如今这样催我,我只能觉得你们是在将我当包袱一样扔出去!!! 见了小初继续低着头不言语,最后阿萧对小初道:“我和你爹都看上了张家的老二张议潮。老大张议潭比你大了许多,是长子以后身上的担子重,还是老二好,岁数只长你三岁,是小儿子得爹娘宠,也不用担负家中太多担子。而且爹娘帮你打听过,论样貌论文采论武功论德行他们家老二都比老大出色。所以如果你自己选不定,那么爹娘就帮你定下张家的老二张议潮,如何?” 小初抬眼看了爹爹一眼,而爹爹此时正看着她,脸上暖笑,微微的点头。那么就是说,这也是爹爹的意思。 既然爹娘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想再去抗争什么。她也明白,这个家里只有服从没有反抗。一切都是爹娘说了算。即使她现在反抗了,那么几个哥哥会轮番上阵的来说教她,最后低头认错,接受父母安排的总是她。 所以当阿萧对小初说定下张家老二做自己未来夫婿之时,小初也没有反对,只是又说了一句:“一切仅凭爹娘安排。”之后行了礼安安静静的退出了书房。 “阿萧,我怎么觉得小初这孩子神情有些不对劲?”夏桀见小初退身出去以后,对妻子道。 “恩,我也觉察出来了,有些安静的过分,不像她平日里的作风。” “你说,这事我们是不是做的有些急了,没顾忌孩子的感受。小初这孩子平时娇纵惯了,我们突然给她定亲,她那个小脑袋瓜子里会不会胡思乱想?” 阿萧微微的点头道:“确实有些突然,这事还是交给老二去办。他总有办法把小初收拾妥当。” ** 过了几日,便由张家人请了喜婆上门提亲,两家交换个庚帖,张家下了聘礼,张议潮的信物一个刻着潮字的玉佩送到了小初的手里。 而阿萧将自己最珍爱的紫电宝剑作为小初的信物送给了未来的准女婿。 这紫电和一把小弓是当时被赤松德赞从阿萧手中收走,后来夏桀与阿萧死遁选择了沙州作为自己的家,夏桀和阿萧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梳辫结发穿胡服这种屈辱,于是夏桀便带着大肚子的阿萧去逻婆觐见了已病入膏肓的赤松德赞。 已在弥留的赤松德赞见了死而复生的阿萧,如今已为人妇。而她的夫君就是曾经打的自己一败涂地的夏侯少桀。心中感慨。 夏桀对赤松德赞道:“我夫妻二人因在大唐受人所逼无法存活,只得死遁来到沙州立足。如今我也不是什么大将军,吾妻也不是盛华郡主。吾俩只想找个地方平平安安的生活。但我夫妻二人在沙州所见所闻又逼得我们俩不得不来觐见赞普,吾与吾妻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我二人死也不会穿胡服梳辫结发。如果赞普不允,我二人只得返回大唐,被人害死也就算了,如果一息尚存必倾其所有,让沙州不永不得安宁。” 此时的赤松德赞已全然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因和夏侯少桀交过手,他明白眼前这个人隐藏在一脸狂傲之下的爆发力。他有两个选择,第一就地杀掉,免除后患。第二答应下这个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损失的要求,那么夏侯少桀也必将信守承诺,安安稳稳的带着老婆孩子选择遁世。何况他对阿萧也有一种淡淡的情感。他希望眼前这个大着肚子的女子好好的活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赤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了第二个答案。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赤松,将松州大战当日从阿萧手中拿来的紫电与小弓完璧归赵都还给了阿萧。 这把再次失而复得的宝剑便是阿萧生命中最真贵的物品。不光是因为这剑本身就是罕物。这剑中还存下了她那所有青春的记忆。 当阿萧决定将紫电作为小初的信物送给张家的时候,夏桀没有阻拦。他明白小初在阿萧心中何其珍贵,也只有这把罕世宝剑能相之媲美。珍珠翡翠却也珍贵,但是那些俗物又如何能等同于他们心中的瑰宝夏云初。 确实送什么信物都没有这把紫电合适。 紫电宝剑送到张家的第二日,张谦逸便带着二儿子张议潮登门拜访。主要是张谦逸觉得亲家回赠的信物太过贵重,他是识货人,明白这把罕世古剑何止能换下小半个沙州城来。所以一定要带着儿子来登门道谢。 见了张议潮的面,夫妻二人立时明白,这剑没送错人。 阿萧与夏桀这也是第一次见这个未来的女婿,只见这个张议潮十五六岁的年纪,犀颅玉颊,日角珠庭,神采英拔。阿萧见此少年生的如此不凡,日后定有所大作为。心中暗喜道:小初这孩子能嫁了这等英姿少年,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此事就此定下之后,夏桀派人把老大叫了回来,阿萧又命厨房加了几个好菜。 当一家人围坐一桌,夏桀宣布了小初已定亲的事情。 当然四个哥哥听到这消息各个目瞪口呆。特别是老大夏逸,他今年都快二十了,爹娘也没说给他寻门亲事,十八岁就把他早早的赶出家门自立门户去了。老二是因为常年在外跑商所以还住在家中。眼看着老三老四就快十八了,被赶出家门的日子也不远了。 父母不首先为他们几个儿子操心婚事,到首先将才十三岁的幼妹的婚事给订了。 所以当夏桀宣布了这个消息之时,四个人心中诧异的程度,不亚于当小初被叫进书房之后的感受。 当然,再诧异,他们也不能说什么。父亲既然这样慎重其事的将老大也叫了回来,当着全家人的面公布了此事,那么小妹的亲事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也容不得他们发表什么意见。 席间小初一直低着头闷声不响吃着自己碗碟中的饭菜。她的这个态度似乎也向四个哥哥印证了对此事的默许。 于是在兄弟四人的心中这个叫张议潮的少年便是他们铁板钉钉的妹夫了。 饭毕,各人回屋。夏桀独独将老二留了下来。以夏川的聪慧,他明白爹娘留他下来的用意。 当阿萧和夏川说清楚了他们夫妻二人为什么早早的给小初定下亲事又说了夏川未来的妹夫如何不凡之后,夏川再一次心悦诚服的成了父母说客,去疏通小初那颗纠结的心。 当夏川从厅堂出来闲庭信步行至小初闺房,见屋内灯火已灭。他心中纳闷这才几时,往常的夜猫子怎会如此早早就寝。 24、少小离家,逃婚 这个小丫头又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名堂,于是夏川拍了拍大门:“小初你睡了吗,哥找你有事说。” 