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艳阳高照,春光正好。
通州郡孙府内,一个二环垂髻的丫头提着裙,从二门外‘咚咚咚’跑进内院,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对面前的绿裙丫头道:“圆儿姐姐!瞧见了!瞧见了!董家的媳妇让赵婶子传来消息:在长桥处看见了凌公子!”
绿裙女孩拍了拍小丫头的胸口,道:“你且顺顺气,我去给姑娘通禀。”
小丫头点着头,毫不顾忌形象,一屁股坐在长廊台阶上喘着粗气。绿裙丫头也疾步朝试香苑走去。
穿过假山流水,走过曲折的青石小径,绿裙丫头停在试香苑的拱门前,对着门前踱来踱去的粉裙女孩含笑道:“柳愢姐姐,传来消息了,凌公子在长桥。”
柳愢颔首:“知道了,我去通禀姑娘,你回去继续叫下头人盯着,不得闪失。”
圆儿笑着退走。柳愢进了小苑门,踩着小步走到试香苑内桐无厅前。那里正有个身形高挑的女孩儿含笑等着,瞧见柳愢,招招手:“柳愢妹妹过来。”
柳愢弯了弯腰,笑道:“璨珠姐姐。圆儿传来消息,凌家公子眼下在长桥处。”
“好妹妹,辛苦你了,”璨珠牵了签柳愢的手,笑盈盈道:“放你半天假,去找你玩伴耍去吧。”
柳愢连忙伏了伏身:“妹妹没做什么,辛苦的是姐姐。白得了姐姐的假,真真过意不去,我干姐姐在厨房,等璨珠姐姐跟着姑娘回来了下了值,我请姐姐来吃酒。”
璨珠点了点柳愢的鼻子:“你个机灵鬼。好啊,等我下值来与你讨酒吃。”
柳愢等璨珠掀起帘子进了室内后,方退走而出。
璨珠打了帘,绕进室内,先于室内两个女孩儿微笑点头打了招呼,方走到挂着纱帘的榻前,弯下腰,轻声对榻中倩影道:“禀姑娘,凌公子现下在长桥处,若是走南边,大约能绕开,马车已经备好了,请姑娘示下。”
榻中倩影轻动,孙湄菡伸出软若无骨的芊芊玉手来,用略带沙哑的声吩咐道:“一路盯着,一定要绕开。”
璨珠连忙扶起姑娘的手,孙湄菡借着璨珠的力,缓缓挪下了榻,与此同时,房中另两个丫头上前来,一个手中捧着衣服,一个手中奉着镜,璨珠轻手轻脚地给孙湄菡换下衣服,重新穿戴。
粉色镂花上襦配了条鹅黄底的间褶撒花裙,璨珠细细给孙湄菡系上腰饰玉佩压裙。另一丫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整理裙角。孙湄菡看了眼镜子:“就这样,雪宝替我梳头吧。”
跪在地上的丫头细声应了,起身扶着孙湄菡的手,牵到梳妆台前。
雪宝善于梳发,孙湄菡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在她手中被灵巧的束起,盘出今年最流行的样式,仔细从首饰盒中拣选了含珠发钗,镶了猫眼石的笄并数枚花钿,小心翼翼□□孙湄菡发髻中。孙湄菡可有可无地看了眼镜子,道:“走吧。别忘了新给弟弟做的点心。”
细眼的丫头笑道:“姑娘放心,每个月几回都给小少爷带的,忘不了。”
孙湄菡颔首,两个大丫头护在左右,服侍着孙湄菡出门。名唤雪宝的,留下看门。
上了马车,孙湄菡抱着怀中自己亲手给弟弟做的小鞋子,想起自己孱弱的弟弟,心就有些疼。
弟弟才十岁,却已经才道观里住了四年。一母同胞的小心肝儿,自己每个月起码要去看他两三次。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身道袍,短短的头发盘在头顶,扎了个发带,挂在高高的门槛上,可爱的弟弟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喊姐姐,每每萌的她心尖儿都颤了。
可惜的是这个月,自己为了躲灾,才去了两回,想起上次去见弟弟时小孩儿脸上寂寞的表情好似对她无声的诉控,孙湄菡边对弟弟心生愧疚边对某人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遇上了灾难,哪会让可爱的弟弟觉着寂寞啊!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一下,马夫嘞住了马,坐在前面的璨珠掀起小块帘子钻了进来,小脸上全是不知所措:“姑娘,前面……凌公子又出现了!”
