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生恨(上)
七月十五中元节。
夕阳落尽,夜幕降临,月亮悄悄升起。
皓月当空,湖面在月色下微漾,波光粼粼。
秋风送爽,满湖明月!
湖里是亭亭碧叶,摇曳莲花,叶下碧水脉脉。岸边垂柳蒙上一层薄纱般青雾,微风轻拂,垂柳款摆,婆娑婀娜。
流水般的月色淡淡的倾洒在湖面之上,如雾似纱,湖面景致笼罩在月色之下,便朦胧起来,如诗如画。
远处湖面,偶而几声鱼跃水响,惊起花间叶底栖息水鸟展翅扑棱,静夜湖面上清香幽幽流淌!
这是一个清爽美好的秋夜!
忽然间,湖心陡起浓烟,火光冲天,映红湖面。惊起水鸟无数嘈杂而起,鸣叫着湖面盘旋,惊慌逃窜,消失在夜幕之中。
原来是停在湖面一艘画舫无端起火,烈火熊熊,大火瞬间吞没了船舱。
怀瑜被烈焰热浪灼醒,惊慌之下,茫然四顾,但见火光烈烈,浓烟滚滚,怀瑜顿时肝胆俱丧。懵懂初醒,不知身在何处。
求生本能促使怀瑜胡乱抓起床上垫单蒙住头脸,奔命一般冲出船舱,入眼却是汪洋一片。怀瑜此刻方才记起,自己是受了堂嫂堂姐邀约游湖逛景。怀瑜放眼搜寻,堂嫂堂姐妹杳无踪迹,唯剩自己陷身火海。
就在这愣怔瞬间,方才栖息船舱已经坍塌在烈焰之中。
怀瑜暗呼一声好悬!
怀瑜逃出了船舱,却逃不出火船。怀瑜不谙水性,眼观熊熊火势,怀瑜知道,不消一刻,自己必定藏身火海。正在绝望悲鸣之时,忽觉腹中胎儿悸动。顿时激起怀瑜求生勇气。怀瑜一头扎进湖中,看似温情湖水,顷刻化作追命阎罗,四面八方压向怀瑜,窒息瞬间笼罩怀瑜。
怀瑜凭着本能扑腾,只是水火无情,怀瑜费劲力气,不过偶尔浮出水面,挣扎之间,怀瑜肚子已经鼓鼓囊囊。
三番五次,沉沉浮浮,怀瑜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如败絮,软面踏踏落入湖底,继之而起,是串串气泡汩汩而起。
怀瑜在疼痛中醒来,耳旁传来一声惊喜:“娘子,您醒了,菩萨保佑!”
怀瑜惊讶欠身,却被人按住,软糯道:“娘子别动,你浑身是伤,我正与你擦拭苦胆止痛呢!”
怀瑜抬眸,入眼处,是小女儿盈盈笑脸。
怀瑜稍稍安心,噏动干枯唇瓣:“这是何处?”
女孩怯怯的:“这是我家茅屋,我与爹爹打鱼为生,无奈一天无所收获,最后一网无比沉重,以为捞到大鱼,结果......”
女孩言至此,看着怀瑜柔柔浅笑。
怀瑜顿时明了,柔弱而起:“原来恩人,请受奴家一拜!”
小女孩儿慌忙摆手:“别动别动,我们原是打鱼的,救了娘子也是凑巧,不值当谢。据我爹爹言讲,也是娘子命大,恰好撞在我爹爹网里,不然往前一点就有暗流,娘子入江,必定藏身鱼腹。”
小女儿继续替怀瑜涂抹苦胆,口中讶异:“娘子落水,缘何浑身燎伤?娘子亲人同伴呢?”
亲人?
怀瑜银牙暗咬,自己必须马上返城揭破大伯一家毒计,否则,不知道还要再生什么诡计陷害自己。
怀瑜抓住小女儿,急切询问:“你可有法子送我进城去?”
女孩怯怯摇头:“我家精穷,吃饭也没银钱。无法雇车送你。且如今这般时候,城门早已关闭,娘子纵然回去也进城不得。不如娘子在我家歇息一夜,明日我搀扶娘子进城,可好?”
怀瑜闻言四观,这房舍四面篾席做墙,木桩子做梁,统共一间草房,仅有自己身下一张木板床,果然精穷得很。
怀瑜叹气,习惯性摸向腰间,空空如也,摸索全身,镯子项链戒指全体无踪,想来尽落湖底了。怀瑜不免失望,抿抿鬓角,竟然尚余半只耳环。
怀瑜忍痛取下:“妹妹叫什么?”
女孩儿微笑:“奴叫荷花,七月生人!”
怀瑜将耳环递过去:“你替我寻人换成零钱,与我买一件衣衫,再与我雇一辆车架,明日送我回城可好?”
小女儿点头接了耳环。
怀瑜着急的等候着,心中很怕女孩儿一去不回,瞬间又释然了。就算小女儿父女逃去无踪又如何,亲生骨肉尚且加害,何苦苛求陌生人?怪只怪世风日下!
救命之恩,一只耳环算不得什么!
不过二刻,小女好复返,递给怀瑜一件蓝色碎花衣衫:“这是我妈妈留下,希望娘子不嫌弃。”
服侍怀瑜穿戴整齐,小女儿打开纸包,递给怀瑜一张大饼。自己一边咬着大饼一般言说:“耳环兑给了其那面大饼铺子的娘子,她说只得三百文。一张大饼二文,娘子,我爹与我三张大饼六文,村口张大车家脚力花费六十文,下余铜板全在这里,娘子收起。”
怀瑜瞬间泪涌眼眶,仰头咽下眼泪,将铜钱退回小女孩:“这个你收下,权当你服侍我的费用。”
“多谢娘子打赏!”小女儿欢喜收起铜板。
又把大饼递给怀瑜嘴边:“娘子吃饼!”
大饼抹了辣椒,怀瑜不管吃辣,顿时咳嗽起来。
女孩慌忙碰上一碗白水,面色羞怯:“知道娘子是富户,我们家没有茶水招待贵客!”
怀瑜觉得这白开水如同琼浆玉液,舒服闭眼:“你几岁了?”
小女脸红了:“奴今年十二了。”
是夜,怀瑜跟女孩并排躺在木板上。身体疼痛远远不及亲人残害惨痛。怀瑜一夜辗转难眠,每每阖眼,便被熊熊火焰惊醒了。
天色微明,小女孩便轻手轻脚起身,为怀瑜准备开水下素饼。怀瑜哪里咽得下。不过胡乱吃了三两口就放下了。
女孩儿搀扶怀瑜上车,怀瑜摸摸女孩儿头顶:“你叫荷花,十二岁?”
“是的,娘子!”
“嗯,我记住了。今日事忙,明日你来关家寻我,我必定重重答谢你!”
却说怀瑜回到关家,已经是辰时四刻。
门子乍见怀瑜如见鬼魅:“你是少奶奶?”
怀瑜点头:“张六叔!”
门官认得怀瑜声音,跑的直打跌:“太太,太太,少奶奶回来了!”
这一喊不打紧,怀瑜刚进仪门,厅堂里用处一堆人来。不仅大伯大伯母两位堂嫂在,就连怀珠怀,珍怀,怀瑗姐妹也在。
怀瑜心头冷笑,竟然亲自送上门来,看来真是亟不可待呀。
童家大夫人亦即怀瑜的大伯母童罗氏,面孔扭曲,手指怀瑜厉声尖叫:“你你你,是鬼是人?”
怀瑜逼近童罗氏,眼眸森冷:“您说呢,大伯母?”
怀瑜故意把大伯母三字,说得字正腔圆。只可惜怀瑜婆婆关王氏并没在意,而是厉声责问怀瑜:“你缘何失踪一天一夜?可真是比贼人掳掠?”
怀瑜愕然:“您说什么婆婆?什么掳掠?”却是马上警觉,这是大伯母一家子诡计,遂冷眸瞪视童罗氏:“我被掳掠?这还是您说的,大伯母?请问怀珠大姐有无被贼人掳掠呢?”
关家夫人亦即怀瑜婆婆关王氏,这下终于注意到怀瑜话里有误:“怀珠,难道你不是怀珠吗?”
怀瑜扬声道:“不是,我不是大房童怀珠,我是三房童怀瑜,先父名讳,上如下山,曾经做过邻县县丞,因为粮仓失火,而被下狱,最后被责令赔偿倾家荡产。我家因为欠下大伯家汤药费,被逼无奈,前来冲喜!”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正文 前生恨(中)
怀瑜揭破长久压在心底秘密,大房一伙子惊慌失措,怀瑜憋闷心怀稍稍畅意。
这却是怀瑜太稚嫩了。
童罗氏当初然敢李代桃僵,继而杀人越货,这样狠毒之人岂能轻易被打到?
不过转眼之间,她便心生一计,上得前去,一把搂住怀瑜,生挤出几滴眼泪:“我可怜的女儿,定是被贼人掳掠惊吓,折辱糊涂了,连爹娘也不认得了!”
童罗氏一边哭诉着,一边把怀瑜使个暗劲推给儿媳妇小罗氏。
小罗氏本事家中庶女,坏心眼子天生成,自从嫁进童家,一贯跟姑母婆婆狼狈为奸,双剑合璧所向披靡。瞬间明白婆婆之意,上前一步紧紧掐着怀瑜胳膊,大力摇晃推搡着原本行将虚脱怀瑜。
“妹妹,你醒醒,醒醒啊,我是二嫂啊,认得不?”
一边的等着鸠占鹊巢的怀珠闻言顿时醒悟,直接出语暗示:“姐姐难道真的疯迷了心窍了,不认得妹妹了?”
小罗氏,怀珠,怀珍,怀瑗几个女人都是通了气的,得到童罗氏暗示,一起合力围攻,七扯八拉,下死劲儿摇晃怀瑜,似乎要把怀瑜一气摇死,好一了百了。
大伯父童如虎更加凶残,上前给了怀瑜一个耳刮子:“我是怎么教导你?出门从夫,你竟然敢私自外出,我打死你!”
可怜怀瑜没防备,童如虎这一耳光卯足了劲,怀瑜被打得晕头转向,滴溜溜转了半圈,跌在大堂嫂陈氏怀里。
童如虎对与怀瑜这个侄女儿可谓怨毒至深,水里活里都不死,可见是个祸害。他还要再捶几下,打死这个挡路灾星。
大奶奶陈氏看着小姑子浑身伤痕,心中有愧,心下不忍,伸手一拦:“公公,这里是关家,出嫁从夫,一切有关家发落!”
黑脸沉沉关王氏总算发话:“亲家息怒,等弄清楚了,你自己女儿回家管教!”
童罗氏当然希望丈夫诛灭怀瑜,不想被大媳妇拦阻,心头恨不得咬死这个蠢妇。
眼珠子一转,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关王氏面前磕头:“亲家母,都是我教女无方,才出了这等事情,求您看在我们怀珠年纪尚小,饶恕了吧,虽然她被贼人掳掠一夜,如今既然能够返回,不定贼人尚有几分良心。想来,应该,没出什么差错,求您千万谅解一二,亲家母啊!”
童罗氏明里求情,字字句句却是暗示怀瑜被掠受辱。她偷眼瞧见关王氏发青逐渐脸色,心头暗喜,为了掩饰,童罗氏伏地干嚎。
“我的女儿啊,”
“你好命苦啊。”
“杀千刀的贼子啊,”
“你们好歹毒啊!”
......
关王氏闻言脸色铁青。
小罗氏见关王氏变了脸色,想着昨夜计谋,如今已经走到这步,决不能让怀瑜翻身,必须打到了给自己表妹怀珠腾地儿。
小罗氏嫌姑妈说得太隐晦了,明明白白再泼上一瓢污水:“婆婆,妹妹被贼人掠去一天,如今衣不蔽体,想是已经失了贞洁,才这般哀痛疯魔,满口胡言。您就算再怎么爱惜妹妹,也不该强人所难,逼迫亲家太太!”
