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深人静   楔子
  淳化三年,昭成太子暴毙。
  
  皇帝年迈,东宫无主,群臣进谏,皇后党以国舅李继隆为首,支持嫡次子懿王,寿王党以宰相吕端为首,以“懿王尚幼,不懂为君之道”为由,支持三皇子寿王。
  
  两方相争,好不热闹。
  
  皇帝痛失昭成,甚悲伤,立储之事耽搁一年。至道元年,帝立寿王为皇太子。
  
  然,帝不喜寿王,宠爱明德皇后李氏及懿王,皇后党并未死心。
  
  两宫相斗,硝烟弥漫,非战时更胜战时。
  
  帝年岁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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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时值春末,百花凋零,夜深人静,春寒料峭。
  
  此时,坐落在长街尽头的霍家灯火通明,延绵不绝的哀嚎使春夜格外凄冷。
  
  说起霍家的悲痛,乃因霍家医馆第十二代传人霍香药拒婚跳崖而至,好好的喜事成了白事,怎不哀痛。
  
  霍香药身亡,尸停数月,霍家医馆掌门人霍松鹤迟迟不让安葬,好好的宅子,成日停具尸体,横看竖看都是诡异阴冷的很。
  
  花落人落两悲戚。
  
  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端着一个火盆蹑手蹑脚地走出院子,矮身蹲在墙角,扬州的春夜凄冷阴湿,妇人搓搓手,火折子嚓的一下亮了,一缕火苗扑腾几下,终是烧了起来。
  
  妇人一把把纸钱往盆里扔,火越烧越旺,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死丫头,你赶紧投胎去,别来找我,我没想害死你啊,不对,你是自己跳崖死的,你娘也是自己死的,怪不得我啊,别来找我,死丫头,收了我的钱,你就投胎去吧。”
  
  咦,有人在说话,一位身形消瘦的女子自密密麻麻的蔷薇丛中探出头,好冷,那里有火,女子慢慢走近火盆。
  
  正一心一意烧纸钱的中年妇人抬头就见着一张惨白的脸,这脸,这眉,这眼.......不是躺在棺材里的死丫头吗?
  
  “啊,死丫头,你别来找我,老娘不怕你,老娘有全真道士画的符,收了你,啊.....”
  妇人连滚带爬地爬回了霍宅。
  
  此时,四周又只剩女子一人了,黑幽幽的长街零星见得几缕光,女子好奇地望向霍宅,那是什么地方?有哭声。
  
  此起彼伏的幽幽哭声吸引了女子,女子附在墙角,低着头,竖耳细听,也听不太清。她背上背着口三分之一人高的医疗箱,硕大的白色“ ”字钉在医疗箱上,与四周格格不入。
  
  她在蔷薇丛住了一个半月,见霍宅的白绫挂了又拆,拆了又挂,挂了又拆,来来回回已数回,却并未有人出殡,那口棺材还躺在大厅里。
  
  女子踮起脚尖往院里看,只看得零星几条人影迅速闪过,主道上跪了许多披麻戴孝的男女,低头抽泣,她眯起眼,想看清棺材里躺着的人,却隔得太远,只隐隐看得一头乌黑长发和一双烟眉,女子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长发与眉,与棺材里的人有几分相似。
  
  女子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脸,心中说不出的诧异。
  
  “年纪轻轻,可惜了。”女子轻叹出声,走出蔷薇丛。
  
  天色太暗,看不清远方的路,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会走到何处去,也许如生命的轨迹一样,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原地。
  
  最近在她身上发生了三件十分诡异的事。
  
  第一,她不吃不喝不拉不撒,竟活了一个半月。
  
  第二,她在21世纪被推下天台,然后,来到了这里,嗯,据她研究,这里大概是宋朝。
  
  第三:这一个半月的生活,她的世界似陷入一个死循环。月亮升起时,她会清醒;太阳出来时,她会失去意识;再等月亮出来时,她又会重新清醒,就如童话里与黑夜共生的王子。
  
  时光周而复始,生命止步不前。
  
  这里是宋朝,没有医院,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跑车,没有淘宝。
  
  还好,还有她的医疗箱,与她一样,来自21世纪。
  
  她又摸了摸后背上结实的医疗箱,还好,她不是孤单一人。
  
  沿着路一直走,一直走,途经河流,踩过小桥,踏过蔓蔓野草,黄泥铺成的路满是泥泞,泥水脏了裙摆,露水湿了长发。
  
  走着走着,远处有火光闪烁,又到了昨夜经过的那户人家,不知他家母牛产崽了没?
  
  女子停下脚步,凝目而视。
  
  忽听得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女子转过头来,却吓一大跳,目之所及,两只粗壮的马蹄正在她头顶盘旋,马儿受惊发出尖锐的嘶鸣声,男子高昂的怒骂声自马背而来:“哪来的野丫头挡本公子的马,嫌命长,就少吃几顿。”
  
  马上的人似乎极为不悦,女子正思考要不要回声,那男子又低低骂了句:“人倒霉出门都要踩狗屎。”
  
  他骂自己是狗屎吗?女子微微皱起眉,21世纪近视800度的她,来到古代还总习惯性地眯起眼,借着星光,依稀可见男子清幽的面庞,那一袭白衣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果真,穿白衣,骑白马的男人,也不都是白马王子。
  
  她看骑马的男子,骑马的男子也看她。
  
  男子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讶,握紧缰绳的手抖了又抖,受惊的马儿逐渐平静,扬起的马蹄转了几转,乖乖落在泥地,溅起的水花洒了女子一脸,女子抚了抚,一双眉拧得出水。
  
  受惊的男子跳下马,刚欲开口即被一缕烛光打断,黑茫茫中出现一粗布短衣的佝偻老头,提着羊角灯跌跌撞撞而来,热情地招呼男子道:“夜深赶路,公子有要紧事?”
  
  “早起去隔壁镇看花灯,一不留神多看了会儿,耽搁了回程的路。”男子熟练道。
  
  佝偻老头抬起头,弯背如弹簧般张开,又问:“公子可要去扬州城?”
  
  男子点头。
  
  佝偻老头当即弯腰拜了一拜,挥手诚道:“扬州城门外,有间茅屋,叫泉溪草铺,主人家是位林姓郎中,劳烦公子路过草铺时,帮转告林郎中:林老三家的母牛难产,烦请他务必来一趟。老头感激不尽,这是诊钱。”
  
  老头子解开裤头,掏出个皱巴巴的钱袋,数了几枚油乎乎的铜钱,硬塞到男子手中,骑马男子迟疑半会,不情不愿地接过铜钱。
  
  老头子以为大半夜遇上好人,心中高兴,又给了一文钱作为酬谢。骑马男子瞟了眼那文不起眼的铜钱,面上是说不出的表情。
  
  母牛难产,唉!女子轻叹了声,想进屋看看牛,又打消了念头。抬起脚,继续走她的路,刚走几步,便听到男子迟疑的声音:“阿香!”
  
  女人茫然地回头,那男子跳下白马,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就忧伤地望着自己,似心中有十万分的不舍。
  
  女子并不认得他,疑惑地看向他,等他开口。
  
  那男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絮絮叨叨地开了口:“阿香,你为何要想不开,你不想嫁我,你跟我说,我又怎会不答应你,我那般爱你,怎会不同意,你何苦要伤害自己。”
  
  一番话说得她云里雾里,不禁妄想:难道这个世界她还有熟人?
  
  怎么可能?
  
  女子自嘲地笑笑,摇摇头,她不会忘记自己来自21世纪。
  
  她转身继续往前,把男子悲凉的声音甩到身后:“阿香,虽不知你为何不愿嫁我,但你化作鬼魂却还愿来看我最后一眼,于我已足矣。阿香,如果你的魂听得见我的心声,一定多来看看我。以后的日子再也没有你,我该如何过。”
  
  女子也算猜到个大概,这男的八成是把她当别人的鬼/魂诉衷肠,生前不珍惜,死后再多的泪,也是徒然,这样的人,她才懒得理会。
  
  轻盈的身子一路向前,忽地又被人拦住了,女子抬头,这回拦住她的是那佝偻老头。
  
  老头举着羊角灯,照得她极不习惯,老头眯眼看了半响,忽地喜道:“这不是霍家二姑娘么?那位是苏家公子吧!真是对好人儿,怎地,两口子闹脾气啊!”
  
  苏家大公子苏暮春与霍家二姑娘霍香药打小定下娃娃亲,这事在扬州城,上至府衙,下至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好一对璧人,却已人鬼殊途,苏暮春不禁微微叹息。
  
  被那老头猜个正着,这白衣男子正是苏家大公子苏暮春。
  
  苏暮春心中苦涩,全扬州城人都知道阿香是他的妻,而阿香却不想成为他的妻,阿香为拒婚而跳崖,已身亡一月半,全靠冰棺与药维护尸/身不灭。
  
  佝偻老头见苏暮春面色苦楚,霍香药又面色诡异,大胆猜测是两口子闹矛盾,自以为是地劝道:“两口子嘛,床头吵架床尾和,二姑娘生得如此好看,苏公子有事多让着点,姑娘家家就是要靠哄。”
  
  此话触动了苏暮春,他眼角湿润,微微颔首,情不自禁地忏悔:“阿香,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可好。”只要阿香高兴,都是他错又有何关系?如果阿香能活过来,就算让他以命换命,苏暮春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就对了嘛!咱男子汉大丈夫同自给儿媳妇认个错,又算不得什么?二姑娘,苏公子都求饶了,二姑娘也别生苏公子气了。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夜都深了,二姑娘赶紧同苏公子回家吧,夜间风大,免得着凉。”老头笑道。
  
  女子困惑地看着苏暮春,细细思索,难道她现在真是一只女鬼,比火星撞地球还奇葩。
  
  人家都穿越成娘娘公主,最不济也能穿越个宫女,而她就穿越成一条鬼魂,她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
  
  那老头似又想起一事,忽拉着女子衣袖往房子走,边走边解释:“瞧,我这人真没用,都忘了二姑娘是观音菩萨转世的女神医,有二姑娘在,哪还用劳烦苏公子深夜传信,有二姑娘在,我家母牛和小牛犊就都有救了。”
  
  女子很快被拉到牛棚,苏暮春想与阿香的魂魄多待会儿,拉着马也跟着进了牛棚。
  
  女子走近茅草屋,便见牛棚旁站着两个焦急的身影,分别为六十来岁的老婆子与十来岁的蓝衣少年。那老婆子本苦着张脸,然,一见到自己,瞬间转忧为喜,热情问候后,又迅速端来两碗水,一碗递给女子,一碗递给苏暮春,女子见了水才忽觉渴得厉害,也没想太多,抢过水咕咚咕咚一口饮尽,看得苏暮春目瞪口呆:难道女鬼也会口渴么?
  
  老婆子接过空碗,笑靥如花:“二姑娘,渴了吧!还喝么?”
  