明明不惜走远路也要绕过的人,怎么出现在这里?
孙湄菡眼前一黑。
灾难,来了。
呆坐在马车中的孙湄菡丝毫不顾及自己形象,磨着牙恨恨道:“不是个书生么?跑得这么快赶着做武将么?!”
马车外,传来一个温文有礼的声音:“惊扰了姑娘,是小生的不是,但是姑娘家的马车吓到了小生,还请姑娘能出面安抚一下受惊的小生。”
声音很好听,说的也很好,可惜,平息不了孙湄菡的怒火。孙湄菡从手旁摸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拿出一个银锭子,示意璨珠掀开马车帘子。小丫头一掀开帘子,坐在踩板前的马夫和另一个丫头很有默契的左右一让,一块银锭子急速飞出,直直砸在马车前拦路的来人身上。
来人惨叫一声,应声而倒。‘通’的一声摔在青石板上。
孙湄菡从打开的帘子中用鄙视的眼神扫了地上的身影一眼,不屑道:“这银子赏你了。滚吧。”
来人捂着头委委屈屈道:“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姑娘此行,完全不是好姑娘应该做的。怕是嫁不出去了。要不小生大发慈悲,娶姑娘为妻可好?”
孙湄菡又是一块银锭子掷出,嗤笑道:“大发慈悲娶我?不若本姑娘大发慈悲送你去轮回!”
银锭子准准砸中来人的额头,又是一声惨叫。
一生儒袍的书生躺在地上,一张白生生的俊脸上,多了两处红印子。加上他委委屈屈的表情,看着使人发笑。
孙湄菡却是一点笑意都无,眼神冷冷看过去,厉声道:“再不让开,直接碾了你!”
书生一副生无可恋模样大展着四肢,口中道:“碾吧碾吧,姑娘碾死小生后,记得替小生立坟年年扫墓啊。”
孙湄菡气急,直接一个小匣子砸出去。
这次书生连忙偏了偏头,小匣子砸在青石板上,把匣子磕坏了,里面又滚出了三四个银锭子。
书生不由咋舌:“小生身娇肉嫩的,不禁砸,请姑娘手下留情。”
孙湄菡娇哼一声:“让不让开?!”
书生想了想,坚定地摇摇头:“小生不让,除非孙姑娘答应,嫁与小生为妻。”
孙湄菡气笑了,对马夫道:“董叔不必管,直接碾过去。死了算我的。”
马夫还没应,书生却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欣喜:“小生算姑娘的?算姑娘的什么?”
完全找错重点的书生又挨了一下。却是孙湄菡直接褪了腕上的镯子砸了过去。书生挨了砸,却手疾眼快的把镯子一把抓住,迅速塞进自己怀里。
一脸喜滋滋的书生对孙湄菡笑道:“多谢姑娘救小生一命,小生感觉舒服了许多,这就走。”
目瞪口呆的孙湄菡眼见着书生拍了拍身上的灰,朝马车方向拱了一手,噙着笑离开了。这才气急败坏小声吼道:“凌苍尘,你个大无赖!”
孙家小少爷发现今天的姐姐心情也不是很好,应该是说,自从上个月起,姐姐每次的心情都不好。
孙家小少爷双手捧着云糕小口小口吃着,吃一口,抬头看一眼姐姐,吃一口,抬头看一眼姐姐。终于,孙湄菡发现了弟弟的眼神,她伏下身,摸着弟弟的发髻,温声道:“小沢怎么看姐姐眼神怪怪的?”
