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001章 铁蹄迫近孤城 大冢康介大佐放下望远镜,凭着一双肉眼,继续遥望着远端轮廓清晰的丰店县的城墙:城墙的厚重与高大,喻示着城里的繁华,而繁华的城里,会有许多年轻的支那女人。 大佐身下的军马似乎有些不耐烦,喷了个响鼻,铁蹄在山西干枯的黄土地上踢踏了几番。此刻,在这匹蒙古名马的四周,密密麻麻布列着大冢联队的官兵方阵;方阵的最前沿,野炮大队的12门野战重炮一字排开,炮兵们在忙着校正射界,黑沉沉的炮口,阴郁地注视着那座晋南门户重镇。 大冢康介的心绪,从年轻的支那女人那里,收回到了即将打响的攻城之战,他的中尉参谋的军马以落后半个马头的身位矗立在右侧,中尉参谋仍煞有介事地举着望远镜勘察着远处的城墙,而大冢则知道,在此刻望远镜的视界里,丰店城墙上除了几杆支那军的青天白日旗,什么都看不到。 “守城支那军的情报有最新变化吗?”他头也不回地问中尉参谋。 “没有。综合旅团部在我联队出发前发来的几份电文,目前在丰店县城布防的,一为中央军391团残部,被我在太原外围击败后,窜逃到此;另一为晋军独12旅一部。总兵力不超过三千人,没用重武器。” 仍是出发之前的情报。大冢康介面无表情地听着,稍后,他近乎自言自语地来了一句:卫立煌和阎锡山逃跑后,留下的不堪一击的残兵败将。 中尉参谋小心翼翼地从侧面观察了一下联队长的神色,然后,字斟句酌地说道:“大佐,自攻占太原、君陵之后,整个师团均在休整,如今我联队突然孤军南进、兵临丰店城下,对这座大山里的孤城的攻击,多数官兵均在猜测作战意图。” 大冢康介禁不住回头瞪了一眼,就这一眼,顿时让中尉参谋感受到了比弥漫在山野里的更甚的寒意。大佐近乎低吼起来: “作战意图?官兵们真的只是猜测这个吗?我看是和平驻屯太久了、不再具备作战意志了吧?!不算在河北的作战,单是从娘子关进入山西以来,联队就有五百多名勇士在激战中阵亡,难道仅仅休养了两个月,帝国陆军的铁血传统就丧尽了吗?!” 中尉参谋急忙低头“嗨”了一声;不敢再言语。 大冢康介喘了口粗气,不再理会这个年轻的部下。身为联队长,他当然清楚手下官兵当前的心态:这是1938年的2月初,联队所属的华北方面军,其主力早就陆续入河北转进山东作战,整个山西只留两个师团在驻屯;而做为驻屯的师团之一:濑名师团之萩原旅团大冢联队手下的官兵们,两个多月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打些零星小仗的安逸,抢劫和强-奸正成为主要的军务,尤其是年轻的支那女人,令这些精力旺盛的武夫们乐此不疲。 不过,大佐自己对年轻的支那女人,也是有着强烈欲望的。他想起了设在君陵古城里的联队部,在古色古香的宅院里,自己享用过的一个个漂亮女人。但随着两天前旅团部的一纸出征急电,君陵瞬间成为了身后的过眼烟云,前方的这座陌生的丰店县城,才是联队眼下的首要目标。为此,大冢康介肯定无法容忍部下的厌战情绪。 年届40岁的雄心勃勃的大冢康介大佐,对于自己所在的濑名师团未能编入方面军的主力转战河北、山东,颇为抱憾。仅仅半年前,他还只是个少佐,卢沟桥事变爆发后随濑名师团进入中国华北,参加了平津作战;然后沿正太路(作者注:河北正定——山西太原之间的铁路)攻入山西东部,娘子关战役结束的时候,大佐领章就佩戴在他的军服上了。大冢非常清楚,如果没有残酷的作战,自己绝无可能得到如此飞速的晋升。 当然,大冢康介也清楚作战的风险,那是将一颗头颅拴在皮带上冲锋陷阵的风险,别的不说,惨烈的娘子关战役当中,他之所以能够由时任的大队长先后继任副联队长、联队长,就是因为在短短半月之内、他的两个前任相继在战场殒命。 从河北到山西,支那军人的抵抗是相当英勇的,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报告大佐!骑兵中队传来最新情报!” 骑兵中队,是濑名师团从直属的骑兵联队里抽调出来、临时配属给大冢联队的;昨天下午他们作为大冢联队的尖兵,先期抵达丰店城下;今天早晨,这个骑兵中队按照计划游弋到丰店县城的西门外一带,从侧翼侦查守军的动向。 “什么情报?”大冢眯起了眼睛问到。 “岩田少佐率骑兵中队直趋丰店西城门外,发现城墙上有支那军人移动的迹象,但面对足够的射界,支那军人并无开火之意;岩田少佐据此分析,守城的支那军士气涣散,建议联队长采取劝降策略,使我部不战而得丰店县城。” 大冢康介气的几乎笑出声来:又是一个不想作战的混蛋!这个来自北海道放马的农夫,原来的野性都哪里去了?君陵城的白酒难道将他的腿肚子也灌软了吗!? “八嘎!”,大冢康介这回的吼声不再刻意压抑:“告诉岩田少佐,命令他的骑兵向支那军的城头射击,命令骑手们立在马鞍上向丰店城头撒尿!以此来挑动支那军人涣散的士气!” 联队长声色俱厉却又极其奇怪的命令,让前来汇报的下属不敢再问究竟就战战兢兢地离去了。这一刻,大冢康介决心已定,他要让久疏战阵的官兵们,重新找回搏杀的勇气,即便有不战而胜的机会他也绝不尝试。和平是一剂迷药,会麻痹士兵原本进取的雄心。 丰店号称晋南军事门户,他要武力征服这座门户,包括武力征服门户后面的支那女人! 再次想到支那女人,大冢的记忆不由得回到了君陵古城,回到了联队部里的支那女人的身体上。那些抓来的年轻女人,有孱弱的,有顺从的,也有刚烈的。他喜欢那些刚烈的,那会激发他无尽的征服欲。 而他的联队,眼下也正需要激发无尽的征服欲。 “水野君,”大佐一改严厉的语气,称呼着刚才被训斥的中尉参谋的名字:“通知各大队,打下丰店,官兵放假两天,允许搜掠财物,” 说到这里,他有意顿了顿,看了看正凝神聆听的下属,继而又扫视着联队在旷野的布势,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笑意:“放假期间,勇士们可以很好地享用城中的支那女人!” 水野中尉猛地抬起头,神色一改刚才的颓势,眼角放光,激动地一夹双腿,兴奋地“嗨”了一声,身下的军马也为之一振,仰天发出嘶喊,引得左右的几匹军马悉数地咴咴鸣叫起来。 在军马的鸣叫声里,一大群乌鸦抖擞着翅膀,从大冢联队队列的上空掠过,聒噪着向远端的丰店城飞去。 卷一 002章 命悬一线 国民党中央军391团上校团长秦忠孝,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日军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驻防的丰店城下。 这座被铁蹄迫近的丰店县城,不仅是晋南的重要门户之一,眼下也是中日军队在山西对峙的最前沿。 去年卢沟桥事变之后,山西被国民政府的军委会规划为第二战区。但之后日军进攻山西短短几个月,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就逃到了晋西南的临汾,中央军则沿着同蒲路南逃,即便刚刚被委员长改编、并且一度在晋东北很能打的八路军(后改称十八集团军),也没了动静。 秦忠孝,时年38岁,黄埔三期学员,两年前出任391团团长。去年山西抗战伊始,蒋委员长应阎锡山之邀,派出中央军和多支地方军陆续入晋,协助力量不足的晋绥军抗击日寇。秦忠孝的391团就随中央军北上,参加了忻口会战;在太原保卫战期间,他率全团在城外野战、牵制攻城的日军,损兵折将,最终败退到晋南的门户丰店。 丰店这座人口三万余人的县城,坐落在大山的腹地,东西两侧都是崇山峻岭,山岭脚下各有几条土路的入口,伸进层峦叠嶂之中。而一条纵贯山西南北的公路,则从丰店县城中心穿过,北连古城君陵,南通同蒲铁道线上的文城。其地理位置之重要,毋庸置疑。 去年11月上旬日军占领省府太原,之后,其前锋仅仅向南攻占了君陵、昔阳一线,就再也没有继续南犯。而距离君陵以南不足百里的丰店,则就此成为了二战区的前哨之一。 驻防丰店的原本为晋军独12旅的570团,至于秦忠孝的中央军391团,则是从晋北前线败退到丰店时、被县府以及驻军挽留下来协助守城的。 当时,这里的守军相当紧张了一气,因为日军占领君陵后,顺势沿公路南下进击丰店似乎已不可避免。可是,整整两个多月过去了,情报显示日军的一个联队虽然在君陵驻足,却始终没有前来攻击的动向。 秦忠孝后来总算是搞懂了日军不再南犯的缘由:那不是他们不想南犯,而是兵力匮乏、无力南犯。 很有儒将风范的秦忠孝,对敌情搜集极为重视。他通过国民政府的广播、报纸,以及有限的军内情报来源,得悉日军在北方攻克太原的同时,在南方也攻克了上海,而日军华北方面军为实现与南方诸军的会师,随即将山西境内的主力调走进攻山东和河北,以接应南方军向江苏的攻击。 