夏川刚说完,就看着小初的贴身丫鬟挽翠从偏屋走了出来对夏川道:“小姐说身子不爽,要早早歇息,让我们不许打扰。” 夏川听罢,转身便离开,一边走一边想: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她如何不爽,怎么这会子就不爽了? 当他踏着满目皎洁行在夜色之中,想着刚才父母交代他的话,又想着今日小初异常冷静的表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父母兄弟中,他与小初的关系最好,也是最了解她的。所以按照以往小初不可能这般的逆来顺受,小初是那种明明知道是为她好,也要闹一闹耍一耍顽劣脾气。今天在饭堂的表现,着实不像她。简直有些反常。以爹娘看估计是小初已接受了现实。但是小初如何是这种安分守己的性子? 不对! 夏川越想心中越是不安,立刻调转了步伐朝小初的闺房跑去。 当夏川一脚踹开小初闺房的大门,这个曾经欢声笑语不断的屋子如今只剩下黑洞洞的悄无声息。 挽翠连忙点燃房中烛火,夏川便看见桌上放着两封书信一个玉佩。 一封用娟秀的小楷写着二哥亲启。另外一封写着父母亲大人亲启。 夏川让挽翠快去禀告父母小初跑了。然后赶紧拆开了小初写给自己的信。 两封信的内容相同。小初寥寥数笔写明,只是想自由自在的出去转转看看瞧瞧。也许明日就回来,也许明年回来。只是想趁着自己还是自由身,尝试一下行走江湖的乐趣。 对于小初的不辞而别,阿萧与夏桀两个人的反应截然不同,阿萧急忙召集所有的儿子和佣人出去找人。夏桀倒是气定神闲。对于自己夫君的坦然,阿萧有些气恼道:“难道你就一点不担心?” 但是夏桀对阿萧道:“我记得当日你从泠园跑出去的时候,好像也是小初这个岁数吧。” 阿萧点了点头。 “小初比你当日不知精明多少倍,你都能平平安安的,何况她?她既然有这个魄力远走江湖,我们何不成全她?你难道对自己的闺女学识与精怪不放心?” “可是那时候,我身边不是一直有你护着?要不是你买了那笼包子送我,我估计早就被饿死了。” “那是你当时太笨,知道自己要远行千里居然一钱银子都不知道带。我们家小初就比你聪明多了,我去她房中看过了,首饰散银丝毫不留的全部随身带走。” “我还是不放心。”阿萧一脸忧愁对夏桀道。 “你放心吧,当日有我护着你。如今……”夏桀微微的干咳了两声,顿了顿语气接着道:“我已派老三去张家找咱们女婿去追闺女去了。”说完夏桀对阿萧狡黠一笑。 “你是说?”阿萧听了夏桀此言,刚才忧虑重重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 “放心吧,这小子如果没本事将闺女带回来,那么他也不配做咱家的女婿。”夏桀伸了修长的手臂将自己的妻子牢牢搂在怀中。 当听了夏桀那强有力的心跳之声,阿萧那悬着心稍微有所缓和。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做不到夏桀那样的坦然。但是也觉得夏桀说的话很有道理。如果这个女婿连自己未过门的妻子都追不回来,确实不配做夏家的女婿。 想当年,夏桀死缠烂打生死跌宕数十年还是将自己娶进了门。 当时有皇帝和夏桀抢,夏桀都能完胜。何况如今没人跟张议潮抢。 只是阿萧和夏桀这点失了算,他们没想到也根本不知道,其实在小初的心中早就住进了一个人的影子,一个萧索单薄渐行渐远的身影。 第一卷 陌路殊途初相见 给你订了亲 “这是他们俩的画像,你选一个。”阿萧将两个画轴递给了小初。 小初看着父母的表情不像是与她玩笑,但是对于父母突然要给她定亲这事,她的脑子是怎么也转不过来的。 见了小初一脸的茫然,夏桀笑了起来:“傻闺女,只是定亲,爹娘没准备明天就让你嫁出去。这事早定早好,省的到时候好男儿都被别人家抢光了。轮到你的只剩歪瓜裂枣。” “可是,爹我不明白啊。”小初仍旧茫然的看着夏桀。 “不明白什么?” “爹娘你们俩不是同意我随二哥出去跑商嘛?” “你爹刚才不是和你说了,这只是定亲。你今年才十三,我们哪舍得那么早就把你嫁出去,怎么着也要行了笄礼之后再说。所以这事和随你老二出去并无矛盾。”阿萧道。 但是夏桀和阿萧的苦心,小初并不明白,此时在她心中只觉得父母可能觉得她是包袱早点甩掉早点轻松,才会这么早早的将她的亲事定下。 因有了如此的想法,心中自然黯然感伤,又因了感伤忘记了往日的骄纵,只有些失落的接过了母亲递来的画轴,粗略的看了一下。根本没看清楚两个画轴中男子的长相,最后只敷衍的说了一句:“我看都差不多,一切仅凭爹娘定夺就是。” 阿萧看出了女儿脸上的落寞,她只当小初一时难以接受定亲的事,所以将小初拉至身前,抚摸着小初莹白的小手道:“知道这事你暂时接受不了,但是你要明白爹娘这是为你的往后好。正如你爹爹说的,你迟早要嫁人,这事早定早好。免得等你大了,城中的好男儿早就被人抢光了。你看娘二十多岁了才和你爹在一起,光阴虚度多年。人这辈子有多少时光可以虚度?特别是女子,娘这是运气好,最后还遇到了你爹爹肯要我这个老姑娘,如果运气不好,娘估计值得形单影只,孤独终老。小初,你明白娘亲和爹爹的苦心吗?” 小初低着头,听着母亲的话似乎也有道理,但是这事来的太突然,她仍旧接受不了,只得微微点头。 阿萧见闺女点了头,担着的心放了下来。 “小初,爹再问你一次,这兄弟两你看中了谁?”一边的夏桀暖暖地笑道。 小初低着头,不言语。 阿萧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也有羞怯的时候啊?” 此时小初真想对着父母大喊一声:你们说的我都懂,但是你们忘记了一点,我根本不想嫁人,你们如今这样催我,我只能觉得你们是在将我当包袱一样扔出去!!! 见了小初继续低着头不言语,最后阿萧对小初道:“我和你爹都看上了张家的老二张议潮。老大张议潭比你大了许多,是长子以后身上的担子重,还是老二好,岁数只长你三岁,是小儿子得爹娘宠,也不用担负家中太多担子。而且爹娘帮你打听过,论样貌论文采论武功论德行他们家老二都比老大出色。所以如果你自己选不定,那么爹娘就帮你定下张家的老二张议潮,如何?” 小初抬眼看了爹爹一眼,而爹爹此时正看着她,脸上暖笑,微微的点头。那么就是说,这也是爹爹的意思。 既然爹娘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想再去抗争什么。她也明白,这个家里只有服从没有反抗。一切都是爹娘说了算。即使她现在反抗了,那么几个哥哥会轮番上阵的来说教她,最后低头认错,接受父母安排的总是她。 所以当阿萧对小初说定下张家老二做自己未来夫婿之时,小初也没有反对,只是又说了一句:“一切仅凭爹娘安排。”之后行了礼安安静静的退出了书房。 “阿萧,我怎么觉得小初这孩子神情有些不对劲?”