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从没厌倦对你尊容每一次将光影伫立我良知的亲吻,在远远的一方默默熬度天年的故乡,你的灵性像新月衔携我的目光,落在你每一座忧郁而沉默的门前。 我隐隐听见牛群晚归的脚步,听见年少的伴侣摇响的叮叮铃声。 跟随这川南有着橄榄绿一样的愁绪,秋天的夜晚这样无声地飞翔,我被托着神游,正如我年幼的时候,你托我飞离故园屋檐;而今我欲乘秋声回去,我还能栖身在你坚定的翅荫下? 啊,你跟川南有着橄榄绿一样愁绪的白鸽一起送我心事中唯一的惊喜和焦灼中唯一的清泉到风华不再战栗的地方。 我注定要和你相依永生的白云和蓝天,自从我诞生在你子时的曦微里。 啼哭的声音宣泄你仁慈的容颜,古老的襁褓一次一次地泅渡新生的江河;我渴望的目光,漂白了一夜春迟的尘埃。 自从我忆念青砖黑瓦被掩映的黄昏, 摇摇晃晃的炊烟升起对清远与澄澈的期待。 你总是在河水轻柔的叙述里,与牧牛的眼睛看懂永恒的流逝;预言外的犁声,踏出繁星满天。 晚风,是回家的信笺。 到了这把思念当成身上衣服的时候,到了我眷恋遥远的院门,洒满自己疲惫和惶惑的热泪的时候,你竟成未名的诗集里缱绻的名字。你为什么总如此安静地把守你岁月的关隘呢?我如梦的故乡啊,我母亲把父亲的牢骚扛在肩上的故乡…… 点点翠竹在吹笛的年代,响亮地倾听一段夏夜的蛙鸣。 插柳的习惯被沿用在我羁旅无休无止的焦灼里,柳笛的故事,为什么总是与我擦肩而过? 能以插壤而活的生命,喂我在远域萍水无缝的日子,你已经促成向神祇与命运抗争的信念,我轻轻地踏着浑圆的青山之约,走过你的关隘。 你是饥饿飘过后的红苦酒,你是在脱胎换骨的山邑里,铸造一代远游的孩子, 闪烁背着太阳运行的孤影之年。 能给我吮足甜透一生的奶汁吗?能给我弹奏没有你身影时有月亮的歌吗? 能给我五月怒拳纷举的石榴的精神吗?能给我撷一页八月稻谷浸渍田野的芳香吗? 能给我牛尾和小径交织的想像吗?能给我芦苇花飘江面时一叶孤舟的桨韵吗? 能给我香烛袅袅烟霭蔓延的虔诚吗?能给我腊月的霜雪覆不住门口的笑吗? 能给我石板路砌成的乡色的声音吗?能给我十月的棉白点缀乡魂的铺垫吗? 能给我青青的井辕伫立枯峻的苔衣吗?能给我嵌在门口那一帧水墨的女人吗? 能给我坡地上那朵垂下伤痕的野玫瑰吗?能给我独木桥撑起走出山外的心情吗? 能给我古庙残垣断裂风雨的冷清吗?能给我山沟沟里用竹筒熬煮的豌豆香吗? 能给我你历史的佝偻和年迈的见证,能给我捏紧贫苦与忧愁的岁月,不息的艰难竞现美与美之间演变的过程, 能给我足以思索一生的挣扎吗?能给我把日月星辰附在你的泪水之中,让心和你一起输送命运的活力吗? 你交付一切的权力,却从不管从你的遮庇下走过去后能回首一瞥的忘性。 就是那颗星吗,妈妈?织女的灯笼为什么总比牛朗的要暗要小呢? 妈妈,你指示清楚一点,你说明白一点,你好好地再说一遍银河的故事。 可我为什么又望不到那两颗会走动的星子了呢?为什么仅仅一阵儿的工夫我的眼睛就涩痛起来了呢? 妈妈,你不是也疲倦了,快要睡着了似的? 凉席隔断了一天积贮的地热,妈妈,你还要讲那个故事吗? 为什么我望不见那两颗会走动的星子呢?为什么仅仅一阵儿的工夫我的眼睛就涩痛起来了呢? 难道我小小的灵魂就滋生了惧怕分离和阻隔的思绪,就不愿再让忧伤的故事把我的睡眠带走,让我躺在你大地一样的怀里,享受一生的安宁和平静吗? 小时候我为什么不敢叫“妈妈”两个字,而只是叫妈一个字呢?那仅仅是因为我像学人叫的鹦鹉而真的没有那个勇气吗? 打翻了你熬了很久的药汁,就因为我不敢叫一声妈妈,而只是叫了一声妈? 你背着小弟到遥远的北方去了,我日复一日地望着山坡上那棵孤独的柏树盼着你回来,可你好久好久都没有音讯,也是因为我没有叫妈妈,而只是叫了一声妈? 在我默默无语地要远离藏在我心里的故乡时,你泪水汪汪地走在我身后,爬到你只能上行一半的山腰,跌倒在崎岖的小路上,也是因为我没有叫声妈妈,而只是叫了一声妈? 现在,我能这样叫一声了,妈妈,你已经不在我身边,我把我的心交给你,叫你一声妈妈, 那是我寄回家中的信里没有言尽的词意,妈妈,你找了大半辈子,找遍了老屋的每个角落,我把它放在你的期盼里,你的白发里,你的皱纹里, 你找了大半辈子,找遍了老屋的每个角落,我的心就藏在你身边。 正文 第二章 目光在雨花里消瘦,整整一个夏天,整整那一缕鸽哨遗落在泥腥的傍晚。 我这消瘦的歌声,同一窗灯火,都是揪心的责备。 乡愁纷纷扬扬,又聚拢在苍老的巨树下,把沉默时刻的惆怅锁准,蛙声的六月动荡我固执的泪光。 在山乡的问候里,在山野和泥土落红的呢喃里,在楠竹突出青山的张望里,人已沧桑,在季节的加减乘除之中,我踏冷了都市的路。 为了躲在山坳后圆圆的山月,为了掏出惊喜和虚荣的荆棘丛; 为了怀里嗷嗷待哺的亮亮雏鸟,为了桃花雨中掐指我归期的眼睛; 为了饮啜一口长夜初降的晚露,为了那重现微型森林面目的河底水藻; 为了把祖先和活着的人贴得更近的长明灯,为了坟堆里见不着阳光的苦艾; 为了那一扇木窗后传出的沉闷的叹息,为了童年的朋友那断裂的手指…… 我揣满久久沉重的呼唤,孑然一身再度抒写他乡之客。相顾无言的喜与悲,酿造漂泊在陌生的土地一样的秉性,我芬芳的家园,青湛的天堂…… 乡色酒醉我苦苦燃烧的滚滚精血,像梢头雨歇的顾盼,那一抹彩虹是我拭泪的声音。 为了故屋的形象开启我混沌的流浪,为了寂寞的亲切叩应沉睡的梦境, 为了桥口不再凝滞不敢回想的脚步,为了依恋的明月陪伴遥远的乡土, 让我爱的光辉在枝叶的缝隙中逡巡,再生的幽清绾住季节人不幸的一生。 是谁在门外叫我出去唱歌呢?是谁像明月一样在我回到家中时照亮了我的窗前? 是谁在叫我名字时那悠悠的声音呢? 我沉坠于今日,却被你的呼唤挽回到童年的月光里,我怎能不以亮丽的歌唱给你,我年幼时候同我分吃一只梨子的姑娘? 我唱你月色一样的静谧无声,唱你夜深一样安宁的眼眸,我唱你沾满了泥土和草叶馨香的素手,我唱你被伤痕和殴骂压迫着的心啊。 如今,你怀抱着你半岁的小儿,用奶汁补养他的哭声,站在我面前,却不再要我唱一芝歌给明月下的你听,为什么啊,我怎能不以亮里丽的歌唱给你,我年幼时同我分吃一只梨子的姑娘? 那个与你相依的男人,他正远离家门,就剩你独自撑起供养一家的重荷,还有什么样的歌声能唤回你无隙无缝的童年,像你在原远的地方,声音在我门口响起,要我在月光下面,唱一支歌给流走的往昔? 而又能以什么样的歌声,唱给你怀中的小儿和他手中挥舞的幼年? 啊,为什么这样的歌,拉不住你过早的风一样的无盟之约? 是谁在门外叫我出去唱歌呢?是谁像明月一样在我回家时照亮了我的? 故乡唯一的古庙,而今业已被乱石和荒草覆盖。 我踏上清明和朝拜者的路,像凭吊一位殉难的英雄。我能想像它的金壁,它的香炉,它缥缈的轻烟。 