  女子摇摇头。
  
  老婆子擦出几颗眼屎,抹在围裙上,又指着牛棚内正打滚的母牛,哑声道:“我家母牛难产,傍晚开始产崽,都产了两个时辰,才露出个牛蹄子,可急死我老两口。二姑娘,你说家里就这一头牛,地都是它耕,我孙儿的学费也是她生得崽换来的,现在这小牛崽死活不出来,要是母牛一尸两命,春季的种子还没下地呢?这可叫我们怎么活,大慈大悲的二姑娘一定要帮帮我老婆子。” 正文 鬼妻阿香   大黄狗死死盯着阿香,眼神惊恐万分。
  
  狗鼻子灵啊!能闻出鬼味。
  
  苏暮春闭上眼轻轻一嗅,夜来香的芬芳在空中弥漫,阿香苍白的脸蛋在羊角灯的映衬下愈加惨白,苏暮春摸着胸口,一阵阵焦灼的痛。
  
  夜色虽黑,总还有点点清光,他们三人自马道而来,然而,泥泞的小路上,却只有两排脚印,阿香走过的路并没有痕迹。
  
  大黄狗越叫越凶,凄厉的叫声如鬼哭狼嚎,两只绿眼睛凶神恶煞。
  
  苏暮春的拳头无声无息的握紧了,即使人鬼殊途,也是他苏暮春的鬼妻,绝不能给大黄狗欺负了。
  
  老人说粽子最怕驴蹄子,不知鬼怕不怕牛蹄子;想到狗血能驱鬼,又担心牛血伤害阿香。
  
  一双忧伤的黑眸忧心忡忡,一对好看的眉弯成上弦月。
  
  阿香一步步靠近母牛,苏暮春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心道早知这辈子要娶鬼妻就该上茅山做几年道士。
  
  母牛四处乱窜,时而打几个滚,女子眯眼细看,产/道/口露出双牛蹄子。
  
  拥有妇产科博士学位的她,料想牛和人都是哺乳动物,产子也是同一原理。估摸着牛崽子患有“双足先露”病症,原因是母牛产/道/口过窄。
  
  产科医生一般采取只需采取扩宫和助产即可。
  
  女子摸了摸背后的医药箱,里面有21世纪的常用器具及药物,只是不知道这几个老古董会不会被里面的东西吓死,或者直接把她当怪物打死。
  
  额,她现在就是女鬼,应该打不死,顶多被茅山道士捉了去。
  
  这母牛跟小孩子一样,还耍起脾气,她越靠近,叫得越厉害,与后面的大黑狗组成一对CP,Bigbang的演唱会都没它们叫得嗨。
  
  老婆子一家全眼巴巴地看她,仿若她是自带光芒的耶稣。
  
  女子找个角落,背对着人,打开医药箱,拿出麻醉剂、钳子、剪刀、棉签、碘酒、口罩及手套等手术器具。她想了想,又把麻醉剂放回原地,没做心电图,不知道这母牛有没有心脏病,心跳异常的人不能打麻醉剂,牛也是哺乳动物,应该也不能打。
  
  女子无奈地摇摇头,关上医药箱,悄悄绕到牛屁/股后,将麻绳围着牛犊双蹄绕几圈,打个活结,再用钳子夹住两坨棉球,沿着产/道/口四周擦几遍就当消毒了,此处环境简陋,马虎点也怪不得她。
  
  一旁的老头子举着羊角灯,将整个牛/屁/股/照得通红,像个大红灯笼。
  
  左手捏着剪刀,一点点靠近牛/产/道/口,默默计算产道口的收缩频率,大拇指与食指一按压,快很准地剪开牛/产/道/口,母牛吃痛,牛脚狠狠踢向她。
  
  啊!真是倒霉,女子双眼一闭,高傲的额头向命运低垂。
  
  好在命运对她尚有怜悯,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人徒手按住了牛脚,正是被称为苏公子的白衣男子,他高大的身躯如一颗能遮风挡雨的苍天大树。
  
  近看苏公子五官精致,棱角分明,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对,有点像李易峰和王凯。
  
  哎呀,母牛都要一尸两命了,现在可不是花痴的时候呀,女子赶紧抓住麻绳,一点点拉伸,左手趁母牛卖力时伸进产/道,掐住牛臀,用力往外拉,不多久带血的瘦手拉出一只血红的牛犊。
  
  小牛顺利出生,老婆婆一家三口喜极而泣。
  
  剪掉脐带,消完毒,擦干牛身上的血水,轻轻放在干稻草上,女子又默默地转到牛后,往伤口涂上止血药水。
  
  牛犊软趴趴的蹄子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一步。
  
  “是头健康的牛犊子。”老婆子兴高采烈地去厨房准备点心,老头子从臭鞋子里掏出几枚铜钱,死活要赖给她。
  
  铜钱上沾满熏死人的脚臭味,传说中的香港,她一脸尴尬,琢磨着要不要告诉老头他的脚感染了真菌,得用达克宁。
  
  大黑狗叫累了,呼噜声响起,那瞬间,有种农家乐的错觉。
  
  上海周边的农家乐消费一次也得千把块,还不一定纯天然,想想,还是赚了。生活就像强/奸/,与其无力反抗,不如好好享受吧。
  
  人生,有时还需要点阿Q精神。
  
  她无奈地摇摇头,打开医疗箱,细看箱内,一切物品自动恢复如初。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21世纪放进去的东西,永不消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也是前几日才发现医药箱的神奇之处。
  
  背上医疗箱,走出牛棚,老婆子的声音从破厨房传来:“二姑娘,吃碗面再走也不迟。”
  
  又听老头子在喊:“二姑娘,还跟苏公子生气么?咦,苏公子也走了么?吃碗面再走呗!”
  
  老两口关起门又是一阵嘀咕:
  
  “这两口子怪异的很。”
  
  “二姑娘确实怪,那张脸不像活人脸。”
  
  “呸!”
  
  她也不知道该走向何处,但,只要双脚还有力气,就一直走下去吧,也许走着走着,就回到了21世纪,李宁说过:一切皆有可能。
  
  只一眨眼,阿香和奇怪的箱子一起消失了。
  
  阿香要回地府了吗?苏暮春一个健步,跨上马,追出去,四周还是那些茅草屋,哪还有阿香的影子。
  
  此时,他脑中全是阿香惨白的面容,还有阿香从怪箱子里拿出的一切,都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东西。
  
  “阿香!”苏暮春痴痴的叫了声,没有人答他。
  
  苏暮春骑着马来来回回跑,直至日从东边来,绯红如胭脂,依旧未见阿香的魂魄。林间雾气笼罩白马,露珠打湿了他的睫,苏暮春置身于空旷的天地间,目光黯然,无比惆怅。
  
  “阿香,你是鬼吗?如果你是鬼,刚才的你怎会如此真切?如果你不是鬼,你又如此缥缈,让我触不可及。阿香,就算你是鬼,我也爱,阿香,我的妻,我的亡妻。”
  
  林间小鸟闻声而起,扑打着翅膀,飞向长空。
  
  “阿香,阿香,阿香。”
  
  黎明即将来临。
  
  那位苏公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清晰又模糊,模糊又清晰,她又要消失了吗?
  
  浑身的痛感如此真实。
  
  她抓紧了医疗箱,未知的恐惧让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阿香,阿香,阿香。”男子的声音云绕在她耳边。
  
  “阿香是谁?阿香是谁?阿香是我!阿香是我!我是阿香!”
  
  她是阿香!
  
  许多陌生的记忆在脑中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看清记忆,记忆又消失不见。世界越来越清明,第一缕曙光从天而降,照耀绿地,她无法控制双脚,一步步靠近曙光。
  
  眼前闪过许多脸,老人、年轻人、小孩、男人,还有女人,陌生又熟悉的脸。她听见许多噪杂的声音,她竖起耳朵,想听清楚,却听不清那声音说得是啥,只隐约听见有人叫她:“阿香,阿香,阿香!”
  
  “香儿,香儿,香儿!”
  
  “二姑娘,二姑娘,二姑娘!”
  
  许多种声音。
  
  那缕曙光越来越强,照得她睁不开眼,她索性闭上眼,顷刻间,脑子便一片空白,嗯,她又要消失了,然后今晚,出现在霍府门口的蔷薇丛。
  
  一滴冰凉的泪滑过眼角,一声沉重的叹息贯穿天地。
  
  人生,很艰难啊。
  
  鬼生,也很艰难啊。
  
  21世纪的最后一天,最艰难。 正文 古今交错   如果没有穿越,她还是那位以医学天才著称的优秀男科女主任。
  
  20岁,获得男科博士学位。
  
  24岁,获得妇产科博士学位。
  
  27岁,获得外科博士学位。
  
  如果没有穿越,肿瘤科博士学位已在手中。
  
  时间呼啸而过,被风雨打湿的法国梧桐纷纷落落。
  
  2016年11月11日,光棍节,也是购物节,马云的丑脸贴满大街小巷,马云的鸡汤占领朋友圈。每一个氧分子都是刺鼻的消毒水,白衣天使匆匆而过。
  
  如果没有穿越,她还在上夜班,男科的夜班很萧条。
  
  楼道空荡荡,灯光苍白,大钟滴答答转悠,一圈又一圈,仿若无止境的轮回,使这幢大楼显得格外诡异。
  
  几个值班护士窝在前台看《太阳的后裔》,一口一句欧巴,男医生打开陌陌,刷着豆瓣,总以为能遇上一两个无知少妇,来段露水情缘。
  
  楼上妇产科的热闹却总不分昼夜。
  
  婴儿的啼哭声打破沉寂。
  
  有生必有死。
  
  凌晨1点40分,她在男科手术室送走一位大叔。
  
  大叔四十出头,肾癌晚期,十个月前,她亲自剖开大叔的游泳圈,成功摘除双肾并完成肾移植,手术很成功,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叔要长命百岁时,移植的肾渐渐排斥,肾衰竭来得突然。
  
  生死不过恍惚间。
  
  时光如迷人的氨基酸,一滴一滴流入注射器。
  
  十年临床生涯,她刀下的亡魂足够组成一个唱诗班了。
  
  Mandy下午送来的贡菊水透着渗人的芳香,水咕噜咕噜自喉咙而下,把压在心里的火一点点浇灭。
  
  如果没有穿越,她会不会参加前男友的婚礼呢?
  
  现在已经没有答案了。
  
  时空交错,今生来世如风掠过。
  
  桌子上的喜帖红得触目惊心,上面印着她男友许小卓和新娘罗晓茜的婚纱照。
  
  即使不穿越,新娘也不是她。
  
  许小卓甩她的话还在耳边:“遇见小茜,我才明白活着的意义。小茜就像一杯五彩缤纷的果汁,有西瓜味、葡萄味、苹果味,她带给我的每一天都是新鲜,是无穷无尽的生命力,而你是一杯白开水,无法给生活注入阳光。”
  
  许小卓话里的话,她又怎会不懂,她常年与男性打交道,像所有妇科的男医生一样,难免有些性冷淡,在床/上,她一直未能讨好许小卓。
  
  灯光刺痛了她的眼,眼泪打湿了白大褂,彷如刚下过一场秋雨。
  
  剧烈的头疼让她神思恍惚。
  
  罗晓茜傲慢的声音在脑海回荡:“姐,元旦节,半岛酒店,我们一家3口最想得到姐的祝福,姐一定要来喔。”罗晓茜就像一朵凯旋而来的红玫瑰,高傲地践踏她这朵残菊/花。
  
  罗晓茜今年23岁,在整形科干些端茶倒水的活,典型的绿/茶/婊。
  
  3个月前的某一天,她下班晚了。
  
  等得不耐烦的许小卓与罗晓茜一起享受了烛光晚餐,浪漫如爬山虎般挂满墙头。照许小卓的话,他俩当晚就滚了床单,种下一棵恶魔种子。
  
  当许小卓自豪地宣布要当爹时,她愣了半响,一股暖流自阴/道流向黏糊糊的七度空间,额,许小卓的小蝌蚪游到别的女人肚子里,还发了芽。
  
  关上抽屉,她疲惫地躺在转椅中,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胡思乱想。
  
  三年前的某个夜晚,许小卓弓着身,被扶进她的诊室,B超显示睾/丸脱位,出于崇高的职业道德,她花了一小时为病人进行手法复位。三天后,许小卓捧着一束玫瑰花表白,理由是她的一双妙手让许小卓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单身29年的她面对糖衣炮弹,毫无抵抗力。
  
  于是乎,许小卓包办她的初恋,并结束她二十九年的处女生涯。
  
  迟来的青春岁月,只能赋之一声长叹。
  
  即使不穿越,烦恼也总如影随形。
  
  就像月/经/不/调,有时月月来,有时三四月来,有时一年不来,有时一辈子不来,然而,无论来与不来,日子还得过啊。
  
  如果没有穿越,她现在要么躺在CIU,要么躺在太平间。
  
  额,都不是好地方。
  
  如果没有赴那场9点的天台之约,是不是就不会穿越的了呢?
  