失了贞洁?女子失贞如同死罪。怀瑜此刻也听明白她们婆媳意图,气得浑身颤抖:“小罗氏,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昨日一天我们都在一起,我在大伯母家吃了中餐,是你亲自邀请我一同游湖,只是我吃了一盏燕窝.......”
怀瑜至此忽然惊觉,问题出在燕窝:“怪得呢,那样的大火熊熊我却醒不来,你们一个个全体不见,原来你们一早策划好了,在燕窝里下了蒙汗药。我说你们平日连一个鸡蛋也舍不得,今日竟然熬了燕窝把我吃,原来下了这样黑心要害我!”
怀瑜满腔愤怒熊熊直冒,她抬手怒指大小童罗氏:“你们说,为什么要害我?难道是官人病好了,堂姐后悔了,想要致死我,让大堂姐做回关大奶奶,是不是?”继而怒指怀珠:“怀珠,堂姐,这也是你的意思,是不是?”
童罗氏本来想遮掩过去,唆使关家休了怀瑜,然后童家出面领罪,再嫁进怀珠赔偿遮羞。却不料再三阻拦还是被怀瑜拆穿,顿时恼羞成怒,遂死命把怀瑜一推。
怀瑜原本受了惊吓,又被他们一家子侮辱炮轰,正是身如浮萍,不过拼命提着一口气在挣扎,此刻被圆滚滚的童罗氏死命一推,犹如败叶一般跌倒在地上。
当初那个甜言蜜语,说今生今世都把怀瑜当女儿的关王氏。此刻眼见怀瑜被人侮辱作践,却是作壁上观。
怀瑜身无一丝气力,直觉腹疼难忍,艰难想着关王氏求救:“婆婆救我,肚子疼!”
关王氏此刻心里已经打了几个来回,思忖应付之策。眼眸冷一冷,着人把怀瑜抬进东次间,令人去请大夫。
童罗氏一伙子见怀瑜呼痛,各自暗暗窃喜,最好一尸两命,死个干净才好呢!
怀瑜在东次间直躺了一个时辰,并无人前来探视。搁平时,怀瑜早就疑心了,只怪此刻腹疼难忍,怀瑜惦记孩子,其余实在顾不得了。似醒非醒之间,忽然听见外面一阵乱跑,小丫头嚷嚷说大爷回来了。
怀瑜闻言欢喜,挣扎着起身:“夫君,夫君,救孩子!”
只是她连叫了几声,却并无人搭理。
守门婆子初时生恐少爷进来,不敢作为,及至少爷扬长而去了,她们心里有了谱,少爷这是恼了。遂上前来,半是劝慰,半是强迫,将怀瑜摁回炕上。
大夫终于来了,却是瞬间摇头而退。
再过一刻,怀瑜婆婆关王氏进来了,不言不语,眼眸平静无波。她递给怀瑜一碗汤药,怀瑜一项对婆婆敬爱,也不疑心,一口气喝了。
关王氏见怀瑜饮下汤药,眉峰一松,咳嗽一声,言道:“奉上来!”
王氏贴身妈妈奉上一个烘漆托盘,王氏揭开红绸,露出下面光闪闪一锭金子。
怀瑜不明所以,甚是诧异:“婆婆?”
关王氏凤目清冷,丝绢子按按嘴角:“你也说了,你不是怀珠,所以,我不是你婆婆!”
怀瑜愕然:“婆婆,您怎么这么说呢?虽然订婚不是我,拜堂是我,照顾公子是我,怀着关家骨肉的也是我呀?”
关王氏眼中一丝不忍一闪而逝,凤目盯着怀瑜烧坏脸颊,破旧衣衫,瞬间硬起心肠,关家容不下失了贞洁之人,遑论是个丑八怪!
她脊背挺直,言辞如刀:“冒名顶替我关家可以不追究。我关家家教严谨,容不得不三不四不干净女人。所以,你收下这五十两金子,作为酬谢,从此恩怨两销。请童姑娘即刻离开吧!”
齐婆子踏上一步,伸手道:“老奴送姑娘!”
怀瑜忍着腹痛,抢上一步拉住婆婆:“婆婆,您为何不信我,我真的没有被人掠去,我是去游湖,被人放火烧船,我就死一生逃得一命,回来找您替我伸冤报仇的啊?婆婆啊?”
关王氏冷酷拉掉怀瑜手:“你跟我来!”
怀瑜忍痛跟着关王氏来至大花厅,却见今天白天游逛被怀瑜提到所有人都到齐了。
关王氏冷面寒霜:“你们告诉佟姑娘,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儿?”
童罗氏,小童罗氏,陈氏,怀珠,怀珍,怀瑗,再有丫头海棠,白芍,红勺,齐齐咬定,怀瑜自晌午看把式就失去踪迹,大家找了一天一夜。
怀瑜闻言震怒不已,差点晕厥。绝望之下,怀瑜看向平日最为和蔼的陈氏:“大堂嫂,你平日最疼我,你说,我今天倒是发生什么事儿?”
陈氏抬眸,眼中尽是痛楚,面对婆婆,小姑,妯娌怒目,最终,她捂住了眼睛:“对不起......”
童罗氏大力推搡大儿媳:“你有什么对不起,她自己犯贱,又不是你害她!”
怀瑜看见海棠,自己奶姐,满怀希翼扑过去:“海棠,你说?你告诉我婆婆真像?你可是我奶姐啊?”
海棠低头,话语坚定:“您,一早不见了......”
怀瑜悲愤难忍,不知道该求谁去。也不知道该怎么破这个死局。忽然,怀瑜想起夫君关天遥:“婆婆,求您让我见相公一面?”
今日一切,都是童罗氏为了怀珠做回关大奶奶所施‘杀妻夺夫’计,焉能功败垂成?
怀珠眼见母亲不及反应,心下着急,只得亲自披挂上阵,劈手给了怀瑜一个耳光:“见什么?你这个丢人现眼东西,关家不要你了,还不快些跟我们回去!”
怀瑜疲惫不堪,身如败絮,哪经得起这一打,身子就似陀螺,转了半个圈儿跌落在地。
童罗氏却似醍醐灌顶,上来就拖怀瑜:“跟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你不要脸,我们童家还要脸呢!”
夫君是怀瑜绝望中的一丝亮光,为了孩子,怀瑜拼死抱住雕花桌腿,死不撒手:“我要见相公!”
怀瑜但求保全孩子,不负自己忍死归来。
正在纠缠,忽听呵斥声冷:“贱人,你冒名骗婚,丧德败行,何颜见我?”
这样熟悉的声音,竟然说出这样冷酷话语。
怀瑜愕然抬头,直视夫君关天遥!
他容颜未改,依旧玉树凌风,双眸清澈明亮,只是昔日温情覆盖了冰霜。
怀瑜不能置信,曾经那样温情脉脉丈夫,竟会说出这样绝情冷酷话语。她就那么呆愣愣的,傻兮兮的,盯着那个自己亲手救回来,心心念念丈夫,搀扶着曾经夸赞自己是福星的婆婆,满面寒霜,孤傲的俯瞰自己。
他当着众人宣判自己骗婚,失贞无德,不配作为关家妇。
怀瑜仰视着昔日良人,柔肠摧折!
仆妇推搡驱赶,怀瑜习惯的护着肚子,想起孩子,怀瑜回身哀求:“相公,求求你看在孩子面上,帮帮我!”
关天遥闻听孩子,有一瞬间动容,脚步踏前一步。
关王氏伸手一拦儿子,笑得冷酷:“看你脚下,哪有孩子!”
怀瑜被她提醒,忽觉腿上似有热流蜿蜒。怀瑜惊慌低头,脚下一滩惊心鲜红!
孩子没有了!
正文 前生恨(下)
乍见地上猩红,怀瑜眼发晕,心剧痛,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怀瑜直视婆婆,颤抖声音里满是悲怆:“我刚刚喝下的,不是安胎药?”
一丝讽笑拂过关王氏嘴角,笑脸端方:“我关家子嗣何等尊贵,岂能由不洁之人孕育!”
为了强调语气,关王氏用力挥手:“你走吧,拿上金子速速去吧!”
哀莫大于心死,说的就是怀瑜此时心情。孩子是支撑怀瑜从火里水里逃出来的力量,如今没有了,怀瑜顿时崩溃,浑身再没有一丝气力,身如败絮般跌落。
怀瑜躺倒在地,只觉得世界瞬间倾斜了,她哀哀悲啼:“早知如此,我逃什么呢?我还不如死在水里!”
怀瑜慢慢支起身子,眼神凄惨绝望,“至少,我母子们死在阴曹,心里也有个甜头!”
她想要离开这里,却是腿脚发软。
关王氏见怀瑜已经气息奄奄,生怕她一时气绝,污了自家华美府邸,遂暗暗给侍立婆子打个手势,命令她们将人拖出去。
两个执事婆子得令,不敢懈怠,双双架起怀瑜往外拖去。
剧烈疼痛刺激了怀瑜精神,怀瑜顿时清明了许多。怀瑜知道,自己此刻再恨,也不能改变什么。再是倔强,也倔不过命运。
怀瑜略懂医理,自己这样大面积烧伤,又饮下红花水,可谓由内至外伤透了,必定难逃一死。
怀瑜眼神瞬间犀利起来:既然死之将至,自己还怕他怎的!
怀瑜用脚勾住高大门槛,却是难敌两个婆子力大如牛。
怀瑜知道眼下不能力敌,遂颤抖哭腔,哀哀求告:“张妈妈,林妈妈,看在我做过你们半年少主母,看在我从未轻贱过你们,看在我人之将死,您们权当积德惠儿孙,求你们让我说完最后几句话,好不好?”
怀瑜一贯待人温煦,又救过少爷性命,怀过少爷孩子。老太太曾经当面夸赞过少奶奶是福星,不想一颗福星陨落的这般惨淡。
两位妈妈心里也不好受。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少奶奶眼见不起,只怕一命难逃,且少奶奶要求并不过分,不过说几句话别,未尚不可。何必为难死人呢?
她们双双停住脚步。
怀瑜生生扯出个笑脸:“生受妈妈!”
关王氏向来独断专行,岂容违拗,见状一声断喝:“你们做什么?拉出去!”
失子之痛,让怀瑜对昔日婆婆关王氏恨之入骨。
怀瑜仰头怒喝:“虎毒不食子,看在我救过你儿子,也看在你毒死了我的儿子,你就让我说完几句话,权当你向你的孙子赎罪了。否则,我发誓,我们母子做鬼,也要与你纠缠到底。”
说到最后,怀瑜怒目圆瞪:“你不死,我不休!”
关王氏听她提说孙子,一时额上青筋暴绽,声音中充满恐惧:“我说拖出去,你们聋了吗?”
两个婆子吓得一个激灵,拼力拖起怀瑜。
怀瑜被拖出厅堂,拖至仪门。
绝望之下,怀瑜哈哈大笑起来:“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虎虽毒,不食子!'
“关祭酒啊,你好门风!”
“且慢!”
锦姨娘携带关天芳忽然出现,关天芳快步行至关王氏面前牵衣跪求:“母亲,求您看在当初,看在嫂嫂三天三夜衣不解带,让嫂嫂把话说完!”
关王氏沉脸不语。
关天芳连连哀求:“求求您,母亲。”
一片杀伐声中,难得一点善意。怀瑜泪眼模糊:“谢小姑送我一程,你会得福报!”
锦姨娘心头窃喜,喜得是今日之事传到老爷耳朵里,夫人必定受到申斥。或许就被夺了掌家权利,即便不被搁置,也会被掣肘,自己就有机会参与家务,为亲生女儿天芳谋划亲事与妆奁,至少不能让夫人胡乱找个人把女儿嫁了。
锦姨娘是老夫人跟前丫头出身,喜行不露于色,之前奉承老太太舒服,后来服侍老爷舒坦,如今虽然同情怀瑜母子遭遇,却也不会叫太太膈应。
她面色平静,声音柔和,不带丝毫情绪,只是趋前传达老太太之话:“老太太说了,少夫人原是好人家女儿,冒名前来冲喜非她所愿,做人要有良心,满足他的要求。这是我们关家欠她!”