孙小沢咽下糕点,奶声奶气问道:“姐姐为什么不开心?”
孙湄菡不想自己的心情竟连年幼的弟弟都看得出来,她含笑道:“姐姐及笄了,爹娘在商讨要把我嫁出去还是留在家中招婿呢,姐姐也担心遇不上好人,小沢呢,希望姐姐嫁出去还是留家里呢?”
因为孙家独一个姑娘一个少爷,且小少爷身体不好自小寄养在通州郡郊外的道观里。说是家里有男丁,到也同没有一样。上个月孙家大姑娘孙湄菡及笄,还没说下人家,又怎能不让孙老爷孙夫人着急。
孙小沢眼珠一转:“我想姐姐留在家里。但是姐姐留在家里,会有别人说姐姐不好,小沢不要别人说姐姐的不好。”
孙湄菡诧异:“小沢你在道观里,从哪听来的这些?”
孙小沢含含糊糊道:“来进香的人,偶尔有说道,让我听到了。”
孙湄菡感动不已,一把搂住自己的弟弟:“乖小沢,你还这么小就一直记挂着姐姐,让姐姐怎么舍得嫁出去啊。”
孙小沢小声叫道:“姐姐松点,小沢喘不过气了……”
孙湄菡在弟弟身上又赖了会儿才坐直,看向小沢的眼神充满慈爱:“姐姐的宝贝小沢啊,多吃点,快快养好身子啊。”
孙小沢迎着姐姐的眼神,头皮有些发麻:“师父说了,我要等到十四岁才能出观。”
“没关系,”孙湄菡笑眯眯道,“等你十四岁出来的时候,姐姐给你找个媳妇。”
孙小沢苦着脸应了:“姐姐你喜欢就好……”
看完弟弟,给了弟弟新鞋子,喂了弟弟糕点,孙湄菡很是满足的回了家。去给爹娘请了安用了膳后,直径回了试香苑。
璨珠并雪宝上前给孙湄菡换了一身轻薄中裙,散开了发,收拾完后,雪宝毫不意外的发现褪下来的首饰中少了一个镯子。
今天去看了弟弟,很开心;遇上了祸害,不开心。两厢一抵,孙湄菡觉着还是心情复杂,躺上了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了身,穿上家常服,遣了细眼丫头名唤彩烟者提灯,在院子里散起步来。
月光皎洁,春天的夜晚也有几分寒意,孙湄菡转了没一会儿就打了个哆嗦,正要进屋时,却听见一个声音传来:“春寒料峭,小心受凉。”
温柔的男声中充满了关怀,又有几分责意:“怎的这般不注意,快进屋去。”
孙湄菡呆了呆,一抬头,就见一个穿着儒袍的白面书生斯文扫地的坐在她身侧的墙头,一脸温柔地看着她。
孙湄菡一把夺过彩烟手中的灯笼,恶狠狠地砸过去咬牙切齿道:“败类!无赖!”
大约是顾忌到晚上,书生只接了灯笼应声而倒,并未嚎叫。翻下墙头靠着墙的他听见孙湄菡凌乱的步伐冲进房门,狠狠关上门时,凌苍尘才温柔地看着手中灯笼里摇曳的烛火,柔声轻笑道:“……谋杀亲夫啊。”
正文 第 2 章
次日。
孙湄菡起床收拾妥当,前去正堂给母亲请安。
孙太太是个眉眼温柔的女子,一见到湄菡,就连笑着招招手:“乖女快来,昨儿休息好了?怎的瞧着精神不大好?”