  这个真不好说。
  
  活在21世纪的最后一天,她收到了一条神秘短信:“9点天台见。”
  
  昏昏沉沉的她没有多想,就上了天台,推开铁门,寒风袭来,一个黑色的背影倚靠着栏杆,嘶哑的声音透过劣质呢子衣传来:“陈医生,还记得我吗?”
  
  那是张丽的声音,是一位家暴受害者。
  
  有些头晕,她扶着额头,艰难地张开嘴:“你找我何事?”
  
  “何事?”张丽转过身,一点点逼近,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
  
  突然,她发疯般吼叫起来:“我的脸被硫酸浇过,我的女儿被那畜生虐待至死,我在监狱每天被人欺负,连女儿最后一眼都没瞧上。”
  
  张丽面露凶狠,眼中发红,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你为什么要救醒那畜生,如果他变成植物人,就没人知道是我推的他,我不会坐牢,我女儿也不会被他害死,我没想他死,我只想他变成植物人,你为什么还要救醒他?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是医生。”她摇摇头,她很抱歉,却没有错。原来张丽还在记恨自己5年前酒醒她老公的事。
  
  张丽妖娆一笑:“哈哈,你是医生!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伟大神圣的大医生!”
  
  眼前有点黑,为什么这么难受,不对!
  
  她突然想起那一壶贡菊水,以及Mandy犹豫的手。
  
  水里含有三/唑/仑,先前没注意,现在想起,三/唑/仑的气味那么浓。
  
  而且头晕,犯困.....也正是三/唑/仑过量的典型症状。
  
  Mandy在她水里下迷/幻/药?为什么?Mandy可是她妹妹啊,虽不是一个爹,好歹也是一个妈。她为什么要害自己?为什么?
  
  三/唑/仑的药效越来越强,她的头越来越痛,眼前一片模糊。
  
  一点力气都没有,脚越来越软,她本能地想抓住张丽,却被张丽一把推下了九楼。
  
  头天旋地转般难受起来,张丽抽泣的声音飘荡在半空:“女儿,老妈终于替你报仇了,女儿,你安息吧。”
  
  唉,如果没有穿越,从九楼摔下也足够她粉身碎骨,即使命大不粉身碎骨,也得终身瘫痪,那可比死更难受。
  
  巨大的疼痛传来,血染红了一地的蔷薇花,穿越了也好,她闭上眼,眼泪缓缓而出。
  
  有些伤痛,即使穿越时空,依旧很痛。
  
  她的鬼魂飘飘然,又来到一座悬崖,悬崖边开满扎手的白色蔷薇,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着白裙,毅然决然地纵身跃下,仿如一片白云,飘过长在峭壁中的松树,飘过如瀑布般垂落的古藤,最后在开满野花的山谷砸出一个大坑。
  
  那少女对她说:“我叫霍香药,你以后就是我,我死得好冤。”
  
  “阿香,阿香,阿香!”
  
  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在另一个时空,她害怕孤单,紧紧抓着医药箱。
  
  到晚上了吗?下面是蔷薇丛吗?要醒来了吗?
  
  她想睁开眼看看四周,眼皮却重如泰山,怎么也睁不开。
  
  悲痛欲绝的哭声贯穿耳膜,有一个缥缈的声音自远古而来:“醒来吧,醒来吧!阿香,醒来吧!霍香药,你是霍香药,你是我,他们在等你,命运在等你,醒来吧,霍香药。”那身着白裙的少女在幽幽啜泣。
  
  她在意识的荒原中,追逐白裙少女的身影而去,追着追着,白裙少女消失不见,她狂奔,她呐喊,眼前只有荒原,哪有少女身影。忽然前面升起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她往漩涡中心跑,她无法抵挡那力量,只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漩涡吞噬。
  
  从21世纪穿越而来的她,正在异度时空与霍香药的灵魂擦身而过,而此时此刻,灯火阑珊的霍家人心惶惶,乱成一锅粥,霍家主母宁三娘与霍家老爷子霍松鹤,一个主张尽快安葬女儿,另一个一直相信孙女铁定没死,整个霍家老少都在为如何处置霍香药的尸/体而发愁。 正文 死亡幻象   冰冷的屋子,肥猫伸了个懒腰,继续呼呼大睡。
  
  于是,一部霍家医馆传记出现了。
  
  门窗紧闭,鹤发老人眉头紧锁,颤抖的右手紧握着笔,方正的楷书在一页白纸写下《霍家医馆史》五个字。
  
  唐天宝年间,有位神医名为霍仲,相传为西汉霍去病后人。霍神医医术超群,长安城的霍家医馆遇穷人分文不取,其医术空前绝后,医德流芳百世。
  
  近三百年,战火连年,霍家几经变迁,到周朝末年,霍家只剩霍都一人,霍都乃有才干之人,举家迁往江南,休养生息,欲将霍家医馆发扬光大。岂料霍都几房妻妾,皆无所出,年近四十才得一女,取名霍娇娇。
  
  霍娇娇倒是聪颖,将祖传秘技学得七七八八。
  
  十六岁的霍娇娇,情窦初开,背着父母与宜禄镇将李处耘私定终身,并孕有一子,霍都一怒之下,棒打鸳鸯。李处耘求娶不成,投身折从阮门下,又添三子一女。
  
  霍都归天后,其外孙霍松鹤继承衣钵,将霍家医馆改为松鹤医馆,取其延年益寿之意。
  
  霍松鹤一心要将霍家医馆发扬光大,怎奈独子霍景年对什么都感兴趣,唯独对治病救人不感兴趣,霍景年成日醉心花街柳巷,枉为一代神医之后,把霍松鹤气得个半死不活。
  
  年岁日高的霍松鹤又将希望寄托到长孙霍勤身上。
  
  霍勤刚会爬步,霍松鹤开始灌输古往今来感动华夏五千年的医术史,从神农氏尝百草讲到霍都以身试毒,每日讲得泪流满面,感动地不要不要。
  
  然,霍勤毕竟年幼,祖父之训,如吹风拂耳,稍纵即逝。囫囵吞枣十五年,啥都没学会。
  
  今生的事,前世的命,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霍勤长大后,一表人才,聪明机灵,奋发图强,然而他眼里只有钱和生意。
  
  不堪祖父唠叨的少年,十五岁生辰刚过,便寻个月黑风高夜,卷几套衣裳,摸几块银子,果断地干起离家出走的勾当,一走便是三年,霍家烟云笼罩。
  
  三年快活,霍勤一不小心把朱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不得已厚着脸皮回了趟家,气得霍松鹤差点中风。
  
  七月之后,霍家第十三代出世,是个女娃娃。
  
  霍松鹤大失所望,一怒之下将长孙赶出家门。
  
  这厢的霍松鹤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那厢的霍勤活得有滋有味,走南闯北几年,生意越做越大,黄金一箱箱地往家拖,家里老少十分开心。
  
  霍家医馆传到第十代要断了,霍松鹤自认愧对祖先,每日于祠堂跪一个时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祖宗原谅。
  
  然,一切在霍松鹤五十六岁那年迎来转机。
  
  某一天,霍松鹤惊喜地发现嫡长孙女霍香药天赋异禀,对医术的悟性远高世人。老爷子叨唠着祖宗有灵苍天有眼,当即叫来全家老小,上香案垫蒲团。
  
  五岁的奶娃娃霍香药往霍家祖师爷灵前屈膝一拜,霍家医馆第十二代传人诞生。
  
  霍香药在霍家孙辈排行老二,人称二姑娘。
  
  霍松鹤对这个宝贝孙女那叫一个宠爱,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霍家上下几代人,无人敢对霍香药说个不字,因此,也养成了霍香药目中无人的性格。
  
  十六岁的霍香药出落得亭亭玉立,生得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冠绝扬州城。
  
  然,世事难料。
  
  某个清晨,这只沉默寡言温顺可人的小绵羊,决定结束其光荣伟大的一生,纵身跳进千丈悬崖,一切毫无预兆,天地为之怅惋。
  
  第一代霍仲,开天辟地。
  .......
  
  第八代霍都,转衰为兴。
  
  第九代霍娇娇,为情所困。
  
  第十代霍松鹤,恪守祖业。
  
  第十一代霍景年,一窍不通。
  
  第十二代霍香药,英年早逝。
  
  霍香药,霍家第十二世孙,父霍景年,母秦锦云,霍家孙辈排行老二,人称二姑娘。
  
  天赋异禀,五岁,接衣钵,成为霍家医馆第十二代传人。
  
  至道二年,毙,享年十六岁。
  
  兴也,衰也,一半是命,一半是人。
  
  写到此处,霍松鹤早已泪流满面。
  
  最后,霍松鹤以“天妒英才,霍家医馆第十二代传人早殇”为《霍家医馆史》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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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松鹤将书稿交给身旁的宁三娘,哀道:“儿媳妇啊,为父今日记下咱霍家医馆三百年兴衰,就是以免为父百年之后,后人忘祖宗根本。你好生找个书局,将咱霍家印个几百份,分发下去,凡霍家人必须背得滚瓜烂熟,每月十五考试,谁考得差了,家法伺候。”
  
  霍松鹤交代完事,又是几声哀叹。
  
  宁三娘忧心忡忡地接过这叠厚厚的霍家史,捻起手绢擦擦眼角的泪,小声劝道:“二姑娘此番离去,定是老天爷怜爱她,公公切莫太过悲伤,伤了身子,二姑娘也难安息。”
  
  宁三娘这一劝,霍松鹤反而哭得更悲伤了,一哭,嗓子眼就像被狗屎堵住一般,咳得脖子都胀了,宁三娘赶紧给他倒了杯茶水,霍松鹤这才顺过气来,满脸的皱纹拧作一团,如竹篓废弃的纸团,泪水漫过,那团纸便软了,不中用了。
  
  这一个半月只要提到二姑娘的名和事,老爷子必哭得肝肠寸断,长久下去必伤身,宁三娘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爹,您就听儿媳一句劝,让二姑娘入土为安吧。”
  
  这是她第一百五十三次劝霍老爷子安葬二姑娘,二姑娘已逝世一个半月,老爷子舍不得,一直未安葬,近日,霍家闹鬼的传闻越来越凶,身为当家主母的她不能眼睁睁看霍家混乱,即使次次碰壁,也要劝。
  
  “孙女啊,爷爷总觉得你没死,怎忍心把你一个人埋到冰冷的土里。”霍松鹤捶胸顿足,悲从中来,眼泪如开了口的黄河,越发止不住,声音凄凉不忍闻,他一生心血就两件事,一为霍家医馆,二为霍家医馆传人,香儿这一死,标志着他像他儿子一样,一生无所作为。
  
  早些日子,他听到孙女时不时还有微弱的心跳声,总还抱点念想,以为天可怜见,把孙女还她,结果,四十多天过去了,连那点心跳声都没了。人人都说孙女已亡,莫不是自己老糊涂了,听错了心跳声。
  
  罢了罢了,孙女天赋异禀,老天爷也嫉妒吧,乖孙女,爷爷要把你厚葬,不枉你来世上一趟,乖孙女,安息吧:“葬吧,葬吧,按照孙女的喜好,好生安葬,多烧点纸钱,孙女初为新鬼,没钱贿赂阎王爷,要被欺负。”
  
  宁三娘接连答应,霍松鹤思了片刻,又道:“苏家退了婚,孙女连个归宿都没有,怕是喝不下孟婆汤,你请几个法力高的道士,给孙女寻门阴亲吧,免得她一个人在地下孤单。”
  