婆婆发话,关王氏不敢不听,神情顿时颓废得很,知道日后一番责难免不得了。不过,她还是关家当家主母,输人不输阵呢。
她一声令下,令人盼来太师椅,当院落座:“不许贱人再踏进我关家门槛。”
这是叫怀瑜当院说话了。
关天芳道谢起身,抹抹眼角上前搀扶怀瑜,让两个婆子好生搀扶着。
怀瑜生生扯出一张笑脸,看着暴虐的关王氏,侃侃而谈:“是,我不是你家订婚媳妇童怀珠,但是,我却拜过天地,进过祠堂,拜过关家列祖列宗。”
“......我也救过你儿子性命。。。。。”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关家列祖列宗在祠堂里。他们一起看着你呢。你这样亏心待我,亲手杀死自己孙子,难道不怕上天责罚吗?不怕祖宗发怒吗?”
......
“还有送子娘娘,你这样践踏她之美意,难道不怕她一怒之下,再不给你关家一滴宗祧么?”
怀瑜因为受伤受惊吓,身子极度虚弱,往往说几句就要停一停,喘喘气。一段话说得七零八落。
怀瑜最后回首看向关天芳:“愿小姑好命,不要遇上恶毒婆婆!”
关王氏闻言,怒火升腾,脖子气得直梗梗。她伸手抚胸,却是再也喊不出‘拖出去’三个字!
怀瑜转眸看向自己曾经夫君关天遥,关天遥看起来还是那么儒雅英俊,怀瑜的心情却变了,如今的关天遥再不是自己依仗为天之人,他是杀妻灭子负心汉。
怀瑜知道,自己若是怒骂,他或许转眼就忘了,怀瑜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她决定为自己报仇,在关天遥心上种毒。
怀瑜收起怨毒之心,她想着曾经温情,努力声音温柔,恰似从前夫妻夜半私语时。
“关郞,你说过,我的眼睛鼻子无不好看,手也很好,只是略显粗糙,故而你叫我用牛奶护养,我听你吩咐,一日三遍牛奶泡手,一直过了三个月,我的手葱白水嫩了,你说你很喜欢。我今儿问你一句,今日若是我全须全尾回来,脸也没烧坏,手也很柔嫩,你还会不会这般冷酷残忍?”
关天遥闻言一愣,眼底似有悔恨划过。
怀瑜叹气:“如今再说这个,实在没意思了。”
莞尔一笑,手指怀珠:“这位就是我堂姐怀珠,也是你订婚妻子,大约我死了,你会依照婚约迎娶她吧,哈,这才是得偿所愿呢,大堂姐,你好谋划!”
童怀珠被怀瑜当面揭破,怒火中烧,也心惊胆颤:“你个疯婆子!”
怀瑜回望关天遥,继续言道:“我堂姐却是个好的,她自落地,大伯母就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预备将来嫁进富贵人家去享福,并且为她侵吞我家财产,谋夺了万贯妆奁,多豪富啊,关家媳妇正应该这般豪富才是,一穷二白,确乎配不上呢!”
说到伤心处,怀瑜因为愤恨气喘不赢,只得闭目停一停。瞬间,又星眸园瞪:“哈,只是天不遂人缘,正要达成心愿,新郎却要死了。大堂姐是什么人啊,她是金尊玉贵的名门千金,大伯母精雕细琢美人。是要嫁进豪门联姻享福的呀?怎么能够做寡妇呢?”
怀瑜说着哈哈一笑:“不过如今好了,新郎好了,死了我们母子,扫清了障碍。你们花好月圆了,我似乎应该祝贺你们夫妻团圆啊!”
转眸瞅着关天遥,怀瑜尖刻一笑:“哦,我差点忘了,你害得是疟疾,不是伤寒,治好你的不是你们所请太医,而是我外公偏方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外公是神医,曾经救过我爷爷,否则我爷爷不会聘娶我娘做媳妇。”
“我爹爹我弟弟都感染了疟疾,只是我爹爹因为爷爷去世悲伤太过,体质太弱,故而没救回来,我弟弟却好了。靠得就是我外公独门秘方。”
怀瑜叹口气,阴测测道:“害了疟疾之人,需要长期调养,我这半年来一直在替你食补调养,我前三月不肯与你圆房,就因此故。所以我的孩儿晚到了二个月时间,病重合房伤元气,乃是医家大忌,很多人冲喜却冲死了,大多是这个缘故。我若不理睬,杀鸡取卵。今天你母亲打下来就不是一滩血水,而是一个完整儿子了。”
怀瑜说这话看着关王氏喋喋笑:“你知道吗,我已经怀孕三月,我自己把过脉了,是滑脉左疾,是男胎,是儿子!关天遥,你要记住,你的长子被你母亲亲手掐死了!”
关王氏母子却是脸色铁青,关王氏再一次咬牙切齿喝令:“把这个胡说八道丫头给我拉出去!”
怀瑜抬手拔下林婆子头上大银簪子,对着自己脖子:“你们谁敢动武,我便血溅五步,你们只要不怕这宅子变成凶宅,直管上!”
关王氏狠狠得瞪着怀瑜,那摸样似乎想把怀瑜瞪死了。
关天遥则是欲哭似泣!
怀瑜对他笑一笑:“关郞,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祝你一句,郎君要爱惜身体,疟疾会复发,那时候没有我,希望你好运,能够再遇一个懂得治疗疟疾大夫!”
怀瑜骂完了关家混账母子,横眉怒对童家一伙子:“大伯母,爷爷攒下家财十万贯,你却只分给我三房一千两,逼得我父亲走投无路,懊恼致死。你逼迫替嫁,而今反悔害我,你不怕爷爷在底下看得见呢?你知道爷爷最喜欢我了,我下去陪爷爷,心里只有欢喜。”
怀瑜说话转向小罗氏:“你们一直嫉妒爷爷偏向三房,喜欢我,而肆意谋害。不如我给你一个公平机会。我去对爷爷说,二堂兄家的小侄子学文学武,十分聪明乖巧,我让爷爷接他们去团圆好不好?让爷爷独宠他们好不好?”
小罗氏尖声怪叫:“你胡说,我的学文学武不聪明......”
怀瑜抬眸冷笑,手指关王氏母子:“从今儿起,我童怀瑜不再是关家媳妇了。恩情了了,只剩仇恨。”
手指滑过童罗氏一堆人:“凡欠我者,我必百倍讨还!”
怀瑜转身,想要去寻荷花父女,她可以不做关家妇,却不能被构陷不洁,纵死也要死个清白!
熟料怀珠忽然冲出来,将怀瑜扑倒在地,怀瑜手里银簪收之不及,银簪子重重刺入怀瑜咽喉,口里一口血迹吐出,怀瑜也冉冉倒地,瞪大眼眸:“堂姐,你,好,好狠......”
瞬间惨变惊呆所有人等。
怀珠双手乱摇:“不是我,不是我,怀瑗,你干什么推我?”
“不是我啊,二姐,你做什么撞我?”
大堂嫂哭嚎着扑过来,搂起怀瑜:“九妹妹?你醒醒,是我害得你啊!”
这话说得晚了,怀瑜眼眸涣散,大大眼睛瞪视苍穹!
正文 番外:大房报应
怀瑜死了,意识却很清醒,她看见海棠第一个扑了过来,抱着躺倒地上另一个自己,嚎啕痛哭:“小姐,小姐啊,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我该跟福儿一起死,也要拼命救您的。”
随即,海棠扑到怀瑜曾经丈夫关天遥跟前:“姑爷,小姐冤枉啊!”
絮絮叨叨,说起怀瑜的今日行程,怀瑜的冤枉,怀瑜的恨!
漂浮半空怀瑜听得甚为伤怀:是啊,今日一早,自己是多么高兴啊,谁知却是死亡路!
怀瑜想要回去,却是身形飘渺难以归位。
飘飘荡荡的怀瑜听得关天遥一声惊雷般断喝:“来人啊,把这个杀害少奶奶凶手送到府衙去,明正典刑!”
童罗氏顿时吓傻了。
怀珠更是手足发抖,她不甘心,自己才是关家大少奶奶,却被怀瑜这个一穷二白孤女占据了,自己今天所作,不过是夺回自己东西罢了,有神错!
如今怀瑜如愿死了,自己正好嫁进来夫妻团圆,岂不一双两好。
“夫君,你为何这般狠心?我才是你的妻子怀珠啊?” 怀珠终于难敌悲哀,顾不得骄矜,一头扑倒关天遥脚下哭泣起来:“我冤枉啊,我不进衙门。夫君您看见得,不是我杀死怀瑜,是她自己求死啊,与我不相干啊?”
关天遥冷笑:“不相干?那毒燕窝呢?船舱起火呢?”关天遥说话间弯下腰:“一定是你心生嫉妒,贪图富贵,杀人害命,鸠占鹊巢,是不是?”
“不是,不是,那毒燕窝是......“
怀珠手指指向童罗氏,童罗氏吓得一激灵:”怀珠?”她不敢多说,却是一双眼睛铜铃一般瞪着怀珠。
可是,怀珠如何甘心自己抵罪,让大好姻缘化成灰?她一横心,指着小童罗氏:“是她,是她下了蒙汗药,又在船上泼下烈酒,摔下火折子。”
“你这个小娼妇,若不是你自己想男人想得发疯,天天在家里闹腾逼迫,取怀瑜代之,我又何必如此燥心劳力?”
小童罗氏可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反咬一口。
关天遥一声暴喝:“来人啊,把这两个杀人害命的女人捆起来!”
怀珠吓得大哭:“你胡说,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我并未指使,你休要诬赖我。”
言罢爬行到关天遥面前磕头:“夫君,夫君,你相信我,我只是想要母亲压服怀瑜,让她自请做小,根本没有杀死她的意思,一切都是小罗氏自作主张,请夫君明鉴啊!”
关天遥那里听得进去,一声声喝令叫人绑了。立时将小童罗氏怀珠两个毒妇捆成粽子一般。小罗氏滚落地上,打滚嚎哭:“婆婆,姑妈,你要救我啊,我都是听从您的吩咐啊?”
童罗氏想要捂住媳妇的嘴巴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狠心道:“你胡说什么?你好生去过堂,我会送信上京给你二叔,让她替你打点一切。”
小罗氏忽然想起自己也是官宦千金,马上喊道:“你们不能捆我,我父亲是本地县令,你如此对我,可想过后果?”
关王氏一声冷笑:“你们以为如此欺我关家,还能全身而退么?”
言罢大声呼喝:“陈管家,火速派人上京告诉大老爷,就说童家二老爷家教甚严,童家大房赖婚替嫁,杀人害命,让我们老爷好生替他在朝堂之上宣讲宣讲!”
童大爷童如虎此刻方才怕了,二弟若倒了,童家真的完了。他扑地磕头:“亲家母息怒,怀瑜死了,我还有三个女儿,任凭你们要娶哪一个,只要您们消消气,切勿连累我二弟,亲家老爷是礼部侍郎,他这一说,我二弟还如何升迁?我们童家男儿如何出仕呢?”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关王氏冷冷一啐:“送客!"
关天遥也一挥手:“愣着做什么?把这两个凶手送去府衙!”
怀珠却是不肯死心,一路嚎啕:“夫君,夫君,怀瑜已经毁容而死,你何必执着如斯?我们再续前缘,好生过日子不成么?”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让关家母子越发恶心,喝令仆从速速驱赶童家一众,瞬间,房中走个干净。
锦姨娘压住心里窃喜,问道:“太太,少奶奶遗体怎么办?”
关王氏尚在犹豫,关天遥道:“来人,备办后事,准备发丧!厚葬大少奶奶!”
众人一愣,关王氏嘴巴一张,方要阻拦。关天遥弯腰替怀瑜抹上眼睛,抱起怀瑜尸身:“娘子,我知道你冤枉,我不怪你了,我会替你报仇!”