秦忠孝后来的情报表明,自去年11月中旬起,日军留在山西的战斗序列,不算晋北的关东军的一个师团(师团部在大同,主要为控制平绥路沿线以及绥远),晋中大部就只有华北方面军的两个师团也就是4个旅团的规模,且其中的一个旅团还被抽调到了山东。凭着剩下的一个半师团,要控制住晋中大部已经不易,因此就谈不上对晋南的继续进攻了。 “可惜啊,我不是阎老西!” 在终于厘清了日军在山西中北部只守不攻的原因之后,秦忠孝曾经在酒桌上对自己手下的军官们大发感慨:“我手里只有这千把人,倘若我有阎长官的半数兵力,一定趁此日军后方空虚之际发起反攻,收复太原,甚至收复山西全境!” 中央军向来瞧不起杂牌军,秦忠孝以区区团长之头衔,仍然对位尊山西土皇帝的战区司令长官不屑一顾:风传这位阎长官竟然不敢骑马,行军路上不得不骑驴以代之,这让出身黄埔的中央军上校格外鄙视。 但鄙视归鄙视,骑驴的阎长官终究还拥有千军万马,这是秦忠孝望尘莫及的,所以收复太原之类的豪言,不过是逞逞口舌之快罢了。何况,随着自忻口、太原的一路败退,他的391团就逐渐与旅部、师部统统失去了联络:传说旅长已经阵亡,而整个师,应该已经被打残、打散。没有了上峰的命令,失去了粮弹的补充,秦忠孝甚至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受邀留在这座晋南县城,也是他无奈之举。 在丰店,秦忠孝也曾经通过晋军独立12旅,联络第二战区的长官部——太原沦陷,二战区将长官部迁移到了临汾——试图通过长官部联系到自己的师旅,但彼时二战区长官部的指挥系统已经混乱不堪了,而秦忠孝所属的中央军,则七零八落地退到了晋中南各地,联络皆不通畅。 所以,发完感想的中央军上校,在丰店最积极的做法,也不过就是派出团部直属的特务连,化装摸进君陵城,侦查监控驻屯在那里的日军动向。毕竟,君陵离这不足百里,按照日军强大的机动能力,半天就足以进击到丰店城下。 可是,当驻扎在君陵的大冢联队的骑兵先锋,昨天下午真地出现在丰店城外的时候,秦忠孝还是大吃一惊,他即刻下令四门紧闭,一边就大骂特务连长赵木头: “你的人,都他妈的在君陵干什么呢?鬼子都摸到家门口了,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精明的赵木头同样傻了眼,但很快他手下的消息就传到了:潜伏在君陵的391团特务连的探子,突然发现大冢联队在紧急集结,还没等他们打探出内幕,日军就出动了,看方向,绝对是奔着丰店而去的。骑兵马快,特务连的探子紧赶慢赶,还是未能赶在日军骑兵之前回到丰店报信。好在,这股小规模的日军骑兵只是斥候,他们出现在丰店北门外一里左右就停下,将附近的行人百姓吓得四散奔逃,却并没有发起任何攻击。 此前的秦忠孝,已经习惯了日军的按兵不动,刚刚退守到丰店时绷紧的神经,早就渐渐地松垮下来了——既然双方都没有实力攻击对方,那么相安无事地对峙,或不失为最好的选择。特务连几个月来发自君陵的潜伏报告,全是关于日军联队在当地及附近县乡劫掠财物和妇女的。而后来南京失守的噩耗,更是涣散了秦忠孝的注意力:想不到,首都竟然如此之快就沦陷了,坚守的时间和力度,甚至不如上海! 虽然地处山西大山之中,秦忠孝仍想尽办法掌握全国的战况;对着军事地图做分析的秦忠孝沮丧至极。在他看来,日军重兵南北夹击中国的态势已经不可阻挡。令他愤懑的是,丢掉太原后,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自己身处的这个第二战区,无论阎锡山还是卫立煌,都坐视山东和江浙的战火熊熊,而不主动出兵打击日军极为空虚的山西后方。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躲在君陵城内逍遥的日军联队,突然打上门来了。秦忠孝震惊之余也不禁疑惑:小鬼子还真想凭着这一个半的师团继续荡平山西?!毕竟,阎老西和卫长官的手里,还握着几十万的人马呢! 然而眼下的秦忠孝顾不上思考那么多了,根据跑回来的特务连士兵的报告,君陵城里的鬼子联队这次是兴师动众,在出动之前的几个小时,还由太原开来了一批骑兵、炮兵和工兵,在君陵城内大举集结。果然,在骑兵之后,昨天傍晚时分,日军大队人马源源不断地开了上来,就在丰店城外连夜扎了营。秦忠孝不由得暗暗心惊:自己手下的一千多人,再加上晋军一个团的不足两千号人,能否顶得住? 自昨天下午起,四门紧闭的丰店县城内,百姓已经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骚乱,还在去年九月份日军进攻晋北的时候,就曾经在攻克阳高、天镇等地之后实施了残暴的屠城,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对此,这里的百姓早就有了耳闻。如今,日军重整旗鼓,兵临城下,丰店三万民众的身家性命,就维系在这几千国军的枪管之下了! 卷一 003章 遭遇日军的女兵 接到联队长发回来的命令,骑兵中队的中队长岩田少佐,一时有些发懵:大佐对劝降丰店支那军的建议大发雷霆,并且竟然要他带领部下、向几百米外的丰店城头射击,不仅射击,还要朝城头的方向撒尿! 岩田的家族是牧场主,而非武士,他倒是听说过北海道的带刀浪人们有向对手隔空撒尿、以示轻蔑和挑衅的传统;可是此刻面对不远处高大厚重的砖石城墙,自己的这一百多骑兵只能仰视,这一泡尿撒出去,又怎能起到效果?踌躇了片刻,他决定对联队长命令的执行打个折扣: “各小队,一字排开,枪上膛,向丰店城头射击!” 这支日军骑兵中队的用枪,是三八式骑枪,这种枪考虑到骑兵携带方便乃至可能出现的单手持枪的情形,其枪管比步兵使用的三八式步枪短了一大截,分量也轻,射击精度当然也较后者差出不少。随着岩田少佐的一声令下,一百多枝骑枪,乱纷纷地朝远端的丰店城头开起火来。 岩田当然无法得知,这道来自联队长的奇怪命令的真正用心。他看到城头的砖石被打得噗噗冒烟,还依稀可见垛口后面闪躲的支那士兵的身影。应该没有人被打中,但也没有人向下还击。岩田少佐觉得颇为无趣,于是下令停火。 昨天下午,当他带领着骑兵中队沿着公路率先抵近这座孤城的时候,就已经领略了守城军人的懦弱,他看见士兵们在手忙脚乱地关闭着笨重的城门,甚至不顾一些尚未逃进城内的百姓死活。在望远镜里,他看清了那些士兵的军服,不大像是阎锡山的晋军,有可能是中央军。好久不与支那军人交锋了,看来对方现在更像是惊弓之鸟,完全丧失了在娘子关时的决死勇气。 “即刻给联队长发报,就说我岩田中队,已经抵达丰店城下,未遇支那军人抵抗!” 也就是在那一刻,岩田少佐产生了向联队长建议劝降守军、兵不血刃进入丰店城的想法。谨慎的岩田没有立即上报,而是在今天早晨二次抵近侦查之后,才传回了自己的建议,却不料,很快遭遇了联队长莫名的训斥。 但是岩田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丰店的守军,根本就没有作战的勇气。 …… 鬼子骑兵的这阵乱枪,给城头上的守军还是带来了慌乱,这面城墙上驻防的,并不是秦忠孝的391团,而是晋军独立12旅570团。在晋军的序列里,独立12旅远算不上是阎锡山的主力,这支在丰店驻扎多年的地方军,迄今为止还没有和任何日军交过手,甚至在这个早晨,他们都是第一次见识到日军士兵的样子。 城头的慌乱很快传到了团部,570团团长田明达问明情况,旋即要通了中央军391团团长秦忠孝的电话。昨天下午,他受邀和秦忠孝一起在北城墙上观察了不期而至的一股日军骑兵,按照秦忠孝的看法,那大约是一个中队的规模。但昨晚至目前,570团负责防御的西城和南城外,还未出现大股日军。 “秦团长,兄弟这边的城下刚刚也出现了鬼子骑兵,你看,他们是不是要围城啊?”田明达自己都觉察到对着话筒说出的话音有些颤抖,他想控制,却做不到。 听筒里传来的秦忠孝的声音倒很镇定:“田团长不要慌,君陵城里的日军没有那么多骑兵,搞不好,你城下的骑兵就是昨天下午的那股斥候。我的手下说,北城外昨晚到达的鬼子有炮兵,现在已经开始架炮了,看样子,他们准备从我这边攻城!” 田明达吓了一跳:炮兵?这鬼子的兵种怎么这么多?骑兵还没看清楚呢,炮兵又上来了,丰店怕是难逃一劫! 昨晚,田明达已经致电给驻扎在五十里开外的文城的独12旅旅部,上报了君陵的鬼子前出到丰店的情报,旅长郑源指示他先观察情况,如果日军大举攻城,570团不必死守,相机撤来文城与旅主力汇合。同时,郑源还立刻派出了一个通讯班携带电台、由一个连的兵力护送,连夜赶往丰店,眼下丰店与文城之间尚能通电话,而一旦开战,日军的炮火可能会摧毁线路,届时无论是战是撤,570团必须依靠电台与旅部保持联络。 