它的神祇一样告慰乡人占卜的焦灼。 虞允文躺在历史的坟龛里,无以确证的古碑刻不下了武儒的功德;虞允文的福祉不在这里,它相距的五十里路如相距九百多年的永恒; 只有老人的声音从被毁的古迹中传扬,虞丞相的神灵与豪气没有被锄头和红袖章淹没。 我存在于不能预测山外人人事事的乡亲啊,不泯的心上供奉着一个民族英雄的风采,托起他们的历史,梦一般地追逐先人的精灵。 躺在河滩,多想听听白云游走的声乐,蝉鸣却在耳边催热了五月;起身走去,想找到被流水带走的竹叶舟,枯水的冬天掠走了我的绿幽。 不曾听到的,那游弋的喧响才是如此美妙地闪烁的万家灯火;再也无法拽回那流如烟云的竹叶轻舟,我童年在远航的梦上浮载我成人的狂热。 因而我听风如同向远野的浓郁诉说你的变迁,我望天如同吹起夜阑锁我清瘦的六弦琴。 这如月桂婆娑的琴声,哄我在夜深的时候,织一床温热的梦给远方的土地和屋檐下的劳燕。 你这忧郁的黄桷树一样的家园,你这父亲默默无语的日子浸满的宁静的光辉。 春天的雨是你在苍茫的运转和轮回之中,度过的以鬓白的冬天发梢上闪耀的泪花;一支烟管吸进了岁月的真谛和独守家门的悟性。 我们父亲的天赋是以筋骨的硬扎锻造的年轮,坚实的骨气是承上启下的职责。 让茧痂占据的大手,挖掘女人和劳辍的肉体与血脉。在我们种植肩挑背磨的身后,父亲的声音是没有锈蚀的季节。 而你这忧郁的黄桷树一样的家园,父亲的目光沉稳而实在,总让我们懦弱和虚伪的时候念念不忘多年来的抚养。 我们父亲的老花镜,是遥远的生命里望真我们姊妹的沉郁;而今天各一方,瑟瑟颤抖的字迹,是错别字里凝重的启示和年老的孤独。 而你这父亲默默无语的日子浸满的宁静的光辉。 那座山一样的背影,是我们命运多折时的监护人,父亲的诗歌,父亲的风景,父亲的民谣,父亲的智慧,父亲的抒情……总让我们在退却和无助时念念不忘无声无息的奉献和沉默的一生。 山坡下的橘子。橘园的主人。秋叶一样飘香的寡妇。 草棚漂泊的婚姻,搁浅在夏夜风雨的骤急之后,是用她亡故的男人粗手箍过和捶打过的爱情最后的象征。一把妆泪丰沃了橘园荒土,荒土里埋葬着她的年青,年轻的裙裾拂过如风似电的一瞥。 于是亡命地咀嚼一段发芽如开花之间的焦灼,她清清的眼如一针刺,她收回散在过去的秀美。 橘园的颜色是寡妇躲在屋里唱给又一个男人的歌,寡妇的歌是挑着水桶从橘园篱栅旁磨蹭而过的眼睛。 在夜晚的时候,一双手拨开夜的幽林,那个人已在门前徘徊如听一帘秋雨沐浴轻快的天空。橘园的促织龟缩在恬静的角落,没有人在身旁,却有漂美的聆听,啃吃一个男人的硬肉和胡楂的梦境。 有个乖巧的孩子,随橘园的成熟滴落在空空的怀里。因了沉甸甸给某一扇远邈的窗,橘园的果实熟了,挂在女人的心头,等待有一个人来摘,摘下一个会吃奶的希望。 是幻觉变更了冬天的脸孔,是惊慌印证了破屋的风水, 床榻上两个人洗澡的哲学,他们能讲给白云听么? 绿色在男人粗犷的叛逆中。回忆从寡妇笑溢橘园的那一天开始。 寡妇心上的橘园,自此年年生长华美而高贵的母性,穿透浓郁遮掩的孤魂,与男人共筑生命之美。 流浪的人走进了我们的家园,亲人啊,请给他们一碗玉米糊和白面粑吧。 (那月光一样白的忧伤啊,怎么总在他们的手上轻轻战栗?) 正文 第三章 流浪的人在讲述他们灾难的故事,亲人啊,请围在他们身边静静地谛听吧。 (那月光一样白的忧伤啊,怎么总在他们的眼光里游弋?) 流浪的人在唱起夜一样的歌儿,亲人啊,把你们挂在壁上胡琴摘来伴奏吧。 (那月光一样白的忧伤啊,怎么总在他们瘦削的肩上跳动?) 流浪的人在流泪在叩头作揖,亲人啊,把他们扶起来拥抱在怀里吧。 (那月光一样白的忧伤啊,怎么总在他们积满泥垢的脚上裸露?) 流浪的人没有睡觉安歇的地方,亲人啊,把我们的床铺让给他们入梦吧。 (那月光一样白的忧伤啊,怎么总在他们疲乏的心海上久久停泊?) 流浪的人天不亮就告别而去,亲人啊,合起你们粗糙的手为他们祝福安康吧。 (那月光一样白的忧伤啊,这些年,这些年来怎么总是同流浪人的目光一样伴着不绝的忆念去飘荡?) 流浪的人啊,你们哪一天再来我的家园?让亲人的臂膊挽起你们不再流浪的沉默? 你的春天,红透的阳光是一棵煎熬的新年,嫩芽的好奇伸出活鲜的幼婴,是谁的锄头挖掘了新的劳累? 你的夏天,浓郁的黏稠让独横的石桥青得寂寞;一河与嬉戏结为姻缘的童年,是谁的嗟呀漫过了炎热的蓝天? 你的秋天,不整齐的期待在壮实的腰身下收割汗滴;赴约而来的雨踏响岁月多风的路,是谁的惊喜延长了白云的发梢? 你的冬天,灰色院墙竖起窗门的构想,秃枝与童岭互望一声声厚重的衣裳,是谁的炉火燃起蹒跚与安享的雪夜? 你的一指四季的,我深匿的家土,是不可数的流水,缓缓流过我二十四岁的花开花谢。 我的四季啊在可数的拼凑里,为什么总是不能像梦一样地与你共似? 你这成天坐在自家门前揩鼻涕的男孩,你这天生的傻痴形象,在如今你长成骨骼的门槛上面,我的怜悯你还是看不到? 你想有那么一架飞机,乘你去梦中的国度? 你想在教室的灰尘和纸屑之间,你能唱一支牧样的歌? 你想一管苦涩又清亮的柳笛,吹响在夜来香盛开的夜晚? 你想把在山沟沟里和山坡上一身的汗垢,洒在你母亲的怀里? 没有同伴的安抚,你聆听隔墙外的打闹声,你泪流到肚里,你听见了星星们对话的声音。 鼻涕是你前生的河流,从你生命里流来,你的小船是江面安然无恙的饭粒。 你以什么样的思想,以混淆还是清晰的沉默,结束疏淡之星的横掠和冰雹的降临? 你是驻扎荒芜之乡的苦僧啊,梧桐树下,你捡起一根凤翎,蘸满浑浊的泥浆,刺吸阴晦的空间。 多少年多少眼冷冷的高墙,你笑傲一具具匆匆行走的背景; 那夜风起雨骤,你诞生了永恒之谜的头颅低垂在没有旁证的旅行,结束了动也是静,静也是动的姿态。 你这成天坐在自家门口揩鼻涕的男孩,你天声的痴傻形象,在如今你长成骨骼的门槛上面,为什么我总是在那倏忽的路过里,看不见你的传说? 我山一样的兄弟,沉默了短短一生的画面,你却与天地同携。 从树上掏来的雏鸟,我用米饭和小虫侍养它们长大。从我麦秸编制的笼里,关闭着我每天最初的欣喜。 圆圆的巢,如旋转的涡;张嘴时讨食的谗东西,还是船上老练的水手。 那光光的脑袋紧埃着熟睡的模样,是母亲幸福的光泽里传出的对我们姊妹成长的记录。 这方小巧的园圃,扑腾无虑的岁月;羽翼渐丰的时候,夏天,悄悄地在我们彼此相倚的手边流走。我的孩子,我的朋友,我的哺鸟们,比过我尽心尽职的童心, 它们的张望,撕裂我们终生相伴的愿望。 抑或它们失去了被人供养的乐趣,失去了与我再见面,和让我看着它们冲向清新天宇的姿影。那院角不能隆起的孤坟,像是埋葬着我的生命。 年少时令我如痴如醉的小鸟啊,在我无穷地滋生漂泊的天性的时候,我怎不能想起你们清亮的眼眸盼望蓝天的急切?这情景给了我难以安宁的心,学着那一份属于浪迹天涯的孤独。 你们,还在风中俯瞰我远离童年的足印么?你们,还在我的足印里衔起喂养你们的岁月么? 