“安息吧!”
正文 重生了
景祐元年.甲戌.七月十五,中元节。
巫溪镇,竹山脚下,巫溪边。
巫溪人都很熟悉镇子外面这片竹山,因为这里住着巫溪最有名的郎中白之仕。
白之仕不是这里土生土长之人,家里并无祠堂坟堂牌位,一切思念俱在心中。逢年过节,必定会置办酒水,到江畔河沿池塘边祭奠一番。
白之仕相信天下之水一脉相通,无论亲人在何方,必定能够接收到自己祝福与哀思。
每逢中元节,便在门前莲花池里放下几盏河灯,让他们顺着水流,飘向河海尽头。
今年与往常不同,白之仕出嫁十余年的女儿白毓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小住,为父庆生。
原来今年是白之仕六十大寿,女儿携带一双儿女前来祝寿。只因白氏夫婿童如山眼下正在应天书院攻读,预备今邱秋闱,故而缺席。
白之仕是七月初一寿诞,白氏原本预计直住个三五天就要回转,只为白父提起今年也是亡妻六十冥寿,中元节要做盂兰盆祭奠亡妻,邀请女儿留下参加。
父亲为了自己不再续弦,孤苦二十余年,如今花甲之年,跟前只有两个徒儿跟随,并无女眷照应,日子过得不成样子。白氏甚是惭愧!
她不止一次劝说过父亲,跟随自己生活,颐养晚年,无奈白之仕甚是固执,直说没有跟着出嫁之女生活的道理。
白氏因为夫家没有履行当初的约定,对父亲甚是抱愧,死心也想陪陪父亲,故而留下了。只等过了中元夜再回去。
中元夜,白之仕将盂兰盆挂搭衣服冥钱放在十字路口焚了。
白氏则带着女儿,来至家门不远处巫溪边,白氏将写着母亲生更八字的河灯放下,又吩咐女儿怀瑜将写着婆婆生更八字的河灯放进河里。
白氏叮嘱女儿怀瑜要一边等候,自己双手合十,合目祷告:“婆婆母亲大人在上,女儿在此禀告娘亲婆婆,二位母亲英灵不远,请保佑父亲身体健康,保佑女儿家宅平安,保佑夫君高中皇榜......”
白氏闭目不住祷告呢喃。
怀瑜今年十二岁,正是新奇顽皮年纪,母亲祈祷,外公虔诚之至焚烧盂兰盆。剩下怀瑜自己无聊之至。一双明亮大眼睛扑闪闪的四处观瞧,忽见池里一支荷令,月下之下起舞摇曳,清香扑鼻。
小女儿哪有不爱花朵,怀瑜顿起攀摘之意。
觎着母亲不防,怀瑜将身子悬在岸边,尽量伸长手臂,却是还差一点点,怀瑜只得再次将身子前倾,努力将手臂,伸长,再伸长,终于够着了,怀瑜喜滋滋掐下荷令。
怀瑜正要高声炫耀,告诉母亲自己采摘了漂亮喷香的荷令了,熟料,乐极生悲,就在她够着荷花同时,左手抓着小树枝难以沉受怀瑜前倾张力,’咔嚓’一声断裂了。
怀瑜只觉得一股惯性推着她的身子,噗通一声,一头栽进荷花池里。惊慌之间,怀瑜双手乱抓,挣扎着惊叫几声,小小身子顺水飘去了。
伴随这一声惊呼,白之仕父女顿时魂飞魄散。
白之仕不及思想,飞奔下水,淌水追赶,终于捞起湿淋淋外孙女儿。怀瑜却已经鼓嚷嚷喝饱河水,气息奄奄。白氏看见女儿直眉瞪眼,全无鼻息,哭得差点晕厥。
白之仕将外孙女儿横在在自己膝上,用力拍打背部控水,他面色冷峻,心里滴血呐喊:“孩子,醒过来,外公求你,醒过来......”
天佑良善,小女孩喉咙咕咕一阵声响,嘴里喷出一股水帘,睁开眼睛。
白氏喜极而泣,她方才不过一错眼,女儿落水漂流三丈之远,若非发现及时,只怕一命了销。
白氏搂着女儿簌簌发抖,后怕不已,若女儿出事,叫自己如何活得下去!
回头却说怀瑜被关家下堂,悲愤欲绝,一顿唇枪舌剑,略略纾解胸怀,正要去寻荷花父亲为自己洗冤,却被怀珠堂姐扑在身上,怀瑜本是威胁,这一下子真成了血溅五步。
怀瑜以为自己虽然逃脱火烧,逃过了水淹,这回被人刺穿喉咙,必定有死无生了。怀瑜宁死是那么不甘心,最为不放心还是弱母幼弟难逃大方荼毒。
怀瑜死不瞑目!
谁料,怀瑜正在恨意绵绵飘荡,忽然听见哭声。她愕然睁眼,入眼是明朗夜空,繁星点点。
怀瑜心下疑惑,人人害怕地狱,原来跟人间并无二样!
黄泉路上也能看星星,怀瑜甚为满意!
怀瑜正在喟叹,下一刻,被人湿淋淋搂住,白毓泣不成声,上下摩挲:“鱼儿?鱼儿,可好呢?吓死娘啊?”
母亲?怀瑜极度震惊,母亲缘何在此?
怀瑜顿时悲从中来,母亲也被害死,剩下弟弟孤苦伶仃怎么办啊!
悲哀的怀瑜忽觉诡异,母亲哭声那么真切,母亲的气息萦绕鼻端,母亲拥抱实实在在,令怀瑜几乎窒息!
鬼魂无形,岂会窒息?
怀瑜惊愕之余急忙察看左右,母亲湿淋淋,自己也是一身湿嗒嗒。懵懂之间,怀瑜还道自己刚从火海讨出来,抱着母亲嚎啕大哭:“娘亲啊,您可来了......”
怀瑜不及报喜,自己怀孕了。
白氏惊恐万分,她还道女儿溺水落下后遗症了,心疼摩挲女儿脸颊:“鱼儿,鱼儿,醒醒呢,魔怔了,你要怎么这般不听话,你要吓死娘啊,你这个孩子啊,你若出了事,你叫娘还活不活呢!”
母亲絮叨就在耳边,这么亲切。怀瑜真的魔怔了,难道这里不是沙湖呢?自己还是死了呢,还是活者呢?
正在疑惑,旁边又来一妇人,同样搂住怀瑜就哭起来:“我的姑娘,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儿,差点吓死奶娘啊?”
这是自己的奶娘啊?怀瑜试着喊一声:“林妈妈?”
妇人顿时泪流满面:“哎,太太,姑娘好了,认得人了呢!”
亲妈奶妈一起搂着怀瑜,双双哭得不亦乐乎!
只有事主怀瑜惊愕万分,不知身在何处。惶恐之下,怀瑜茫然四顾,但见月色朦胧,远处青山隐隐,垂柳依依,眼前碧波荡漾,母亲泪涟。
怀瑜看看自己美丽玉手,十指尖尖,葱白一般,不能置信,方才还是血肉模糊呢?
方才梦境,那般痛彻心扉,感同身受。倒地孰是孰非,孰是梦境?
怀瑜将手指放在嘴里轻轻一咬,生疼生疼。怀瑜破涕一笑,真是自己手指啊,心头一阵狂喜,难道之前都是噩梦么?
怀瑜此刻记得,还停留在关家大厅,当日一切历历在目。
那日自己本有求死之心,却是希望死得清清白白,怀瑜记得很清楚,自己正要出府寻找证人,堂姐怀珠忽然将自己撞翻扑地,银簪就那么准确无误刺进自己咽喉。
怀瑜知道自己死了,变成飘飘鬼了。本来以为回去酆都城,不料却奇迹般醒来,回到自己给外公祝寿那一年中元夜。
更为离奇,自己临死却是左手莲蓬,右手荷花,死不撒手。
此刻,怀瑜闻着扑鼻清香,瞧着满池月光,一切一切是那么美丽和谐,恰如她死前最后入眼湖光!
怀瑜喜极而泣,她回到粉嫩幼年。只不过,此怀瑜已非彼怀瑜!
怀瑜愣愣的,傻傻的,亦喜亦忧。一切一切不是梦,这必是老天怜惜自己死得不甘,死的太惨,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找回一切机会!
说来也是缘法,怀瑜前生被害死在七月十五,正是鬼节。
没想到如今重生,依然是鬼节。
怀瑜流泪满腮,这真是,生也见鬼,死也见鬼!
怀瑜这个理正在惊喜交加,忽然被外公凌空抱起:“孩子好了哭什么,快点回去换衣衫熬姜汤是正经。”
白氏这下惊醒了,忙着吩咐烧水熬姜汤。
所幸今日沐浴斋戒,热水很多。瞬间,怀瑜被丢进热水盆子里泡上了。
母亲帮着怀瑜擦身,奶娘帮着怀瑜梳头,怀瑜眼眸湿漉漉的享受这失而复得温馨,脑子乱糟糟的,患得患失。
忽然,门后伸出一个小小脑袋,眼眸圆溜溜:“姐姐?”
怀瑾虽只六岁,倒底男女有别,怀瑜正是赤身果体,白氏顿时恼了,厉声呵斥:“胡闹,伺候人呢?”
奶娘心头拱火,冲到门口大声责骂:“桃红,你个死丫头,怎么照顾少爷呢?我方才如何吩咐你?姑娘才出事,你就这般大意,你狗记性啊?狗也有七天记性呢!幸好是在家里,若在外面,你如何收拾。”
桃红慌忙抱起五岁怀瑾,只在她自己也只十岁,抱起怀瑾有些吃力。
一直以来,怀瑾才是大家看顾重点,只是而今怀瑜落水,大家变顾不上了,白氏跟林嬷嬷一心扑在命悬一线怀瑜身上,三房宝贝疙瘩怀瑾无人看管,不得已交给十岁的桃红。
怀瑾即便脱手乱跑,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在房里,不过刚刚出了怀瑜事情,大家心有余悸,难免有些杯弓蛇影。
林妈妈一向要强,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只觉得桃红关键时刻出纰漏,太不争气,狠狠把手在桃红额上一戳:“得空皮不揭了你!”
幸好槐花熬好了姜汤,林妈妈要顾着怀瑜,桃红方才逃过一劫。对着槐花直委屈:“谁才是亲生呢!”
槐花摸摸桃红:“姑娘出事,嬷嬷着急了,别在意啊。”心里感叹,做了奴婢,论什么母女呢。
这桃红正是怀瑜奶姐,也是那世在关家堂上证死了怀瑜的海棠。海棠这个名字是怀瑜亲口所取,已在赞美海棠胭脂色。不想海棠□□竟成了一抹杀人的鲜血。
怀瑜不由想起,自己曾经决绝之言:“我吃了你母亲母乳,亏待了你,你今诬陷我,我们拉平了!”
想起桃红的哭诉。怀瑜目光悠远,倒是鳄鱼泪,还是良心未泯。
怀瑜愣愣盯着奶娘,自从父亲死后,家计艰难,根本请不起帮佣,奶娘就此返乡定居,海棠却因为颇有姿色,人又伶俐,得到了怀珍青眼。
桃红跟怀瑜同岁,只大月份,奶娘进府做奶娘,桃红因此无人照看。桃红奶奶重男轻女,对桃红这个赔钱货不待见,桃红小时候几乎被捆在椅子上长大,只不叫饿死。
白氏为了让林妈妈安心当差,让桃红父亲进府里做车把式为交换,换的桃红奶奶对桃红稍稍看顾。
桃红五岁,白氏便叫她入府,做了怀瑜的贴身丫头。说是丫头,其实吃穿用度跟怀瑜并无差别。怀瑜是个善心孩子,两人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因此,海棠的话就是铁证如山。怀瑜才对桃红背叛不能释怀。
怀瑜看着海棠,这个丫头临阵倒戈,无中生有陷害自己,若是自己真有什么把柄落在她的手中,那还了得?