  宁三娘虽觉阴亲这事怪邪门,但既然老爷子开了口,还是得好生安排,免得他一个不顺心,霍家医馆就真要关门了。
  
  宁三娘出了老爷子的屋,一路往回走,心中也实在捉摸不透为何二姑娘不肯嫁苏公子,不嫁就不嫁呗,老爷子这么宠爱她,她说不嫁,霍家上下谁还敢逼她嫁不成。况且霍苏两家世代交好,苏公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定不会为难她,又何苦非得跳崖。
  
  再想又觉得这事蹊跷的很,往日家里大小事,丫鬟都先上报到她这,那日,丫鬟竟直接将二姑娘的遗书送至医馆,医馆人多口杂,没半日,全扬州城都知晓拒婚跳崖的事了。
  
  宁三娘摸摸怀里的遗书,遗书上那句“誓死不嫁苏暮春”不太像二姑娘的语气,二姑娘天性淡泊,任何事都看得很淡,往日家里大小事,她都不怎在意,不太会说出如此绝然的话。
  
  宁三娘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封遗书差点让霍松鹤断了气。
  
  苏老爷瞄了眼遗书,吐一地的血。
  
  苏公子盯着遗书三个时辰未动身,最终哼一声,提起笔,一封退婚书送至霍家。
  
  那日的霍家乱做一团,现在想来也害怕得很。
  
  霍家从偌大的蔷薇谷中捞出奄奄一息的霍香药,刚抬回房间,霍香药就断了气。
  
  宁三娘悲痛之余请来法师设灵堂,挂起白绫,一堆和尚波拉波拉地超渡亡魂,吵醒了昏睡的霍松鹤。老头子一把掀开棺材,抓着宝贝孙女哭得天地动容之际,忽摸到若有若无的脉搏,当下转怒为喜,一脚踢翻灵台,赶跑和尚道士。
  
  宁三娘拗不过老爷子,也只能将白色的灵堂拆了,换一堆花红柳绿的玩意儿,老爷子说要喜庆点,还嚷嚷着招婿入赘霍家,说是冲喜。
  
  老爷子誓死不肯安葬二姑娘,二姑娘断气一月,身不腐,也看不出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一时间,流言四起,家里的丫鬟婆娘们到处嚼舌根,说是二姑娘有心愿未了,不肯上黄泉路,一番话说得霍家老少心慌慌,大白天都不敢待屋里。那些曾与二姑娘有过争端的人,端着火盆,一边烧纸,一边磕头,哭起陈年旧事也是情真意切。
  
  霍家闹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霍宅成为扬州人眼中的禁地,大白天都无几人敢靠近,前几日,还惊动了官府,说是二姑娘迟迟不安葬,扰乱民心,要不是二姑娘外祖父是扬州太守,那些个衙差早把二姑娘埋土里了。
  
  宁三娘这个当家主母当得可不容易,早早葬了二姑娘,霍家才能早日稳定。 正文 浴火重生   宁三娘奶完孩子,就开始张罗起霍香药的丧事,二姑娘作为霍家嫡长孙女,又是太守大人的亲外孙女,丧礼自不能简陋,她这个后母事亲自张罗,才免得别人说她虐待继女。
  
  再者她比这个继女只大三岁多,二人往日里聊得来,感情深厚,也舍不得亏待继女。
  
  再想起往日二人的情愫,又悲从中来,霍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凄惨,泪怎么也抹不净,独自叹息道:“也不知今年是犯的啥子星宿,得多请点法师超渡。”
  
  只半个下午,霍宅奠帷已布置完毕,一只只用白纸糊的灯笼整齐地挂满大门口,黑色的“哀”字风中飘摇,过往的人无不哀叹:“自古红颜多薄命!”
  
  苏府的马车停在路边,苏暮春一身素服,掀开车帘,两只殷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霍宅大门口,那几条白绫晃得他心揪地疼,今儿一大早就收到霍家的讣告,后日吊丧。
  
  昨夜的香魂还在眼前,此刻,阿香却是真的死了。
  
  苏暮春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灵牌,“亡妻阿香”四字是他亲手所刻。
  
  “公子,进去吗?”
  
  书童苏七打断了他的思绪,苏暮春摇摇头,掏出一个小锦袋,缓缓道,“阿香怕黑,有这颗珠子陪着,就没那么黑了。”
  
  苏七接过月明珠,又扛起挽联和花圈一步步走进霍宅,苏暮春躺在马车内,痛苦地闭上双眼,一面回忆亡妻的面容,一面思索着如何偷走棺柩。昨夜亲眼见过阿香的亡魂,可见世上真有鬼魂之说,把她带在身边,说不定阿香亡魂就会常来。再说既是他的亡妻,他百年之后,总是要与阿香合葬的,阿香也该入他苏家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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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丧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直至晚间方才清静,往日里二姑娘最爱倚在栏边看书,如今她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苏公子送来的这幅寒棺可保尸身千年不腐,此时,看二姑娘的容貌确实栩栩如生,如在世一样。
  
  苏公子待她一片真心,二姑娘这又是何苦?宁三娘一声轻叹,亲手将苏公子送来的那颗月明珠放入霍香药口中,身旁的丫鬟腿都在哆嗦,宁三娘忍不住骂了句:“哆嗦个啥,二姑娘在世时待你们那般好,如今她去了,你们一个个吓得跟只耗子一样,可惜了她待你们的那番好心,再说二姑娘去了这一个半月,可有吓过你们一回么?”
  
  丫鬟哆哆嗦嗦,齐声道:“夫人教训的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给我好好守着二姑娘的灵位,若有个闪失,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把你们都卖到啥暖玉阁温香楼去。”宁三娘丢下话,气冲冲地出了院。
  
  守灵的三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望几眼,果断也出了院。原本生机勃勃的醉花间,只剩一堆白绫、挽联、白灯笼、白烛和一具冷冰冰的棺材。
  
  风幽幽而过,乌鸦一声哀过一声,看着着实诡异的很。
  
  “该死的乌鸦,二姑娘尸身可是你们能啄的?”宁三娘低低骂了句,这几只乌鸦也不知从哪飞来的,不分日夜,围着小院叫了足足一个月,都说乌鸦爱食人尸,可不能让几只破鸟玷污二姑娘的尸身,宁三娘赶紧唤来几个小厮,把乌鸦都捉了烧了才罢休。
  
  打更人的声音穿墙而来,此时戌时,原本冷清诡异的醉花间忽地传来吱呀一声,小院的木门缓缓打开,进来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梳着冲天炮,左手拽着两只糖葫芦,右手提了一袋瓜子,脸上的肉一甩一甩,屁颠屁颠地跑到屋内,停在棺材旁。
  
  小胖孩一手抓着棺材壁,一只胖脚费力举起,勾住棺材边,脖子牢牢卡主棺材边沿,肉嘟嘟的身板儿一咕噜,倒在了棺材内,瓜子洒落一棺材。小胖孩艰难地翻个身,跨坐在棺材内霍香药的尸体上,一边捡散落的瓜子,一边将手中的糖葫芦送至尸体嘴边,奶声奶气地哄道:“姑姑,你吃!糖葫芦!酸酸甜甜!好吃!”
  
  见睡着的姑姑不搭理他,小胖孩一只手用力掰开霍香药的嘴,见里面有颗发光的珠子,以为是珠子挡住了姑姑的舌头,小手指灵巧一抠,把月明珠随手一扔,月明珠滚得老远。
  
  “姑姑,你吃糖葫芦。满满请姑姑吃糖葫芦。”小胖孩一遍又一遍柔声哄道。
  
  见身下的姑姑迟迟不张嘴,小胖孩有些泄气,垂头丧气地坐着,拍着霍香药的脸蛋,不满道:“姑姑,我平常摔了,娘亲给我买糖葫芦,我吃一口就不痛了。还有我早上不想起床,娘亲只要让我舔下糖葫芦,我就立马醒来了。姑姑不乖,都睡了好久好久了,还不起床,再不起床,满满就要打姑姑屁/股了。”
  
  身下的姑姑还是无动于衷,小胖孩眼皮一拧,眼泪哗啦啦地流,小胖孩不停地抽噎着,絮絮叨叨地说着:“姑姑,你说过要带我去河里抓鱼,池塘涨过几回水,我看到好多鱼儿都跳上来吐泡泡,姑姑,你快起床,我们一起去抓鱼好不好,抓许多大肥鱼,一条生煎,一条清蒸,一条炖汤喝,还有一条养着生鱼宝宝。”
  ......
  
  白裙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突然而来的漩涡包裹着她,如龙卷风般滚动,四周全是黑暗,就在她精疲力尽之时,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渐渐地,形成光圈,光圈越来越大,她睁不开眼,一不小心,医药箱跌出漩涡。
  
  “阿香,阿香,阿香!”
  
  千万个声音在耳边穿梭,她抱着头打滚,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要将她撕裂般,她想躲避那声音,猛地睁开了眼,身下没有刺人的蔷薇,她睡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手触及之处,一片冰凉,一个肥头费脑的小孩正跨坐在她身上抽噎着。
  
  目之所及,皆是古朴之色,唉,她还留在这个时空,咦,她的老朋友呢?难道上天那么残忍,连她唯一的老朋友都要拿走么?
  
  石壁倒影着她的脸,轮廓柔和,下巴小巧,荷花瓣般精致的小脸型,与那白裙女子长得一模一样。“醒来吧,醒来吧!阿香,醒来吧!霍香药,你就是霍香药,你就是我。”她想起白裙女子的话,难道她不止穿进了那啥阿香的魂魄,还穿进了阿香的身体。
  
  她就是霍香药,霍香药就是她,她反复琢磨这句话,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霍香药。
  
  好吧,从今往后,她就是霍香药了。
  
  浑身都痛,霍香药艰难地动动脚,那小孩重的像块石头,移都移不动:“喂,小屁孩,坐开点,压着我了。”穿越时空后的第一次出声,神了,这声音是真好听,清脆悦耳。
  
  小胖孩惊讶地抬起头,肉乎乎的小脸上挂着两串泪珠,两串鼻涕,鼻涕流过下巴,就要掉到糖葫芦上,许久不见的饥饿感驱使着霍香药一把夺过糖葫芦。关键时刻,小胖孩手一伸,将泪花与鼻涕抹得一干二净。
  
  “姑姑,你个大懒虫,终于舍得起床了。”小胖孩抓着霍香药的耳朵,又兴奋又气愤。
  
  霍香药一把踢开胖小子,撑着身子爬起来,仔细一看,还真是具棺材,她到底造的什么孽,人家穿越都穿到温柔乡或者某个王爷的床榻上,她穿到一具棺材里,又狗血又没创意。
  
  “不错,这糖葫芦味道不错,没添加剂。”已经一个半月没有吃过东西了,霍香药饿得肚皮贴肚皮了,一口一个糖葫芦,吧唧吧唧嚼得可香。
  
  小胖孩颇为得意道:“那当然,姑姑也不看看是谁的糖葫芦。”
  
  胖小孩又啃了几颗瓜子,霍香药觉得盛情难却,一股脑都塞进嘴巴里,反正也饿,有啥吃啥吧。二人坐在棺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胖小子,为啥有床不睡,我们要睡棺材?”
  