那是,那是宰切猪草的傍晚,傍晚延伸着懒腰赶回落野的黄毛狗。 炊烟婉转着青色香味纺织苦楝树婆娑一片;院里沉闷的脚步,挑回一日的辛苦;在木板门吱嘎的叫声里,夜晚再也不能被关住。 草间的轻虫随鸭群的余音长长鸣啭,像羞羞的星儿窥视新娘的天窗;猫头鹰坐在尖厉的岩石上,夜一样静谧深远。 于是,有一簇旱烟在竹林边闪耀,所有的童声像蛾飞向那灯火,这一天的故事没有结局。 为什么要扰碎水中的影子,巧巧的女孩? 为什么要羞羞地抿笑水中的秀发,小小的女孩? 你是河畔初呈风姿的幼榕,唯有你能独品小河的优美与清凉。 你是浆洗一家冷暖的主人,唯有你能得到小河的轻抚与赞羡。 河畔你敲打的回音,溅你满脸娇丽的珠液;你揉搓着衣物,你可知你是在揉搓一个在桐树下望你的那个人的心。 心儿随河水轻流,心事随波光轻跳。 你独对澄澈的遐想,扬手抛洒晶亮的水花,你闪闪的眼啊,阳光躲进青草里去,青草藏在同伴的阴影里,蝴蝶趴在石仄里垂下优美的粉翅,翠竹焦灼地翻卷肢体,唯有那一只不谙事的花猫,被这静止的景致弄得不知所措。 不是另一个世界,小河不会如此悠长;没有天意在改变亘古的面纱,小河不会如此孤清。 有了你,美不再只结伴花草树木;梦一般的女孩,你走过,我一生相问:你为什么没有歌唱? 我在天籁里,传递摸索着人生与土地蜿蜒的旋律。天籁里朦胧的晚露,是我同路的伴侣。 断垣上曾站立的哭泣,迅捷地堆砌故园随岁月迁徙的沧海桑田梦。 你已经从死亡之外阅览了上苍的空远,你能触摸永生的肌体,翻耕犍牛一样的诺言。 我不知从何处询问,那些来自禅性沉迷于陶醉的释义。我从陶钵与象形的画面里,敲响塑造锈迹斑斑的门。 给我一掬甘洌的山泉,我犹若初醒时分重温旧梦的夜,我将以甘泉相赠。山峦挡住了生命向山外延续的历史,我高擎的光阴年华,被犁进深深的地层。 感觉一种存在就像感知彩云漫天的希望,总被打破在榆钱树一声纺锤的呜咽里。啊这眼睛的历史看够了辛酸的泪行, 镰刀闪烁的五月,劳动不是一段距离 让我吻温这块土地吧,那母亲一样舐犊时摇篮的歌谣…… 正文 第四章 火塘熟透整个史载的风雨轮回,你就如此地燃烧我湿漉漉的清寒,褪去这些年来你与久违的悲怆。 让我捧起苦难的脸孔一样,注目足下的沧桑脉络。荒原如斯,星斗移转,白日西掩,我祖先的精血染成的苍凉哟…… 千沟万壑之间,阴丹布一样被刷洗得发皱的月亮,被泪水漂白的月亮,是填画于额宇间纵横的纹路。光年的孤独是久倚木棚门浑然的魅力。 一生一世是残缺的牌坊哟,而今在残阳里徜徉,就像那踯躅自己所有的羁绊和祖先低伏的叹息。 让我的希望与榕树一同生长;让我的远栖疗慰你怀中的空旷。 生命。是我给人生出版酸甜苦辣的收据,给母亲的话语,给父亲的誓言,给我所有姊妹和朋友永无声音的消息。 我泪眼迷蒙,为的是只等风雨来临。 每当泥石乍流,我执拗地昂首前行。 如此虔诚,这民风如此古朴而纯良…… 在如此的土地上哎,没有温柔的肤色贴布岁月,没有孱弱的灵魂泛滥怨恨。 古铜色的审美是健壮挥尽与天与地与神与灵同享的四季,古老的地层掀起悲壮的骄傲。 在这样的土地上哎,没有剥落的额,没有嘈杂的目光,没有拥挤的脂粉…… 只有那群星辰一样的山民,栖居于历史的内脏,睡在现实的边缘…… 疤茧苍老了,有人类时疤茧就苍老地走向地质年龄。与疤茧厮磨的扁担和圆箩挑起梦枯的荒上不承负的太阳。 而山峦是不是坟墓耸立在地上的双乳,有一双雄性的眼睛嵌在天上?谁知道呢? 只有太阳垦荒的声音,年复一年地播种生命跳出原始的系列梦想。 绿色,不再是摇摇晃晃的茅屋。 二十三 那是故园佝偻的炊烟,黄云出山时的清凉。而我只在远方的月桂吓唬下吮闻臆想的古色乳香。 红灼灼的思念携晚我眷恋的那片土地,依旧瘦弱弯弯凉月? 曾写一封忧虑的本命年,寄给一双浑浊的目光,以泪水浇灌田畴,滋养贫瘠的稻稷换得汗垢布满后的欣欢。 那些皱纹和白发镶在镜框里。 我该以什么去冲洗被焦虑烤得发黄的岁月? 故乡的路跟梦一般深,路畔的野菊抚我这梦一般固执的奢望。 二十四 故乡,我将一生一世地忆念,一束春雨降临我永远的杨柳,一碑深掩的苦雪站在坡上的张望…… 自从黄桷树在村口唤我回家,月儿圆了。 落叶松和茉莉香圆了, 你的碾坊吱呀吱呀我辗转多年的路程,我学会了锁着眼泪忆念…… 我忆念圆圆的土瓷碗,手镯边,圆圆的吹火筒,还有我祖先圆圆的土坟…… 只要还有人同我沙哑地放歌,夕阳就跟晨曦一样年轻。 为了每座门槛上坐满的盼望和惊喜,为了荆棘和苦辛中挥锄的臂膊; 为了亘古至今土地与苍天喁喁的衔吻,为了红色动脉的高原不再贫血…… 二十五 年幼时候听你哭泣一般的哞叫从院坝的另一头传来,我烦躁的咒骂,你可曾听见过? 就像我年幼时候的肖像,那么快地学会了长久地苦叫。 而今,苍老而去的水牛,农忙时你肩胛的硬茧,苦树下圆溜的黑眼善睐的光束,像神明的小憩。 你子女成群,如今各水一方;黄昏时分的云彩是你归隐的路,你在牧羊人的绳索中回首:“儿啊,如今你在何方?” 主人的煤油灯像你踩踏的地面一样弯弯曲曲;你在漆墨的角落里思念你春情萌发的良伴,你眼中闪闪的火光唤出喂你青草的人;“我善良的主人,你娇美的爱妻在何方?” 现在我才明白年幼时你的哭泣是用孤单和繁重的劳动编成的曲子,你没有胡琴,你没有金樽的酒,你只对散发着恶臭的草屋说:“给我一支锃亮的琴吧,月亮总不与我幽约!” 我试着唱一支优美的歌给你听,我试着在你的犄角里悬挂一颗已经失落在冷酷中的心。 故乡没有像样的河流,只有那条小河是你生命干涸的泉源,是你新婚时唯一的妆镜,在那里你一次次审视自己。 啊,劳顿一生的老牛,你给枷锁囚锁的一生,灵魂可依旧丰腴?当你被牵出你居息了二十多年的狭窄的老屋,在众人的跟前,你双腿下跪,泪如泉涌。 水牛,万物中最诚实的上帝,难道你还没看见屠刀就明白了你生命末期的到来? 你拼命地摇晃着头,黑布是飘落的水云。你仰起头来,一声我年幼时业已听惯的长鸣,几十年,你吐出了关闭已久的孤清和冷落。 你灵魂的尘埃在这一瞬间如被神圣和生命的凄美抹净。你依依地环顾在秋风肃杀中默默无语的人类,还有你简陋的小屋。 水牛,你这茫茫大地最苍老的上帝,而今你却站在耕耘和土地之外,接受一把刀的挑战。 我们的目光紧紧相连,泪光交相辉映。我想起年幼时的咒骂来,我立即被一种意念和象征遗弃多年一样,在你的身边颤抖。 同一切永别吧,苦树再也拴不住你的躯岸和生命。 你回首远邈的旧日,深深地眷恋孤梦的一生:“光环一般绚丽的朋友啊,你在何方?” 二十六 夏日的大蝉,你为什么像我眺望远山的目光一样焦灼?你为什么总是挑逗我的灵魂同你一样激越? 伙伴们都到哪儿去了?他们又该到五里之外的水库里去淹洗蓝天了,他们为什么不叫上我一块儿去呢? 大蝉啊,你这个多嘴多舌的妇人,我再也不会理你了,你替我叫老伙伴,我要和他们同去。 不,我怎么不理你呢?