夏桀见小初退身出去以后,对妻子道。 “恩,我也觉察出来了,有些安静的过分,不像她平日里的作风。” “你说,这事我们是不是做的有些急了,没顾忌孩子的感受。小初这孩子平时娇纵惯了,我们突然给她定亲,她那个小脑袋瓜子里会不会胡思乱想?” 阿萧微微的点头道:“确实有些突然,这事还是交给老二去办。他总有办法把小初收拾妥当。” ** 过了几日,便由张家人请了喜婆上门提亲,两家交换个庚帖,张家下了聘礼,张议潮的信物一个刻着潮字的玉佩送到了小初的手里。 而阿萧将自己最珍爱的紫电宝剑作为小初的信物送给了未来的准女婿。 这紫电和一把小弓是当时被赤松德赞从阿萧手中收走,后来夏桀与阿萧死遁选择了沙州作为自己的家,夏桀和阿萧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梳辫结发穿胡服这种屈辱,于是夏桀便带着大肚子的阿萧去逻婆觐见了已病入膏肓的赤松德赞。 已在弥留的赤松德赞见了死而复生的阿萧,如今已为人妇。而她的夫君就是曾经打的自己一败涂地的夏侯少桀。心中感慨。 夏桀对赤松德赞道:“我夫妻二人因在大唐受人所逼无法存活,只得死遁来到沙州立足。如今我也不是什么大将军,吾妻也不是盛华郡主。吾俩只想找个地方平平安安的生活。但我夫妻二人在沙州所见所闻又逼得我们俩不得不来觐见赞普,吾与吾妻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我二人死也不会穿胡服梳辫结发。如果赞普不允,我二人只得返回大唐,被人害死也就算了,如果一息尚存必倾其所有,让沙州不永不得安宁。” 此时的赤松德赞已全然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因和夏侯少桀交过手,他明白眼前这个人隐藏在一脸狂傲之下的爆发力。他有两个选择,第一就地杀掉,免除后患。第二答应下这个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损失的要求,那么夏侯少桀也必将信守承诺,安安稳稳的带着老婆孩子选择遁世。何况他对阿萧也有一种淡淡的情感。他希望眼前这个大着肚子的女子好好的活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赤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了第二个答案。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赤松,将松州大战当日从阿萧手中拿来的紫电与小弓完璧归赵都还给了阿萧。 这把再次失而复得的宝剑便是阿萧生命中最真贵的物品。不光是因为这剑本身就是罕物。这剑中还存下了她那所有青春的记忆。 当阿萧决定将紫电作为小初的信物送给张家的时候,夏桀没有阻拦。他明白小初在阿萧心中何其珍贵,也只有这把罕世宝剑能相之媲美。珍珠翡翠却也珍贵,但是那些俗物又如何能等同于他们心中的瑰宝夏云初。 确实送什么信物都没有这把紫电合适。 紫电宝剑送到张家的第二日,张谦逸便带着二儿子张议潮登门拜访。主要是张谦逸觉得亲家回赠的信物太过贵重,他是识货人,明白这把罕世古剑何止能换下小半个沙州城来。所以一定要带着儿子来登门道谢。 见了张议潮的面,夫妻二人立时明白,这剑没送错人。 阿萧与夏桀这也是第一次见这个未来的女婿,只见这个张议潮十五六岁的年纪,犀颅玉颊,日角珠庭,神采英拔。阿萧见此少年生的如此不凡,日后定有所大作为。心中暗喜道:小初这孩子能嫁了这等英姿少年,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此事就此定下之后,夏桀派人把老大叫了回来,阿萧又命厨房加了几个好菜。 当一家人围坐一桌,夏桀宣布了小初已定亲的事情。 当然四个哥哥听到这消息各个目瞪口呆。特别是老大夏逸,他今年都快二十了,爹娘也没说给他寻门亲事,十八岁就把他早早的赶出家门自立门户去了。老二是因为常年在外跑商所以还住在家中。眼看着老三老四就快十八了,被赶出家门的日子也不远了。 父母不首先为他们几个儿子操心婚事,到首先将才十三岁的幼妹的婚事给订了。 所以当夏桀宣布了这个消息之时,四个人心中诧异的程度,不亚于当小初被叫进书房之后的感受。 当然,再诧异,他们也不能说什么。父亲既然这样慎重其事的将老大也叫了回来,当着全家人的面公布了此事,那么小妹的亲事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也容不得他们发表什么意见。 席间小初一直低着头闷声不响吃着自己碗碟中的饭菜。她的这个态度似乎也向四个哥哥印证了对此事的默许。 于是在兄弟四人的心中这个叫张议潮的少年便是他们铁板钉钉的妹夫了。 饭毕,各人回屋。夏桀独独将老二留了下来。以夏川的聪慧,他明白爹娘留他下来的用意。 当阿萧和夏川说清楚了他们夫妻二人为什么早早的给小初定下亲事又说了夏川未来的妹夫如何不凡之后,夏川再一次心悦诚服的成了父母说客,去疏通小初那颗纠结的心。 当夏川从厅堂出来闲庭信步行至小初闺房,见屋内灯火已灭。他心中纳闷这才几时,往常的夜猫子怎会如此早早就寝。 24、少小离家,逃婚 这个小丫头又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名堂,于是夏川拍了拍大门:“小初你睡了吗,哥找你有事说。” 夏川刚说完,就看着小初的贴身丫鬟挽翠从偏屋走了出来对夏川道:“小姐说身子不爽,要早早歇息,让我们不许打扰。” 夏川听罢,转身便离开,一边走一边想: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她如何不爽,怎么这会子就不爽了? 当他踏着满目皎洁行在夜色之中,想着刚才父母交代他的话,又想着今日小初异常冷静的表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父母兄弟中,他与小初的关系最好,也是最了解她的。所以按照以往小初不可能这般的逆来顺受,小初是那种明明知道是为她好,也要闹一闹耍一耍顽劣脾气。今天在饭堂的表现,着实不像她。简直有些反常。以爹娘看估计是小初已接受了现实。但是小初如何是这种安分守己的性子? 不对! 夏川越想心中越是不安,立刻调转了步伐朝小初的闺房跑去。 当夏川一脚踹开小初闺房的大门,这个曾经欢声笑语不断的屋子如今只剩下黑洞洞的悄无声息。 挽翠连忙点燃房中烛火,夏川便看见桌上放着两封书信一个玉佩。 一封用娟秀的小楷写着二哥亲启。另外一封写着父母亲大人亲启。 