孙湄菡上前几步依偎在母亲怀中,闷闷不乐道:“女儿昨日去看弟弟了,女儿想早些接弟弟在家里住。”
闻言,孙太太面上不禁带了些哀伤,她抚摸着孙湄菡的后背,软着声劝道:“乖女,弟弟是在观中休养几年的。要听观主的话,等他好了,再接回来啊。”
孙湄菡一瘪嘴:“那我先不嫁,什么时候弟弟回家了,什么时候我再嫁。”
女儿的话吓了孙太太一大跳,孙太太搂着孙湄菡连连道:“我的乖女儿,这又是怎么了?你都十五了,等弟弟回来你都二十了,到时候谁娶你?傻丫头尽胡说。”
孙湄菡满不在乎:“没人娶我就留在家里,陪着爹娘弟弟过日子,总比嫁个不了解的人,过去瞪着眼傻过日子的强!”
“我的乖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孙太太轻轻打了下孙湄菡的嘴,不满道,“爹娘还能把你嫁错人,让你过苦日子不成?”
孙湄菡闻言头往母亲怀里一埋,悄悄在心里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上辈子,你们费尽心思挑好的人,嫁过去,还不是过得凄凄惨惨。
孙湄菡到现在都记得,之前的自己怎么嫁过去凌家,怎么和那个无赖的武夫相处。怎么被武夫当做禁脔般,谁也见不得。凄苦日子,岂是一个惨字。
好容易发现自己重生到了平行世界来,兴高采烈的过了笄礼,满怀憧憬的期盼着能嫁一个好夫君,没想到,前世的武夫,变作了书生,又纠缠了上来!
想起凌苍尘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孙湄菡就恨得牙痒。完全不想再搭理他的孙湄菡在母亲怀里赖着细声细语问道:“我能嫁个自己喜欢的么?”
孙太太绽开笑脸,道:“姑爷自然是要我乖女自己喜欢的才好,怎么,乖女儿自己有些意思了?”
孙湄菡撒娇道:“才没有,我外男能认识谁?怎么自己有意思?”
孙太太闻言试探道:“乖女,我们邻家的凌家,他们府上的大公子,叫凌苍尘的。小时候一块儿玩过的,他你觉着如何?”
凌苍尘?孙湄菡露出一脸愤恨,对母亲道:“我不喜他!母亲就是把我嫁个乞口的,也不要打着把我嫁给他的主意!”
听女儿的话,似乎是十分抗拒与邻家的大公子的事?孙太太思忖着,手中诓哄着女儿,口中念道:“当真不喜欢凌公子?”
孙湄菡斩钉截铁道:“不喜欢!”
孙太太想起那个翩翩有礼的青年,又不死心的问了句:“当真不想嫁他?他在我们这儿,也是很……”
“不嫁不嫁不嫁!”孙湄菡冷笑道,“他自受姑娘们的欢迎,却与我相干?只要不和我未来嫁入的哪家的小姑相好,谁个理他!”
孙太太有些惋惜大好的青年才俊,但更宠爱女儿的她还是连声应了:“好好好,我的乖女不嫁她,娘给你找个比他好的啊。”
在母亲房中撒了娇,又陪着母亲用了早膳,孙湄菡才出门,思来想去自己除了回院里写字画画,做做针线什么的,竟没别的事。一个月以前,她可是经常给闺中好友下帖子一处玩耍的。
又是一桩凌苍尘带来的让人不爽之事,孙湄菡皱着眉,却也无奈,只好回了房间,不想写字的她翻出杂书,躺在园中凉椅上看了起来。
前世的她出身名门,父亲是太师,母亲是宗妇,弟弟允文允武,小小年纪在陛下那儿也是挂了号的。她呢?太师家的大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善写一手好字。奈何,嫁了个完全无法与之交流的武夫。
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那人,孙湄菡心情一下子不好起来,随手扔开书,闭着眼想睡一会儿。
这时,她的大丫头璨珠跑来轻声道:“姑娘,凌府的大姑娘下帖子请您。”
帖子递给孙湄菡,孙湄菡看了看这个含着花香的帖子,内容无外乎好些时日未见湄菡,近日春光不错,请孙湄菡去她家玩耍。
孙湄菡对这个上辈子的堂小姑没什么别的看法,上辈子,自己的丈夫除了战事能调动他全部的心思外,别的都不怎么放心上。堂妹也没有什么较深的感情。
而这里的孙湄菡和凌家比邻而居,年龄相仿的两个女孩儿很是能玩到一起去。故而也做了好友。
可是孙湄菡上个月重生过来,刚刚整理好这个世界里的记忆,就被凌苍尘缠上了,哪里还想得起和凌大姑娘玩耍。
若是没有凌苍尘,或者说凌大姑娘的哥哥不是凌苍尘,她是非常想去玩的。前世她循规蹈矩。压抑自己的本性。却没有得到夫君一丝的怜惜。这辈子她想通了,天大地大,比不过她孙湄菡舒心最大。
但是,这个出门的代价太大了。孙湄菡毫不意外她若是前脚踏进了凌家,那个无赖会不会后脚就逼着她对他负责?