你去叫来我的朋友吧,别让母亲知道,她爱儿的心此刻使我焦灼;哦,天啊,你干吗那样躲得远远的? 夏日的大蝉啊,我飘飘的心儿就是这七月的炎热传给我的啊,就是你的声音让我不安的啊,你,这不晓疲倦的生灵啊, 你可看见伙伴们在水库里淘洗天蓝的影子?你可听见了他们清凉的笑声? 二十七 多少封长长的家书,在桃花还没在枝头摇曳家园音讯的时候,一次一次把我的心邮寄给母亲的泪花,父亲的白发。 当我感到他们的一生不再复回,当我在他们的关切里得到抚慰的享受,当我的遐想再次被父亲的慈颜和母亲烹的饭菜香充满, 我为生命不在我尊爱的父辈岁月里栽上永恒的碧树而叹息。 二十八 寻寻觅觅岷江水哎,远远地,是我匆匆地奔赴记忆的旧地。 远远地,只等看一看古镇的衣衫,拿来拭我重归的泪行,结满那于久别中沉甸甸的远远的渴望。 正文 第五章 华灯初上,往昔就在眉间心头。 远远地,探究每尾街巷的块垒,站立不曾相识的灯光,像轻轻地望我微笑,照耀在仲秋的大叶桉下。 我过往树洞的心情,怎不是彩环与光影交织的歌声? 远远地,穿越我栉风沐雨后徜徉在眉州小镇亘古的背影里。 肘子是东坡吟诵给归人共享的灵气,回味两个并肩的隆冬,又是谁在圆相视而笑的酒一样的分离? 远远地,再把麻辣烫的风骨种在辣椒里,收获夏天一样的狂热。 二十九 老乡哟,你不见我汗潸潸地走向不是秋末的迷雾,想让你黄包车的警察再注释一次我不宁的心绪。 老乡哟,你不见我买购两只苹果,去选择乡愁的一只手,削去登程的尘埃,可又该是谁啊,沉默在夜的街头?街头的夜沉默着…… 老乡哟,不见谁与谁相候清丽的忧郁和球场洋槐的只字片语,烘我被严霜浸渍的冷魂…… 老乡哟,你可见我身后的云,总牵着我的衣裳? 三十 我轻轻地来去,轻轻地是不敢惊醒林阴下的月影,握一握早已冰凉的手,将心酸撩拨。 这是我何日倾恋的地方?从谁的背影里滤出往事? 过日的客居依在掌纹中沉淀,那幅清瘦的常春藤,遥遥地席卷漂游的孤人一晚慵倦的福祉。 于是便整个地想苍松翠柏和银杏的伺院,关不了三尊天上的苏家后人。 绿与黄的静态掩不可不朽的浓墨,同去白塔,那名字涅槃优美的地方,回首去, 回首去,我已在龙泉山的脊梁上走过。 那些在清池里拣炼出的诗句,是沉睡在岷江的梦帘内,还是醒在先人去后的鹤唳里? 三十一 除夕总是要祭祖的。祖宗的年份只与人间隔一薄地皮;汤圆滚落,在碗里滑出先人的眼睛。 一刀火纸烧作钱帛的火光,燃烧着老人下跪的虔诚。白酒苦辣了终生远足,撒在地上,同香烛同往天堂。 爆竹炸裂了山野的沉闷, 青烟卷去了一份天泪的伤悲, 祈祷在孝帕和挽账飘飘如水的时候,山坡拉长了土唱,苍劲粗哑的嗓音,呼唤着远隐的幽灵。 做先人的墓碑,口跪屋基和风水烹煮来世的安泰;那原本是葬着的风化的故事,那原本只是一双手不再同斧子一同被斫进冥幽。这古老的心绪,铺排着古老的方式。 那是显考的神秘,那是天运之年刻在墨砚上的萎缩,那是公讳扑在怀里几载苦涩的悼唁。 年年除夕的阴雨里,总有那么一个老人拄着磨得光滑的拐杖,支撑着他的一生,眺望着祭祖的儿女们幻具的背影。 那是他来年必然的归宿,像欲在闹市,找见失落的牛羊。 你这揪心和沉默的老人啊,你八十九岁的眼睛注视着山水人情,那是清晰,还是模糊? 三十二 老石桥,孤独的爱妻,垂柳的儿子,你坚硬的脊骨搭起的寂静,横亘路人沉稳的归心。 哪儿是扑满了苔衣在山峡里迷途的晚风?哪儿是长夜在村口徘徊的萤虫? 你是忍耐者翘首青天的象征,你分担的痛苦不是乐园的失落…… 你低沉的声息,同样在枯水季节的星光下响起。你等待着濯洗夏天的灵水,你显示两岸无垠的平行线,那是移我心碎的残照,在破敝的雕楼前彷徨。 那是洪水不能给予神祇的拥抱,二胡的诉说沉淀着,在地平线上的岩石里,溢流的冷漠。 为什么我的眼睛总在你的形象里发涩,那石壁冷冷的风光? 为什么那条老牛在你身上眺望竹林深处,那晴朗而颤抖的长夜? 故乡的往事,一粒粒以天空坠落你宇宙与生存的肃穆。而今稻麦的葱郁仍换不回你轻灵的芳香。 老石桥,岁月的妻子,经年与风雨的佳朋友,那些在西风和肩挑背磨下的启迪是被忽视的瓦片。 我站在你面前,他们没告诉我,在故乡的记载里,该不该撰上你的名字…… 出山的时候,我默然回首,你的钢骨仍横亘故乡的路,让我戚然淌流的泪,同清清流水一起濯洗你的忧患吧…… 三十三 我梦着山色,如一声梧叶。啁啾的鸟,是报秋的安宁。 这报秋的鸟,久违的蔷薇一样的鹧鸪。 我梦着酒醉,如屋檐下面;滴落的雨季,是下弦月的孤灯。 这梦……是抽象的呼叫?千山万水,在何处阻隔我的良心,一如暮春? 三十四 远望僰道以北的那快热土,已不再是刻在岁月的创伤。风尘仆仆的乡愁里,淡淡的味,淡淡的美。 我怎不知道,故土已不再同乡愁一样贫瘠,我的愁绪也不再冗长而难懂。 你业已使我富有,已经在我的血脉里灌注了你的沉着和天使一样的纯洁。 我从不乏思索的阳光里走来,多少个轮回与迷惘之间,我从辛酸的抗拒中走来。 那夜懵懵懂懂的布谷鸟,轻轻说一句:请记住太阳一样记住我们的故屋。 往昔,家园被唱成一襟泪水。 掐指褶皱的归雁,我与故乡的交融总是那样匆忙,那绾不住的漂泊,绾不住的热烈伤痛。 你业已使我褪去年华的躁动,你已经使我一次次地销魂-- 你这华美的泪行, 你这年轻的昭示, 你这清新的坚贞, 你这自由的童年, 你这深情的臂膊, 你这永恒的庇护, 你这高贵的母乳, …… 第二辑 爱之初 一 流水悠悠是手掌抚过面颊那一刹那的真诚,你真诚真真是岁月的两只手在支撑不能支撑的名字? 难道仅仅四从黄昏的光环里,我走出你玫瑰与玫瑰之间的绿阴,就只能用头偷擦拭的眼泪开路? 我很疲惫,正如你一声长叹。 可是,为什么我偏偏又喜欢上你呢? 二 那夜是一曲游刃有余的故事。窗口,一泓清幽的光侧背着你呼吸的桂香,你就说新秋活在你的箫孔里。那阵子,我怎能唱出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你说留我一刻是回归一世的天真,我喁喁地,吃药一样地告诉你我将踏着执拗的歌声以酹明月。 列车碾碎惺忪的目光,从此,我的窗口将涂上一抹淤血的伤口么? 三 我走不出被爱情戏弄的这美妙的朝晨 和这没有序和跋的小径。 孤灯苦雨里,你犹若一只黑蝴蝶, 飞离我的春天,走进蛰伏的沼泽…… 四 正文 第六章 深秋吃草的声音,是金沙江畔飘摇的柳絮。 折柳已成为远逝的星辰…… 你不在我眼前,我默默流泪。西风披走了背影里的色彩,我把守弯弯的河埠口不胜一怀凄寒。 只有那一河童年,一堤少年,心事的柳音才没有落叶,那日记里的天气才是温顺像你的眼睛。 只有倾斜的小镇才有无花果的醇香,只有那扇掩映在海棠后的窗口,才有一帘倩影弹拨我心底唯一的弦。 这样的时候,我抹水一样轻弹旅程之尘;月映江面,暴风雨去后,我才知误会是潮,理解是汐。 这样的时候,我仰手携接光阴伫立的华美,收集着忠贞与疲倦的香草,从山冈浏览水天一色…… 翠屏山,昂扬的孤星,你告诉我,孤独真的是孤独者的报应?