旅长没有明言、但实际上是让田明达将守城的担子撂给中央军。田明达当然清楚旅长的心思,独12旅只能算是晋军中的杂牌,如果打丢了人枪,很难指望阎长官会慷慨地给他们补充:所以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既然开战以来整个第二战区都守不住大同和太原,那么小小一座丰店县城,弃了也属正常。 田明达下令给自己的参谋长,将团主力的一营二营放在南门,并在天亮前派出一个连出南门,去接应旅部派来的通讯班;西城只留三营的两个连上城墙,防止鬼子爬城;一旦秦忠孝那边顶不住,自己立刻率团主力出南门撤退——谢天谢地,这伙鬼子并没有围城,而是选择了行军正前方的北城作为突破口,让中央军去和日本人干吧! …… 独12旅从文城派出来的那个通讯班,由旅部情报参谋肖俊平亲自带队,连夜出城赶往丰店。 通讯班半数是女兵,她们带着电台的设备坐进一辆有篷布的卡车车厢里;卡车本来就老旧,在颠簸的土路上夜行,速度比牛车快不到哪里去,因此护送他们的那一个连的步兵,小跑着总算能跟上。 肖俊平是主动向郑源旅长要求来丰店的。郑源一直很欣赏这个在山西开战前从北平来太原从军的大学生。肖俊平曾经留学日本,通晓日文和日本国情,且是物理系的高材生,擅长无线电技术,因此一年前阎锡山大将孙楚的三十三军通讯营收下了他。忻口会战之后,三十三军基本被打残,肖俊平随杂乱的溃军一路南下,到达文城的时候,他不愿意再逃了,就找到驻防文城的独12旅旅部;正是用人之际,郑源当即就将肖俊平留用在旅部,并将其由中尉升为上尉,做了情报参谋:一来肖俊平懂日文,二来又参加过对日军的作战。这对从未与日军谋面的独12旅而言,甚为宝贵。 此刻,坐在颠簸的卡车车厢里,肖俊平的心情又有些莫名的激动:总算回到前线了,血战忻口的一个个日日夜夜,这几个月来不时地被他回忆了一遍又一遍,他钦佩国军(无论本土的晋绥军还是外省来援战的客军)高昂的士气和必死的决心,也痛感羸弱国力之下的羸弱军力;而自太原沦陷之后的溃败狂潮,则令他备感耻辱。历经两个多月的沉闷对峙,终于又要厮杀了;只不过遗憾的是,不是二战区主动发起反攻,而是日本人继续南犯! 所以,他坚决请求旅参谋长批准他随通讯班到丰店去,探清第一手情报。 夜空多云,月亮时隐时现,当清冷的月色从车篷后面照进颠簸的车厢时,车厢内就越发增添几分寒意;利用偶尔的月光,肖俊平看清了几名年轻女兵的脸孔,其中有一个,长得很清秀,但清秀的脸上却写满了紧张,另外几个女兵也恓惶得很:她们毕竟还都是女孩子,穿着不算洋气的军装的她们,至今还没有亲历过战火。肖俊平想起了在北平读书时的女同学,同时,他还设想着这几个女兵,一旦在丰店遭遇了战斗时会是怎样的情景。 良久,年轻的通讯参谋发出了一声叹息。 让肖俊平想不到的是,这支赶往丰店的队伍在后半夜走岔了路,他们在夜幕里离开了大路,转进了一旁重峦叠嶂里的小路,直到次日清晨八点过后,才艰难地从小路转了出来,他们远远地看到了丰店城门,只不过,这已经不是沿大路方可直达的南门,而是丰店县城的西门。 又冷又饿的队伍,终于松了一口气,停下来稍作整顿,不料这时,卡车的驾驶室里却蓦地传来司机兵的一声惊呼:鬼子! 刚刚跳到车厢外面、活动着近乎冻僵了肢体的女通讯兵们,旋即发出了尖叫。 他们与仍在这里游弋的日军大冢联队的骑兵中队,不期而遇! 卷一 004章 设伏 这一片山梁,位于丰店以西不到五里,地名大王峪;但是在二营副营长吴子健的眼里,这大王峪却与平型关的十里关沟相似得惊人。或许,山西的地面上,类似这样的相同地貌太多太多了吧:一条躺在沟底的宽敞大道,曲折绵延,大道的两旁,则是高耸的山梁。 一想到平型关的关沟,吴子健的思绪就又飞了。那时候,他还是二营5连连长----从陕北红军一方面军的一个团长,变为改编后的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的一个连长----没过多久八路军又改称为十八集团军,所辖仍为3个师,吴子健所在的师,就是大名鼎鼎的115林师。 举国惊动的平型关关沟的那场伏击战,吴子健直到现在仍有相当多的情节回忆不出来,因为当时实在是太紧张了,除了凭着本能的拼命搏杀,他的大脑近乎空白。那一仗之后,他看到过几张当地出版的报纸,其中有关于平型关大捷的报道,但那激昂却难免空洞的文字,无助于他记忆起战斗的场面。 倒是开火前的两个细节,吴子健印象深刻。其中一个,就是伏在高高的山梁上俯视沟底大道出现的浩浩荡荡的日军队伍,那种居高临下、随时准备一击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非常震撼;还有,就是师部命令攻击而打出的两颗信号弹,唿哨着升起在早晨的天空,不耀眼,但非常清晰,甚至有些美妙。 吴子健个头不算高,但体格健硕,一张也不算太圆的脸上,高耸的鼻梁格外突出;平日里他习惯眯眯着眼,但一旦有事睁开,却颇有一副虎目的样子。此刻,他伏在这个名叫大王峪的高高山梁上,下面沟底,是一条弯弯曲曲不见尽头的土路,除了路面没有平型关关沟那么宽,其它一切都似曾相识:包括在他左右伏着的长长一溜的指战员。当然,他现在已经是二营的副营长了,紧挨着他的,则是他的继任者、现任5连连长的李天林。 李天林正在向他这个副营长发牢骚,这已经是今天早上他第二次发牢骚了,他抓起吴子健的手腕,想看清副营长腕子上的手表指针,结果被吴子健不耐烦地甩脱。 “我的副营长啊,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李天林不依不饶地:“丰店那边哪有打仗的动静啊?咱们天不亮就摸到这里趴着,真能有洋落儿捡吗?别冻坏了战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吴子健用右手比划了一个手枪的姿态,抵住自己的连长胸口,低喝道:“住口,再动摇军心,我枪毙你。” 一旁的看到这一幕的战士开始偷着乐。吴子健与李天林是多年的老上下级,从红军长征时就在一起,彼此没大没小惯了。 李天林叹口气,不再言语,他知道,和吴子健对着干,无论是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他都不是对手。他再次向沟底的土路看去,那里依旧空荡荡的,连只飞鸟都看不到。 …… 二营之所以在这个拂晓来到大王峪的山梁上设伏,完全是由于偶然。 李天林的副手、5连副连长夏连山,是山西人,老家在晋南的平泉县,而他的姐姐夏百合,就出嫁到丰店县城。几天前,二营悄悄开拔到大王峪以西的一个村落,由于正值虎年的春节(作者注:1938年1月31日,为中国农历戊寅年正月初一),部队就暂留下来过年。那里距离丰店相当近,已经离家五载的夏连山很激动,向连长李天林和副营长吴子健请假,要去丰店探望自己的姐姐,他是家中老末,姐姐夏百合未嫁之前,对他这个小弟最为喜爱和照顾,可谓姐弟情深。 由于部队还要逗留几天才开拔,吴子健向营长打了招呼,准了夏连山两天的假。可是,就在昨天下午夏连山来到丰店西城外时,却发现城门已经紧闭,城外的几片稀疏的住户区也一阵惊乱,细问老乡才得知,风传丰店北门外,刚刚来了日本人的骑兵。 夏连山吃了一惊。由于眼下是国共合作抗战,再加上日军最近几个月并没有进袭晋南的模样,夏连山此行是大模大样地穿了八路军军装的,他想给阔别几年的姐姐,展示一下自己英姿勃勃的样子。不料临时生变,鬼子竟然出现在丰店城外,自己单枪匹马,显然很危险。但军人的本能,又促使他必须冒险探明情况。 夏连山给了住在城外的一户老乡一块大洋,将自己的军装脱下来藏到他家的柴堆里,又借了一身衣服穿上,傍晚时分,他摸到北门附近,这时,日军大冢联队的主力已经源源不断地到达,就在丰店以北的山谷大路上宿营,并向丰店方向派出警戒哨。夏连山爬上一侧山梁,看到日军宿营的灯火蜿蜒望不到头,足有几千之众。看来,他们下一步是准备攻打丰店这个晋南门户了。 想到嫁在这里的姐姐夏百合,夏连山忧心如焚。他知道鬼子来得突然,城里守军既然在下午就已经紧闭四门,显然不会在夜间轻易开启。那样一来,姐姐姐夫一家势必被困城里,倘若守军不支、日军破城,后果不堪设想。然而,夏连山此刻已经无力营救姐姐,他唯有潜回西门外的老乡家,取出军装,飞也似地赶回二营报信。 二营主官对这个意外军情极为重视,当即召开了连排干部紧急会议。 自从太原失陷后,晋绥军和中央军退守山西西部和南部,八路军就开始将三个主力师逐步化整为零,分别进驻晋西北、晋东北,并开始向晋东南和晋西南渗透,建立根据地,扩充武装。 