  胖小子小嘴一嘟囔:“姑姑,你很不乖耶,我叫满满,霍满满,姑姑要叫我满满,不能老叫我胖小子,满满不胖,一点都不胖。”
  
  “额(⊙o⊙)…满满,那你给我讲讲最近的事吧。”
  
  “最近可有好多事,从哪讲起呢?得先从你没出息讲起,姑姑,这回不是我不帮你,你是真没出息,为了一个男人跳崖,连我这个小孩子都觉得不齿。他们把你捞回来,都说你死了,还给你设灵堂,一开始祖父不信,拆了灵堂。再后来,祖父也相信你死了,三奶奶又让人把屋里挂满白布,一堆和尚念经。只有我最厉害,我就知道姑姑肯定没有死,别人都说死了会变臭,姑姑那么香,肯定没有死,姑姑就是贪睡。”
  
  霍满满人长得不简洁,讲起话来倒简练,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二人说话间,又有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醉花间,来人是位老妇人。老妇人的目光被一束绿光吸引,她知道那是苏公子送给霍香药的月明珠,月明珠可是比夜明珠更好的玩意儿,天底下找不出几颗。老妇人警惕地扫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确定没人之后,眼明手快地把那颗夜明珠藏入怀中。 正文 虚惊一场   霍香药那个死丫头死了也活该,要不是霍香药那死鬼娘出身比她好了点,她朱氏也不至于只混个小妾,她可为霍家生了长孙,这功劳姓秦的姓宁的都比不上。这院子阴气真重,怎么感觉后背凉飕飕的,朱氏只想快点离开这不详之地,可人的心理偏偏奇怪的很,越是害怕越要看,越是害怕越要想。
  
  朱氏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只往大堂的棺材瞧了一眼,她的脸便由原先的愤恨变成了恐惧的白色,诈尸?霍香药那死丫头和她娘一样,死都不安宁,天生的狐媚子。和死丫头一同说话的小孩怎么那么眼熟,天哪,那不是她的宝贝孙儿满满吗?霍香药那死丫头肯定为了报复她,要把她的宝贝孙儿抓到阴曹地府去。
  
  朱氏越想越害怕,害怕得双腿打抖,一颗老心脏咚咚咚都到了嗓子眼。“啊”的一声大叫,拔腿就跑,边跑边呢喃:“霍香药,你可别怨我,又不是我要害死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做了鬼,本事厉害着,你找害你的人去,别找我孙儿。”
  
  被尖叫声吸引而来的丫鬟主子扶住大汗淋漓的朱氏,怯生生地看向院内,一时间,也没人敢踏进一步。
  
  “文君,让你离霍香药远点,你不听,那死丫头死了还要抓你儿子垫背。”朱氏一番语无伦次的话可吓坏了她的儿媳妇朱文君,晚饭过后,她满世界地找儿子都找不着,难道儿子已经被二姑娘的魂魄带走了,二姑娘生前那么喜欢满满,难免死后也要带走满满,朱文君越想越怕,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急急忙忙赶来的宁三娘见朱氏婆媳二人哭天抢地,忙抓住一个丫鬟,问清了状况,开口就是一句吼:“哭什么哭?几十岁的人,就只知道哭?文君,我问你二姑娘人好不好?二姑娘平日里对你家满满好不好?”
  
  朱文君捂住嘴巴,颤抖着肩膀,不敢苦出声,不肯说话。
  
  宁三娘知道她一向没什么脑子,估计也讲不清。
  
  “二姑娘那么善良的人,若说她的亡灵要害大家,打死我也不信。”宁三娘烙下一句话,招呼了几个胆大的婆子,进了院子。
  
  朱文君怯生生地盯着院内,想哭又不敢哭,想进又不敢进。
  
  “三奶奶,二姑娘和孙少爷好像在聊天。”丫鬟疑惑地提醒宁三娘,宁三娘眼睛亮堂着,早就看清二姑娘和满满正坐在棺材里剥瓜子,有说有笑,看起来很开心,唉,满满这孩子真性情,打出生起就和二姑娘走得近,这一时半会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老婆子畏畏缩缩不敢进屋,宁三娘只得自己打起胆子进屋,满满见她来脆生生地叫了声:“三奶奶来了呀,三奶奶,满满和姑姑渴了,想喝糖水。”
  
  霍满满叫自己叫姑姑,却叫进来的女子奶奶,这女子应该自己的妈妈辈,看这女子年纪并不大,不过这事也不难理解,娱乐圈许多女明星不都给三四十岁的公子爷做后妈么。
  
  霍香药对那女子甜甜一笑道:“是有些渴了。”
  
  初来乍到,卖个萌还是很有必要,霍香药这样认为。
  
  宁三娘面上一僵,很快又恢复镇定,“诶”了声,转过身倒水,偷偷抹了几把眼泪,多好的姑娘,怎么说没就没了。
  
  “三奶奶,满满都要渴死了。”
  
  满满又在嚷嚷,宁三娘尽量控制眼泪,笑嘻嘻地把茶水递给棺材里的二人,柔道:“都说好孩子,满满,你娘亲到处找你呢?快出来,三奶奶抱你去你娘那。”
  
  霍满满一口气喝完水,嘴一抹,不乐意道:“我才不要去娘那,娘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烦死人了,我要跟姑姑说话,三奶奶,我跟你说我以后长大了,娶媳妇绝对不娶我娘那样爱哭的人,我就要娶姑姑这样乖乖的人。”
  
  小小年纪就想娶媳妇,古代小孩真是早熟,霍香药忍不住拍拍他的小脑袋。
  
  霍香药的笑,看得宁三娘心里有点发毛,心里琢磨着二姑娘冤/魂不散必有因,赶明儿要多请点道士来超渡。
  
  “很晚了,满满该睡觉了,来三奶奶抱你回床睡觉。”宁三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就要抱霍满满,哪知满满嘴一瘪,扑进霍香药怀里,赖着死/活不肯走。
  
  “三奶奶,要睡你就跟我娘睡,我要和姑姑秉烛夜谈,我都好久没跟姑姑聊天了。”
  
  看着热情的霍满满,霍香药哭笑不得,两手一摊,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看着宁三娘。
  
  宁三娘被看得嗓子眼都抖了几抖,酝酿了半刻,终于鼓起勇气劝道:“二姑娘啊,三娘知道你有心愿未了,三娘也知道你素来喜欢满满,可到底人/鬼殊途,你可不能带走满满啊!满满他娘在外头都哭昏过去了,不信你看。”
  
  霍香药一下子没听出宁三娘话里的意思,竟鬼使神差地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见屋子门口有几个老婆子在点头,又见院门口有几个人边抹泪边看她,那眼神充满恐惧与好奇。霍香药瞬间就懂了,他们估计都以为她诈尸了,古代人还是比较愚昧无知。
  
  见霍香药表情怅然,宁三娘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赶紧又加了把劲:“二姑娘,咱霍家,就数你心最善了,平常看到个野猫儿野狗儿,都要领回家喂养。二姑娘,你尽管放心,你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猫猫狗狗,三娘都会帮你照料得井井有条。医馆的事,你也尽管放心,有陈义在,一切都顺堂着,来往的病人都念叨着要给你祈福,三娘明儿个会多请几个法师,替你超渡,让你早日投胎转世,下辈子有缘就做三娘的亲闺女吧。”
  
  宁三娘说着说着,泪如泉涌,站在门口的老婆子也一个个抹起眼泪,霍香药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怀里的霍满满最先不悦,嚷嚷道:“吵死了,吵死了,姑姑,我没骗你吧,咱们霍家的女人,除了你,其他女人都爱哭哭啼啼,哭得我心累。”
  
  霍香药捏了把他的耳朵,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啥心累。”
  
  宁三娘忽地想起一件事,忙收住泪道:“二姑娘,瞧三娘给糊涂的,你这次回魂,一定是想见大家一眼对吧?”
  
  回魂?霍香药一愣。
  
  那厢的宁三娘已经在吩咐下人:“霍妈妈,赶紧地,把老爷老太太少爷都请过来,二姑娘要见大家最后一面。”
  
  宁三娘话未落音,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年人已经进了屋,院子门口远远地还跟着一年约四五十的大伯。
  
  “香儿,香儿!我的香儿,你死得好惨,苍天啊,你让我霍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残忍。香儿,你在天有灵,来看爷爷奶奶最后一眼,可还有未尽的心愿,爷爷奶奶都替你办了,安息吧,香儿。”霍老太太哭倒在棺材尾,宁三娘赶紧扶住婆婆。
  
  霍香药看着一屋子的人不知所措,怀里的霍满满悄悄给她支招:“姑姑,快睡觉,这帮人哭起来没几个时辰是哭不完的,烦死了。”
  
  霍香药张大了嘴巴,这小屁孩什么逻辑,这时候她要装睡,那就是真的像诈尸了。
  
  “姑姑,你不睡,我先睡了。”霍满满见她不睡,便自给儿捂着耳朵睡了。
  
  一屋子人跪成一排排,震耳欲聋的哭声响彻天地,霍香药现在想起她在蔷薇丛经常听到的哭声大概就是来自这里。
  
  霍香药清清嗓子,张张嘴,尴尬一笑,澄清道:“那个,那个,大家,大家别哭,别哭,我,我,我是活人哈。”
  
  宁三娘掩面抽泣道:“二姑娘,我们知道你还不习惯做鬼,可毕竟人和鬼不一样。”
  霍老太太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霍老爷子拉起霍香药的手,许久后,拧紧的眉头才舒展开,一会儿摸摸霍香药的额头,一会儿翻翻霍香药的眼皮,忽地喜道:“乖孙儿,乖孙儿,你可吓死你爷爷了,可活过来了,活过来就好,活过来就好。”
  
  霍老爷子笑着笑着又哭了,宁三娘以为公公痛失孙女成疾,忙宽慰道:“公公,婆婆,夜深了,您二老赶紧回房歇息吧!二姑娘的身后事,三娘一定尽心尽力料理。”
  
  霍老爷子呸地一声,怒瞪宁三娘,指着屋里的白绫,呸道:“呸呸呸,还不把这些鬼东西都拆了,看着就碍眼,我乖孙儿没事都要被你们咒出事。”
  
  霍老太太见夫君脑子清醒,不像是吓糊涂的样,也颤颤巍巍地抓住孙女的手,寻常人的体温,脉搏也在跳动,再看她眼睛炯炯有神,面色虽苍白却亦有红润,嗑起瓜子不紧不慢,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人,一高兴,抱着霍香药痛哭起来:“果然活了,果然活了,菩萨显灵,我香儿心善,平日里积的那些福,菩萨都看到了。”
  
  宁三娘也过来摸了摸霍香药的身体,又摸摸自己的手,一样的温热,当下热泪盈眶,忙招呼人拆了灵堂。
  
  接着,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挨个摸了回霍香药,这一折腾直至四更天,霍香药才由两个丫鬟搀扶着爬出棺材,霍满满倒是幸福得很,说睡就睡着了,后来的这些折腾竟没惊醒过他,由着他娘亲抱了回去。
  
  洗洗刷刷,便是五更天,这一夜着实累得慌,霍香药躺到床上只片刻便入眠,这一觉睡得也踏实,原本认床的她竟觉得这床熟悉得很,或许霍香药真是千年前的她。
   正文 父女破冰   第二日,霍家的主子们除了宁三娘,都起得晚,作为主母的宁三娘连夜招呼人拆了院子里所有的白绫白灯笼,一大早又招呼人烧了这些不吉利的玩意儿。早饭未过,陆陆续续还有人送挽联花圈来,霍家人手不够,宁三娘又赶紧请了几个兼职,其中两个去道观回绝道士,其余的七八人去各房亲戚送口信,免得再有人来参加丧礼。
  
  还未到午饭,霍香药外祖秦家就派人送来了一堆冬虫夏草和燕窝,苏家也派人送来一支千年人参。宁三娘想着这苏公子对二姑娘还真是痴心得很,昨儿还送了颗月明珠,说起月明珠,宁三娘隐约记得昨夜并未见霍香药戴着,那可是贵重的东西,可别给院子里的婆子摸了去,赶紧差丫鬟前去问个清楚,又差人把那千年寒棺还回苏家。
  