亡命的灵魂真是亡命者的爱侣? 五 我原以为不再因为生计而浪费掉生命中短暂的岁月,我原以为朝暮相厮会像夜晚的星团闪闪发光一样写下永世恪守爱的诺言…… 冬色酒笼罩着彼此误解时谙哑的悲伤,你为什么不仰起头来看一看,春天的长空才是我们永远的岁月?…… 假如时间还不能疗治一切和你仍不能在远方把生命之烛当成我们爱情的颤动,你寂寞时,请念我的名字,把它镶在你的床头、碗沿和你的门口。你疲乏后的舒泰,和你辛苦地工作了一天的归来,第一眼,是我的心活在你的寂寥无声里。 六 能耐住孤独,是上天给我的无穷尽的造化。你曾这样说过…… 就因为你飘然而去如我没有阳光的清晨如我的梦逝。那阵儿你的眼睛是那块厚重淌着秋雨的夜空,这样的夜空才是我真正的孤独和不愈的伤口。 春阳莅临。独自去野山,静谧,闲适,吮闻新草的乳香,腐土质的腥潮,看一看野花的山路蜿蜒我多少诗情;再携着黄昏,再生的清静净化与白日倦怠的思绪。 那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能用全部的灵魂呼唤自然;直到夜阑复归,繁星如织,我永不闭眨的双眸,应验超脱与升华的道性。和山野呼应。和自然对话,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才有如此的空灵。 可是就在那一天,雨后初霁,夕照在我的头上,我抱着这茫茫原始的旷野的幽灵,淌着夕阳一样不歇不息的泪水。我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再有一个人来,应该有两个人这样面对这无染的世界。 七 皓月当空。月光淡然地蹩进屋来,入暗的斗室,有这斜斜的方影,我的心顿地一抖一闪。 坐在窗前,月亮就在檐角梢头,绀碧的穹隆,任这似活似呆的物体在它的臂弯里轻摇。 听院里虫乐低鸣,也听那个鬓白如霜如雪的太婆给一群孩子讲重复多回的天上人间故事,牛郎和织女被王母娘娘拆开了,瞧那密密的天河。 孩子们鸿蒙未启,老人的声音染给他们似懂非懂的凄美。 在孩子们眼里,有这样的月色就该有这样的故事和讲故事的人;在老人看来,逝去的童年只有在这样的月华下才能再现;把这样的月境嵌在心上发痴,我轻轻地叹息,撇了那声音,哦你,今夜我隔月隔千重山万道水同你相语,唯有的爱才配这清朗脱俗的月魂…… 八 也许在这样的乡下,春天的芳草才能陪伴你长眠的父亲,你哭泣的童年,和你母亲的悲伤。 也许在这样的都市,我才苦苦思索你孤儿生涯深沉的眸光,你微笑的光彩,和这喧闹的车辆人流,请多多地给我泥土一样平静的爱吧。 九 我用泪水洗涤你扑满灰尘的灵魂。 我用天真熨平你多年的过去和现在。 我用砰砰心跳叩开你房门的惊喜。 我用欢乐伴启你成功的信笺。 只要你在凄凉孤单的野外拾得我留赠的一束野花,只要你知道我用清静的爱恋使空床变暖,使蓬荜生辉,使空中飞鸟栖在窗前的树上惊羡地啼唱浓郁和祝福…… 我用咸涩的汗水和辛劳滋养你的信心。 只要你记得我的地址,风雨中等你的小小雨伞…… 十 美丽的姑娘,让我写封信告诉你: 多少次了,我曾经刻骨铭心地想过你是我爱过又不爱的人,我靠近自己,一千次一万次地想过那些觥筹交错的夜晚,我没细心地在你的额上注上刚柔相济的一吻。 水酒不是信物,既然我不是你裙裾下一颗单薄的顽石。 所欠你的负债者在偿还所有的修行,等吧,等那千年万年的传说,关于两个孩子走过的路途。 这些,都是匆匆的星星。美丽的姑娘,我们的遗憾不都是在这里吗? 十一 你的眼睛是两块隔着分水岭的海子。 往昔,是两颗隔月相望的星星。 你这柳絮一样飘然而来又像梦一般远隐的女郎,你听我唱起一支歌吧, 爱,从来都不是我背载的包袱! 十二 不愿再想你,回忆也是该死的主题。 北风吹散了寒星,雪花一样的意念,总不敢保留在爱情的长亭短亭。 雪是孤独人的花,开在枯萎的心上。 十三 你是我的情人,但愿别让这个事实影响你的一生。我永远的情人的远方哟,总抹不去贫穷的爱情,在土地上的身影…… 十四 可我怎能不眷眷地想你呢,我任性的女人? 黄昏的语言是你绰约的姿影。冬去春来,我走过复苏的绿茵,隔千山万水,承继一切无缘于死亡的流浪。 你的出现已经使我此生对你念念不忘的信誓,我死不甘心,谁叫那晚我接受了你手伸的深情?谁叫我相信山风冷清的人情不敢吻着我的手? 心中的风雨又溶满欣悦,面对夕阳对夕阳的庄严,路上,我注视你的彩云。 你的温馨再现已经酿成我幻觉的岁月战栗不止的真诚,我死不甘心,谁叫你拥抱着祝愿泛漾河两岸的憧憬?谁叫我诠释蓝天孕育的忧伤就像夏日的雨? 忍受这一夜一夜的苦雨,我们每个骨头都快活得发抖。 十五 你的态度,构成了春天的完美! 我在春潮的鹊桥上,捕捉你的芳踪。 十六 你说你又要走了……走向哪里呢? 那时候雨雪霏霏,铅重的天空飘荡着季节厚厚的音符,我像屋后那株苍颜历历的使,默默抗拒着告别的来临。 你说那是命运的天性,流浪的魅力……流浪在故园外…… 你浸满泪水的小手,扬起青春的沉重。 正文 第七章 夜漂浮足下的旅程。 当初是我们两个人走向我们的日子,如今你又独自悄然远行…… 你的背影,是我的骄傲和神性光辉;入夜时分的窗口,有时候还能收到一页惊喜? 十七 你是走远了,困倦的失落是踯躅在林间的琵琶音…… 沧桑与轮回永无休止。我重新经历了我的往昔和你的倔聱…… 海棠红近了我的窗口。我踏青的情绪,与复苏的土地继续、继续它们生生不息的更新与替代。透明的黑蝴蝶,像我流离他乡时的观众与看客。 我低头,想你受伤的栖所。 你是走远了,海棠红近了我的窗口…… 十八 这阵儿,你又在哪里呢? 我知道,无论如何你总有那么一双眼睛,像门前那弯碧绿的小河,伴我共同挨过凄风苦雨。 捏碎泥土和香草,犹若捏醉一份伤感…… 它同我悠悠的叹息一起替你流淌思念的涟漪。 那时候,坐在铁轨上,偎着草滩的诗美,修饬不再单调寂寞的足音。而今我用孤单去拣拾,依依的柳堤之速,伴我孑然一身从山路上回来。 黑蝴蝶不是标本;原野是你自由自在的象征。 孤零零的茅屋开辟一个独人的姿势,月光被你的泪水吸走,我仰首无语于邈远的蓝天。 浓郁舐吻你肌肤,我在浓郁里想起杜鹃声里,啼血的旧址。 黑蝴蝶撩拨萋萋的美,没有透明的羽翅,你不知道归航的路…… 黑蝴蝶,追随你莽林和峰峦之间孤零零的美…… 十九 那漂泊于梢头的长空能容下你小小的寂寞, 我给你所有的土地和时间更新你秋天的叶落。 宁静的生命是愉悦的孤独,最低贱的幸福溢漫蔚蓝的忧郁,这蔚蓝的忧郁像你明月般的倾诉。 我问一问绚烂的霞光啊,为什么你的牵挂总不肯说明? 我问一问浅唱的晚风啊,为什么你飞掠的方向总有一股冷清? 为你再举一杯盛情,光线柔和如口中喃喃细语。 杯中的液,滴出我的梦和歌声,我的梦与歌声是往日那盏闪闪的忧愁。 