想起凌苍尘,孙湄菡突然觉着有些好笑,前世多么不可一世的人啊,权倾朝野,官拜大司马。在这平行世界里,竟然是个小书生。还是个二皮脸。
想到这里,孙湄菡微微一笑,把帖子递给静候在一边的璨珠,道:“去准备笔墨花笺。”
孙湄菡起身,打算给凌大姑娘回个帖。好歹是好友,她下了帖子来请,若是不去多不好。最多,她避着那人就是。她不信他敢在有人的情况下也能耍的起无赖。
两日后,孙湄菡在通禀了父母后,带了璨珠雪宝,走角门过去,不过几步,就到了凌府的角门。那里已经有凌大姑娘的大丫头名唤蕊儿的在那儿守着了,一见着孙湄菡,蕊儿施了一礼,小圆脸上全是笑意:“孙大姑娘好些日子没来玩,我家大姑娘甚是想念您呢。孙大姑娘快快请进。”
孙湄菡颔首,才一进门走了没两步,就被凌大姑娘冲上来拉住袖子,凌大姑娘一边拽着孙湄菡一边口中道:“菡姐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不来找我玩了。可是我上次哪儿不对说错话得罪了你?若是那样你只管说,妹妹与你赔不是便是了。何苦这么久不来找我玩?”
孙湄菡任由凌大姑娘牵着自己,口中辩解道:“我及笄了,不好像往日一样随意跑出来了,这些时日我除了去看弟弟外,哪儿都没去的。也就弦儿请我才出来的。”
听了孙湄菡的话,凌大姑娘喜笑颜开:“好姐姐,我就知道你与我好。我请了大哥哥替我寻了一套玉石的棋。菡姐姐一定要来给我掌掌眼。”
孙湄菡听见大哥哥几个字眼皮一跳,心里有不大好的预感,不由问道:“那你大哥哥眼下该走了吧?”
凌丝弦奇怪的看了孙湄菡一眼:“当然走了,女孩儿家的闺房,他待着做什么?”
闻言孙湄菡舒了一口气,舒展了眉头,笑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凌丝弦挤挤了眼:“随口问我大哥哥啊?”
孙湄菡感受到凌丝弦言中之意忍不住嘴角抽抽,她只是如惊弓之鸟罢了,担心那个无赖子又跑出来刷低下限。
抬眼望了圈,周围除了扫地的仆妇和偶尔在小道中疾步穿梭的丫头,并无外人在,心中方定了神。扭头对凌丝弦道:“你可着胡言乱语吧,嘴巴再不牢靠点,我的名声就败在你这了!”