  霍家的人大白天抬着一口棺材在大街上走,还抬进了苏家,不知情的人都以为霍家二姑娘要埋入苏家祖坟,霍家二姑娘的死在扬州城人眼中已是铁上钉钉的事。
  
  好好的大活人,大家都以为死了,这可是不吉利得很,宁三娘又得差人四处贴告示说清霍香药起死回生的事,顺带宣扬宣扬霍家医馆起死回生的医术,也是一举两得的事。
  
  这一番忙碌,可累趴了她,直言霍家主母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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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香药睡至午后才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的医药箱,她不相信她的老朋友会抛弃她,最重要的是,她舍不得那只神奇的医药箱,不说别的,光里面的碘酒和阿莫西林都不知可救多少人命。
  
  霍香药越想越着急,把醉花间都翻了个遍,也没找着医药箱。宁三娘派来问明月珠的丫鬟以为二姑娘找得是明月珠,赶紧回禀了宁三娘,主子的东西也敢摸,宁三娘怒发冲冠,当下决定盘查那夜进过醉花间的婆子丫鬟,挨个房间都搜遍了,也没找到月明珠,气得宁三娘决定所有人的月钱都扣三分之一。
  
  院子里找不到医药箱,霍香药又跑到霍宅门前的蔷薇丛找,好在,总算找到了来自21世纪的医药箱,跨越空间,老友重逢,霍香药不禁泪流满面。
  
  路有乔木,苍翠欲滴。乔木之下,立有一人。风度翩翩,气宇轩昂。
  
  上好的冰蓝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一头乌发高高挽起,插着羊脂玉发簪。
  
  颓废的苏暮春仿若开过光的玉石,容光焕发,眉目含笑。
  
  今日大早得到消息,说香儿又活了,虽觉诧异,却容止不住的高兴,脱素衣,烧灵牌,一番梳洗打扮,想了个突患伤寒的借口,装模作样咳几声,来回练习数次,这伤寒病装得浑然天成。苏七备了几坛好酒,忍不住笑道:“我说公子,你这是何必,想看二姑娘就看二姑娘,还非得装病,想让二姑娘心疼你也不是这个做法呀。”
  
  苏暮春心心念念的是香儿,着苏暮春的是前妻,哪有心思跟苏七计较,假装正经地一路看风景,苏七抱着几坛酒,汗流浃背地跟在后面。
  
  离霍宅越来越近,远远的瞧见一蓝衣姑娘,左瞧右瞧,钻进蔷薇丛,那背影熟悉的很,但那矫捷的步态与温婉的阿香却似两个人。苏暮春来了兴致,双手抱胸,默默立于树下,一边遥望前妻,以解相思之苦,一边饶有兴趣地观望她反常的举动。苏七摸不准主子的套路,又不敢吭声,蹲地上逗蚂蚁玩。
  
  片刻过后,阿香从蔷薇丛探出头,手中紧紧抱着口箱子,又哭又笑,箱子是昨夜阿香魂魄都背的那口箱子,上面的白色十字还是那么刺眼。苏暮春总觉得哪不对劲,又说不出哪不对劲,再看阿香活蹦乱跳,一颗悬着的心也松懈了。
  
  只要她好好的就好,是人是魂又有何关系。
  
  苏暮春转身往回的身影正落在送客的宁三娘眼中,不觉轻叹连连,明明郎才女貌极为般配的一对,这等痴心又伟岸的夫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改天得劝劝二姑娘别辜负了苏公子的一片真心。苏七屁颠屁颠地送来好酒,说是苏老爷新得的青梅酒,送给霍老爷子尝尝,宁三娘也不说破,收了酒,给了回礼,又硬塞给苏七几块碎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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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屋的路上,一直思索着明月珠的事,中午特地问了满满,满满说那夜扔过一颗发光的绿珠子。宁三娘想他不过四岁小孩,能扔多远,明月珠应该就扔在屋子里,所以,她午饭后差了丫鬟把醉花间里里外外又都翻了遍,珠影子都没见到,这可奇了怪。
  
  若说是颗普通珠子,买来赔了苏公子便好,偏偏这月明珠举世难求,是苏家的传家之宝,万一二姑娘依旧不肯嫁苏公子,还拿人家苏家传家之宝,就显得霍家不厚道。
  
  宁三娘琢磨着那夜进过醉花间的人,都得拷问一遍,最早进去的人嫌疑越大。
  
  霍香药小心翼翼地抱着宝贝医药箱回屋,左看右看觉得上面的“+”字及油漆太显眼,而且箱内的轻材料和防水设计都是千年后的技术,会吓死古代人,于是,霍香药找来几块碎花布,里里外外裹了几层花衣。
  
  霍香药缝箱子缝得起劲,忽有笑声入耳:“闺女的女工像爹,哈哈。”
  
  抬头一看,一个大伯正笑眯眯的瞧着她,霍香药反应过来大伯是霍香药的爹霍景年,昨晚有见过,霍景年与霍香药在21世纪的老爸一样,中年秃头,二人相貌也极为相似,唯独不同的是:霍景年比老爸更幸福,老爸一生远离女色,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前列腺事业,而霍景年却有三个老婆。
  
  刚落座,霍景年就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说的都是霍香药跳崖之后发生的事,如谁家姑娘出嫁,谁家老奶奶过世,谁家孩子出生。讲到孩子出生,霍景年话锋一转,又讲起古人奋发图强,孝顺父母的典故,一个典故接一个典故,背得滚瓜烂熟,张口就来,霍香药迷迷糊糊听着,眼皮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讲完孝道,讲人道,讲完人道,讲霍家医馆,讲完霍家医馆,讲霍香药的亲娘秦锦云,大致是她娘生前多么温婉孝顺,如何宠爱霍香药,死得又多么突然之事。
  
  说到秦锦云,霍香药也不免怅然,情不自禁地想起她在21世纪的亲妈,亲妈5岁就抛弃她,跟着洋人出国,之后再没见过几次,对于妈妈的记忆十分寡淡,这样看来,她和原来的霍香药倒有许多相似之处。
  
  霍景年见说到去世的夫人,女儿十分难过,忙挤出几滴眼泪,趁热打铁道:“闺女诶!可怜你娘生下你没两年,就去了极乐世界,丢下我们爷女俩孤单在世,爹爹好几次想随你娘而去,然而想到你尚年幼,就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你娘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看到你一点点长大,爹常想你娘这回该安息了。”
  
  霍香药递了块帕子过去,霍景年酝酿完情绪,十分委屈:“闺女耶!自/杀这游戏可不好玩,你这一跳,是要把你爷爷奶奶爹爹的命都跳没啊。我们霍家就数你最有学问,怎就偏偏这事想不开。圣人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倒不奢求你念着我这个不称职的爹,只求你念着你死去的亲娘,你亲娘可是心心念念都只有你,她若泉下有知,晓你如此轻待生命,怕是得从坟墓爬出来哭。闺女耶!爹也不是啰嗦的人,还是那句,有事咱好商量,咱们霍家谁不听你的话呀。闺女啊!算命的本就说你爹不是长命之人,六十关头难过,闺女你这么一闹,你爹只怕熬不到五十大寿。我说闺女,你就发发慈悲,别再吓我们了。”
  
  霍景年一番肺腑之言说得又粗俗又情真意切,霍香药再三保证再不会做傻事,霍景年依旧不肯停止哭,非逼着霍香药跪在她娘灵前,对天对地对她娘亲发誓再也不做傻事了,霍景年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霍景年绕了个大圈,也是不想她做傻事,霍香药会心一笑,就都顺从了霍景年的意愿,父女二人又一起用了晚餐,这顿晚餐吃得愉快祥和,笑声不断,霍景年又喜又惊,喜的是闺女总算想开了,惊的是闺女似乎变了个人。以前的闺女痛恨自己娶了太多老婆,又怀疑她娘的死和自己有关,闺女对自己从来都是冷言冷语,他毕竟是长辈,也总不能一直热脸贴冷屁股,所以,父女关系极为冷淡。
  
  霍景年惊讶之余,只道祖宗有灵,闺女这一跳,把脑子摔灵光了,是他的福分。
  
  霍香药这顿饭也吃得轻松,霍景年比她21世纪的老爸有趣多了,霍景年讲起段子,编起故事,绘声绘色,可爱至极。 正文 清创手术   重生的日子过得悠闲,不知不觉五日过去了,霍香药每日忙着接待各路客人,也没什心思理会其它事。
  
  好不容易遇着个邻居娶媳妇的日子,霍家老老少少都去喝喜酒了。霍香药见春风和睦,日光如玉,是个好天气,招呼丫鬟把衣服被褥都搬出来晒,她这日可深受螨虫困扰。
  
  闲来无事,在后花园的葡萄架下找了块阴凉的地方,躺在藤椅里,思考其人生。
  
  乱哄哄的脑子时不时还是会闪现前男友与小三手挽手进礼堂的身影,此时再想起这些事,心竟宽了许多,想来毕竟已相隔千年。
  
  头顶的葡萄藤上挂满一粒粒青色的小葡萄,煞是可爱。
  
  又想起爷爷和爸爸,她作为陈家男科的唯一继承人,就这么没了,两父子得抱头哭傻。再想爷爷和爸爸的自愈能力向来很强,爷爷平日里无论发生多大的事看几集韩剧就自愈,老爸最近醉心前列腺的研究,估计也没多少时间来怀念她吧。
  
  还是好好想想作为霍香药的人生该如何继续吧!
  
  她已经是霍香药了,不知道哪个朝代的一名女神医。
  
  作为古代女神医的第一步还是是给自己治伤吧。
  
  古代人穿得太多,伤口又不懂处理,她这几日跳来跳去,一不留神,脚上伤口奇痒难耐,估计发炎了。
  
  霍香药剪开裤子,果然拳头大的伤口泛红,肿得像个人/血/馒头,用力一挤,粘稠的脓水流出半碗。
  
  创伤手术,对霍香药而言小菜一碟。
  
  自己给自己做手术,麻药肯定不能打,这一刀下去,她会不会一命呜呼。
  
  想到这,霍香药就骄傲不起来。
  
  成功学家常说不对自己狠点怎能成功?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
  
  霍香药打开神奇的医疗箱,拿了些必用的手术用具,牙一咬,就准备上刀子。
  
  绿萝是霍香药屋里的老丫鬟,见霍香药又是咬牙,又是扛刀子,心慌慌意茫茫,赶紧派小六通报老爷子。
  
  本在看诊的老爷子一听心肝宝贝拿刀子,心也跟着慌了,急急忙忙跑到霍香药居住的醉花间。老爷子踏进后花园的第一步,就听到孙女的惨叫声,接着是一院子丫鬟的惊叫声,老爷子一颗脆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眯着眼凝视,怎奈眼神不好,也看不清啥,又连滚带爬拨开丫鬟,低头一瞧,见孙女正咬着牙,左手抓着右脚,右手握着匕首,一点点隔开伤口,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冒出,急得老爷子怒道:“还不给小姐擦汗。”
  
  霍香药抬头看了老爷子一眼,犹豫了半会,叫了声爷爷。
  
  老头子撑圆了眼,满脸困惑:“我的亲孙女,你这是要做啥呢?”
  