吴子健所在的这个二营,就是在一个多月前离开主力师,受命向晋中南一带挺进,目的地是同蒲铁路线以东的关门山地区。由于日军占领晋北晋中之后,停滞了攻击步伐,晋中南目前基本处于国军与日军的真空地带,正适宜放手开辟根据地。二营从五台方向出发,一路上避开日军的布防,辗转来到大王峪以西的这个村落,准备过完春节,就继续向关门山一带转进。 但日军竟然接踵而至! 八路军的装备,虽经二战区给予一定的补充,也在对日军作战中有所缴获,却仍然极为落后,离开主力单独开进的二营,没有可以联络师部以及旅部、团部的电台,也没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所以对突然迫近丰店的大股日军的底细,一无所知。在紧急会议上,教导员刘树,坚决主张立刻拔营而走,避开日军锋芒,迅速隐蔽到关门山山区去;营长冯长治,起初表示赞同,但在老战友、副营长吴子健极力反对之下,又犹豫起来。 吴子健认为,日军既然准备大举进攻丰店,那么丰店四周必然会有其小股部队乃至辎重部队出没,这正是设伏袭击的绝好机会;二营在晋东北作战数月,又一路风尘仆仆到此,消耗极大,亟待补充军需,如能像平型关关沟那样,打掉日军的一股辎重部队,缴获必定丰富,对接下来全营进入关门山开创根据地,好处多多。 吴子健的建议得到了多数连排干部的支持,尤其是主力5连的正副连长:李天林是好战虎将,夏连山则牵挂丰店的姐姐安危,他们都愿意留下来在丰店外围设伏。 教导员刘树的内心很愤怒,他一向对营长冯长治迁就吴子健的做法感到不满。他也清楚,作为全营的军事主官,冯长治在行军打仗方面,能力的确不如副营长,但吴子健就此蹬鼻子上脸、经常代替营长决定计划方案的行径,也让刘树非常看不惯。私下里他批评过冯长治,也公开地警告过吴子健,但前者往往憨厚地一笑而过,后者则屡屡出言讥刺回敬----很明显,吴子健连营长都不放在眼里,就更瞧不起他这个政工出身的教导员了。 会议的结果不出刘树意料,二营的全部四个连,留下第8连原地待命,5连6连7连拂晓轻装出发,前出到最接近丰店县城以西的大王峪设伏,争取从侧后袭击攻打县城的日军。得逞了的吴子健摩拳擦掌,扬言要再来一次平型关之战。 卷一 005章 危城内的漂亮女人 丰店城里,夏百合的心禁不住地砰砰乱跳:该死的日本人,还是来了!此前坊间流传的关于日军的种种暴行,夏百合或多或少都听到一些。她想:这日本兵怎么会如此兽性?! 夏百合嫁到的王家,位于丰店县城中心,前后两进的院落,青砖灰瓦,很是气派。夫婿是做布匹绸缎生意的掌柜,在这一带小有名气,夏家在晋南平泉县就是做布匹生意,两家联姻,最初也是由生意来往、熟识后而起的。 去年年底,中央军391团从太原撤下来,路经丰店县,由于担心日军会很快进攻到这里,县长与原本驻守丰店的晋军570团,一致挽请391团留下来守城,并腾出许多民房商户让391团驻扎;夏百合的夫婿王掌柜是本县商会的头面人物,就率先垂范,将自己家的前院腾了出来,给391团做了临时的团部。 但日本人却始终没来,据说他们在君陵停下了脚步。这期间,丰店的不少人家纷纷逃离,向更远的晋南奔去。夏百合的老家就在晋南,她也一度惊惶地劝夫婿带上自己全家去平泉县娘家避难,王掌柜权衡再三没有答应。一则,他舍不得自己在丰店殷实的产业和宅地;二则,毕竟中央军又进来一个团,与晋军的这个团联起手来,丰店未必就守不住。 然后紧张的态势就一天天缓和起来,按照391团长官后来给出的说法,在山西的日军主力都调到山东打仗去了,晋南一时不会有战事。丰店城内的民生人心,也在经历了一番动荡之后,渐渐归于平静,逃跑人大多又回来了,并且农历正月快要到了,城里于是渐渐有了过年的气氛。 夏百合全家搬到了后院。除了夏百合夫妇和刚满四岁的小儿,家里还有一个老年的男仆,以及随夏百合从平泉县老家陪嫁过来的丫鬟孙妮儿。391团的团长秦忠孝,严禁任何部下进入后院,而夏百合主仆二人、尤其是孙妮儿,却有事没事地溜到已经成为391团团部的前院,看看热闹,探探风声。 她们是为了打听夏连山的消息。 夏家老四夏连山,五年前不顾夏家老太爷的反对,只身去西安闯荡,甚至未能赶上姐姐的出嫁。两年前,夏百合一次携夫婿回平泉县娘家探亲的时候,得知弟弟寄回的家书里,竟然声称已经到了延安并加入了红军。不谙世事的夏百合不知红军为何物,但她的大哥二哥,却咬定红军是“匪”,这让夏百合既难过又揪心。夏家老太爷不许家人将此消息外泄,因为即便是在阎锡山的地盘上,通匪通共仍然是重罪。 直到去年夏末王掌柜带回家的一个消息,才让夏百合主仆感到了振奋:在陕北的红军接受了蒋委员长国民政府的改编,并且全部渡过黄河开到山西,帮着阎锡山打日本人! 随后就传来了平型关大捷。报纸和电台说,打平型关的是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王掌柜说,八路军就是原来的红军。 夏百合高兴得几夜没睡好觉,她最心爱的弟弟,如今很有可能已经是堂堂国军的一员,父兄们包括她自己再也不必为家里通匪而担惊受怕、唉声叹气了。可夏百合只高兴了几天,就又忧心起来,晋北的战事极为激烈,日军气焰很盛,国军丧师失地的消息不断传来。生性倔强的弟弟,在战场上会有危险吗? 渐渐地,坊间不再有八路军的消息,而省府太原却沦陷了。王掌柜回来说,阎长官带着省政府和军队退到晋西南去了。不久,中央军这个391团也退了过来,被丰店县长顺势留住守城。 夏百合不大情愿将宅院腾给新来的驻军,这样一来自家的生活从此未免太不方便了,可是这也有一个好处,她可以前所未有地接近军人。精灵鬼怪的女仆孙妮儿,迅速和前院391团部的官兵们熟络起来,那个名叫赵木头的特务连长,还和孙妮儿成了好朋友。 起初,夏百合只是委托孙妮儿向前院的官兵们打探军队和战事,后来,这个年轻主妇的胆子也大了,也会时常地走到前院,和包括团长、参谋长之类的长官们搭讪。漂亮的女人自然会吸引大兵们的目光,使得他们甘愿为之效劳,这一对主仆长相好、打扮也华丽,待人还很亲切,所以即便是秦忠孝,也乐于在闲暇时候与之攀谈几句。 得知夏百合的胞弟曾经当过红军,中央军上校秦忠孝很是感慨了一番,他告诉女主人,红军这些年一直在与蒋委员长争斗,从江西打到陕西,始终未成什么大气候,但委员长也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直到东北军的张学良在西安兵谏,国共开始谈判,日本人在华北又搞了七七事变,红军的毛、朱首领振臂一呼,提出国共停战、联合抗日,委员长虽不情愿,但国难当头,只得答应。 秦忠孝当着夏百合主仆和自己部下的面,对改编后的八路军在晋北的作战大为赞扬,除了平型关杀敌如麻,上校对八路军居然能够在忻口会战期间搞掉日军的一个飞机场叹为观止,在他看来,中央军都拿日本人的飞机无可奈何,可八路却做到了。 至于夏百合提问的、自己的弟弟大概会在八路军的哪支队伍里,秦忠孝则犯了难,他说,国民政府的军委会,给了八路军也就是十八集团军三个师的番号,可是据说红军接受改编的人马,远不是三个师的番号能装得下的,肯定还有不在编制上的“黑军”。在这千军万马中想弄清女主人的弟弟在哪支队伍,实在超出了他这个上校团长的能力。 夏百合已经很满足,这个对军旅向来一无所知的家庭妇女,如今也明白了晋绥军、中央军和八路军,自己的弟弟是八路,八路眼下正在山西:说不定有一天,夏连山会一身戎装地突然出现在自己或父兄的面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了下去,转眼,虎年新春到了,全城都沉浸在过年的喜庆里。不料,传说中的日军,突然在昨天下午兵临城下,城中的欢乐气氛顿时被恐惧和慌乱所取代。前院的391团部紧张地运转起来,官兵们进进出出的频率和速度,堂屋里电话铃一遍遍响起的次数,都是不曾有过的。 夏百合主仆不敢再去打扰一个个虎着脸、急匆匆跑来跑去的官兵。晚上,回到后院,夏百合问自己的男人,县城能不能守住?王掌柜一声叹息,说只有听天由命:城门已经紧急封闭,就是守不住,眼下也跑不掉了。 夏百合开始虔诚地祈祷。 祈祷中的夏百合永远不会知道,她时常牵挂的弟弟夏连山,就在日军兵临城下的这个下午,曾经无限地接近了丰店城、接近了她这个姐姐;而她自己,却即将在日军破城的那天、以无比惨烈的方式,与这个弟弟阴阳两隔。 卷一 006章 等来了鬼子的骑兵 冬日上午的阳光,懒懒地映照着还有残雪的晋中南土地。大冢康介的联队,经过在山谷里一夜的宿营,吃罢了早饭,彻底抖擞起了精神。现在,野炮大队已经完成了布势,步兵福田冈大队摆在最前沿,一旦炮火轰开远端的丰店城墙缺口,福田冈将率先发起攻击。 关于破城之后放假两天、可以劫掠财物和妇女的通告,刚刚也传达下去了,不用问,大冢康介完全知道部下们此刻亢奋急迫的心情。 