夏川让挽翠快去禀告父母小初跑了。然后赶紧拆开了小初写给自己的信。 两封信的内容相同。小初寥寥数笔写明,只是想自由自在的出去转转看看瞧瞧。也许明日就回来,也许明年回来。只是想趁着自己还是自由身,尝试一下行走江湖的乐趣。 对于小初的不辞而别,阿萧与夏桀两个人的反应截然不同,阿萧急忙召集所有的儿子和佣人出去找人。夏桀倒是气定神闲。对于自己夫君的坦然,阿萧有些气恼道:“难道你就一点不担心?” 但是夏桀对阿萧道:“我记得当日你从泠园跑出去的时候,好像也是小初这个岁数吧。” 阿萧点了点头。 “小初比你当日不知精明多少倍,你都能平平安安的,何况她?她既然有这个魄力远走江湖,我们何不成全她?你难道对自己的闺女学识与精怪不放心?” “可是那时候,我身边不是一直有你护着?要不是你买了那笼包子送我,我估计早就被饿死了。” “那是你当时太笨,知道自己要远行千里居然一钱银子都不知道带。我们家小初就比你聪明多了,我去她房中看过了,首饰散银丝毫不留的全部随身带走。” “我还是不放心。”阿萧一脸忧愁对夏桀道。 “你放心吧,当日有我护着你。如今……”夏桀微微的干咳了两声,顿了顿语气接着道:“我已派老三去张家找咱们女婿去追闺女去了。”说完夏桀对阿萧狡黠一笑。 “你是说?”阿萧听了夏桀此言,刚才忧虑重重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 “放心吧,这小子如果没本事将闺女带回来,那么他也不配做咱家的女婿。”夏桀伸了修长的手臂将自己的妻子牢牢搂在怀中。 当听了夏桀那强有力的心跳之声,阿萧那悬着心稍微有所缓和。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做不到夏桀那样的坦然。但是也觉得夏桀说的话很有道理。如果这个女婿连自己未过门的妻子都追不回来,确实不配做夏家的女婿。 想当年,夏桀死缠烂打生死跌宕数十年还是将自己娶进了门。 当时有皇帝和夏桀抢,夏桀都能完胜。何况如今没人跟张议潮抢。 只是阿萧和夏桀这点失了算,他们没想到也根本不知道,其实在小初的心中早就住进了一个人的影子,一个萧索单薄渐行渐远的身影。 第一卷 陌路殊途初相见 好一曲《月出》 会昌二年元旦,光王李怡的第三位侄子皇帝李瀍在大明宫麟德殿迎来了自己登基之后的第二个除夕。 李瀍登基的第一年里这位由宦官势力一手培植起来的皇帝,在宦官头子仇士良的胁迫之下杀绝了所有政敌,而在文宗的葬礼前仇士良又将自己的对头枢密使刘弘逸等杀死。 李瀍虽已登基为帝,但是想到自己前面两位皇兄皇帝一个被宦官暗杀,一个因宦官长期压制最终郁郁而终,再加上这一年内,自己也受到了宦官势力的胁迫,他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那么自己的下场也必将和两位皇兄皇帝一样凄惨。 于是他重用了朝堂之上李党代表李德裕为相,重用李党那么朝堂之上的牛党官员自然就被一个一个的贬出了长安,远离朝堂。随着牛党官员被集体外放,给刚刚稳定下来的政局又掀起了一个更大的波澜。 但是李瀍重用李党的这个决定没有让他失望,李德裕上台之后,便提出政归中书的策略,将中书省的职能发挥到最大,这样一来宦官们的势力便被消弱。 而对于宦官们的不满情绪,李瀍也没有像其皇兄文宗一样采取极端方式像甘露之变那样,意图一举消灭宦官势力。李瀍则用阳为尊祟,实则逐渐冷淡的手段,消弱宦官势力。 所以在李瀍的会昌一年里,国家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 当身材魁梧高大的李瀍坐在麟德殿御座之上,有些得意的想着从登基至今这一年多来的政治成果暗自发笑之时,那张表情木讷紧锁唇角的脸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不知为何,只要看见这张有些呆滞的脸李瀍总有一种心神不宁,不寒而栗的感觉。 当一群露着诱人乳沟,纤腰扭摆的舞姬穿着丝薄舞衣,手中水袖轻摆跳完一曲让所有的男人都欲望膨胀的柔舞之后。 一群男舞者,身穿铠甲手持铁剑,为在场的皇族贵胄群臣宾客献上一曲气势磅礴,威武雄壮的健舞。 此时高高在上的皇帝李瀍看着舞者手中钢刀铁剑,在麟德殿无数盏熠煜生辉光彩流溢宫灯的映射之中,闪出让人目眩的寒光。 这样精彩的舞蹈并没有吸引住他的注意,他总是不自觉的看向坐在自己下首边离着自己最近的光王。 此时的光王还是老样子,呆若木鸡,双眼无神,嘴角紧闭一脸清寒坐在那里,他的样子仿佛自己完全和眼前的喧哗与热闹没有任何关系。整个人似乎只是坐在这里的木桩,没有感情,没有情绪,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只是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桌上的琼瑶佳酿,山珍海味一筷子未动,一口未喝。 看着一脸清寒的小皇叔,又看着这满殿的刀光剑影。李瀍有种错觉,他觉得这一屋子的利器随时会向自己刺来,而在这些利器的背后这位目光呆滞的小皇叔正在肆无忌惮猖狂的笑着。 如今天下初定,李瀍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腾出一只手来,解决掉这个让自己心神不宁的根源。 当天边的太阳从延绵的沙丘中露出一丝金边的时候,夏云初一身汉人小书生打扮,骑在马上嘴里哼着小曲,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踏歌而行。 这个出逃的计划从爹娘和她说了定亲的事情之后便在她脑子里成了形。 看着金灿的太阳从天边升起,小初无比畅快的大笑了起来,心道:什么张议潮张议潭,什么张家什么李家。本大小姐没空搭理你们,亲事是爹娘定的,你们找我爹娘去吧。天下那么大,本大小姐连沙州城都没出过,我一定要把《山海经》里的山经海经走遍了再说。跟着二哥走,也没自由,他肯定受爹娘的嘱托一路上看着我关着我,还是自己跑遍万水千山来的自在。 她的目标很明确,自己的第一站便是大唐的国都长安。在无数本书中看过这个城市的繁华昌荣,纸醉金迷,文人雅士,皇族贵胄。自己是汉人,却生在长在吐蕃人的地盘,她不明白爹娘为什么会一直安心的住在沙州。长安是自己的一个梦,当自己终于可以自由的展翅飞翔的时候,那么这只沙漠中的雏鹰所要飞去的地方,便是这个梦开始的地方。 当然,小初将长安定于自己行走天涯的第一站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觉得游方可能会在长安。因为她听了二哥的话,知道了这个人的大概身份。 “李氏皇族应该都住在长安吧?”这句话她问过二哥。二哥回答她“是的。所有的皇族都住在长安的皇城之中。” 那个少言寡语的游方在长安又会是个什么摸样?小初想到游方的时候,心是有些混乱,脸上也有些微烧。但是她固执的觉得,这绝对不是所谓的儿女情长。 那个叫游方的人看上去比大哥都大,怎么看也有二十好几了。自己才十三,估计叫他声叔叔他都当得。虽然从雪地里将一个落魄的不能再落魄的游方带回了大哥家,但是第二天当他梳洗干净之后,似乎完全就变了一个人,不说他是潘安之貌,兰陵之姿,那至少也可以说儒雅清新,一表非凡。特别是他那双眼睛,不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只觉得深深幽幽的永远看不见底。 25、好一曲月《月出》 老天给了游方这出众的样貌,却给了他一个谨言慎行少言寡语的性格。在小初的世界里,从来也没见过这类人。 是不是年纪越大的男子越能如此深沉? 想想自己的几个哥哥,小初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大哥吧,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书生。但是成天也拿她逗乐。二哥吧,就不用提了,好像从来没看二哥安安稳稳坐在一个地方超过半个时辰。三哥吧,确实老实,但是他脑子里想些什么,小初一眼就能看破。四哥吧,更不要提了,武夫加莽夫,除了练武就是埋头苦吃。根本连戏耍这个小妹的兴趣都提不起,他的世界只有吃和武。 当然自己也是一样的,成天蹦蹦跳跳,没有安静的时候。 不过小初骑在马上又想了想,他们兄妹五人不安分守己的性格亦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的爹娘就成天没个长辈的样子。没轻没重的亲亲我我就算了,两个人还经常为了争论一个问题,你一拳我一掌,你一剑我一枪地对打。家中被他们损坏的椅子板凳桌子花瓶不知道有多少个了。 想着想着,小初的嘴角竟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这便是家的感觉吧,无论游子身在何方,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家便会情不自禁会心一笑。 因为准备充分,小初的马背上竟驮着被褥帐篷,光装满水的羊皮囊就带了三个,还有一包裹的干粮,一包裹衣物杂物。 金银首饰和散银都贴身的绑在亵衣里。 当然,这马也是她早就留意好的。她一边想一边笑:如果娘发现自己的雪影被我偷走,不知道会不会气的跳起来。 她在地图上仔细研究过行程,为了避免遇到吐蕃士兵的盘查,那么从沙州到长安必须经过一大片荒芜的沙漠。好在她身子小消耗也小。也不急着赶路,行到哪里算哪里。所以三袋子水和干粮,应该够撑到她走出沙漠。 白天看着东升西落的太阳,晚上看着北斗七星,这是二哥在她八岁的时候就教她不会在荒野迷失方向的方法。 在沙漠中第三个个寒冷的夜晚来临之际,小初早已搭好了小帐篷,在帐篷的顶端挂了一盏明亮的长明油灯。这也是二哥教的,说夜晚荒野会有野狼,荒漠没有树枝点燃篝火驱狼,那么就将油灯挂的高一些,让狼群能远远的看见火,看见有光,它们便不会靠近。 这是个宁静夜晚,除了身边的雪影偶尔会发出“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之外,这个世界似乎静的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此时小初双手背后脑袋枕在手臂上,不修边幅的躺在漠漠黄沙之中,柔软的黄沙就是她的床,墨兰缀满繁星的天空就是她的被。 “阿雪,你说爹娘在做什么?”小初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道。 雪影象征性的哼哧了一声,摆了摆脑袋。 “你也不知道啊。我猜他们肯定在生气,气我的固执任性。” 雪影又象征性的哼哧了一声。 “其实吧,我只是想出来走走,不主要是为了他们帮我定了亲。天下那么大,我居然连沙州城都没出过,说出来丢人。爹娘就不说了,他们是从大唐搬去沙州的。就说大哥吧,才识字就给爹娘扔到扬州学医去了。你说二哥吧,天南地北的跑商,羡慕死我了。你说三哥吧,没大哥二哥跑的远,但是好歹为了帮爹收租子,也算是跑遍了沙州附近的村村镇镇。四哥吧,虽然他现在还老实本分的哪都没去,但是他学了一身武艺,难道爹娘只安心让他在家当护院不成?有一天爹娘肯定要给他安排活计,到处跑跑走走。而我呢?如果此时不再出来走走看看,到了岁数嫁人生子,还有出头之日吗?你说呢,阿雪。” 此时雪影没有再发出习惯的呼哧声,只是静静的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半眯着,确实像在仔细的聆听小初的牢骚。 “阿雪,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是三哥教我的,我练了许久才稍有他五分神韵,你听了千万别捂耳朵啊。”说完,小初像变戏法一般的从包袱里抽出一管竹箫。 雪影转头看了小初手中的竹萧便又开始“呼哧呼哧”的大喘气。 “哎呀,我知道我从三哥那里将此萧偷来是不对的,但是你也不能这样骂我啊。你别骂了,我这就吹给你听。”小初一手握着竹萧,一手轻轻抚摸了雪影的脖子柔声道。 见雪影闭了嘴,安静了下来。小初便坐直了腰板,两臂自然向前,两手持箫,手指自然弯曲捏住竹萧,随后小初长长的吸了口气,将气息压在腹腔之中,当她口中吹出第一个音节之后,雪影再也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而这世间似乎也不会再发出任何声响打搅了这绝世清音。 这箫声婉婉清扬。恰似绝尘之境,又入宛然云端,和着这清冷银白的月色,延绵薄情的黄沙,让人觉得如梦如幻般的不真切。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当小初以一个长长的颤音收尾之后,就听着一个嘹亮的声音说道:“好一曲《月出》!” 雪影此时猛的站起身来,四蹄不停的刨着沙子,嘴巴张着发出阵阵嘶鸣声。 “出来!”小初仍端正的坐在沙地之上,手中紧紧握着竹萧,背靠着雪影,声音不急不缓,不浅不重。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父亲夏桀曾经教她的,遇到再紧急再恐惧的事情,都不能让对方知道你的恐惧知道你的担忧。