二十 舞池的剧烈轰响之中,谁的目光像音乐一样缓缓升起? 在默默的转动之中,是谁伸出手去,掏出碱年个不足的性格,拥抱着缺钙的灵魂? 二十一 遥远的音乐又在遥远的林间响起,像悄悄地等待一个叩门的人。 过滤逝年的光阴是无力远邮的信片。 当年不懂那些掩饰在竹篱外的卷帘花黄,缘分的安排就被偏执的书笺换成了虚无。 在音乐的国度,是谁战战地挥动伤痕累累的手? 这是永生的魅力,还是变换了的责备? 男人的错误就在吝啬泪水? 你这娇美而伤怀的女人啊,今夜我听见遥远的音乐又在遥远的林间响起,我在悄悄地等待你叩门的声音。 二十二 我默默地靠紧你,像默默地在广场的边缘期盼你的出现。 你的嘴唇是一团燃点极低的火,我们稍稍一吻,秋天就飘满淅淅沥沥的泪行。 流浪的湖。深沉的蓝。走向我有渔火的方向,狩猎一场人生,你的雁字声声。 你是我命运里冲破冰封和雪霭的江河,多少心酸的记忆在眉宇间聚成。我站在清贫消瘦的相思树下,多想泅渡你交付生命尽情挥洒的长河…… 我想流浪最初的起因是因为你曾与那个春天没有如约而来,这如洪荒年月遗留的不可考证的验证,是我错了还是你的忽略? 我走出不能走出的存在,这被一种人解释为合理的价值,为什么总让我颠沛流利在你的美丽之外? 开始相信来世吗?不,能在今生今世实现的梦,就不能让它在命运的潮与汐之间滑落。 二十三 夜深了。繁星使我的夜晚千疮百孔。 这夜,我的家园,我的伤口,人生于无声处的茵茵绿草…… 你依旧是四年前的天空,那第一次相吻的康乃馨,依旧是春天姗姗来迟的沉静。 这夜的脆弱,一览无遗的思维的草坪。 这逼人的翠色将如何让我去迎接恩情和恩情的寒暄,如何去轻弹爱情与爱情的沙尘? 啊夜流哦组森林边缘篝火一样的音乐,你这音乐一样的女人,从望舒的油纸伞下绽放的雨丁香。 丁香浮起我的女郎,我白色的女郎,你的面纱可是永久的夜晚?山冈上宁静的残月,像你的创痕何时能圆在我的神经里? 我唯有清醒,像你的灵魂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在我的目力内隽永,而我唯有清醒与追寻。 夜晚的回音是沙流的剪影,是禅址与尘埃之间的向往。 我以赤裸裸的血性,加助你泪水畅流的力度。 你能给我星火璀璨的问询?我的漂流在哪儿歇止? 你能给我终生的许诺,让我的忘却报应我的创痛?…… 二十四 茶园是别人芬芳的幽谷,也是我们馥郁的岛屿。你说,你好像总是一个人只身泛舟上岸,只见我的足印,人已不知去了何方。你说那天你在空荡荡的园子里独自看完了一部录像,从头至尾,流了一脸莫名其妙的泪水。 你长发飘飘满脑子的忧愁在我面前融化成我锉心的疼痛。我在那扇没有玻璃的窗前不止一次地想过你逃脱不了教条对你的封囿,你在告诉我再度改变初衷的背后我实在不明了,你说这并非是对我爱的亵渎,也并非是自寻烦恼而让我忧心。我在清朗的夜里向所有还醒着的生灵表白:即使你所表现出的每一份忧郁都是包袱我也要背着它走下去。后来你说一个人的精神其实是不能让自己主宰的,大自然最无私地把一切都呈露出来时,一个人就不能自主了。我惊诧不已。最后我在你的目光幽暗里得到这样一个消息:我们的爱将是一座美丽的孤岛! 我的心再次被突如其来的忧伤揪痛。 我竭尽所有的力量和承诺在心海的另一侧苦苦等待,用思索与最原始最真切的纯真填补我们与大陆之间深深的沟堑,让海风冷咸的人情被我们神祇的光芒温暖。 二十五 请携挽那一闭眸的清凉,搭乘命中注定的单桅船,我无邪的心啊,那是晚风纤纤巧巧的梦的呢喃。 请莫踩那一弹眸的碎月影,不做难以回头的家门,你深深的眼啊,那是你把心嵌在天幕同我低语。 请留住那一停伫苔衣似的情深,久住在神奇的美的林苑,我荒芜的岸啊,那是你愉悦我心魂发颤的远秋。 请挽住那一回首古老的节律,选择远离尘嚣的空谷,你幽幽的泪啊,是孤独在等待枯叶坠地的声音。 正文 第八章 你这传说与真实同在的女郎,你可曾见我的梧叶纷纷而落下?你可曾见我为了你与瘦削的山梁并肩的雨季? 这些铺开的秋一般的心怀,是你女性的归宿,也是男人的青鸟,啼唱在弯弯的码头一挂风蚀的灯外。 二十六 多雾的江面,黎明的灯火穿透浓雾,落到我的生命里来。这一夜冰凉的思绪…… 为了什么呢?又要独自离你而去? 去什么地方呢?我坐在三等舱的边沿,极目放远像灯火穿越暗幕一样搜寻堤岸那江韵提炼而出的身影。 我泪雨濛濛,漂泊再次形成;风和雨去了,雾和露又来凑。 汽笛已经拉响,船儿却像我的心情久久不肯挪动。江水滚滚东去,缥缈的东方,天色微亮,太阳依在梦呓之中。 难道这次我真的孤灯白首一样?太阳也将我遗忘在一个僻陋的角落? 你在何处呢?你这一幅凝重抽象的画? 江水是一条不锈的鞭,是你的眼睛抽打我的惊悸。 江水悠悠东流,没一声告别,也就成了分离;这愁和冷有谁能暖? 我总是想起三年前以浓雾为我送行的女孩; 我总是想起一身素白的衣,静静的黎明里一句无声的“你真的要走了吗?” 我总是思念三年前不再流泪的女孩,每场辛酸,都被蘸着咀嚼,被蘸着贮存在川南的桂圆树上; 像江畔一样浓彩的葱茏,像秋天吹黄月光的凉风,想山野深处一支浓郁的歌, 总是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唱起。 二十七 躲在洁白的墙壁下面,反反复复地吟唱那首《驿动的心》,有一只候鸟在无花果树上聆听潜移默化的夏天。我想念着你侧耳倾听天地合音时的目光,像看见你在浓荫下的诗意中走来,我就有了一场梦与梦交替不已的感动。 你相信执著于真善美会对人生产生一种独特和深刻的悟性,我固守着一份喁喁私语般的实在和热情尽情渲染自己的面目。你没有停止过解释缘分其实是与某种血质有关才能于某种天性媾和的,我总是在想象偶然将改变我一生中很大程度上的信念而等着一个意外的到来。 无法预知爱情会是怎样的一种形式,此时此刻,我平静地怀念那些总与偶然相携的往事。或许你是藏匿着花期的这株无花果,我是泰然地驻在枝上一侧看你的小鸟。那,谁是为这宁静的夏天唱起漂泊之歌的人呢? 二十八 就随我而远去吧,这儿的一切好冷。 你忧郁的母性,都市不是我的故乡,我摸索到你门前,门铃是这片荒原的路灯。为什么这与自然相容的山野,我们用泪水也证明不了人间有爱? 我的高楼不是凋谢无数繁星的坟墓,我的阳台是你灵气的支点。 就随我而远去吧,这儿的一切好冷。 你这忧郁而芬芳的母性,让我们走过闹市和车站陌生的人流,无论生命的前景如何,只要我们深深地爱过,就去尊重一切有意和无意吧。 你是我落寞岁月里最好最沉的歌,不是我笔尖上善于躲避的谎言。我知道所有的路都不好走每一篇文章都不容易写好青春也有晦涩的时候,你来吧,就像明月照临我的窗前。 你这最女人的忧郁,随我而远去吧…… 第三辑 圆给马边河跌宕清凉的梦 (一) 我流浪到你身边,我的灵魂同满身的尘埃一同颤抖! 