他将攻城时间定为上午10点整,这可以留些时间让官兵们在冬日阳光下再暖暖身体----山西的冬天实在太寒冷了。不料就在这时,骑兵中队再次传来状况,他们在西门外发现一股试图接近丰店城的支那军,人数不多,却携有汽车和电台,岩田少佐已经与其接火! 大冢有些担心,这支骑兵是师团配属给他的精英,旅团长和骑兵联队长都曾亲自叮嘱过他,不要让骑兵中队过多参与正面战斗。虽然他刚才还在命令岩田少佐向丰店城头枪击和撒尿,但毕竟那种挑衅的小把戏是有惊无险的。看了看精致的怀表,距离攻城还有半个小时,联队已经布势完毕,大冢康介不愿临时抽调力量去节外生枝;岩田遇到的应该只是支那军的小股散兵,没必要大动干戈。 “传令岩田少佐,我联队攻击丰店在即,骑兵中队驱走敌人即可,不要纠缠和追击!” 但他的这道命令传晚了,岩田的骑兵中队,已经开始了追击。 …… 岩田遭遇到的,正是晋军独12旅从文城开来的通讯班以及护送他们的一个步兵连。在汽车兵和通讯班的女兵相继发出惊呼之后,情报参谋肖俊平也发现了正前方的这股日军骑兵,那面立在一匹马首的白红相间的旭日旗,在此刻真正旭日的照耀下猎猎飘动,格外显眼。肖俊平当然认得,那是日本陆军的军旗。 由于近距离突然相遇,双方都有些发懵,但日军的作战素质远胜晋军,他们只犹豫了片刻,便在马匹上用骑枪开起火来,顿时,护送通讯班的晋军步兵就被打倒了一片。 肖俊平毕竟是在忻口会战里厮杀过来的,情急之中,他哈下腰拔出手枪,半跪在地上向对面扣动扳机,一边喝令汽车兵调转车头撤退,一边命步兵连长组织士兵原地卧倒还击。 汽车的驾驶楼被子弹打得叮当作响,一块挡风玻璃也被钻了个眼,但司机还是咬着牙将车头调了回去,女兵们尖叫着往车厢上爬,晋军士兵则乱哄哄地开始朝对面开火。 这场遭遇战只进行了两分钟就分出了胜负,独12旅这个连的射术不能不用糟糕来形容,面对目标高大的鬼子骑兵,上百枝枪一阵射击,居然没有打中几个;相反,岩田中队的骑兵利用马匹快速移动的优势,迅捷展开了一个扇面攻击姿态,火力也完全形成了压制。 晋军崩溃了,除了被打死的士兵,其余的纷纷掉头向来时的方向逃跑,通讯班的汽车已经跑在了前面。肖俊平制止不了溃兵,并且他必须跟着电台行动,所以也只好起身去追赶汽车。 岩田少佐早在汽车慌乱调头的时候,就用望远镜注意观察了车厢,他很快识别出那里装着的电台和附属设备,并且看清了爬上汽车车厢的支那兵:那是一群女兵! 少佐狞笑起来,他指给聚拢在左右的几个骑兵看: “喏,看见支那军的汽车了吗,那上面是它们的女兵!给我追!” 骑兵们嗷嗷叫着,纵马追了过去。 晋军在前面逃,日军骑兵在后面追,一前一后奔入了重峦叠嶂之中的一条土路,这条两侧山梁耸立、坑坑洼洼的土路所通向的,正是大王峪。 他们一头扎进了八路军二营的伏击圈。 …… 按照副营长吴子健的意思,他和营长冯长治带领5连6连7连,赶赴大王峪的山梁上设伏,而教导员刘树则带领8连原地待命。 可是刘树坚决要跟随来设伏,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知道由于昨晚自己反对二营靠近丰店设伏,吴子健因此有意要将他这个教导员晾在一边,而他绝对不能任由这个副营长摆布。 作为二营的党内最高负责人,他有义务随时监督、否决任何冒险作战,他得按照团、旅、师三级首长在出发前给他的指示,将二营完好地带进晋中南,去那里建立根据地,发动群众,扩大中共自己的武装。至于与突然出现的日军作战,那不在二营的计划内----他是看在这次设伏有可能缴获急需的战利品的份儿上,才勉强同意的。 吴子健带着全营最精锐的5连兴冲冲地出发了,刘树则选择了与营长冯长治带领的6连7连一起行动。 此刻,在大王峪的山梁上,望着已经升起老高的太阳,刘树对伏在身边的冯长治埋怨道:“三个连,趴在这五个小时,都快冻僵了,现在就算是来了鬼子,战士们还能打仗吗?!这简直就是胡闹!我建议立刻撤伏,全营开拔,避开日军,奔赴关门山目的地。” 冯长治把脑袋窝在两块石头的缝隙里,耐心地点着长杆的烟袋锅,贪婪地接连抽上几口,又马上灭掉,然后,不慌不忙地收起烟袋锅,对着自己的教导员说:“再等等,夏副连长的情报不会错,他是本地人,昨晚爬到山上亲眼看到日军几千人马摆在丰店城外,想必小日本儿不是来演习的。” 刘树于是不再言语。冯长治是军事主官,在作战方面,他可以不听吴子健的,但不能不听营长的。 其实,趴在几百米外的吴子健,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倒是有耐心将伏击一直设下去----去年9月在平型关,林师也是在后半夜就埋伏到关沟的山梁上的,直到早晨7点日本人才出现----问题是,平型关那一仗,师长是算定了日军会从那个方向增援前线,所以铁了心将三个团摆在那里等着。但眼下,丰店方向却无一枪一炮的声音传来,日军真地还在丰店城下吗? 吴子健已经打算派人去喊夏副连长过来了,他想让夏连山带几个人,再摸到丰店城外去探个究竟。然而就在这时,山梁下的谷底道路上,隐隐传来了枪声和噪杂声,而且越来越近,还没等埋伏的人们进一步辨识,道路的尽头就出现了人影,还有卡车! 无论吴子健还是李天林、夏连山,在看到卡车的瞬间,心头都不禁一颤,他们都想到了平型关!在平型关,鬼子打头阵的,正是卡车;看来,二营今天真地赶上了! 最先意识到不对头的仍是吴子健,他望远镜里的卡车只出现了一辆就没了后续,而且就是这辆卡车,也非他所熟悉的土黄色的日军九四式。 很快,一旁同样举着望远镜的李天林也疑惑地嘀咕起来,吴子健则看清了奔跑在卡车左右的士兵:那肯定不是日军的装束! “妈的,是国军!”这回李天林先喊出了声,同时一只手沮丧地拍了一下山梁上的黄土:“这不是白忙活了!?” “白忙不了!”吴子健继续端着望远镜,嘴里有力地冒出一句:“全连准备战斗!” 已经不需要副营长解释什么了,山梁上5连的战士们,此刻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这股奔跑着的国军有上百人,边跑边朝身后的方向稀稀拉拉地开着枪。而更密集的枪声,则从他们身后那个方向,越来越清晰地迫近。 当包括卡车在内的这股国军,就要进入八路军二营伏击阵地的时候,后面的追兵也露了头,从山梁往下看,再清楚不过了:是鬼子,而且是骑兵,成百的骑兵! 卷一 007章 不能见死不救 山梁上,营长冯长治猫着腰朝吴子健5连的阵地跑过来了,后面紧跟着刘树。他俩所在的阵地虽然在远端,但显然也看清了下面的形势。伏击圈出现国军溃兵的情况,超出了二营设伏的预想,打还是不打、怎么打,三个主官需要立刻重新敲定。 刘树气喘吁吁地抢先开口:“鬼子是骑兵,而且,不清楚后面是否还有重兵跟随,不能开火暴露自己!” 吴子健瞪着教导员的脸,一句话就噎了回去:“骑兵咋了?咱们居高临下,还怕小日本儿的马长翅膀飞上来?给我打!” 不料冯长治突然说道:“怕是来不及打了!” 人们向山梁下望去,只见越追越近的日军骑兵,突然收枪而拔出了马刀,细长的马刀在阳光下明晃晃地耀人眼目,训练有素的骑兵由刚才的追击纵队,通过调整速度很快改成了几列冲锋横队!然后,旋风般地催马舞刀,加速发起了冲击。 吴子健明白了营长那句话的含义:向山下开火已不可能,用不了一分钟,鬼子骑兵就会和奔逃的友军搅到一起,等待友军的,将是无情的杀戮! 刘树也看明白了,他暗中吁了一口气,沉稳地说:“这下真没法打了,开枪会误伤友军。” …… 山梁下的晋军士兵仍在拼命地奔逃。卡车车厢篷内,肖俊平一手握着手枪,一手抓着车尾处的护栏,向后方张望,颠簸的卡车几度险些将他晃倒。此前,他不时转头对车厢内的女通讯兵喊:快开,鬼子骑兵追上来了!而同样被颠簸得东倒西歪的女兵们,闻听后就拼命地敲击司机楼:快开快开!有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然而,破旧的卡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行驶,并不比人跑的速度快多少。眼看着日军骑兵在迫近,并且纷纷拔出了马刀,肖俊平甚至看清了最前排骑兵的面孔。他举起手枪,向最近的日军骑兵射击,但两枪过后子弹就打光了,肖俊平咬咬牙,对女兵最后喊了一句: “砸电台,烧掉密码本!” 随即,他纵身跳下了车厢,对周围的溃兵高叫着:“别跑了,鬼子骑兵上来了,快开枪!”有少数士兵见状,开始转身射击,更多的则不理会这个陌生的上尉军官的命令,继续奔逃。肖俊平一把抓住一个正要从他身边跑过的士兵的枪杆,几乎贴着对方的脸吼道: “站住,别他妈跑了!” 那个逃兵怔了一下,索性松手将枪让给了肖俊平,空手跑掉了。