这样无论遇到什么危机,至少自己的声音和表情不会出卖了自己,也为自己赢得了一半胜算。 听见小初的声音,那在隐在沙丘背后的人又朗声的笑了几声。随后小初便看见自己眼前的一个沙丘背后走出来一个朦胧的白影。 可能是因为皎洁的月色下的沙漠显得格外清冷与苍白,可能是因为那人本来穿的就是件月白的长袍,也可能是因为沙漠之中一览无遗的夜空,给了皓月穿透一切的力量。 所以当这个人走到小初面前的时候,小初的眼前只能看见一个颀长的有些朦胧的月白色身影。 “你是沙漠里的妖怪还是神仙?”小初仰着面,看着立在他眼前的这个白色的影子。 “这句话好像应该是我问你的。怎么本末倒置了起来?”那人的声音明朗愉悦。因月夜之下,那人又是背着月光,所以小初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听声音,那人应该是笑着的。 只是一句话,小初便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没有恶意,遂放下心来,撤去了刚才全身绷着的力道,整个人放松下来,站起身来,拍了拍粘在衣袍上的沙粒道:“我先问你的,所以该你先回答我。 那人没说话,只看着小初。 小初站起身来之后,也没理那人,将竹萧收好,转身去拍了拍雪影脖子道:“没事,没事。这个人是沙漠里的狼仙,你别怕。不会吃了你的。有我在,要吃也是先吃我。” “有趣。”那人出了声,声音仍然是带着笑意。“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会一个人在荒漠之中游荡?” “你果然是个神仙啊,一眼就看出来我是个小姑娘。”小初仍旧没转身,继续抚摸着雪影的脖子。 “我看,你比我更适合当神仙,深夜一个如此样貌的小姑娘出现在荒漠里,还会吹奏这绝尘逸世之乐,你不是玄女又是什么?” 听了那人有些故意的戏弄之语,小初拧了眉心。决定再也不去搭理此人。随后将雪影拉卧下,自己跑进帐篷铺好被褥,又检查了一下帐篷顶端的长明油灯的灯罩是否完好,担心夜里万一起风被封吹灭。将几个包裹结在一起,丢在帐篷里。 自己忙完了这些,那个朦胧的白影子还站在原地未动。 小初抚了抚自己头上的幞头帽,又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袍,遂朝那人双手抱拳行了工整的礼道:“小生这就安寝去了,神仙大人你慢慢看,就此别过小生不奉陪了。”说完,自己便钻进帐篷里,掖好帐篷的布角,又将刚才扔进帐篷已结系好的几个包裹拴在自己的腿上。 万无一失。小初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随后钻进被子里和衣而卧。 当小初闭上双眼,睡意渐浓之时,耳边便听见了延绵悠长箫声渐起。这应该是玉箫所吹奏出的声音,因为与竹萧的清脆高亢相比,玉箫便是沉静忧伤。 小初听出这人吹奏的曲子是《黍离》,奇怪这个人刚刚说话的时候明明在笑,怎么此时的箫声确实如此的忧伤。小初觉得刚才皓月之下已被一片轻快的皎洁晕染殆尽的沙漠,此时却又被这忧郁绵长的箫声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清霜。让人发自内心的寒冷。 26、小媳妇我找来了 听了这人的吹奏小初不得不心叹道:箫还应该是属于男人的乐器,女子使用气息之技巧再纯清也没用,女子的气息浅短始终是***人的大忌。 当小初和着箫声在心中吟唱着这首箫曲的最后一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时,外面的箫声突然戛然而止。 小初没忍住,脱口而出道:“怎么断了?” “家人寻来了,我要走了。”那人在帐篷外道。 “哦,后会有期。”小初躺在帐篷里,对着外面的人道。 “后会有期。”当小初听见这句话得时候,那人应该已经开始快速的离开了小初的帐篷,因为这声音传至小初的耳边时,声音已经极其微弱。 “怪人。”小初自喃道。这是小初继游方之后遇到的第二个怪人。吹了一手好箫曲的怪人。 第一卷 陌路殊途初相见 我们退婚吧 小初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着帐篷周围,这夜静的似乎整个世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人,所以小初唯一能听见的两个声音就是自己的呼吸声与自己的心跳声。连雪影,似乎都遁去了另外一个世间。 许久,小初脑子里一直想着刚才那个忧郁的箫声难以入眠。小初明白此曲的含义,但是却不明白如此一首惋惜感叹国家昔盛今衰的曲子,这人为何会在这寥寥的沙漠之中在她的帐篷之外吹奏。这曲子应该是心有抱负的人才会吹的,如她这般心无大志的小女子最多只会吹吹伤春悲秋的哀情之曲。 在小初的周围,还真没有对国家忧心忡忡的人。大家早就忘记了,自己曾是大唐的子民,国家兴衰与己何干? 一夜的辗转反侧,小初几乎未睡,总是想着昨夜那忧伤的曲子,似乎自己被这忧伤带着伤感了起来,突然有一种不知前路茫茫的想法从心底里油然而生。 此时,她第一次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 但是当她出了帐篷,看见天边那燃起的金色的火焰之时,心中立刻一扫昨夜得颓废,不说万水千山走遍,那至少我要亲眼见过长安才能安心的回家,否则,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还指不定如何让二哥取笑。 “长安,我一定会来的,你等着我!”小初迎着天边那一轮火红的太阳大声唤道。 小初骑着雪影继续向东走了两日,夜晚寂静时她就取出三哥的竹萧吹一首天曲仙乐伴自己如梦,白天因为太阳毒辣她就将自己用麻布裹城一个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路。 淡水和干粮还有大半,只是这四五日的沙漠独行,没有沐浴,当自己无意识的底下头,小初便能闻到从脖间衣服里透出来的汗馊味。 “原来二哥说的几个月不沐浴这话是真的。”小初自喃道。还好暂时干粮是够的,还没沦落到要吃长毛馕饼的地步。如果自己没算错,应该离月牙泉不远了。 看着胯下“哼哧哼哧”走的极为费力的雪影,小初轻轻拍了拍雪影的脖子道:“我知道你渴,等我们到了月牙泉,让你一次喝个饱就是。只是这水袋中的水咱们一定要省着用哟,万一我们走错了方向,至少我们还够水走回去,你说是不?” 此时雪影继续“哼哧哼哧”埋头在沙漠中艰难的走着,小初也就当雪影听懂了她的话,不去理它。 