你是从圣洁的天河里来,流动的是无染的过程。你只管悠悠来来去去,如口弦拨动月光,人世的肮脏,任人说去。 不知从哪年哪月,你便梦一般地在小凉上的脚边嬉戏。 你以幼儿的肌肤,少年的纯真,年轻的奔放,中年的老成,你更是圣水澄澈而富智性和万生之源的灵性, 让我的灵魂同满身的尘埃一同颤抖! 是我超脱的马边河,我流浪到你身边,却加倍地梦想我止住漂泊的栖居…… (二) 当我在吻爱人一样的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幸福中做客,那些挹泪的信念送我到你的足旁。 铁吊桥还在等待我听夕阳而漫步的黄昏吧,清凉还在同那远笛唱我低吟的圆月吧, 想起那天的微雨藏在木板墙的寂寞里, 想起红鳍的竿尔鳅在石板上跃动的光彩, 你抚着我的手,可这最美丽的河浪我总也不肯说…… (三) 挥手成了你高山缓缓的身影,顺坡而下,夜晚来的流程我依然袒露肌肤在等待一段表白: 那小镇从来就是那样隐匿, 那无花果从来就是花开在心头。 绀碧的长天,覆住小凉山的头颅;蜿蜒的山路,引我到艳阳的深处去跋涉, 你抚着我的手,可这最动人的传奇我总也不肯说…… (四) 还念叨那注目空宅的老白马啊,它拴结坡地上那棵受伤的黄桷树,一同对着经年默默呢喃。 坡坎下,巨石卧铺河床的浮沉,浮起亘远而来的雾气与豪迈,沉溺在深山处处无极的怨怠…… 在那弯弯的河口有几个卖鱼的彝孩,河口上剑竹青青,这是大熊猫“苏苏”的故乡啊, 你抚着我的手,可这最恬淡的倾听我总也不肯说…… (五) 过客喝透一早到晚的清凉,放散胸郁的燥热,到清凉的梦里去漫游。 那些作古的崖壁与水草同姻,生命的律动,滑滑地在水底轻舞,像木弦子弹拨的葡萄一样的清香,这清香流远,沿河而去的目光,目光醉倒在猕猴桃的仙气里, 你抚着我的手,可这最甘美的声音我总也不肯说…… (六) 你是我桥头送行的小小友人,一身天铸的精灵,那一天午后,与我翘首作别少年与河的凄清。 我的那些信写给远栖的孤星,远栖的孤星是我心上的马边河。 马边河灼热的情绪,流淌在我和小巧的友人之间, 我痴心地收集岁月成册,剪贴酡颜红透了我的远方,那是我流泪的方向啊, 你抚着我的手,可这最亲切的思念我总也不肯说…… (七) 每当猪儿流下眼泪的时候,每当三角砖内柴火訇然的时候,每当万能的菩萨被尊唱呼叫的时候,每当砣砣肉飘香彝家山寨的时候,每当圆圆的碎米钯在阿妈手中滚动的时候,每当泡水酒把客人的来临浸醉的时候,每当拜年的吆喝在门前传递的时候…… 旋转提踏舞的阿咪子,唱起了一年积淀的欣喜, 毛苏的脸膛在火光中笑出对梦的垂青, 达丝健壮的腰身在新岁的来临中有如山体, 阿依手拉着手围绕着客人,喝够了彝家香浓的米酒…… 正文 第九章 蛇月的山寨是蛇月的欢娱,蛇月的彝家是蛇月真美的人间。 (注:阿咪子,彝语,指姑娘。 毛苏,彝语,老人。 达丝,彝语,年轻小伙子。 阿依,彝语,小孩。 蛇月,指公历的十一月,彝族人在这一月过年。) (八) 喝一口彝家泡水酒哎,你是尊贵的彝家客人; 拿起马食子尝尝可口的酸菜汤哎,你是彝家欢喜的客人; 披起货真价实的羊毛毡衫哎,你是彝家温暖的客人; 跳起踏起舞和锅庄舞哎,你是彝家最美的客人; 享受了主人的恩赐而不要说一声谢谢哎,你是彝家最诚实的客人; 抽一口毛苏递上的老兰花哎,你是彝家最贴心的客人; 倒在彝家墙下用茅草铺垫的席地上入睡而去,你这远方的客人,是否感觉到这朴实而优美的民族有着同土地一样的心怀? 这儿是美的图腾,在原始的挖掘里,用坚硬的石头和他们的忠厚竖起的自然和自由的家园。 你这远道而来的客人,假若你的惊喜是一盏油灯的光亮, 彝家最沉最深的祝愿是一支菩萨的歌,一同为每一个人的幸福而弹奏。 (注:马食子,一种木制的长把汤匙。) (九) 随阿咪子和达丝去拜年吧,每扇门前,都有一张微笑的意象在等待你的光临。 那儿是另一番喧哗的都市,可绝没有交易和金融。双手敬上的酒哟,在主人的邀请里,决没有过敏的细菌和不安的目光。 拜年的风俗是古朴而永纯的甘露,把最好的佳肴给你,主人回赠你等门的福祉。 这是不预知外面世界的炊烟,只俟白云傍山顶而望,这不平坦的土地,却有着人世最平坦的情意。 与蓝天白云,与青山流水相依的人啊,马边河走出历史的清纯与撰写山野拥挤而不紊的音律,是不是你们灵魂的化身? (十) 梦一样荡涤不已的马边河哎,我亮溅溅的心总是轻轻地傍在你的每一掬私语里,我亮溅溅的情绪又徜徉在你的夏夜里,唤来满月在你不着沉默的脚步声里纳凉,带着疯涨的想象,向你的欢跃颔首。 像心在水中游,月在云中摇,那些卵石是捕捉你的心呢还是我的魂? (十一) 夜一样浓酽厚实的马边河哎,我贪婪如斯地吮闻你酒一样的风味,在边镇颤抖的芦花里,是有万千星辰长长的哈欠吐纳的香风,乳流奶涌,甘酪般浸透我的肌骨,让我迷恋小镇的年岁。 问一问尘封黄桷树两岸的万家灯火,我能尘封一树不变的光阴么? 有人,有人在雾中穿越,有人在秋水一方。 (十二) 与你相识,我一次次伏首,忧伤的记忆远了。我的还乡被你的巨手牵着,可这满怀远遥而沉坠的忆念该见到在远方哭我的爱人了吧? 我跟你一起永不停驻地行走,刹那间挥不去这份动人的景致,说不出一句动人的景语。想你恰似无缘的梦,离你又若无缘的风。 爱与被爱的名字在你的波光里跳荡,为什么我急速的双手也抓不到、捡不起? 爱人一样的马边河哎,为什么我们捡得起人生,却捡不回过去? (十三) 向你聊聊我空旷的心哎,你愿不愿轻轻地对我说呢? 河雾漂移河堤站定的晕月和我无规格的身影,在雾中那一只江雁找到了它失散的伙伴了吧? 雾这高雅的纶纱,积滤我的冷清。 你锁住每尾窗口倦怠的构想,把这边城的名字,浸泡得湿漉漉的。 若即若离的信誓旦旦,引诱那个头发像鸡窝的诗人,跟人吵了架后却跪在你的面前流泪。 河滩上的你人望你,你却在倾听一只山鸡弹奏桐枝。 谁肯将跋涉的日子像一团火一样涂抹在波纹的缠绵里而不肯分手呢? 小心的轻雾这轻雾的小心,我异乡红红的少女,你遥遥远远、年复一年踮起脚尖的张望,能把那峰回路转的变迁,能那这河雾弥漫心境的思念,兑现成不知迷途的瞬间? (十四) 让月儿不在时你的忧伤同你走进一帧浅浅的水墨画里, 那支笔搁在生命的边缘, 执笔的人睡在画外。 (十五) 你湿漉漉的背影常常湿漉漉地拉长了我的夜深。 (这时,我仰望苍穹,那繁星初呈,如探如询是你的歌声。) 你黑亮亮的眼眸常常黑亮亮地漂进我的芳草园。 (这时,我俯瞰幽谷,那清泉淙淙,如泣如诉是你的芳容。) 我是你匆忙的过客,却在带给你都市与都市的信息,你把都市彩丝带一样的华灯光芒披在了肩上, 你披走了我的酸甜苦辣披走了我从山外闯进你情人谷的疲惫。 娃娃鱼啼哭的声音,像我带着泪水的时光,汗潸潸地停靠在一扇没有油漆过的门前等待又一次远远的漂泊。 (十六) 马边河,我清新而匆匆的恋情,你听见我的歌声了吧? 