愤怒的肖俊平端起枪就要朝逃兵的背影射击,但最终还是调转枪口,向冲上来的日军骑兵扣动了扳机。 骑兵的前锋冲进了溃军群内。 …… 八路军二营的伏击阵地上,仍没有命令下达,越来越多的指战员看明白了下面大路上的情况,一张张面孔变得焦急和惶惑。 吴子健咽了一口唾沫,对营长说:“老冯,枪是不能开了,上刺刀,冲下去吧!” 刘树闻听一惊,他不顾一切地朝吴子健吼起来:“你胡说什么?!我们是来设伏的,没有绝对的必要,不许拼刺刀!” 冯长治看了二人一眼,又看了一眼山下,挥挥手命令道:“上刺刀!” 话音刚落,早就按捺不住又一直不敢插嘴的5连长李天林,就向一侧的5连战士喊道:“往下传,不许开火,上刺刀,准备冲锋!”命令被一叠声地传下去了,战士们纷纷拔出刺刀向步枪上镶,也有一些拔出了背上的大砍刀;拧开盖子的手榴弹被重新拧上盖子收起,轻机枪手则失望地把头深深埋向枪柄。 刘树情急之下抓住了冯长治的肩膀:“营长,我不同意冲锋,鬼子是骑兵,人数众多,贸然冲下去会有很大的伤亡!” 冯长治没有去挪开教导员的手臂,只是表情严峻地说了一句:“没办法,只能拼了!友军被追杀,总不能见死不救。” 刘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开口。 吴子健已经从自己身后拔出了一柄鬼头大刀:“教导员,你带7连,还有所有机枪,留在阵地监视战场;老冯,我们冲下去!” 营长没有大刀,他向一个战士要过一枝上了刺刀的七九步枪,然后对身边的通讯员说:“发信号弹!” …… 岩田骑兵中队的一百多匹战马,横冲直撞地趟进了溃兵的队伍,骑术精湛的日军,俯身挥舞马刀劈杀,刀锋所到之处,晋军鲜血迸飞,甚至身首异处。 只有肖俊平等少数骁勇的官兵还在拼死地与日军对搏,多数的晋军官兵则四散奔逃。肖俊平用刚刚到手的步枪将一名日军骑兵击落马下,正要再拉枪栓,又一个骑兵朝他扑过来,肖俊平向一旁躲避,却被一具尸体绊了个趔趄,他发现一把日军丢下的马刀近在咫尺,就丢下步枪抢过去拾起了马刀,去与另外的骑兵搏杀。 与此同时,岩田亲率一小队人马,朝那台卡车直扑了过去,卡车刚刚慌不择路撞到了路边的岩石熄了火,司机立刻跳车逃命了。后面的车篷内,几名通讯女兵则在手忙脚乱地销毁电台,有一个女兵砸碎一盏军用马灯,将一个密码本扔到灯油里,刚刚哆嗦着划着一根火柴,岩田就策马到了车厢尾部,见状拔出手枪一枪击中那个女兵,女兵倒了下去,而火柴恰好点燃了灯油,车篷内顿时烟火突起。其余的女兵吓得躲避不及,岩田命令几个日军骑兵跳进车篷,在女兵的尖叫声里,拖出了两人。 远处的肖俊平看见这一幕,急忙挥舞马刀向这边跑。被从车篷里拖出的一个晋军女兵是通讯班的班长,也是女兵里唯一佩戴武器的,惊乱之中她从腰里拔出手枪,击中了一个抓着她的小腿拖行的日军骑兵,那个日军骑兵倒下了,但更多的骑兵继续向她靠来,惊恐的女兵将手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犹豫片刻,闭目扣动了扳机。 卡车车厢里浓烟滚滚,没有被拖出的女通讯兵也呛得被迫跳到了车外,十几个日军骑兵下了马,喧嚣狂笑着抓住了她们;即使一旁的战斗还在进行,他们仍然开始肆无忌惮地撕扯女兵们的军装,其中一个女兵的上身转瞬间就被扒得衣不蔽体。 正奔杀过来的肖俊平看到这一幕,不禁惊呆了。 卷一 008章 红绿信号弹 就在这个时候,两声尖利的唿哨音一前一后突然凌空响起,在几乎没有了枪声的山谷里,这唿哨音显得格外刺耳,以至于搏斗和奔逃的人们都抬头望向了天空。 他们立刻看到了红绿两色的两颗信号弹,在比山梁还要高的晴空炸响了,还没等山谷里的敌我双方缓过神来,其中一面山梁上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几百士兵从山梁上跃起,潮水般地向下俯冲! 晋军和日军骑兵,几乎同时被这突然杀出的伏兵惊住了,一时间不知来者是敌是友,许多敌对双方甚至暂停了搏杀,仰望着从山梁上席卷而下的人潮,他们的刺刀和大刀在上午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那正是八路军二营的三个连。 肖俊平率先认出了伏兵的军装:是国军!国军!原本绝望了的他,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头顶,他挥舞着马刀狂呼起来: “援兵来了,弟兄们杀呀!” 受到鼓舞的晋军溃兵,瞬间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勇气和力量,纷纷向日军骑兵冲过去。 几名日军骑兵准尉有些惊慌地靠向岩田,大叫:少佐,支那军有埋伏! 岩田勒着马缰,眯着眼睛扫视着漫山遍野、越冲越近的伏兵,表情变得狰狞:混账!怎么会冒出来这么多的支那兵! 一个准尉喊着:“少佐,我们孤军深入,不能恋战啊!” 岩田看了一眼冒着黑烟的汽车,汽车旁,那伙正在起劲地侵犯支那军女兵的家伙们,也不得不放开了挣扎踢打的女人,跑向自己的马匹。岩田有些不甘心,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撤!撤!” 那几个准尉立刻向四下呼喊:“撤!岩田少佐传令,撤!” 日军骑兵纷纷勒缰,向来时的方向策马撤退,但有一些人马被反扑上来的晋军士兵缠住了,并且,八路军二营的三个连,在冯长治、吴子健、李天林们的率领下,已经杀了上来。 一场中日步骑对决的血战,开始了。 …… 大冢康介派回去传令的骑兵,没有在丰店西门再看到岩田中队的身影:他们在十几分钟前,就已经追杀着晋军跑进了山路。这个骑兵只好返回来向联队长报信。 大冢康介有些生气,也后悔刚才为了激励官兵斗志而让岩田和他的部下向丰店城头挑衅,如今,这伙骑马的浪人们被激励过头、竟然擅自出击了。鬼知道他们追击的是什么散兵游勇。算了,原本攻城也不需要骑兵的,岩田这个家伙追累了,自然会回来。 他再次看了看金壳的怀表,距离10点,还有一刻钟。 …… 此刻,丰店县城内,391团团部的夏百合家前院堂屋里,一张原本靠墙的大八仙桌,被搬到了屋子中央,团长秦忠孝正伏在八仙桌上审视一张摊开的县城地图,几名参谋围拢在左右。 已经证实,昨晚陆续到达扎营、今早埋锅造饭的这支日军,正是自去年年底就驻屯在君陵城的日军大冢联队。 从确认了这份情报开始,秦忠孝的心情就沉重起来。对君陵日军的功课,他的特务连一直做得很足,情报显示,那应该是整整一个步兵联队,联队长大冢康介大佐;隶属濑名师团之萩原旅团。 昨夜,秦忠孝特地又派了赵木头等几个特务连精干,悄悄开了东门溜出去,爬到东侧的山梁上,侦察日军的宿营规模。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城外偶然遭遇这股日军的八路军副连长夏连山,也正在西山的山梁上眺望。根据灯火和帐篷的数量,夏连山和赵木头都估算出,山下大约有3000来名日军。 他们俩的估算都堪称精确。 大冢康介此次奉命进攻丰店,带领了本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此外,濑名师团部还加强给他一个野炮大队、一个骑兵中队和一个工兵中队。他的副联队长,则带一个步兵大队留守君陵。 可以这么认为,大冢联队的主力,这一次都开上来了,而且有炮兵、骑兵等特种战队——秦忠孝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报告!”特务连长赵木头带着两个部下,急三火四地跑进了夏百合家的堂屋,他径直跑到秦忠孝身前:“团座,日军的步兵吃完了早饭,开始在北城墙外布阵了,狗日的炮兵正在调整射界,一字摆开了十多门野炮。” 秦忠孝将手中的铅笔朝地图上一掷,叹了口气:“妈的,从忻口到娘子关,再到太原,日本人就仗着炮多,就知道拿炮轰!” 赵木头顿了顿,看着秦忠孝的脸色说:“守北城的弟兄们有些畏战,说日本人的炮弹飞上来,城头都要塌的、更别说人头了。” 秦忠孝双眼不禁瞪圆了,他一拍桌子骂道:“放屁!赵连长,你们特务连,立刻抽一个排出来,上北城墙督战,没我的命令,敢退一步者,杀无赦!” 赵木头急忙立正喊了声是,然后转对身边一个手下说:你通知三排长执行!那个手下立刻跑了出去。 秦忠孝调整了一下情绪,问旁边一个参谋:“独12旅那边,又有新动静没有?”参谋摇摇头。 赵木头却插话进来:“团座,我正要向您汇报,刚才听底下人传,570团把主力都调到南门去了,西城墙上就稀稀拉拉地留了几百人,可是小鬼子根本就没往南门移动啊!团座,田团长这王八蛋不是想往文城跑吧?咱们可别被晋军这帮孙子给卖了!” 