一人一骑又向东走了半日,小初猛然发现雪影嘴边全是白沫,吓的小初连忙从马上跳下,赶紧取了水喂雪影。 “算了,如果把你累坏了,我想我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了,我们俩还是一起走吧。”小初双手拿着水袋往雪影嘴里挤,一边对雪影道。 雪影这才“哼哼”了两声,表示同意。 此时应是正午,火辣的太阳没有任何怜惜的炙烤着沙漠中一切生命。 小初一边牵着雪影走,一边看着脚下的沙子,一会一个蝎子路过钻进了小石块里躲避太阳,一会一条小蛇快速从自己的眼前滑过,躲到沙丘后面避日。 当小初仰面,用手罩在前额上,看了看头顶那个白灿灿的圆盘,心中叹了口气“算了我们也避避吧。以后我们改傍晚和清晨行路,你看如何?”小初对雪影道。 雪影此时已经缓了过来,又是一副神闲气定的摸样对着小初“哼哼”了两声。 小初也学着雪影的声音对着雪影“哼哼”了两声,就看着雪影立刻跃起了前蹄,转了身子往小初身后跳了两大步。 小初大笑道:“只许你哼我,不许我哼你?” 当小初刚刚将小帐篷支好,准备躲进帐篷里的时候,便听见不远处隐隐的有驼铃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声音应该只有一匹骆驼,那么跟着骆驼的人也应该不会超过两个。 所以小初没有太大的戒备。 想必此人也应该和自己一样,是孤身旅人。 “你啊,真不如一只骆驼。人家不要吃的,不会累。就你一会要吃一会要喝,走一会就喊累!”小初用手指了雪影的鼻子嗤笑道。 雪影根本不理小初,脸眼都没斜一下,只自己埋头吃自己的碎干草。 当驼铃声渐近,小初迎着这驼铃声而去。大白天的,自己又是男装,那边也应该是孤身一人,所以她不担心。再说自己在这孤漠中已行了四五日,除了前天夜里遇到的那位“神仙”以外,自己好多天没和人说话了,当然和马说话除外。如果再这么走下去,估计小初很快就能用马语和雪影聊天了。那“哼哼”两声便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小初迎着铃声而去,远远的便看见一匹马一匹骆驼,骆驼上做了一个也是全身用麻布包成粽子只露了两个眼睛的人。 当小初站在沙丘上低头看那人的时候,那人也正好仰头看见了小初。 见那人在看自己,小初便对那人甚是大方的微微一笑。算是一个简单的友好。 那人虽仰着面,但是因为蒙着布巾,小初不知道此人脸上做和表情。但是此人确实是握着缰绳让骆驼往自己这边来了。 看着那骆驼晃悠晃悠优哉游哉朝自己走来,小初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的微笑,虽然此时毒辣的太阳整顶在小初的头顶,使小初的整个粉脸变的红润无比。 当骆驼行至小初身边,骑在骆驼上那人,如风中落叶般,飘然落在小初身旁。 “好俊的功夫。”小初对那人道。 本以为这样夸赞,那孤身旅人至少会寒暄一下。 结果那人根本没反应,只是走到骆驼后面从后面拴着的马匹上取下了一把剑鞘裹着布套的长剑,朝小初走了过来。 因那人全身裹着麻布,所以小初只能看出那人身形高大魁梧,其余的年龄长相全看不见,唯一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看上去,并无恶意。 所以即使那人拿着剑朝小初走过来的时候,小初的脸上仍挂着微笑。 当那人拿着剑走到小初面前,先是揭下了包在脸上的麻布,又取下了套在长剑剑鞘上的布套。 小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当然她并不是认识眼前这人,只是她认识这人手中拿着的长剑。 黑色全无任何花纹装饰的剑鞘——紫电! 小初当然知道,娘把这宝贝的不能在宝贝的剑送给了谁。 而那个得到这把绝世古剑的人,现在正拿着剑站在她的面前。 “你想把我怎么样?”小初直截了当的问了话。 那人并未说话,丢开小初往小初的帐篷走去。 雪影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朝那人投来敌视的目光,四个蹄子在沙中散乱的踏着。 “你家主人让你以后跟着我走。”那人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浅紫色的纱巾,放在雪影的鼻端,雪影上前仔细的闻了又闻,最后断定这是阿萧主人的东西,于是便在那人的脸上添了几下,温顺的示好。 小初有些落寞的站在沙丘上,看着那人这么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自己打的落花流水。 没有马。她是寸步难行的。不说别的,就说这套齐全的装备,凭她自己最多能扛两袋子水逃走,但是晚上怎么办,睡哪住哪,遇到野狼怎么办? “张议潮,我不会和你回去的。”小初对张议潮嚷了一嗓子。 “你爹娘只让我把雪影带回去。”张议潮已经悠闲的坐在帐篷里,一张素颜看着小初。 此时张议潮只是想着自己这些天不眠不休的探着寻着这一路跟来,如果今天再赶不上小初,那么他肯定会打道回府,去另外一条路上继续找。 虽然当他看见小初站在沙丘上看着他的时候,他还不肯定这就是他那逃跑的媳妇。 但是当他走近,看见沙丘下那匹通体雪白,四肢匀称,体型健壮的大白马之时。他便肯定了,这眼前一看便是女扮男装的小书生就是自己的准媳妇,而那匹白马就是丈母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完好如初带回去的雪影。 当然他对小初说的那句话,也确实不是自己瞎编的。因为临走的时候老丈人和丈母娘根本就没提到要将自己闺女带回家的事,只是不停的叮嘱要好好的将那匹叫雪影的马带回家。 27、我们退婚吧 张议潮这一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怎么在丈母娘家一匹马到比自己的闺女珍贵起来。 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当他走下沙丘,看见小初那一套齐全的行头,他便明白了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意思。这个小丫头确实不需要人操心,什么自己都准备的妥妥当当。当然只要将雪影带走,那么小初所有的准备和计划都会成为泡影,一个人怎么在沙漠里存活? 于是此时他安逸沉着的坐进了准媳妇的帐篷里,避着毒辣的太阳,从腰间取下水壶,大口大口的喝了水。他追了这么许多日,终于可以悠闲自在的看着自己的准媳妇如何手足无措的站在自己面前了。 