今生今世,自己若不想枉死,就必须步步为营有所筹谋,放任桃红这样随时倒戈之人,岂非头悬利剑?
看着慈善奶娘,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为了自己,为了奶娘,寻个机会恩放母女脱籍,免得奶娘被恶女所累。
怀瑜目不转睛盯着奶娘,不知觉间竟然眼中蕴泪。林妈妈乍见吃了一惊,还道是自己扯疼了姑娘头发,心疼不了。
“姐儿,可是奶娘手重了?”
怀瑜吸吸鼻子忙摇头:“不是,我只是后怕,我怎么就下水了呢?我明明已经摘到了莲花,却是一头栽了进去,就跟有人推我似......”
奶娘闻言,心中冷飕飕透心凉,她慌忙捂住怀瑜嘴巴,低声嘱咐:“我的好姑娘,且别乱说。”
白氏也很紧张,一双眼睛飘着窗户,似乎怕有人偷听一半。
她颤抖着手指,轻轻抚摸怀瑜额头:“鱼儿乖啊,别做声!”
怀瑜知道,今日是鬼节,鬼门大开,到处是鬼,鬼推得人,人却说不得鬼,否则被鬼听去,要更加猖獗捣乱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迷信说法,年年鬼节都有水鬼寻替身,像怀瑜这种大难不死者,就是传说中被贵人相救结果,暂时躲过一劫。且别做声,等到时辰过来才能出头,否则孩会被鬼察觉抓了去。
就如鬼狐传说之中渡劫一回事,躲在贵人怀里就可以躲过雷霆霹雳。
这话白氏与奶娘曾经说过许多次,为了吓唬怀瑜怀瑾不要在水边乱跑,不要夜晚出门。说是水里到处都是屈死鬼,黑暗中躲得都是狐媚鬼怪,会吃没满十二岁的孩子。
怀瑜听了这话,好长时间怕见得水,无论见了江河之水还是池塘水都有些发憷,生怕一时不察,水里会伸出一双手来,拉扯自己退。
现在,怀瑜知道了,不光水鬼扯人腿。活人也会扯人腿,譬如大房,关家!
正文 白外公(修文)
却说怀瑜死而又生,乍见背主丫头海棠(桃红)恨不得锤死她才解恨,只可惜白家房舍有限,怀瑜再不待见这个白眼狼,也不得不继续与桃红同吃同住。郁结难发,怀瑜几次夜间几次差点将之踢下床去。
却说重生怀瑜,行动之间不免带出十七岁成熟影子。比如她已经很不不习惯被人搂来抱去,被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伺候。
怀瑜几次拒绝奶娘搂抱,不自觉对桃红冷眸以对。桃红的愕然,让怀瑜警觉自己失态。
此后,怀瑜几次说错了话,称呼桃红为海棠,称呼槐花为小赵家里。槐花后来嫁给了父亲长随小赵。
怀瑜每每自己吓得不轻,生怕母亲起疑,幸亏大家都以为怀瑜受了惊吓,不足为怪,怀瑜渐次安心。
怀瑜重生最高兴之事,就是见到了慈祥外公。
怀瑜心中甚是感谢上天厚爱,让自己能够重生在悲剧尚未发生之前,一年时间,大有可为!
重生希望与兴奋,冲淡了前生惨死的哀痛。怀瑜现在也没有时间缅怀过去。怀瑜很快收拾心情开始思索,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想出妥善法子,避免悲剧,挽救外公,祖父,父亲,以及自己,性命,守护家园不被掠夺。
只可惜眼下怀瑜实在年幼,只好先顾眼前,做好十岁自己。
怀瑜不怕外公母亲,却怕那些狼一样‘亲人’,对着大房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之亲,怀瑜不敢掉以轻心。
世人迷信,若让大房抓住把柄,获悉自己乃是鬼魂重生,怀瑜相信,大伯一家子绝对会把自己当成妖孽歼灭。
怀瑜躺在床上,受着母亲奶娘细心服侍,偷偷观摩弟弟与奶姐的行为举止。怀瑜采用撒娇,撒赖方式遮掩自己十七岁灵魂,为了尽快适应十岁举止,怀瑜借口害怕,住进了母亲房间。
怀瑜不时撒娇娇嗔,几天下来,逐渐找回了娇娇女儿感觉。白氏几次嗔怪:“这丫头,倒越长越小了呢!”
怀瑜暗暗哂笑,看来自己自己装得过了。幸亏大家一笑了之,并无人察觉自己异常。怀瑜稍稍安心。此后更加注意言行举止。
怀瑜很庆幸,重生在外公隐居地,巫溪湖光山色,既冲淡怀瑜心中的怨怼,又给了怀瑜一个适应的空间。
倘若在此刻见着大伯母一家子,怀瑜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狮子一般扑上去撕咬她们。
外公是七月初八的生辰,怀瑜一家七月初二出门,原定于中元节后即刻返城。怀瑜意外落水,受了风寒,当夜发起烧来。白氏吓得不轻,只得听从父亲劝慰,留下来替怀瑜治病调养,正合了怀瑜心思。
怀瑜身子其实没什么要紧,不过受些风寒而已,怀瑜身体强健,一碗柴胡姜汤下去也就好了。
怀瑜很喜欢这一方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这里青山碧水,空灵纯洁。最主要,这里没有算计,没有争斗,灭有丑恶。很想在此多带些时候。
怀瑜眼下最大心结,就是外公前世意外。
既然重生,怀瑜决不能再让悲剧重演,必须做一些防范。外公前生是意外,怀瑜相信,只要预防得当,应该可以避过灾祸。
眼下自己生病,正好借机滞留,筹措此事。
怀瑜遂跟母亲撒娇,让母亲向祖父报备,在这里多留些时日。
父亲与女儿可谓是白氏一生之中最重要两人,既然父亲开口,女儿喜欢,她只有顺服。童白氏隐瞒了怀瑜落水之事,只说自己难得回家一趟,老父年迈,下次再来不知何时,要多盘恒些时日,尽孝膝下。
那一世,因为祖父外公相继亡故,在父亲死后,自己一家子孤苦依靠,孤儿寡母任由族人欺凌。既然生命推倒重来,怀瑜决定要挽救外公。
却说怀瑜落水呛了肺,被外公拘管着整整喝了五日草药,一天仨大腕,苦心苦肺。
怀瑜康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跟母提议,邀请外公回宜城生活。
白氏当然乐意。
外公却不答应,说是药铺经营几十年了,忽然结束,未免可惜。
怀瑜退而求其次,提议外公把白家药局开到宜城去,外公也不答应,说这里乡邻离不开他,他也散淡惯了,喜爱这一方水土。
外公非常固执,任凭怀瑜舌灿莲花,撒娇卖痴,白氏苦苦劝慰,落泪悲情,外公无动于衷。不得已,怀瑜值得跟母亲商议,外公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不便,干脆替外公买一房人家,专门照顾外公衣食起居。
白氏深以为然。
外公白之仕极力反对:“瞎胡闹,我有手有脚,何必多花这份闲钱,多一份工钱,还要多一份吃穿!”
万般无奈,怀瑜只好说了自己担忧,外公年纪大,爱喝酒,最最危险,是完工喜爱跟人在野外喝酒。巫溪多水,喝醉之人行动失常,若无人跟随服侍,终究难以安心。
所以,怀瑜给外公两个选择,一个是买人请长随,一个是跟自己回宜城定居。
白之仕听闻外孙这般关心,心里高兴,只是他一个人住惯了,家里乍然多一个人不习惯,再者,他以为自己能应付,一再不许。
怀瑜两个选择,他一个也不要。
诛心之话,怀瑜原不欲说,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再次发生。怀瑜硬着心肠反问:“外公,您当日醉倒石桥,因为醉成一滩泥,直睡了一整夜方醒,幸好无事。若您半醉半醒,夜里以为那石桥是炕,您翻个身,您说说,那样的后果让母亲如何担得起?”
白之仕却不以为然:“放心吧,外公是老人精了,在瞧上水边喝酒也有几十年了,岂会不知道石桥墩上翻不得身呢?”
白氏当即落了泪。
“父亲,这事儿岂能再有下次?”
白氏嗔怪父亲之余又责备怀瑜,说话刺心:“你这个孩子,口无遮掩,如何说这话?快些给外公作揖,说你说错了!”
妄谈生死,的确犯了忌讳。可是,怀瑜知道自己不能退缩,这关系都外祖生死大事,因道:“母亲想来,我们走了,外公无酒不欢,且喜欢跟人三山五岳去游玩,大家都喝醉了,谁能顾得谁?身边无人,实在不妥。”
“所以,外公若不跟我们进城,必定请个长随才是。”
白氏以为有理,母女们合力劝说,白老爷子却是固执己见,敷衍说等几年再说。
怀瑜眼皮子乱跳:莫说过几年,过一年也就晚了。
怀瑜再次正告公,要么去宜城定居,要么请一房家人,要么自己留下照顾外公,三者必居其一。
投奔女婿,白之仕不屑为之。外孙女儿幼小,离不开母亲照顾,第二条也不通。 白之仕眼眸瞅着外孙女儿,故意翘胡子瞪眼,嘴里故意嘟噜,直说着怀瑜多事一举。心里却社美得很。老人嘛,都喜欢儿女重视自己,牵挂自己。
爷孙达成一致,请人。
当日,外公便托了牙婆黄婆子买人。黄婆子很麻利,隔日便上门来荐人来了。
怀瑜看了人选,有一对夫妻,男人叫王大安,女人姓张。
怀瑜便问:“这张婶是否来过我家张婶?”