凌丝弦闻言吐吐舌头,拽着孙湄菡袖子撒娇道:“菡姐姐,弦儿错了,别跟我气。下次不会了哈。”
孙湄菡接触了这辈子的凌丝弦方知,她就是个小孩儿性情的,凌家独她最小,又是凌家唯一的女孩儿,凌家众人都可着劲儿宠她。虽然没有坏心,但是小丫头经常张嘴想说什么就什么。作为上辈子的大嫂子,这辈子的好闺蜜,孙湄菡还是打算治一治她。
孙湄菡道:“不能再有下次!今日你能拿我说笑,明日你就能拿张姐姐说笑。她待嫁之身,你说两句自己感觉不打紧的,说不得可会害了她!”不给小妮子把事情的严重性讲清楚,只怕小丫头还会当做小事含糊而过。
这两句说的比较凌厉,凌丝弦这才发现自己的随口之言竟会惹麻烦,她羞愧地垂下头去,满是歉意:“对不起,菡姐姐。弦儿没想到那么多……”
见状,孙湄菡又有些心疼起凌丝弦来:上辈子凌家二房的婶子早早就去了,独留下一个嫡女,二房除了嫡女还有个庶子。凌二老爷就没有娶填房。一门子武将,少有女眷,这导致了凌丝弦几乎无人教导。故而上辈子也是规矩不怎么好,没什么才情的她早早嫁了个校尉。不曾想这辈子凌丝弦还是难逃失恃之苦。不过较为不同的是,一家子的武将无人会照管小姑娘。而一家子的读书人,都对小丫头偏宠一些。只是凌丝弦没有人教导,很多事情自己想不到也学不到。这也是孙湄菡狠着心说教她的缘故。
小丫头能真正认识到自己错了,孙湄菡就觉着差不多了,慢慢来,总能在凌丝弦及笄前调教出一点样子来。
孙湄菡微微一笑,揽着凌丝弦的肩柔声道:“弦儿知错就好,下次不要再犯也就没事了。你不是要带我去看棋么?走吧。”
凌丝弦也是情绪来得快也走得快,立马从失落里出来,冲着孙湄菡一笑:“ 嗯嗯!对了菡姐姐,你今天要不要和我同眠,我有好多话想跟菡姐姐说的呢!”
孙湄菡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不了,母亲不许我在外过夜。”
凌丝弦不死心,扒着孙湄菡的胳膊摇了摇:“哎呀,我这儿又不是外面,就几步路啊!”
“说了不行的,”孙湄菡十分感动小丫头对自己的依赖,但是还是残忍的拒绝了,“我至多陪你用个晚膳。”
凌丝弦皱着眉头,勉勉强强道:“那也好吧……”
孙湄菡莞尔。
进了凌丝弦闺房,性情跳脱的小丫头连连拽着孙湄菡去了窗前,那里摆着一方榻,榻上放置着一套围棋。棋墩和棋罐的色泽质感一看就是上好的木料。更为之出色的,是棋墩上零零散散摆放着的棋子。黑白分明,晶莹剔透。
孙湄菡爱棋,见此不禁上前一步,弯腰捻起一颗棋子两指一搓,脸上泛起笑意:“真真是好棋!”
见菡姐姐喜欢,凌丝弦十分的得意:“可不?大哥哥找这副棋可没少花功夫呢!我知道菡姐姐喜欢棋,家里放副好棋,姐姐总该多来找我玩了吧。”
孙湄菡闻言一笑,手指点点凌丝弦的额头:“鬼机灵的丫头。”
凌丝弦的丫头奉了茶进来,摆在矮几上,恭恭敬敬道:“孙大姑娘请用茶。”
孙湄菡放下棋子,前行几步走到矮几前款款坐下,抬起茶杯,轻抿一口,面上流露出一丝怪异:“这个茶……”
凌丝弦也坐下来捧着茶杯笑道:“菡姐姐你是不知道,我那大哥哥不知怎的,前两日眼巴巴给我送来一个善于烹茶的丫头,喏,就是她,叫英儿的。这丫头调的茶可是棒极了。如何,姐姐也爱吃吧?”
如何不爱?孙湄菡额角青筋跳动:这分明是她上辈子最爱吃的果茶!
正文 第 3 章
凌丝弦见孙湄菡姣好的五官有一瞬的扭曲,愣了愣:“菡姐姐?”