那歌声里的往事,天上总飘来冷冷的雨水,我在一窝趾印里寻找白云远离蓝天的声音。 那歌声里的闲杂,天上驿动着华光的彩云,我在你天蓝的体液里触抚清笛奏响的杜鹃血。 你听见我的歌儿了吗?从山谷里来,从河坎里来,从林梢上来,从一扇久闭的窗口里来, 你听见我的歌声了吗? 我恋恋不舍,可我唱着与你相依的高情,总想去深山里游荡。 (十七) 马边河哎,你这条英河的芳名,你听我说: 一种蛰居着质感和含蓄的潮湿与淡淡河霭很早就醒来了,像你一句自言自语的埋怨和你偷望皓月启示的夜总会时轻漾的汗气,像你从摇篮里扬起的一双白嫩的素手…… 我常常如约到堤畔像喝醉了葡萄酒对你的秀发和坚实的脚踝唱一支情调。 你是信守的誓盟人,你的清晨在我的生命里是出浴而来的幼婴。你的黄昏在我的血脉里是驻守了一生凄惶的苦难。 你醒了,你旁若无人地走去,在静掩岁月的密林里,在细雨舐你滑滑的面容时你鬓发垂落是盈盈的波纹。 我执拗地吻你的周身,菩萨般诱惑脆弱又坚贞的泪珠把你圣水的灵魂洗得干干净净。 那些时候,我默默地向远方眺望,江雁再次肃穆初歇,芦花在静态的打苞宣泄你的永恒。 那些时候,我回想你天灵之上的流星飞逝如梦眷恋春宵,那一笺一去不复返的消息在你掌中滑翔。 马边河,你这条英河更替的芳名,我能不能守着你的一生? 正文 第十章 (十八) 我总想那个彝家的儿子,那个快活灵巧的男孩,我的生命之星辰一同在他头顶上闪烁。 曲批,你的小手拍起浪花,席卷夏天炎热的雪;如今这从天而坠的紫霭,下降我指头烟雾似的梦;几时不见候鸟的双翅,能再一次背载我在异域焦灼的问询, 飘不回往事的雪花说,曲批的固执不在冬天。 (十九) 在曲批跑滩的阳光下以原生的形体去逡巡自由的美。自由的心。自由的生命。 听他一句歌声一样悠悠的惊喜,把我绿色的光影蜕变成为他构筑一切十四岁的神奇太空遨游。 曲批的影子是水中恬淡的月,曲批的脚步是雄鹰展翅长天的姿态。 我把算怎样的匆匆呢?这样忙碌的幸福被搁在他送我的小雨里,多少日子,一点点浸润我干涸的等候。 曲批海拔很高的家屋,不是这都市里诞生的无力的高楼。只见他扛着橡皮圈浑圆的夕阳和当桨划动的大红拖鞋。 有曲批这样让人忆念的男孩,马边河生性不会缠绵而羸弱。 (二十) 那在我胸口上沉重的呼吸,延长了我一个人聊以沉重的构思。 冬月里在蜀都独自揣摩对川南的抒情,曲批的信笺,贴满了少年清美的盼望。 我剪辑在心头,无数镜头的记忆系满马边河的盛情。 这一切好远,这一切好近。 我低头在洁白的纸上,握住了锋利的冰凉,削去从袖口里钻出的冬夜。 曲批的故乡,是我珍藏的邮票。 曲批的家园,是没有语言的距离。 皎洁的光月让我想曲批,月辉共我沉默,沉默是忧伤的时候变幻不已的羊肠小路。 曲批在山路上跑过,追逐少年迅捷如闪的生命。 (二十一) 我总想起那个在马边河畔闪光的男孩。 那是月出东山,剔透的蓝天拥住每一缕晶亮的语言。 那是隔日像望,人世间的故事都在那一份天真里逊色。 我总是想去那个在马边河畔闪光的男孩。 那是桥头站定的夏日的情绪,无花果辅助我的归心,泛绿的沉醉。 那是空空的小屋里寻不见失落的年少而再生的寂寞,成长的青春。 我总是想起那么个在马边河畔闪光的男孩。 他在远方,如梦一般的小镇…… (二十二) 骑着车儿在身后紧追一种依恋的男孩,你还能记起你搭乘我在傍晚时分的安宁? 你甜美的香油苕条,逗引我久久不散的口中的余香。如一掬清泉饮啜我一个人的肠胃。你在门口清亮的眼睛,你使我想起翠青的幽林,你这林中奔跃的小鹿,搏动我疲惫的神经。 在吊脚楼美餐的时候,你精灵的隐蔽,我心痛你的默默无语。 你对于神灵和鬼怪亲眼多见的证实,你在草滩上紧紧不息的追问,我听不见河流的回答,你却在萤火虫群星扑闪的路上,拉着我的手。 站在高高的山头被山雾锁住了分手的影子,冬天的一棵幼树,你这令我流泪的男孩, 那山头依依的杉树旁,我珍惜你的默默无语…… (二十三) 我怎能锁住一个少年纯美跃动的心呢?即便在我长大的思路中栽上了回头凝望少年时期的忧郁和无邪。 你不要怪我吧,我这成人似的友谊,在你的生命里灌溉了你不愿懂得的哲理。 你听任我在沉重的旅行袋里装满快乐和惊喜,你在我的身边,一起背负着我来来去去的一切辛酸。 你无声地爱恋着你高扬的土地,我试图带你出去,可我怎能封锁你这土地一样的心呢? 你是会忍耐的十四岁的男子汉。 要是我们都不懂这世上的一切,自然和永真将是我们每一次相逢的笑声。 要是你不长大,这一切又该多好!让我说给你听吧,以后的日子,我们以长大的代价,也再也拽不回在年少的江河里那一点洁白的星光。 让我顿驻你永远的梦想,未来的岁月,我还能侧耳倾听你马边河的童贞和幸运么? (二十四) 曲批在无人知道的山上栽种了一棵树。 行人的脚步踏不出一条清晰的路来,曲批的这棵善于是菩萨神造的一棵沉思的年华。 一张日积月累吸吮天雨的生命特写。 那多像我放在案头映照我清冷岁月的照片,我身边的神,一个十四岁的洁白。 我常常注目良久啊,住到我十四岁的屋子里去,曲批依旧在我身边,笑着跳着,吹着口哨,唱起一支洁白的歌儿。 (二十五) 我常漫步到那条弯曲的路上去,马边河在蔚蓝里沉睡着。 它醒来时,我已在蔚蓝里苦苦等了好久,看见蔚蓝望着我笑的眸眼。 隔河那边的声音,也是蔚蓝在叫我吗? 那山那树那草翠色的逼人在水中的倒影,那个衔着娇羞语言的彝家妹子,是在蔚蓝里沐浴而出的波光。 我怎能呆在蔚蓝的神灵前太久?我不得不走开去啊。 采撷遍河流淌的蔚蓝,结伴与我乘兴而去的风哟,你怎可惊扰我蔚蓝的编织? 那含着娇羞的语言的妹子,怎不怪罪你这贪婪的问询?你知道吗,那采撷蔚蓝的还有桑绿丛中一只入画的素手? (二十六) 当我远离苏坝小镇的所有朝暮里,我在风尘突兀的远方,寻找一点干净的空气,寻找故乡一样的石板路。 当在苏坝小镇的集市里寻来觅去,我找到一只鲜嫩如滴的青苹果,找到在攘攘人群中得到安抚的心灵。 这小镇葱葱郁郁的爱,插在七月的浓荫和清凉里。 总有那么一双牵我的手,这如梦似幻的小镇,因了你如江河清淡,也如江河长远。 (二十七) 能给我淹没长路的山涧的溪流吗? 能给我从芦花飘飞的季节里逝去的微笑吗? 发呆的不是旋转的浮屑,不是撒在河滩尽头的一串串装满诗歌的足印。 我向谁问,是谁的眼睛泊在深深的窝巢里,流不到山外? 那些山形的秉德,穿透关闭的木格门; 那些枯老的白发,在残阳的窗口恍兮惚兮。 深谷的溪流,从不坐在无意象的拐杖外,以期扶着一把年纪看看阴阴阳阳真真假假; 沙滩上的芦花,颤巍巍地倾听清秋的几帘雨,扬起秋天的象征说说虚虚实实平平仄仄; 我向谁问,这古旧的门面为什么像土坟在星空下守候不该守候的忍让? 谁的胸膛倒出太多的泪水,盛在土瓷的碗里,庇护卑贱乏力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