牙婆笑着扶手:“大姑娘好记性,正是这个老婆子,她在你家做过短工,称赞您一家子和善,乐意投身来帮工。”
这个张婶就在沿河居住,很最诚实一个,来过白家帮忙几次,每次来都是手脚不住,这次外公白之仕六十大寿的席面也是张婶跟她媳妇一起置办。
张婶夫妻不到五十,十分老成稳重,照顾老人正好。
白氏很高兴,当即选定了张婶夫妻,约定三年活契。预付半年工钱。翌日一早,张婶带着他儿子丈夫一起来了。
张婶很爽快:“小姐,您给我们写一个十年投契文书吧,等我们干不动了,也攒下百十两银子了,我们就回家养老去了。”
怀瑜闻言愣一愣,不想世上好友这样质朴之人,眼圈有点发红。
张婶夫妻隔天就干上活计,整修竹山,将荆棘刺架全部清除,又给竹林松土,又废物利用,将砍下荆棘野刺花给外公的百草园夹上篱笆墙。
老张还砍掉了许多过密青竹,外公出门他就跟着,闲暇就划了篾片编竹席提篮背筐,筛子篓子等等竹器。
白老爷子白氏怀瑜都很满意。
怀瑜私下特特交代张老爹,干杂事尚在其次,最重要是贴身照顾外公,尤其下乡出诊,出门会客,要寸步不离左右。怀瑜还给张老爹一个规定,跟随外公出诊会客之时,严谨吃酒。
张家夫妻无不答应,怀瑜至此去掉一大忧心。
七月二十五,爷爷来信催促,着白氏速速归家,因为怀瑜父亲八月要参加秋闱,爷爷嘱咐白氏早些回家,全家一起去东山寺烧香祈福。祈求怀瑜之父童如山榜上有名。
爷爷说东山寺是几千年古刹,香火鼎盛,十分灵验。
事关女婿前途,虽然舍不得,老爷子不好再留。
怀瑜母女也不敢马虎,耽搁求神拜佛大事。母女们开始打点收拾行李,大家心情都有些抑郁。
白氏把父亲白之仕所有衣衫鞋袜都翻出来洗洗晒晒,补补连连。夤夜不睡,通宵达旦赶工,给父亲纳鞋底,只想多做一双鞋袜。
童老爷子喜欢热闹,家人过年不许出门,再来最快也是明年了。
怀瑜身子好利索了,缠着外公三山五岳摇铃出诊,得知镇上只有一家药局,怀瑜建议外公把药局搬到镇上来坐堂行医。
怀瑜这是体外公安全考量。镇上人口密集,遇事也好有人帮衬,不像竹山,要相隔四五里才有人家。
外公却笑吟吟否决了怀瑜提议,直说宁愿多走路不吃肉,也不离开竹山。
怀瑜不再多说。
八月初一,正是白氏定下启程的日子。头晚雇下脚力。张婶半夜就起身坐好了早餐。卯正时刻,告别宴席已经摆上,只是谁也吃不下去。
卯正四刻,怀瑜一家告别外公启程,一百多礼路程,山路有三十多里,只能坐轿不能行车,怀瑜们必须先坐轿椅,到了山外溪口客栈再换车回城。怀瑜一家子必须连续五个时辰不停赶路,才能当日回家,不赶早不成。
早餐过后,怀瑜母女与外公洒泪而别。
正文 童家坳
一路之上,怀瑜一滞深思飘渺,苦思对策。怀瑜记得,父亲今年父亲秋闱会中举人,明年会试则会落榜,爹爹因此闷闷不乐。爷爷也因此灰心。失望之下,童老爷子改而替儿子谋求恩荫前程,托人与明年四月十四圣节荫补,做了归县县丞,从而导致了怀瑜一家子走上悲惨之路。
还有三年后那场瘟疫,怀瑜不知道会不会再现,怀瑜打定注意,无论如何,必定要守护祖父父亲,决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怀瑜必须抢在悲剧之前,想出一个稳妥法子。
怀瑜家灾难因为官仓起火而起,那么只要父亲不为官,或是做官之后不出状况,一切悲剧则可避免。
这一世,怀瑜绝不能让爷爷之死跟父亲粘上半点关系。
却说怀瑜娘儿们告别外公,紧赶慢赶半天路,终于出得山来,怀瑜奶公林耕正在山外溪口客栈等候。
怀瑜娘儿们弃了轿子,结算脚力费用,又给轿夫每人三套烧饼,并托他们带口信给白老爷子。白氏这样大方和蔼可人不多见,轿夫们答应不迭。
打尖过后,稍微歇息,怀瑜一行换乘马车,一路撒欢奔跑起来。
黄昏时刻,马车从宜城城墙擦身而过,驰入一段山水相间狭窄路程,这样的路程足足十五里,在官道尽头,豁然开朗,出现一片被群山环绕的开阔地,此刻正是遍地金黄。
而在一片金黄中央,现出一排排比邻而居的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的房舍。这就是怀瑜曾经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园童家坳。
怀瑜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大,也是从这里出嫁走向死亡。
说起来怀瑜遭遇实在命运捉弄。
童家乃是本地望族,怀瑜也是童家名正言顺的闺秀,原不该落得个替人冲囍殒命黄泉。
只怪她爹童如山,锦绣里生,锦绣里长,纨绔本质,偏偏书生意气,一生不懂俗务。
怀瑜爷爷偏偏望子成龙心切,给儿子童如山钻天拱地弄了管俗务的典吏行当。这便是悲剧开端。童如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激扬文字尚可,哪里懂得做官做事,一切丢给清客账房摆弄,自己依旧去游山玩水,吟诗作赋。
上任不到半年,恰逢仓房失火,童如山被上司有意作了替罪羊,将之前钱粮亏空,全部当成仓库实物,一体栽倒童如山头上,不仅如此,为怕童如山申冤告状,将案子翻转,遂将童如山下狱逼债。
祖父原本正在病中,原来精心调养。父亲声泪俱下,那样的苦求,恳请大伯暂时保密,不要惊动病重父亲,并愿意以名下产业还债,绝不牵连亲人。
却不料大伯母童罗氏狼心狗肺,有意到病床前一顿吵嚷,并添油加醋,说什么三弟纵火烧毁战备粮,肯定要问斩刑。祖父又惊又吓当夜去世。
童罗氏反头这吓死祖父罪名加在怀瑜父亲童如山头上,说是小叔子童如山气死父亲。虽然这不孝罪名被族里压下了,怀瑜之父却因此背上沉重包袱,因为父亲辞世悲痛太过,染病卧床不起。
大伯乘机提出分家,暗地却做假账,把大半家财昧下。怀瑜父亲不过分得了大房二房偷不动田产房屋。且因为要还债不得不典押贱卖。
连累父亲辞世,复又失去祖产,怀瑜父亲童如山愧疚难当,羞惭抑郁,熬了一年,病情稍稍好转 。恰逢大旱一年,瘟疫蔓延,童如山原本病体未愈,竟然感染疟疾。为了请医延药,怀瑜母亲只得按照族规,再次向大伯父抵押田产,给父亲治病。
结果父亲不治而亡,怀瑜家停丧在室,大伯登门逼债,逼迫白氏将田产卖断。并借口荒年田贱,三百亩良田竟然不够几服药钱,反说怀瑜家倒欠银钱三百两。紧着又逼迫白氏,要她拿米铺抵债。
白氏被逼忍无可忍,要带着全家自杀抵债,族中这才有人看不过,宣称要找族长开祠堂公议,童如虎才恹恹而退。
想起这些,怀瑜只觉得憋闷,但是那一世的仇恨却是铭刻在心,难以忘记。
颠簸摇晃马车上,白氏怀瑾一个个恹恹思睡,唯有怀瑜,越是临近家门,越是心潮澎湃。
怀瑜怎么也忘不了,当日爷爷一死,大伯二伯迫不及待撕下了伪善假面,巧取豪夺,逼迫自家腾出住宅搬进破旧老宅。
正文 番外:不堪回首分家事
记得那年深秋十月,天气转凉,童老爷子旧疾发作,恰逢怀瑜父亲任上出事,童老爷子忙着派出心腹老寿头带着银钱前去周旋。
童如虎原本想要借着这次机会将三弟童如山害死监牢,却不料父亲根本不许他插手援救之事,只恨得咬牙切齿。
大太太童罗氏跟夫君一般狠毒,她长期守着万贯家财不得到手,恨不得童老爷子早些闭眼,她好随心所欲。
这一次老公爹一病,老三任上出事,她便嗅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一边暗中策划做假账,一边让兄长将所有亏空栽倒小叔子身上,还故意当着老爷子吵嚷,直说三弟童如山烧毁官仓,罪大如天,难逃一死。
童老爷子没想到老大一家子狠毒至此,心头震怒,风痰上涌,活活气死。及至童如山获释回家,童老爷子已经停尸三日,身体僵硬。他心如刀绞,嚎哭三天三夜,声声泣血,直至晕厥。
童家老大两口子气死了父亲,还想要治死兄弟,他夫妻先声夺人,当众指责童如山气死老父。
灵堂之上有许多族人亲眷,并不明白童家三兄弟之间恩怨,虽然明白童家三少秉性纯良,可是被老大夫妻唱做俱佳一吵吵,也疑惑起来。
童家唯一女儿童茹秀,曾经纠缠着跟童如山做儿女亲家,此刻翻脸无情,当众哭诉指证父亲听到三哥凶信,一病而亡。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却是暗中配合长兄陷害同父异母弟弟。因为童如虎许她除去异母弟弟,嫡亲兄妹三分家财,熟料却是黄粱一梦,这是后话了。
童如虎可谓毒辣,一边指使妻子妹子败坏童如山名声,混淆视听,致使许多不明就里之人对童如山夫妻侧目,一边漫撒银钱在族里四处活动,要治三弟童如山不孝之罪,将之除族,好霸占全部家财。
所幸族长童致远虽然贪财,喜欢捧高踩低,却是良心尚未完全泯灭。他跟三门老太爷童睿甚是相得,老三怎么也是兄长嫡亲骨肉,不好把事做绝。
童致远也深知他兄弟之间的恩怨,这老大无时不刻都在设法铲除异母弟弟。
身为族长,他也要为一个族着想,一个族里若是出了忤逆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说男子出仕有影响,就是女子说亲也有妨碍。
却童致远也知道,三门纵有忤逆子也不是老三童如山。当年三门继夫人死得蹊跷,幸亏大小夫人出自同门,折断胳膊拢在袖子里,方才摁住了。
族长看着童如虎,心中嘲讽,看样子这是十几年过去了,这位侄子忘记了当年是如何痛哭流涕下保证,开始翘尾巴了,看来是时候该敲打敲打她们了。
不过,他毕竟拿人手软,故而遂淡淡一笑,委婉点言道:“老大,你三弟出事后,你父亲曾经找我商量过,当时还有你本门大伯二伯,他虽是恼恨老三,精神头看着尚好,并无下世的光景哟!”
童致远虽然知道童睿死得蹊跷,可是童睿年逾七十,也算得寿终正寝了,何必挖坟掘墓不得安宁。
童如虎闻言,脑袋嗡嗡作响。他老婆气死父亲,他就在当场,当时只要他肯为父亲吸瘫,或是帮助父亲咳出浓痰,父亲未尚救不回来。
只是童如虎心中有恨,他憎恨父亲。为了当年续弦,也为了后来对三弟宠爱,想起父亲看见自己就责骂,对上三弟却永远一张笑眯眯的面孔,童如虎就像打碎一切,除之后快。
不说童如虎如何心有不甘,只得暂时按下一举荡平三房心思。却说童如龙,这个常年不归家,却每年自父亲手里接过一万银子的礼部员外郎,带着她那个高颧薄唇,一脸刻薄相的清贵太太,以及三个高贵少爷们,跋涉半月,从京都回家奔丧来了。
七七四十九天后,童家老爷子出殡了。
童家三门尚未除白,童家长子迫不及待行使家长权利,他找了族长,要求分家,即便不能除族,也要将三房撵出去。
回头却说童老爷子并不知道自己会忽然辞世,生前并未罗列家财清单,也没有分家明细。因为他逐渐察觉老大老二狼子野心,已经考虑要三分家产,因此写下一份分家意向,只是尚未实施,已经身死黄泉。
童老爷子分家意向,拢共三句话。
第一句钱财铺面房舍三家均分。第二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第三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童老爷子这话说得虽好,愿望也好,却被鬼魅之人利用,成了遮羞布。
大房童罗氏看着似是而非的分家遗言,心里高兴的开了花儿一般,脸上的笑容怎么闭也藏不住。老爷子房里的金银器皿古董字画,她已经搜罗一空。
老爷子分家遗言不过一纸空言,老爷子没留下老账,大房二房已经达成一致,要赶出三房,平分家财。
至于族里这些吃便宜的货色,喂了这些年了,是该他们还人情的时候了!
童老爷子虽然留下三分家财遗言,这话说起来很简单,实则操作起来难以公平。除了一千五百亩族产摆着,再有六千亩水田置在隔壁归州县。大伯二伯无法昧下。其余资产几乎没有怀瑜家什么事儿。
虽然如此,童罗氏想着那邻县那落在三房手里一千亩土地,依旧肉疼,看来这一次想挤兑他们山穷水尽去讨饭,是不成了。
一千亩地就是一万多银子,童罗氏就胁下胀气,三房一窝子贱皮怎不死?更后悔当初应该叫自己弟弟把损失在夸大一些,这千亩土地岂非成了自己的?
轮到现金分配,童罗氏当着众人,红口白牙,言之凿凿,说是老爷子丧事完毕,账面上只剩下三千银子,正好三家平分,一家一千。
这话一出,不说三房童如山一家子愕然,就是族亲们也是瞠目结舌。
童家坳谁都知道,童老爷子是生意精,对待亲朋故旧十分豪爽,出手大方,亲戚家说借一千,他绝不会只给五百,凭谁也不会相信三太爷只有存银只有三千两!
不说铺面生意兴隆,直说七八千亩土地,几十年继续也不止这些银子。可是,大太太管着帐,她说只有三千,族长认定三千。
只是三房两口子平日被排斥在管家之外,纵然不服气也没有证据。
童如山当时出气多,进气少,口不能言。三夫人白氏也只能哭着收下一千银子。
三门本门大太爷,怀瑜三叔公被童白氏哭得脸作烧,他手里握着孝敬红封二百两,三房只分一千银子,委实不像话。
他一项跟三弟关系好,三弟待人甚大房,他不能叫三弟死不瞑目啊!