孙湄菡瞬间收回表情绽开笑脸解释道:“这茶好喝极了,我竟有些惊讶!英儿是么,手艺当真不错,这茶,是自己想出法子调的么?”
孙湄菡带有深意看着面前这个丫头,英儿抱着托盘弓着身赔笑道:“奴婢当不得孙大姑娘夸赞。这茶原是大公子调的。大公子说,这茶调出来香甜三分,偏好女儿家些,就教会了奴婢,遣了奴婢来给大姑娘使唤。”
孙湄菡扭头看了凌丝弦一眼,抿了抿唇似笑非笑:“你大哥哥待你真好。”
凌丝弦咧嘴一笑,满脸得意之色:“我先前也是不知的。也就是这回我求了他找棋,大哥哥二话不说就应了,还遣来了善烹茶的丫头。我这才晓得大哥哥平时虽看着淡漠了些,可还是念着兄妹情的。”
凌丝弦在不遗余力的夸赞她大哥哥,孙湄菡却对这凌苍尘心生疑惑:这茶他是如何知道调制的?
前世自己带着记忆投胎,多少知道点饮食方面的小窍门。大邕朝的茶几乎还是多种配料调制的很苦的那种,她怎么也喝不惯,就自己捣腾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调制出了这甜三分的果茶。之后就一直喝上了这个果茶。
孙湄菡很清醒的知道,这个平行世界里,没有这种果茶的。他凌苍尘,从哪学来的?
孙湄菡一想到凌苍尘心情就不太好,险些失了兴致。多亏了凌丝弦插科打诨,才笑盈盈的与她玩耍了起来。
在凌丝弦那儿一同用了晚膳,天已经擦黑了。孙湄菡起身告别:“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告辞了。来日我与你下帖子,只管来找我玩就好。”
凌丝弦牵着孙湄菡,依依不舍的送她到小角门:“说好了啊,我可是要去烦你的。”
孙湄菡捂唇一笑:“到时候,我给你备好吃的。”
两人又牵着手说了几句话,才分别。雪宝提着灯笼走在前,引着路。璨珠扶着孙湄菡跨过门槛,口中道:“阿弥陀佛,奴婢直到刚刚心里还一直提着呢,就怕……”
“璨珠。”孙湄菡乜了她一眼,“慎言。”
璨珠这才想起来她们还在外面,说这些并不安全,满脸羞愧地闭上嘴。
几句话时间,孙湄菡一行已经快走到了孙府的小角门。虽然没说,但孙湄菡也是一直提着心,眼下看见了自己家门,一下子松了口气,快步走去,脸上刚刚泛起一丝笑意的她,就被靠在角门的人影吓住了。
一声灰白色的长儒袍,裹着士子巾的青年正靠着角门,冲差点惊呼出声的孙湄菡竖起食指比在唇畔:“嘘……”
青年低哑的声很小,却像雷鸣一般在孙湄菡心中轰响。她比了比与凌苍尘之间的距离,十分抗拒的不再上前,磨着牙低声道:“你个无赖子!跑到这来做什么?!”
她真的快要被这个书生凌苍尘气疯了!礼义廉耻呢?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么?
见面前的少女真气得不轻,凌苍尘想了想没有上前,只把身体的重心换了个脚支撑,单手扶着墙看着孙湄菡柔声道:“小生若在家中,实在不好去面见姑娘,无奈之下,只好来此等候。小生体弱,眼下着实站不住了,不知姑娘可否施以援手,搀扶小生一把?”
搀扶你?然后被你一把抓着说什么两情相悦之类的话被双方家长逼着成亲?当我傻?
孙湄菡冷笑道:“雪宝,去凌府报个信,说凌家大公子出门狎妓忘带银子,被打出来了,眼下走不动路,躺在巷子里等救命呢!”
雪宝提着灯软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眼见着雪宝真的要转身返回凌府,凌苍尘特别光棍的笑道:“小生一个读书人,姑娘怎么出口就是……狎妓这种有辱斯文的字呢?小生不管,小生被姑娘的话吓到了,心跳的特别厉害,恐怕是我要不好了!雪姑娘去请人时,记得给家父说清楚情况,带上凌家里的帖子去请个大夫来!”