小初看着张议潮已经霸占了自己的帐篷,而毒辣的太阳此刻正炙烤着她的全身。 无法只能又拿出了麻布将自己裹上,背靠着雪影席地而坐。 这是他们俩的初见,谁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 本来的千金小姐,成了落魄书生。本来的大户少爷成了一脸疲惫的孤身旅人。 两人面对面坐了许久,最后张议潮那张表情严肃的脸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好像是对自己笑的。 小初此时就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张议潮,先是摇了摇头,又自己低着头微微的笑了一声,随后仰起脸来对小初道:“夏小姐,你若是对这门亲事不乐意,回去我就和我爹说,退婚便是。你犯得着这样冒了险往沙漠里逃? 张议潮刚说完就看见夏云初一双明亮的眼镜怔怔的看着他。他可是第一次这样被一个女子盯着看,所以他们俩之间成了一个本末倒置的事,女子面不红心不跳的盯着男子看,而男子被女子看的不敢正视,反而有些脸红。 看着张议潮脸上渐渐晕起的红润,小初扑哧笑了起来,先是浅浅的笑,很快便成了捧着自己的肚子前仰后合的大笑。 张议潮先是不恼不怒看着小初肆无忌惮的笑,但是渐渐的他发现小初的笑好像是一种传染病,虽然自己是平心静气的看着,想等她笑完了再说,可是看着看着自己竟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笑了起来。先是浅浅的笑,很快便成了捧着肚子前仰后合的大笑。 焦阳炙烤下的沙漠中,一片死寂。一对青春年少的男女,却对坐着前仰后合的捧腹大笑。估计世间除了正在狂笑着的二人之外,不会有人能想象的出来,这有这怪异到有些滑稽的场景。 “你笑什么?”当小初笑的有些喘不过起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她问张议潮的第一句话。 “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张议潮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那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小初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又开始盯着张议潮看。 “你的笑应该有两个原因,其一你觉得我说你是为了逃婚跑进沙漠是个天大的笑话;其二因为你觉得是个天大的笑话,所以盯着我看,又发现我会脸红,这就更让你觉得好笑了。”当张议潮说完这句话之后,脸上已经全无笑意,一张脸又回到了最初的肃颜。 “你挺聪明,怪不得我爹娘能看上你。”小初嘴角挂着笑,眼睛仍旧盯着张议潮。 “既然你不是为了逃婚,那为何要跑?”张议潮因为得到了小初的答复,所以脸上缓缓撤去了清冷。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道理小女子还是懂的。”说完小初朝着张议潮婉约一笑,转开了目光。 张议潮看着小初这百媚春生的笑容,自己的脸上也润上了一丝笑意道:“你懂就好,你爹娘哥哥都在家等你。” “在我的愿望没有完成前,我不会回去。” “我瞧你这是一路在往东走,你这是要去长安?” “是的。” “去长安干什么?” “就是想看看。” “行,我带你去!”张议潮斩钉截铁道。 “可是,我想自己去。” “行,那我这就把雪影带回去了。”张议潮再次斩钉截铁道。 听完张议潮的话,小初几乎有些怨恨的瞪了张议潮一眼。张议潮却似乎丝毫没看见。 两个人同时沉静了下去。夏云初始终坐着没动弹,她的小脑袋里在想着如何甩掉眼前的这个麻烦。 张议潮此时已起身走去自己的骆驼旁,取下拴在骆驼上的一个布包,提着又走回到小帐篷里坐下。 小初看着张议潮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的打开包布,里面又露出了一个被油浸透已经变得透明的纸包,张议潮继续一层一层的剥开包纸,随后小初便跳了起来。 “孜然烤羊腿!!!”小初对着张议潮叫道。 张议潮看着小初这样激动的跳了起来,心道还是夏家老二了解这个妹妹。张议潮临走的时候,夏家老二特地把他叫到一边,将自己这个小妹妹的软肋通通泄了底。所以自己路过甘州的时候,特地买了一条香喷喷的孜然烤羊腿带着,就算在沙漠走了几日,羊蹄没有刚烤出来那么香,但是对于许多天没见过肉,又是见到羊肉就没命的小初来说,无疑是让她就范最好的杀手锏。 “好多天没吃肉了吧?”张议潮对着小初第一次露出的关心,只是这暖暖的笑意在小初看来怎么显得有些阴险。 “知道还问?”小初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张议潮手中的那个纸包。 “吃,可以。这本来就是专门给你买的。”张议潮继续笑道。 “是我大哥还是二哥说的?” “你二哥。” 小初对着张议潮撅了嘴道:“我就知道是他。” 张议潮拿起了羊腿,放在自己鼻端细细的闻了闻道:“真是香,隔了这两三天,居然还这么香。” 小初此时已经不知道咽了几次口水,她的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里此时只剩下张议潮手中的烤羊腿。 “你说,什么条件。”小初愤恨道。 “条件很简单,要么一起去长安,要么一起回沙州。”张议潮手中继续拿着烤羊腿细细的闻着。 小初直愣愣的看着那羊腿,似乎根本没听清楚张议潮的话,立刻道:“好嘛,好嘛,我答应你就是了。” “答应我什么?”张议潮终于抬头看了小初。 “答应你一起去长安就是了!” 此刻张议潮真正的笑了,从心底里透出的笑意。他将羊腿递给了小初,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匕首递给小初。 小初左手接过羊腿,右手接过匕首,将匕首插在羊腿上,然后双手各拿住羊腿的一端,将这已经闷了几天的孜然烤羊腿放置自己的鼻端仔仔细细的闻了闻,又看了看。 “你说,我们还有几天能走出这个沙漠?”小初突然抬眼看了张议潮。 张议潮微怔的看了小初,虽然他的脑子不笨,甚至可以说是聪明。但是此刻他仍然猜不透,这个小丫头为什么会问这句话。 “我们现在两匹马,一头骆驼。不出意外的话,估计再有两三天,就可以到大唐领土关内道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