羞愧难当大太爷含羞说了句公道话:大房长子娶亲,二房选官银子,都是公中所出。三房孩子小,将来也要嫁娶,这些都该换算些银子,补贴三房才是。
这话得到了长老们赞同。
童罗氏尚不餍足:“当时尚未分家,大伯何必翻旧账?”
大太爷童致轩恼了:“既然不能翻旧账,三侄子二万五千银子赔款也不用扣除土地抵账了,公中列支吧,你们三兄弟虽不同母,却是同父,都是嫡子,一视同仁才是道理。”
童罗氏顿时吵嚷起来,三门大太爷二太爷一怒拂袖而起。
族长童致远一见裹乱起来,忙着拉住两位兄长,一边劝道童如虎童如龙兄弟:“大太爷说得不错,大家虽不是一母所出,却都是正房嫡子,没有一个天堂一个地狱的道理。”
大太太这才咬牙又分了二千五百银子给三房。
再分铺面,按照大房意思,大伯占了药局,二伯要了丝行,三房米铺。这样分配已经很不公平。
三宗生意,米铺已经是最不赚钱生意了。三房已经吃了亏,老大童如虎还不乐意,鼓动了族长,说什么三房童如山不通庶务,不如自己代为掌管,让三房直管每年分红也就是了。
正文 番外:不堪回首分家事(下)
怀瑜记得很清楚,父亲正是病势沉疴,短短不足两月,从一个风神俊美风流才子,蜕变成一个奄奄待毙之人。分家当日,父亲沉疴在身,不能行走,大伯父却勒逼着让人半拖半抬,将父亲逼入厅堂。
那日,童骨瘦如柴父亲,面对两位咄咄逼人,毫无兄弟情义兄长,天真三十年的童如山终于觉醒了,一时心如刀绞,惨呼出声:大哥二哥,你们相煎何急啊!
童如山自从父丧,日日在灵前哀哀嚎哭,哀痛欲绝,身子犹如朽木,那经得这般煎熬打击,眼睛一黑,仰头就倒了。
怀瑜姐弟吓得围着父亲哭泣。
白氏心如刀绞,母女们跪地苦求:“求各位叔父,救下夫君一命。”
族长童致远眼见三房凄凄切切,有所意动,童如虎童如龙却是虎狼兽性,气定神闲看着垂垂欲死三弟。
童如虎人如其名,如狼似虎,眼见族长有同情三房之意,生恐夜长梦多。他用了苏荷酒呛醒了童如山,喋喋大笑:“看看,这不醒了吗,九叔,请您继续主持分家事宜吧。”
大太爷童志轩霍然而起:“速速将你三弟送回去养着,由三侄媳妇代替签字画押,否则,我们即刻退席,反正你们有权有钱,随便施为就是。”
这是童如虎童如龙看中的最佳时机,岂肯罢休。
族长童致远附和童如虎,让童如山躺在躺椅上参与分家事宜。
分家继续进行。
童如山不能言讲。童白氏略表异议,就被族长好一顿一顿抢白:“如山不懂俗务,这才惹得一身债务,连累老父丧命,米铺一项是你大伯打理,如今平白让你二成已经吃亏了,你还委屈什么?”
童白氏哀哀哭泣:“九叔,米铺是我们产业,为何只有二成?难道药局,丝绸铺子出息,大伯二伯也只拿二成么?”
童致远理亏,却是强势压人:“你一个妇人懂什么?不要胡缠蛮搅!”
童白氏见族长黑了心肝,只得转而对着本门大叔公二叔公可偷哭求:“公公尸骨未寒,难道又要相公命吗?求大公公二公公做主?”
童如虎没想到童白氏一个妇人竟然这般难缠,甚是恼火:“这是族长与两位伯父的意思,你敢忤逆族长与长亲?”
童如山已经看出来,族长族亲们心已经偏了黑了,自己一死致命,知道无力回天了,拼力喊一句:“算了!”
童白氏哭倒在地。
怀瑜当时不满十二岁,亲眼见证了伯父合同族长霸占了自家财产,却使不出力来。唯有跟着母亲一起抹泪,哭爷爷死,哭父亲病,也哭自己无能为力。
最后一项分房产,大房二房再耍花招。
爷爷遗留拢共五套三进院子。
大太太罗氏吊梢眉一挑,又炮制一个理由,她说大房三少爷孙娶亲在即,二伯童如龙长子将娶亲,两房侄儿都需要新房。公中四套三进新宅子理该归分给大房二房所有。三房孩子小,住不着大房子。
罗氏提议道:“山壁脚那栋老房院,是我们家老祖宗发迹之初所修建,就给三房,祝愿三房从此发家致富,欣欣向荣吧。”
白氏当然不服:“自古没有叔叔给侄子腾房子的道理,难道侄子比叔叔好尊贵?既然老房院好,是风水宝地 ,就送给二侄子娶亲吧。”
大房三子怀琅闻言,忙着看向父亲打眼色,他可是一早看上三叔松涛苑,三叔做官不成,整饬房院甚是在行,松涛苑亭台楼阁,池塘水榭,甚是雅致,他已经对岳父夸下海口,在松涛苑娶亲。
童如虎瞪眼儿子,着他稍安勿躁。又给他的蛇蝎老婆罗氏使眼色。
罗氏一笑,振振有词:“说起来,三弟分老房院也是有根有据,原本老房三套房院,是从老三门分家所得,一家一栋甚是公平,三弟乃是弟弟,难道要跟兄长争论不成?要知道这老房院原本就是老三门分给我们公爹,公爹也是三门三子呢。”
这话就堵住三门大叔公二叔公嘴,免得他们再帮三房说话。当初三门九栋房院,破败的老场院房分给三弟,如今童如虎如法炮制分给三房弟弟,正是有样学样学先贤。
此话一出,三门来两位叔公虽然恼恨,却是涨红着脸没有出声了。
白氏遂道:“老房院一家一栋,我们认了老场院房,可是余下两栋呢?”
罗氏嘴角一丝讽笑:“另外两栋新建,乃是我们相公起早摸黑幸苦所赚银钱修建。三叔只会读书,三弟妹,你也并未襄助过家务,还想来分一杯羹么?”
至于把山壁脚就房院分给三房,大太太罗氏也有说法,大房二房一年后都将娶媳妇,没有一家子分开的道理。三房□□来就打散了,不如三房搬去山壁脚老房自成一统。
山壁脚那栋老场院房,乃是祖爷爷落户之时建造,当时只为赶工,以适用为主,进了院子就是大院坝子,方便晒粮食。紧着就是三间住房,两件厢房。后面又是一个大院子,用作堆放杂物,后院墙则是一排后罩房,乃是昔年帮工住房。
怀瑜爷爷当时分家所得,他因为生财有大道,不愿意跟哥哥们争产,情愿吃亏,根本不做数地方。
如今大房二房却堂而皇之为了儿子结婚,以不容置否态度,要求用这间老场院房换取怀瑜家四进大宅子。
怀瑜父亲气若游丝,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是气得面若金纸,奄奄待毙,心中愤恨,眼角一行清泪,看来自己不死,两位兄长不会罢手了。
怀瑜母亲白氏当即痛苦嚎啕:“侄儿娶亲,逼得叔叔腾房子,自古以来就没听见过这个道理,我们不搬!”
罗氏已经在族里买通好了,嘴角噙着讥笑:“搬不搬要看族长之意,哪里由得你说?”
她是有恃无恐,族长哪里出了二百银子,她另外塞了五百两,五位长亲也是各自塞了二百银子呢!
白氏被他们一再打压,实在气不过,不顾夫君阻拦,愤而反驳:“大嫂当家,说银钱只有一千,我们认了。说铺子我们不会经营,我们也认了。谁让我娘家无权势,丈夫不做官呢?”
童罗氏顿时跳起来:“你休要胡搅蛮缠......”
童如龙夫人蒋氏出身吏部侍郎府,虽然父亲死了,从小养成清高还在,一贯瞧不起三房妯娌,见一个村姑侃侃而谈,十分不耐烦,吊起眼梢一声咳嗽:“现在说得分家,扯什么家务!”
族长童致远见当官的二房太太开口,他家孙子还要开二侄子侄媳妇写举荐信入读上京书院呢,焉有不捧之礼。提笔要在分家文书上落笔公正。
怀瑜母亲忙着拉扯丈夫,怀瑜父亲只是双眉紧锁,两眼空洞茫然。
怀瑜至今不忘母亲是如何扑地痛哭。“公公方才下世,尸骨未寒,夫君病重在床,需要将息,此时此刻却要把我们从住房里赶出去,天下没有这个道理。我三房死也不搬。”
“各位叔伯都知道,公公立有遗嘱,房产铺面银钱一体均分。可是钱财是否均分,大家心中有数。大嫂说只有一千,我们认了。只是这房舍摆着五栋,没有再让我们吃了暗亏再吃明亏道理。侄子们要成亲,难道我的怀瑾不娶亲了?”
“他虽然不过五岁,总有长大一日。只求叔叔伯伯们看在我死去公婆,替我们两口子说句公道话!我夫君病重,这般搬来搬去岂非成心要人性命?难道我们不是童家子嗣嘛?一定要将我们这样赶尽杀绝?”
怀瑜母亲一壁哭,一壁磕头,怀瑜也跟着磕头,跟着哭泣,母女们哭声凄凉,希望这这些族里一些长老们心没黑透,尚余那么一点点羞惭心。
大家都长着眼睛,三房老爷子这些年攒下银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大媳妇只给人一千两,如今又来多占房院,委实过分了。
几个长亲相互看一眼,大多默然,谁也不愿出头得罪童如龙这个官身。最终还是三门大太爷看不过去,发话说:“三侄儿媳妇言之有理!”
族长再是想偏私,三门本门大太爷都发话了,怎么也不能无视。
他不得已端出大公无私姿态,与几位长亲低声交谈,最后综合大家意见,大房二房的房舍,三房的银子,一栋雕梁画栋,环境优雅的四进庭院,一千银子贱卖了。
童志远打劫了三房,却是婊|子立牌坊,人模狗样道:“老三病重,等他病好再搬家,反正你家娶亲怎么也要一年后,那就说定一年后搬走。我说这话你们依则好,不依,你们自去衙门公论,族里撒手。”
童罗氏一嗤:“进衙门谁怕呢!”
她叔叔就是县令,她有恃无恐!
二房童如龙也不怕打官司,却怕御史言官。怀瑜至今记得二伯母那一声:‘我二房给他一千就是!’
她命奶娘把银票丢给母亲,那也斜眼睛,恰如打发乞丐一般!
想起那声音,那眼神,怀瑜依然恨得慌!
“鱼儿,鱼儿,眯着了?到家了,下车咯。”
车架到了门前,白氏唤几声,怀瑜这方惊醒了到家了,抬眸瞧着熟悉的门楣,怀瑜眼眸瞬间湿润了,一切还来得及!
正文 回家了
八月一日戌时,怀瑜娘儿们回到童家坳,三房门楣上三个大字-松涛苑清醒如昔,牌匾是父亲亲手所写,十分应景,童家坳依山傍水,背靠苍劲山峰,脚踏潺潺河流。
童家三门共有五座气派宅院,皆是三间四进格局。主宅景颐堂,余下四座宅院拱卫正院左右。主宅景颐堂由老爷子带着大房居住,左侧的宅子属于二伯父童如龙,目前空置。
怀瑜一家所在松涛苑则在主宅右侧。
看着阔别七年故居,怀瑜眼眶瞬间湿润了。
七年了!自从爷爷故去,怀瑜一家子被大伯二伯联手从这里赶出去,一直到怀瑜被大伯父诓骗冲喜,死在关家,怀瑜整整七年没有踏入故居!