秦忠孝不由得蹇起了眉头,他和自己的特务连长对视了片刻,转对另一个参谋说:给我接570团团部! 570团的团长田明达正感到一阵阵的心惊肉跳,一清早,鬼子的骑兵枪击西城城墙,让他一度以为日军要攻城;而他天还没亮就放出去的一个连,并没有在南门外接应到独12旅旅部派来的通讯兵,那支带着汽车和电台的队伍走错了路,刚才竟然出现在丰店西门外,当场遭到那伙日军游骑的狂攻并溃散。田明达的一个营长,在西城墙上亲眼目睹并向他讲述了这一幕。 田明达眼前阵阵发黑:391团的秦团长声称日军主力在北门,但据说昨晚兵临城下的日军有数千,万一他们抽出一部分来攻西门乃至南门,自己的退路就将被切断!早知如此,不如昨夜趁天黑从南门溜了! 他已经顾不上去关心旅部通讯兵和电台的下落,立刻命令在南门的主力营,做好出城准备。 也就在这一刻,秦忠孝的电话打了上来。 田明达早就想好了敷衍中央军的说辞: “秦团长,兄弟不是要撤退,但南门是通往文城独12旅旅部的要塞,我必须用重兵保证南门安全,刚才兄弟还派了一个连去接应旅部派来的电台呢!我独12旅对丰店防御极为重视,郑源旅长昨夜亲自打电话过问,如果战况不利,旅部可能随时派兵来援。还望秦团长精诚团结,守住北门城防!” …… 田明达的一番慷慨陈词,让秦忠孝略微放了心。他是个职业军人,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之术,显然体会的还不深刻。撂下570团的电话,他又命令赵木头亲自带人去北城督战,自己则开始埋头研究二线防御。 秦忠孝真正头疼的是日本人摆在他城下的野炮! 从忻口到太原,中央军上校领略了日军炮火的强大,不算上能飞的飞机和能跑的坦克,就仅是架在地面上的野炮、山炮、迫击炮,包括掷弹筒,都让中国军队吃尽了苦头。他自己算是热血军人,也目睹了从中央军到晋绥军、川军、西北军的弟兄们的拼死奋战,可是,人的血肉之躯,在凶悍的炮火面前,实在是太不堪一击了。 假如北城被炮火轰塌,他就必须考虑在城下部署第二道防线,以防日军步兵随后突入。现在,他的一个营在北城城头,另一个营在东城城头,第三个营以及特务连是留在手里的预备队,是现在就用上去布防二线,还是再等等? 但突然传来的野炮炮弹的轰击声,终结了秦忠孝的犹豫,日本人开炮了! 卷一 009章 白刃格斗声充斥着山谷 赵木头跑上北城城墙的时候,距离上午10点只剩了几分钟。他先是看到了特务连三排的人,眼下他的这批手下已经变身了督战队。负责北城防务的一营长将赵木头引到城墙的一处垛口,他们一起向城外瞭望,此刻,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远处旷野里摆成一排的日军野炮。 赵木头丢掉望远镜,对营长说到:“奶奶的,咱们的炮在太原城外都丢了,要不然,现在在城头上架起来,先轰他狗日的!” 营长看着蹲在野炮周围的炮兵,内心忽然一动:“木头,我们这有不少三八大盖,你看这距离,够敲掉小鬼子炮兵不?” 特务连长的枪法在391团是出了名的,忻口会战的时候,赵木头曾经当着团长、参谋长的面,隔着近千米的距离,一枪干倒了阵地对面一个穿黄呢子大衣的日军军官,参谋长从望远镜里观察到,当场抢上前手忙脚乱参与救护的日军有十几人,那家伙至少应该是个大佐。 但眼下赵木头却无奈地摇摇头:凭目测,鬼子炮兵的确在三八枪的射界内,但一伙一伙地分别聚集在十几门野炮周围的炮兵,加起来足有几百个,此时敲掉它一个两个的,于事无补。 “肯定是要挨轰了,先隐蔽好吧。”赵木头忿忿地丢了一句。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响起了尖利的呼啸音,还未等城墙上的守军反应过来,日军的野炮炮弹,就一颗接一颗地砸上了城头。顿时,硝烟弥漫、血肉横飞,守军乱作一团。赵木头拔出驳壳枪大喊: “别慌,在墙根底下蹲好啰,不许乱跑!秦团座有令,敢退一步者杀无赦!” 一边喊,一边就顺手抓住一个被炸懵了的士兵,一脚将其踹向城墙:“回去,给我蹲好!” …… 进攻开始之前,大冢康介就已经下了马,进入到早晨刚搭好的野战帐篷。帐篷内,一部大功率电台繁忙地工作着,这部电台,一端联络目前他在君陵的留守部队,一端则与太原的旅团部保持直接通讯。大冢康介此时并不知道,他率联队主力攻打丰店的动作,不仅旅团长萩原少将、师团长濑名中将直接掌控着,就连远在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也在密切关注。 “大佐,旅团部来电!” 没等大冢康介在帐篷内的椅子上坐稳,电讯少尉就递上一纸电文,大冢只看了一眼,表情就凝重起来:电文称,太原特务机关长通报,支那八路军前一阶段向晋西南一带派出若干部队,动机不明,其中有115师一部,望你部注意警戒。 日军的联队长不由得眯起了眼睛:115师,115师!三浦旅团去年在平型关,就是吃了115师的亏,损失惨重!(作者注: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板垣师团下属的三浦敏事旅团,其21联队一部被八路军115师在平型关聚歼。)这个仇至今未雪,帝国陆军的鲜血,是绝对不会白流的! 大冢将电文抛还到放置电台的桌子上,蓦地,他想起了什么,疾步走到一个负责联络的中尉面前: “岩田的骑兵中队,还没有消息吗?” 那个中尉被大冢突然的言行吓了一跳,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有,截至目前、还没有。” 大佐沉默了片刻:“命令野炮大队,开炮!” …… 几乎是在大冢联队野炮的炮弹砸上丰店城头的同一时刻,在五里开外的大王峪,八路军二营也与落了单的大冢联队的骑兵中队,展开了白刃厮杀。 二营完全是国军建制,全营4个连,每个连200多人。除了第8连带着重火器在暂住地待命外,这次设伏共拉上来3个连。因为山下被追杀的友军境况危急,冯长治和吴子健紧急调整了部署之后,信号弹当场就打响了,那一瞬间,除了机枪手,5、6、7连都跟着营长副营长跳起来冲了下去;刘树因为奉命要率7连留在山梁上监视战场,所以拚了命地往远处的7连阵地上跑,试图不让7连冲下去,但紧赶慢赶,只来得及拽回了不到一个排的兵力。 日军的岩田骑兵中队,则由三个小队构成,总数不到150人。 因此上,这场突然爆发的中日步骑对决,中国军人(加上晋军一个连的残部)与日军的人数比,接近了一边倒的5比1。 但战况却没有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如果趁八路军伏兵还没有从山梁冲上大路的时候,岩田的骑兵能够快速脱离战场,那么这场遭遇战或许将很快结束;但是,刚刚惨遭日军马刀残杀的晋军溃兵们,在援兵出现的刺激下突然实施了反击,导致岩田中队的一部分骑兵被死死缠住,为了解救这部分骑兵,整个中队延缓了撤退的速度;这就给了二营宝贵的时间,吴子健、李天林这两员悍将挥舞着大刀,引领着五百多步兵,有如潮水浸漫礁石一般,灌进了日军骑兵的阵列。 砍刀、刺刀、马刀格斗的声音,刹那间充斥了整条山谷。 日军的骑兵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和死伤,渐渐凭借着战马冲撞的力度,稳住了阵势。山梁上,刘树他们居高临下看得很真切:八路军官兵常常是四五个人围住一两个鬼子骑兵拚斗,但就是不能有效地将对手刺落,有的甚至根本无法靠近,只是围着马匹呐喊着打转。 而日军骑兵一旦恢复了状态,就开始熟练地施展骑术和刀术,他们驾驭和劈杀的路数很诡异,先是纵马迎着敌人前冲,这时他们手里的马刀只是举着不动,直到掠过敌人之后,才侧头俯身、挥刀用力向斜后方向劈杀!许多八路军和晋军士兵,就是在已经躲开对方战马冲击的时候,突然又遭到马刀的灭顶一击,脸部、颈部或头部鲜血迸溅,有的当场殒命。 吴子健杀红了眼,他手里的大刀舞得有如风车,虽很难砍中鬼子骑兵,却陆续砍倒了两匹马,然而出于对战马的喜爱,他很想完整地将其缴获,于是不再对马匹下刀,这也制约了他的杀伤力。 李天林则在无意之中,救了晋军参谋肖俊平的命。 肖俊平捡来的日军骑兵的马刀,用得很不顺手,这个学生出身的军官,开枪杀过人,在战场上舞刀则还是第一次。当二营的官兵冲上来的时候,他从他们的臂章上看到了“八路”二字,这才意识到救兵的身份。被裹挟在乱军中又冲杀了一会,肖俊平没有什么斩获,体力却已经透支到了极限,他退到一块低矮的石头旁,一只脚踩在石头上,双手握住马刀柄拄着石面,哈腰大口地喘着粗气。 或许是他的尉官军服,或许是他手里拄了一把日军的马刀,鬼子一个骑兵注意到了肖俊平,纵马举刀从侧后向他冲来。 