  “清洗伤口。”霍香药将泡在碘酒中的棉花拿起一坨,把伤口四周的血和脓都擦拭干净,碘酒灼得伤口一阵阵抽搐。
  
  “怎么个清洗法。”老头子又问。
  
  “先将伤口割开,把脓放掉,把异物夹出来,用碘酒清洗干净,最后再放点布引引流就完事了。”霍香药一边使出吃奶的劲挤出脓水,一边尽量回答得通俗易懂。
  
  老头子边听边点头,站在一旁像个学生,认真地看霍香药清洗伤口,末了又问:“碘酒是何酒?爷爷愚笨,只知晓女儿红竹叶青之类。”
  
  霍香药一愣,灵光一闪,笑嘻嘻道:“我自酿的酒。”
  
  霍松鹤大大竖起个拇指。
  
  “你们站开点,挡着我的光线了。”霍香药不耐烦道,老头子和一帮子丫鬟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霍香药拿着钳子在伤口里拨翻,不一会儿功夫,就在化脓的肉里找到一根近一寸长的树枝。那树枝有三分之一还插在肉里,霍香药拿了块布塞在口中,紧紧咬住,然后左手拿着镊子紧紧夹住树枝一端,右手拿着手术刀,一点点割掉包裹着树枝的那一层肉,最后镊子用力一抽,抽出的树枝扔在碗里,染红了一碗醇香的白酒。
  
  没有红外线也能找到异物,霍香药松了口气,对自己的医术又增添了几分敬佩。
  
  接着左手用钳子撑开伤口,镊子夹起棉花,把脓水搅得干干净净,又灌了点碘酒。拇指长的伤口裂开着,其实把伤口缝起来愈合得会更快,但一想到没有麻醉剂,霍香药不知不觉打个冷战,还是不缝了,她又夹起碘酒泡过的纱布,一端塞进伤口,一端露在外头,这个清创手术就算完工了。
  
  几个丫鬟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对二姑娘的崇拜又加厚了,老爷子怒吼一声:“还愣着干啥?”
  
  丫鬟们立刻忙碌起来,倒血水的倒血水,擦汗的擦汗,端茶点的端茶点,院子里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老爷子慢腾腾地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低头去看伤口,见已止血,目中甚为惊喜。
  
  “孙女,你这招是咋想出来的?用的是何原理?”老爷子唤人拿来笔墨纸砚。
  
  这老头子倒是个勤劳的医痴,看样子是想向她学习,以前,她爷爷也爱抓着她交流医术,不过问的都是些不孕不育之症,爷爷自退休后就对这个专题萌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废寝忘食地看一些体外授精的片子。
  
  霍香药抓了把瓜子,边嗑边道:“我这些日子躺床上无聊得很,琢磨着我这伤口久治不愈,定是有东西在里头作怪,怕是不把东西弄出来就好不了,于是想出割开肉取东西放脓水这招。”
  
  老爷子一一记下,又问:“碘酒是咋做法?这秘技可能外传?”
  
  碘酒的做法,霍香药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果断答道:“不能外传。”
  
  老头子自然懂做医生的肯定要留点秘技,也不再追问。
  
  老头子慈祥地看着霍香药,目中包含期望,感叹道,“我们霍家世代行医,本以为到爷爷这代要断了,幸而老天怜悯,赐了个宝贝孙女,真是千古难寻的医学奇才,我们霍家后继有望了。”
  
  霍香药打了个喷嚏,难道她重生回到古代,是要振兴中华医学,与西医PK么?这个任务也忒重了些。
  
  老头子忽然话锋一转道:“孙女不喜欢苏贤孙就不喜欢吧,孙女可有别的意中人?孙女也不必害羞,只管告诉爷爷,无论他是贫是富,爷爷都欢喜。”
  
  看这架势,是又要给她安排婚事,霍香药忙摇头道:“没有!我现在还年轻,想先学好医术,振兴霍家,才不辜负爷爷的厚望,儿女情长的事不着急不着急。”
  
  老头子赞许地点了点头,慈笑道:“孙女深明大义,爷爷心里很安慰,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爷爷不能为门望而不顾孙女的幸福,那便过分了。爷爷前些日子听绿萝说孙女与医馆的学徒陈义交好,爷爷琢磨了个把月,其实招他入赘也不是坏事。”
  
  陈义又是什么人?以前的霍香药与他交不交好,她也不知道,但她很清楚绝不能糊里糊涂又招个夫婿,这里的女子嫁人真太随便了,霍香药想着都冒冷汗,忙出声打断道:“我与陈义不熟哈!爷爷还是多给我点时间,我定选个我与爷爷都如意的夫婿。”
  
  一听孙女不中意陈义那粗衣小子,老头子倒似松了口气,抚着白花花的胡须笑道:“这样也好,你自给儿挑,挑个满意的。”
  
  霍香药也附和着笑了几句。
  
  老头子隔了半响又道:“霍家与苏家世代交好,爷爷当年来扬州也多靠苏老弟相助,这次拒婚害得苏老弟病了场,爷爷心中总过意不去,怕霍苏两家的关系由此淡了。”
  
  霍香药喝了口茶,点头道:“这事,霍香药确实对不住苏暮春,改日得上门赔个罪。”
  
  老头子也喝了口茶,犹豫了半响,方道:“这事总是我们霍家亏欠了苏家,爷爷琢磨着还得再跟他们允诺一门亲事才能稳住两家交情,本来将你许过去是最好不过,可惜苏家子嗣单薄,就只一根独苗苗苏暮春。”
  
  霍香药心中一惊,难不成老头子还想让她再嫁那苏暮春不成,甩了人家又去求人家娶她,这种丢人丢到家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老头子见霍香药没啥反应,又接道:“我们霍家还有个嫡长的重孙女与孙女同龄,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虽小了苏贤孙一辈,不过二人年纪样貌家室倒十分相配,满月对苏贤孙也有些心思,既是孙女看不上的人,爷爷把满月许给他,孙女觉得妥否?”
  
  “满月喜欢,我觉得就挺好,给咱霍家添个重孙女婿,又稳定两家关系,爷爷妙招。”霍满月,霍香药的侄女,这段时间一直在外祖家串门,她至今还未见过真人,古代婚配太早,导致常出现隔辈人同龄的尴尬事,这倒也不算稀奇。霍香药其实觉得多个侄女婿也没什坏事,反正只要不让她现在嫁人就好。
  
  再三确定霍香药没意见,老头子心里的大石头才算落了下来,又聊了些医学上的事,好在21世纪的爷爷是中医出身,家里一堆《本草纲目》《唐本草》之类的书,她自小耳濡目染,对中医中药也熟悉的很,说起来头头是道,霍老爷子对这个孙女也更加爱不释手了。 正文 古人烦恼   每日睁眼闭眼,日子说过也就过了。
  
  霍香药也在一步步适应古代的生活,好在她是病人,不常出门,需用到的礼仪规矩不多。又是霍家的嫡孙女,未来的掌门人,做人也不用夹尾巴,丫鬟婆子三四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21世纪苦逼上班族的日子过得还要轻松许多。
  
  就是霍家老老少少的担忧,让她觉得有些压力。
  
  比如那老太太每日都要丫鬟扶着来看两回,三娘宁氏与嫂子朱文君每日也要抱着孩子来一两回,外租秦家的两位舅母隔三差五就要来嘘寒问暖,霍香药哪怕半夜起来尿个尿,丫鬟婆子都要紧张兮兮.......诸如此类,一屋子老少尽盯着她,生怕她想不开跳茅坑一样。
  
  说到茅坑,也是一脑子苦水,便桶和夜壶怎么也用不惯,刚来时,这东东还放在卧房,那个臭气熏天啊,真是做梦都想念小鬼子造的冲洗全自动抽水马桶。
  
  来到古代后的霍香药总免不了感叹人类不穷的智慧。
  
  烦恼归烦恼,感动也常常有,古代的人还是很淳朴。
  
  除了淳朴外,最大的收获就是亲情。
  
  中国自80年代开始实施计划生育政策,没有兄弟姐妹一起玩,父母常年忙于工作,他们这一代人在亲情上或多或少有些遗憾。
  
  霍家是大户人家,人口众多,辈分还乱得很,也成为她的一大烦恼,比如霍满月和她同年却叫她姑姑,宁三娘只大她三岁却是她嫡母。
  
  都是早婚早育惹的祸。
  
  闲着无聊时,霍香药偶尔也会想到被她退婚的苏暮春,长什么样?品性如何?不过迄今未见过苏公子本人,苏家倒派人送过几回名贵药材,伴着些有趣的玩意儿。
  
  来古代这么久,霍香药还交了个好朋友,就是她的小侄儿霍满满,也是她自棺材醒来见过的第一个人。
  
  小满满嘴甜,与她也特别亲昵,今儿个兜里藏块糖来,明儿个捧一捧花生,后儿个拽一把狗尾巴草,每次来都带礼物,张嘴甜言蜜语,每每哄得她眉开眼笑。
  
  不仅如此,小满满还生得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再配上那一张肉乎乎的小脸蛋,活脱脱的小笼包,极为可爱。
  
  每日坐院子里饮饮茶,这日子过得倒悠闲惬意,渐渐地,她也就当自己是宋朝的一位普通老百姓,打开心扉接受命运赐给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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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上午,和风徐徐,云雀和歌,霍香药照旧躺在藤椅里,边摇着扇子,边对着一棵不知名的树发呆。
  
  她在想另一个时空的事,她的尸/身会葬在哪?她狠心的妈会不会来送她最后一程?她狠心的妹妹会不会很开心?还有她同父同母的gay弟弟有没有变直?8号房3号床的帅哥取了石头没?3号房6号床的弟弟割了包/皮没?
  
  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神游,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哼着黄梅小调,蹦蹦跳跳而来,长长的辫子一甩一甩,十分娇俏。少女面容明丽,黑溜溜的眼睛如葡萄般明亮,嘴角弯弯,如一轮新月,两道酒窝如涟漪般镶嵌在脸颊,她的侄女霍满月,前几日跟她娘来探视过,小姑娘那天抹了不少眼泪,霍香药对她印象不错。
  
  “绿萝,把白玉香瓜切成小块,姑姑以前最爱吃了。”霍满月将带来的几个香瓜交给绿萝,自己拖了张圆凳坐在霍香药身边,甜甜地叫了声“姑姑”。
  
  霍香药给侄女倒了杯茶,不擅长聊天的她找不到话聊,一脸傻笑,小姑娘倒先聊开了:“姑姑,我这次在外婆家的桃源镇看了好几台戏,那些人张嘴就能吐出火来,是真的火,我亲眼见一个地瓜都被烤熟了。地里的香瓜都熟了,西瓜也快熟了,外婆给我做了几套衣裳,和我们家裁缝做的不一样,我回头让翠浓送套给姑姑......”
  
  霍满月绝对是个小话唠,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讲了半个时辰,霍香药一边嚼着脆甜的香瓜,一边听这位侄女绘声绘色的描述,时而点头,时而拍手,时而感叹:无转基因无农药残渣的香瓜就是好吃,城里人哪吃得上这样的放心蔬果。
  
  霍满月讲着讲着,忽然怯声问:“姑姑,你真的不想嫁苏公子?”
  
  霍香药正吃得欢,也没注意她的话题转了,见侄女眼巴巴地等待她回答,她也不好问她说了啥,只硬着头皮点点头。
  
  霍满月面上有些欢喜,压抑着声音又问:“姑姑,你确定你真得不要嫁苏公子吗?”
  
  霍香药这回听了个仔细,很果断地点头:“千真万确,我不嫁苏公子哈。”
  
  霍满月听了这话,瞬间就高兴起来,傻笑了会儿,想起了件事,又试探问:“那姑姑介不介意我嫁给苏公子呢?”
  
  霍香药一怔,原来小丫头惦记的是前姑父,难怪那日爷爷说她对苏暮春存有心意,果真,霍香药想着虽然夫君变侄女婿有些尴尬,不过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最好,便笑着问:“你喜欢苏公子吗?”
  