怀瑜忍住眼泪,昂首跨进松涛苑,快步走过岁寒三友汉白玉石壁影,壁影后面一条宽阔笔直方砖通道。
庭院左边,靠墙一丛翠竹,飒飒轻摇。通道两边各有一排碗口粗的桂花树,此刻正是花季,浓郁飘香,右边靠墙则是郁郁葱葱的是一排宝塔般的橘树,此刻正是满枝桠的柑橘,黄黄绿绿,鲜嫩欲滴。
怀瑜快步上前,玉手抚摸着桂树,当年刻下的身高线历历在目。隔世再见,怀瑜心情激荡,泪水簌簌滚落。
通道两边原本都种着橘树,是怀瑜提议让父亲改种桂花树,说是好等到八月十五,在桂花树下吃着月饼赏月,看月亮里的吴刚砍桂。
童如山很宠女儿,花了大价钱从乡下桂花吴家买来,合着团箩一般大的根块,一棵树足足三四百斤,八个小伙子合力才抬了回来。
桃红回家正在欢喜,陡见怀瑜眼中有泪,目中讶异:“姑娘,怎的了?”
怀瑜抬脚走了:“无事,风迷了眼!”
怀瑜泪光盈盈,她一路穿过中堂,绕过黄花梨金玉兰屏风,踏上后通道,这里铺排可在怀瑜脑海一样。右抄手过去是怀瑜爹娘住房,左抄手游廊出去就是怀瑜所住东跨院-漱玉轩。因为院子里有一株苍劲白梅,故而得名。
怀瑜绕过小院,步入房后丛竹,竹边有桃有杏有梨有石榴,春天一到,红红白白,煞是热闹。中间劈出一块空地,是童如山专门给女儿搭起秋千架,秋千架上攀爬紫藤,此刻正是蓬蓬勃勃,一串串紫晶一般。
这里正是怀瑜前生最喜欢场所,春日的晌午,夏日黄昏,怀瑜总喜欢来至这里,或是攀摘花枝,或是坐在花树掩映的秋千架上看文章。她在这里读了千字文,背熟了女训,女戒,烈女传。
父亲答应过,得空教导怀瑜读诗经习四书,只可怜,灾难忽降,父亲去了,怀瑜从此忙于生计,无暇读书了,无忧无虑生活也一去不返了。
时过境迁了,怀瑜依旧难以释怀。为了摆脱浓郁的伤怀,怀瑜坐在秋千架上,脚下往后一退,拼力一蹬,秋千就似离玄之箭般飞飞射而起。
桃红吓得惊叫起来:“姑娘?”
从来怀瑜文雅贤淑,从不敢这样大胆,她总是让丫头轻轻推动,微微荡悠。
怀瑜她闭着眼睛,珠泪滚落:这样悠闲滋味真是好极了!
秋千慢慢停住,怀瑜悄悄擦拭眼角,下了秋千。怀瑜黑眸清凌凌看着桃红:“别急,且死不了呢!”
桃红急白了脸,上来搀扶怀瑜:“奴婢不是这意思!”
怀瑜灵巧的摆脱了桃红,幽幽一笑:“没事儿,从未离家这么久,我想家了,想把所有地界走一遍。”
怀瑜一壁说话一壁抬脚就走了:“你有事自去吧,不用理我!”
桃红笑容滞在脸颊,抬眸看着姑娘,桃红忽然觉得自己服侍五年的小姐十分很陌生起来。
桃红自从五岁开始就陪伴同岁的小姐,两人形影相随,同吃同住,无话不说,就连名字也是姑娘所起。
那日,她被娘亲牵手来见小姐,正值春暖花开,小姐正在荡秋千。
她原本叫做大丫,姑娘说不好,得有个正式名字。姑娘说话间笑盈盈抬眸,瞧见满园芬芳,赞叹一句:桃红柳绿。
她很灵巧道了谢。桃红从此就叫桃红了。
此后,桃红成了小姐怀瑜最知心的朋友玩伴。即便后来又来了聪明能干的青柳,也没能撼动桃红的位置。
多年的朝夕相处,桃红能够感觉姑娘对自己的细微变化,自从姑娘落水,桃红就感觉到了姑娘对自己疏离,眼下,这种违和之感再一次强烈起来。
桃红有些不知所措,身上不由瑟缩一下,瞬间又挺直腰杆追上去:“奴是姑娘贴身丫头,姑娘在哪里,奴就在那里。”
怀瑜回眸。
桃红信心更足了,福身笑道:“姑娘,奴进门就传了热水,再不用就冷了。”
仇人当面,怀瑜装得很辛苦。闭闭眼睛,怀瑜最终忍住了舌尖之话‘我死了呢?’
而是换成:“好吧!”
桃红面上浮起一丝喜色。正在得意,忽闻来一声娇嗔:“这个死丫头桃红,准是她唆使姑娘,姑娘偏偏就喜欢听她胡闹!”
说话声音叮当脆响,这是怀瑜另一个大丫头青柳声音。
怀瑜心情开朗起来,快步绕过山墙,转上游廊,青柳正俏生生立在门口,指手画脚责骂小丫头枣儿。怀瑜眯眼,青柳依旧那么模样娇俏,性子急躁:“你们做什么的,就知道说不知道,不知道......”
她正骂的兴头,乍听脚步声响,抬头见瞧见怀瑜,一双眼睛笑成月牙儿:“我的好姑娘,太太问了几声了,叫快些收拾好了过去用餐呢!”
怀瑜抬脚进了房:“嗯!”
桃红待要跟进,怀瑜吩咐道:“桃红,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桃红顿住脚步,嘴巴张了张,却没出声。
青柳是怀瑜六岁时候进府,比怀瑜大三四岁,一贯直性子,瞧见桃红不动弹,忙着挥挥手:“回去歇着吧,放心吧,小姐这有我呢。”
桃红讪讪而退。
怀瑜转过屏风,这里早就备下香汤,青柳动作熟练的伺候怀瑜入浴。
青柳今年十五岁,前生,她今年年底就被恩放回家嫁人去了。后来怀瑜家出事,六年间,青柳每年都回来探望,次次都是青草萝卜一大篮子带了来。
她过得并不好,她连生两个女儿,不受婆婆待见。
怀瑜眯着眼睛享受青柳服侍,心里把青柳到自己身边点点滴滴穿起来,青柳进府就伺候自己,平时不喜欢瞎逛,从来不爱跟大房二房丫头婆子黏糊,有时间就蒙着头纳鞋底,做针线,怀瑜鞋袜有一半出自青柳。
怀瑜闭着眼睛,青柳缺点就是脾气急,说话急。看似有些大大咧咧,做的针线却极精致,绣出东西跟活的一样。
青柳其人,聪明,实诚,怀瑜得出结论:此人可靠,可用。唯一缺憾,岁数略大。这也是当初白氏答应她脱籍的原因,她年岁比怀瑜大了许多,不适合陪嫁。
记得青柳走了,当时怀瑜不觉得,白氏念叨许多次,直说舍不得。
怀瑜忽然出声:“青柳,你想不想一直跟着我?”
青柳微愕:“当然愿意,只是......”
怀瑜看眼屏风下面一双绣花小脚,脸色一变,忽然提高声音:“外面是谁?”
绣花小脚一动,走进来却是桃红。她脸不变色心不跳,并无被发觉偷听尴尬,姿态甚美一俯身:“姑娘,太太问姑娘还要多久才过去?”
怀瑜眼眸清幽幽,这个丫头果然不纯洁!前生自己怎么没有发觉这个丫头爱听壁角,竟以为她是心地纯良之人?
这个丫头决不能留了。怀瑜眼眸中精光一闪,随即敛去:“你去告诉太太,就说我卷得很,只想睡,让人给我送一份就是了。”
怀瑜冷淡声音让桃红再一次感觉到强烈违和,小姐似乎越来越不亲近自己了。她低眉顺眼答应着去了。
怀瑜眼眸冷冽,虽是一闪而过,青柳却是看的真切。
青柳虽然比桃红大,却比桃红来得晚些,她是十岁才卖到童家,至今四年,很少见怀瑜对桃红说重话,如此冷漠语气,更是从未有过。
青柳暗自讶异:姑娘一贯对桃红更是亲如姐妹,今日却?难道桃红这次随行惹了祸不成?
怀瑜沉吟半晌,问道:“桃红是不是经常这样顺门贴窗?”
青柳嗤的一笑:“姑娘说得怪好听。”笑过言道:“奴初来就发觉了,想来是不放心小姐,觉得奴是外人,不及她忠心。”
“忠心?”
怀瑜一嗤,抬眸对上青柳满眼疑惑,怀瑜肃正脸色:“青柳,我不舍你回去,想留下你做个忠仆,你怎么说?”
怀瑜说这话时,一双眼眸紧紧盯着青柳,仔细观察青柳的表情。
青柳闻言甚是动容,姑娘性子好,夫人待人甚宽厚,她在这里生活很顺心。只是家里已经在替她说亲了,她虽舍不得小姐,但是女孩子总该有个归宿。
再者,这次婚事乃是嫂嫂牵线,她嫂嫂说的人家家境殷实,对象能干。像她这种穷人家的孩子说一门好亲不易。
且青柳进童府签订五年契约,就快到期,她此刻求去正相宜。故而她已经决定听从嫂嫂劝慰,寻机跟夫人请辞。
青柳是个爽快人,已经决定要走,纵然锦衣玉食,她也不再留恋。忽听小姐此话,青柳很高兴,也是为难,夫人和蔼,小姐待她不薄,拒绝的话儿在舌尖上滚来滚去,难以出口。
怀瑜知道青柳清纯女儿思嫁之心,不是非常人事,哪个姑娘不想求个好归宿。
怀瑜自己换好衣衫,坐着慢慢梳头:“青柳,你不乐意?”
青柳嘴唇蠕动,半晌却说不出拒绝话来。
怀瑜决定透露一二,青柳应该不知道自己所嫁非偶。
怀瑜看着镜子里有一下无一下替自己梳头青柳,莞尔一笑:“青柳,你可去过王家坝子?”
青柳脸色一红,忙摇头。
怀瑜轻笑:“我去过,那一回王家坝子有人卖地,爷爷带着父亲下去看地,我也吵着去了,口渴了在村口一户人家想找水喝,他们家大儿子,嗯,似乎是叫王大成......”
怀瑜说这话瞅着青柳的脸色,果然,青柳一脸紧张。
“他见了我们家大骏马,呵呵拍手直乐,‘东家骡子好大个!’怀瑜笑道:“你说可笑不可笑?苕大个子,竟然分不清楚骡马,活像个傻子!”
青柳闻言,面色煞白。
怀瑜故作不知,抬眸睨着青柳关切问道:“怎的了?”
傻子?难道是自己的定亲对象是傻子?青柳心里乱极了,这些日子种种遐思,瞬间化为沮丧。
怀瑜叫她几声,她痴痴呆呆方才惊觉:“啊?”怀瑜勾勾唇:“帮我梳头吧。”
青柳集中精力,细心替怀瑜梳了一对漂亮双丫髻,在簪上米珠流苏点翠蝶钗,又帮怀瑜配上一对珍珠耳坠,只是手儿有些发颤,一时用力过大,梳子刮得把怀瑜耳朵生疼生疼。
青柳吓得手忙脚乱:“小姐,我,我不是故意!”
怀瑜皱眉起身,拂拂耳朵,只抽冷气:“歇着吧,不用跟着。”
青柳一俯身:“恭送姑娘。”
青柳这样家里贫家女子,一生最大心愿就是说个好婆家,相夫教子。这是祖祖辈辈根深蒂固的思想,刻在血液一般,很难攻破。
若是时间充裕,怀瑜大可以买几个小丫头来培养,无奈怀瑜时间紧迫,一年时间,很难重新培养心腹。青柳聪明爽直,忠心不二,正是最好的帮手。
怀瑜看着青柳,还想在劝说几句,又忍住了,自己已经抛出诱饵,也暗示了她的归宿是个火坑,倘若这样青柳无动于衷,不知道反抗奋进。这样烂好人,即便忠心耿耿,也不堪大用。
怀瑜很希望有个帮手能够替自己分担一二。
她拧着眉远眺:青柳会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