这一幕正被不远处的李天林看到了,但已经来不及上前施救,八路军连长情急之下、扔下大刀下意识地拔出了驳壳枪,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击中了那鬼子骑兵的肋部,他身子在马鞍上一歪,手里的马刀掉到了地上,那战马却终究撞到毫不知情的肖俊平身体,将晋军参谋带了个跟头。 事后证明,李天林的这一枪,不仅救了友军军官的命,还彻底改变了这场白刃血战的进程! 卷一 010章 能用枪,就不要用刀 在没有改编成八路军之前,红军向来是有着白刃肉搏的作战传统的,与国民政府军队周旋的年代里,他们的砍刀和刺刀,都颇占上风。然而,接受改编后的对日第一战:平型关之战,就让最精锐的115师上下都感到了震撼:日军的白刃战法,绝对不在八路军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冯长治、吴子健、李天林、夏连山这些老兵,平型关之后,又有许多机会持续领略了鬼子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步枪的强悍战力。但眼下大王峪的这场白刃战,面对的却是他们从未交过手的骑兵!这让战斗从一开始就变得非常困难。 吴子健在陕北曾经听四方面军的弟兄们,讲过与青海马步芳军的骑兵对阵的情形,那完全可以用惨烈来形容,西路军战士在滚滚的马蹄和闪闪的马刀面前,找不到什么招架的办法,死伤相当严重。 此时在大王峪,二营虽然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但他们冲锋之前为了避免误伤友军,是抱定了拼刺刀的决心的,因此与岩田骑兵中队搅到一起开始搏杀之后,几乎没有人想到开枪。 而刺刀或大刀,在与更轻灵的马刀的对决中,根本无便宜可占。战斗进行了十多分钟,日军的骑兵没有损伤多少,二营挂彩甚至阵亡的官兵却多了起来。 直到5连长李天林为了搭救晋军参谋肖俊平,打出了那一枪。 李天林是一员虎将,上了战场往往一根筋,只顾杀得酣畅。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枪对这场战斗的意义,竟然在打掉那个日军骑兵后,将驳壳枪往腰间宽大的牛皮带里一插,重新捡起刚刚丢下的大刀,又冲进了战阵。 幸亏,离他不远的冯长治看到了这一幕,茅塞顿开的二营长当即将步枪交到左手----那步枪枪管处的刺刀早就被砍歪了----右手则拔出了自己的驳壳枪,抢到一个正在以一敌三的日军骑兵背后,瞄准了扣动扳机,子弹近距离射中日军骑兵的后脑,刚刚还在舞刀猛劈的家伙,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冯长治挥动着驳壳枪大叫:“开枪!开枪打狗日的!” 沟底展开的这个战场很大,包括吴子健在内的人们大多正陷入拼尽全力的苦斗,没有多少人听到或看到了营长的这个举动,只有他附近的几个战士醒悟过来并开始效仿,他们跳开一步,拉动枪栓,朝着高高在上的鬼子骑兵开了火。 但这已经足够了。 马背上的鬼子骑兵,足足高出地面上的步兵一大截,这在某种意义上使之成了射击的活靶子,更妙的是,地上的人仰面射击,子弹朝上飞,即便打不中敌人也不担心会误伤到自己人。 枪声一下一下地响了起来,只一小会儿,已有六七个骑兵被击中。 视野开阔的岩田少佐警觉地注意到了这一变化,顺着零落但爆脆的枪声望去,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士兵在陆续中弹落马,中队长的后颈不禁一凉,他意识到,人数占优的支那兵,如果用一两个人缠住自己的骑兵、再用一两个人跳到旁边射击,那么这片山沟将很快成为骑兵中队的坟场。 “突围!全力突围!!”岩田再也顾不得解救被围攻得最深的那些骑兵了,他带着离自己最近的几十人,收拢队形拼命地向来时的方向策马猛冲,一道由战马组成的洪流驱动起来,并且带动了别处的骑兵向他们聚拢,很快,其前锋就冲破了对手的缠斗,二营战士们的血肉之躯抵挡不住这股铁蹄汇成的洪流,眼睁睁地看着日军的骑兵们相跟着从眼前冲了过去。 这时,无需再用人提醒,大家纷纷拉开枪栓朝着骑兵的背影怒射,密集的子弹雨点般地追向日军骑兵中队,尘土飞扬中不时有人或马被射中,但更多的还是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这条长长沟底的尽头。 刚才还难解难分的一场白热化战斗,竟然以这种方式,戛然而止了。留在战场的一方,也都筋疲力尽地喘着粗气;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在逐渐开始变得安静的沟底,弥漫开来。 …… 五里开外的丰店城下,野炮大队的炮火轰击一登场,大冢康介就将刚才对骑兵中队的一丝担忧抛到了脑后。他走到野战帐篷的边缘,抓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炮击效果,看到得意处,他不禁哼起了一小段陆军军歌的旋律,这个参加过太原城攻坚战的大佐,转而对身边的下属军官们说道:“炮兵勇士们的射术,越来越精进了!” 十几分钟后,在望远镜的视界里,丰店北城墙上浓烟滚滚,全不见了之前守在上面的支那军人的身影;重点轰击的城门,已经炸飞了半扇;至少有两处城墙,被野炮轰得坍陷下去,砖石滚落下来,形成了绝好的攻击缓坡和缺口。 大冢观察完毕,抬手指向丰店:“传令,福田大队,开始冲锋!” 早就排列在最前端的大冢联队的福田步兵大队,大队长福田冈少佐拔出的军刀划出了一条弧线:攻击! 千余名日军呐喊着,潮水般地冲向了丰店北城墙。 …… 丰店城头,日军刚才发射的野炮炮弹炸起的黑烟,正弥漫着整个北城城墙;少顷,黑烟开始消散,先是露出了被炸死的391团官兵的尸体,随即,密集蜷缩在城墙垛口下面的官兵身影也清晰起来,此刻的他们,一律背靠垛口,下蹲或半跪,手里的步枪向下斜端,枪管拄地,耳朵则聆听着城下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日军士兵的喊杀声。 被炸开半扇门的城门洞内,早就堆积起了沙土麻袋的掩体,掩体后面的士兵与城头上的人一样,沉默地在蹲守。 赵木头则面朝城墙半跪着,小心翼翼地把脑袋移到一个垛口上,观察着日军的冲锋距离,他右手拎着的驳壳枪,枪管同样垂直拄在地面。过了一会,只见他将右臂向后微微扬起,拇指扳开了驳壳枪的保险,蜷缩在左右的士兵见到他的这个动作,纷纷动手拉开枪栓。 城下的喊杀声近在咫尺了。突然,赵木头探身到垛口上,手中驳壳枪划了个弧线,朝城下砰地开了一枪,同时大喊一声:打! 391团的官兵们一齐站起、转身跃上垛口,手中枪朝着城下的日军步兵,猛烈开火。 …… 炮声还在轰鸣的时候,秦忠孝就要通了守北城的一营长的电话: “我这里听到打-炮了!告诉你的部下,还有木头,注意隐蔽,不许乱跑,也不许露头。记住,鬼子的炮兵再厉害,最终也是要靠步兵来解决战斗的,等他们步兵上来,再给我狠狠打!” 说罢,上校团长狠狠掼下了电话。一营是他391团的主力,从忻口、太原一路厮杀过来,对日作战也算经验丰富;再加上狡猾精明的特务连长亲自在那里督战,为此,他还是比较放心。 他最终决定先不在北城墙的后面建立第二道防线,因为他手头只剩一个营加一个特务连了。经历了去年在晋北晋中的几场血拼,391团减员过半,且作为客军,一直没有得到二战区的补充;如今,他北城头上的一营、东城头上的二营各有六百人,而手头机动的这个三营仅有四百多人,赵木头的特务连名义上是“连”,其实总共就剩了八十来号。他不能过早地将最后的预备队投进去。 炮声停了,夏百合家前院里的军人们都明白,地面进攻已迫在眉睫。秦忠孝从堂屋走进了院子,似乎为了更真切地听到来自北城的动静。这时,他意外地看见了夏百合、孙妮儿这一对主仆,竟然也站在前院的角落,惊恐不安地聆听着。 看见秦忠孝,孙妮儿像看见了救星一样奔过来:“团长大人,鬼子的炮打得好凶啊,城墙上的弟兄们吃得消吗?我怎么没有看见木头大哥?” 秦忠孝不想当着女人的面流露出紧张情绪,于是哈哈一笑,刚想调侃一下这个对特务连长过分亲热的丫头,却看见夏百合也走了上来,就住了口。 “秦团长,”夏百合的声音带着几许颤音,这个漂亮女人的表情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僵硬:“丰店城,守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