  霍满月红着脸点点头:“很小时就喜欢了,但,那时她是姑父,我只敢悄悄地喜欢着,现在姑姑不要他了,曾祖父前些日子说想把我许给苏公子,以修复两家关系,我那时才敢说出心意。不过,姑姑,我发誓以前对苏公子绝没有非分之想,最多偷偷地瞧几眼罢了。”
  
  霍香药摇着扇子,以长辈的口吻笑道:“傻丫头,喜欢就喜欢呀!这有什说不出口,女人要学会主动追求幸福,我对苏暮春没有兴趣,你只管追求你的幸福,你幸福我也会很开心。”
  
  霍满月眼中一闪一闪,霍香药心道不妥要出大事,果不其然,下一瞬间,霍满月已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姑姑,你真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满月永生铭记姑姑的成全之恩,以后做牛做马,任由姑姑差遣。”
  
  霍香药不太习惯与别人靠得太近,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无奈道:“做牛做马就算了,我最近躺得浑身疼,要不你给我捏捏。”
  
  “好!”霍满月一把抹干净眼泪,有模有样地捏起肩膀来。
  
  整个上午,二人杂七杂八地瞎聊,气氛十分融洽,霍香药对这个侄女也喜欢的很,二人又一起用了中饭,直至午时,她娘叫她回去练女工,二人方才分开。
  
  之后的日子,霍满月常来醉花间,二人偶尔也会聊起苏暮春,每回霍满月都是一脸崇拜,霍香药往往一笑置之,时至此刻,她心中依然对21世纪的前男友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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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五,日光如谷,黄灿灿,夏风如柳,舒舒然,是个黄道吉日。
  
  霍景年生辰,院里来了许多霍家的亲朋好友,全府的人都去前院玩耍,绿萝与喜儿也去前院帮忙接/客,整个醉花间幽静空荡,唯有一群夏蝉陪着残疾人霍香药,倒也别致。
  
  霍香药早早地让绿萝锁了醉花间的大门,一是某个晚上,她起来尿尿,去茅房的路上被石头绊倒,摔出个轻度骨折,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这一时半会也动不了。二是怕见许多人又认不出就十分尴尬,三是怕见到苏暮春。听绿萝说满月与苏暮春近期相处不错,满月亲爷爷的生辰,苏暮春肯定会来,到时见了,怕又要惹来许多闲话,于是昨日就对外宣称身体不适近期不见客。
  
  霍香药实在无聊,捧了本手指厚的药书,一页一页翻起来,遇见错的地方,本想用笔注释下,怎奈古代人用得都是毛笔,她这种敲惯键盘的人连笔都握不住,只得作罢。
  
  古人写书,言简意赅,往往短短一百字已讲完了许多大事,霍香药越读越喜欢,越喜欢越入迷,以至于一名男子已在她面前站了一刻钟都未发觉。
  
  藤椅到底没有席梦思宽敞柔软,窝久脖子酸肩膀痛,霍香药侧过身,换个姿势,见书本上有一道阴影,微微吃惊,抬头一看,对上一张怒容,霍香药吓得手一抖,书本自手中滑落。
  
  霍香药犹豫了半响,还是问了句:“你是谁?”
  
  苏暮春深邃的眼一直盯着她看,像是要把她看穿般,霍香药有些不自在,脚动不了,只能一手抓着藤椅,一手伸长了去捡台阶上的书,伸了半天,还是够不到。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要强劲,霍香药咬着牙,手撑藤椅,上半身抬起,一副不捡到书不罢休的表情。就要碰到书了,就要碰到书了,然而就在手摸到书皮的瞬间,她整个身子扑向了地面,藤椅一个跟头,砸在她后背。
  
  这真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霍香药揉着剧痛的脚,想要爬起来,这时,背后传来那男子无奈的叹息声:“你就那么怕我!”
  
  霍香药摸不定他是谁,和曾经的霍香药又是否有过节,张张嘴没有吭声。
  
  苏暮春也不指望她能给他一丝安慰,无奈地摇头,恨恨地提起藤椅,挨着树木摆正,又弯腰抱起霍香药的那一刻,心头都涌现一种奇怪的感觉。虽然怀里人曾是他的未婚妻,不过阿香向来淡漠,就算儿时一起玩耍,也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怀里的人儿兴许是病得久了,本就纤细的骨架瘦得像个稻草人,然,就这几十斤的重量在他手中,却如泰山般重要,苏暮春呆立许久才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 正文 痴情公子   而从没被男人公主抱过的霍香药有些心猿意马,闻着男子身上淡淡的白芷香,脑海中浮现连篇,原来霍香药有这么多追求者,不错,不错,这笔买卖赚了。
  
  就在二人都心神荡漾时,背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大吼,打断了二人思绪:“大胆采花贼,快放了我姑姑。”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苏暮春眉头一皱,霍满满这小屁坨又来坏他好事。苏暮春慢悠悠地将霍香药放回藤椅,又捡起书放回她手中。
  
  此时,霍满满正手持长棍,拳头紧握,表情严肃地站在院子中央,要不是那几颗奶牙,还真是位威风凛凛的战士,小情人要保护她,霍香药感动地不要不要,赶紧招呼他过来:“来,满满,寿宴好不好玩。”
  
  霍满满很果断地摇摇头后,又死死盯住苏暮春,就像黄鼠狼看到猎物一般。
  
  难道这一大一小有什么恩怨,霍香药又去看那陌生男子,只见苏暮春完全不理会霍满满,正悠闲地靠着棵大树,色眯眯地盯着她看,霍香药被看得浑身不对劲,清清嗓子,结巴道:“那个,那谁,叫啥,我也不知道,总之,反正,刚才,就是,谢啦。”
  
  苏暮春眉头紧锁,半响,长叹一声:“阿香,你就那么恨我!”
  
  霍香药估摸着他又认错人了,满不在意一笑:“没哈,我可不恨你,你叫啥呢?来给我爹贺寿的么?我不是让绿萝锁了院门么?你咋进来的呢?”
  
  苏暮春微微一怔,良久后,喃喃自语道:“你还只三岁,我便时常抱着你在这院里玩耍,现在你长大了,反而要与我疏离,往事想起真让人难过。”他眼眸深邃,似想起了从前,在此院落看她坐在秋千嬉笑的模样,不免失笑,临了又无比歉然道,“这些年总是我疏忽了你,你恨我原本也是应该,你喜欢上陈义就不应该了,陈义又有哪点比得上我。”
  
  陈义?爷爷那日说的陈义么?听丫鬟说好像以前的霍香药和这个陈义蛮要好,难道是情侣?霍香药也不知该怎么答他,就假装瓜子壳卡住牙齿说不出话。
  
  苏暮春又补了句:“果然被我猜中了,你的心真被陈义拐了。”
  
  二人越说越起劲,旁边的小小男子汉竟然被无视了,霍满满可不乐意,挥起长棍,就扑上苏暮春,吓得霍香药赶紧喊道:“满满,干啥呢?文明的小朋友可不能随便打人!再说,他比你高那么多,你打得过么?要吃亏的。”
  
  苏暮春也不懂这霍满满为啥对他充满敌意,打从霍满满会跑路起,就总一副要跟自己决斗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抽的什么风。苏暮春自不想跟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计较,抓了霍满满的棍子,处于防御状态,哪知那霍满满是好强的娃,武器被她抓住后,又拱起脑袋撞向他的脚。
  
  霍满满一身肥肉,脑袋重得像颗西瓜,撞在脚上也是真疼,苏暮春也来了气,一把拎起霍满满,贼笑道:“小屁坨,叔叔可没空陪你练武,快回你娘屋里喝奶去。”
  
  这个臭男人居然嘲笑自己喝奶,霍满满听了更来气,两只胖短腿蹬来蹬去想要报仇,无奈短腿的悲剧就是报不了仇,苏暮春倒被他逗乐了。
  
  这小屁孩咋就那么爱打架,一点礼貌都没有,霍香药斥道:“满满,再不下来,姑姑要生气了,你晓得姑姑生气后果很严重的。”
  
  霍满满回了个鬼脸,挺着肚子,一本正经道:“姑姑,你好好看你的书,这是我们男人间的较量,你们女人家家就不要瞎参合了。”
  
  苏暮春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哟哟哟,怎么地,还男人较量,你这小身板能跟我较量啥?”
  
  “哼!”霍满满鼓着腮班子不吭声。
  
  苏暮春轻轻将霍满满放在地上,又将目光转向霍香药,黯然道:“我总比陈义要好些,陈义待你咋样,我也绝不会比他差一分,阿香,你这个定是选择错了。你可愿再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会证明我比陈义好。”
  
  这男子开口闭口比陈义好,真是有自信,可惜21世纪的她最讨厌自大自狂的男人了,虽听陈义这名字也没什好感,但霍香药现在也不太想搭理这个自大的男人。
  
  霍香药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指着前方的石桌,敷衍道:“我最近脑子不好使,也记不得你是谁了?不知怎么称呼你?来者是客,那边有茶有点心,你要吃自己拿哈,可以打包。不想吃也可以不吃,门在那边,直接出去就到主院了,主院在办寿宴,好吃的多。”
  
  霍香药一脸抱歉,苏暮春怒火中烧,她是在赶自己走吗?她忘记自己就算了,居然还要赶自己走,再看霍满满那小屁坨已经捡起棍子,一副要赶人的模样。
  
  苏暮春仰天长叹,忽地凄然一笑,一张好看的脸颓废似残花败柳,幽怨的声音从他喉咙苦涩而出:“从没想过有一日,你不仅当我陌路,还厌恶我得很,唉,人生当真不如意的很。听苏七说你得了病,我可是日日忧心着,知道你怕黑,我费尽心思,潜入东海,找来月明珠与你相伴,现在看来,我的一番心意在你这都成驴肝肺了,二姑娘也蛮会糟蹋人。”
  
  他是在间接性说自己有眼不识珠,把他当驴肝肺吗?这话怎么听着不太是味呢?
  
  苏暮春也不看她,只看着秋千发呆,良久,似下了决心,无比忧伤地道:“你记得旁人,唯不愿记起我,你忘了我,忘了我也好!二姑娘,从今往后,你做扬州城的名人,我就浪迹天涯吧!二姑娘,我脸皮厚,总还有几处薄点,也不好意思再来惹你烦,就此永别吧。”
  
  霍香药刚想说“能不能讲直白点,什么薄的厚的,听得晕”,迟疑之间,苏暮春已走远。
  
  “诶,怎么就走了呢?怪人。”
  
  这个男人长得还挺好看,做夫婿的话,别的不说,每日看着也赏心悦目,她咋就糊里糊涂把他气得绝交了呢?看来她穿越到古代也是注定单身狗一条。
  
  “姑姑,我走了。”
  
  “怎么就走了呢?怎么都这么怪。”
  
  霍满满吐吐舌头:“我还要看放烟花呢。我刚才正吃鸡腿,就看到采花贼偷偷摸摸溜到姑姑这了,我就猜他没安好心,幸亏我来得及时,才保住姑姑清白。”
  
  霍香药一口老血喷了一地,这小屁孩整天学得些什么狗/屁东西,一点小孩子的童真都没有,古代的教育真落后,改日一定得好好给满满补补课。
  
  院子里一下子又清净了,霍香药犯困,翻个身,果断睡了安稳觉。
  
  苏暮春走出醉花间时,心是碎的,霍香药为了不嫁给他而跳崖,这就算了,偏偏天地间那么多人,她还就独独忘了他,女人真是薄情的很。难道他就让她那么讨厌吗?虽然这些年忙于生意没多花时间与她培养感情,但他一直以为她心里是有他的,等成亲后再来培养也不迟,怎奈人心说变就变了。
  
  因为她拒婚,多少人在背后指着他说三道四,连同爷爷都受了许多嘲讽。
  
  他苏暮春要样貌有样貌,要钱有钱,要能力有能力,要身手有身手,不说比尽天下人,比她那个陈义还是绰绰有余,到底是哪点让她霍香药如此瞧不上?
  
  他苦思不得解,只想来爱情真与好坏无关,心中恨不得把陈义剥皮晒干对酒喝。
  
  本想此生再不见她,怎奈今日一踏进霍家大门,又鬼使神差地溜到醉花间来,而她,却已忘了他。再想自己何苦又再心存幻想,霍老爷不是说要把曾孙女许他吗?以前倒没多留意霍满月,听说也是个大美女,与霍香药同年,最近接触得多了,看起来也是个贤惠的好女子,做不成霍香药的夫婿,做她的侄女婿,大家一起不开心,也是一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