孙湄菡咬着唇满眼羞恼:“姓凌的,你别太过分了!这里随时会有人过!”
女孩儿急了,这与之前不同,之前书生耍无赖拦马车,好歹顾忌她女儿家名声,都是在无人之地胡闹一通。眼下两个人在这随时会有人出没的地方相隔不过数米,一无幂篱二无大人私语。若叫旁人看去了,可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
凌苍尘见好就收,反正他出来的目的,也只是能远远看她一眼。只是没忍住,还是逗着她与他说了几句话。
凌苍尘抬脚上前,步步走向孙湄菡,孙湄菡脸色一变,扶着丫头的手差点没退了一步。凌苍尘却没有得寸进尺。只慢悠悠擦着孙湄菡的肩走过,同时低声扔了一句话:“小生送姑娘一份礼,已经放到姑娘房间了,姑娘回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擦肩而过的青年侧目含笑,完全不似之前耍无赖的二皮脸,可也不是冷面惯了的夫君。孙湄菡一时间有些晃神,都没听真切他讲了什么。只端着态度冷哼了声。
去给母亲请了安后,孙湄菡回了试香苑,突然想起分别前凌苍尘说的话,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一眼就看见案几上放置了一套全新的围棋,不由脸色难看了些,厉声问道:“这棋是哪儿来的?”
留守着房间的丫头彩烟被主子凌厉的表情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解释道:“这棋是凌家大姑娘一个时辰前差人送来的,说是姑娘喜欢棋,她统共得了两份,一份自己留了,一份就送给姑娘。”
一个时辰前自己和凌丝弦正玩得好,怎不见丝弦提半个字?孙湄菡一看就是凌苍尘弄来的,拿自己的妹妹做筏子,既不留人口实,也堵了她退回之路。凌丝弦都不知道的事情该怎么退?大刺刺的说:你哥哥送来的,我不要,还给你,你帮我还给他?
之前自己才教训了凌丝弦,后脚自己就落个与人私相授受?也太打脸了点。
孙湄菡简直拿凌苍尘这个无赖无奈。只得指挥了丫头把棋墩收起,一套上好的棋碰都没碰,直接收去了小库房。
孙湄菡这个平行世界里,家中是商户,做丝绸生意的。她记忆中,也是经常去自家铺子玩耍的。自她重生来这两个月了,还没去过一次,有些心痒。一大早上去找了父亲,央着父亲带了她一起去铺子。
孙老爷是一个看上去就乐呵呵的老爷子,和做太师时完全不一样的亲和力。他也很宠女儿,只是眼下对女儿的哀求却有些头疼:“乖女,爹爹今日要和别家谈生意,没空照顾及你。不若爹爹给你些银子,你带着丫头仆妇去街上转转,打点首饰?”
孙湄菡嘴一嘟,松开牵着父亲的手,垮着脸不太开心:“爹爹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何非要跟着爹爹出门去。”
外头人不知道,孙老爷哪有不知道之理?还不是那凌家的大公子从上个月起失心疯般对着自己闺女四处围堵。唬的丫头都不敢随意出门了。
孙老爷捻着胡须,眯着眼看着自己家年及十五的闺女,打趣道:“小的时候还天天嚷着要嫁凌哥哥,到了嫁的年纪了怎么反而对你凌哥哥避如蛇蝎了?”
孙湄菡黑着脸想起来记忆中的小时候,顿时心塞。都怪那时啥也不知道的自己被美色|诱惑,坚定不移得高举‘凌哥哥最帅’大旗,傻白甜一样的自己屁颠屁颠跟在小苍尘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赶都赶不走。简直就是作孽哦!
凌苍尘长得好,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那张脸都没变。只是毕竟生长环境有所不同,一个武将一个书生所呈现出来的感觉也多少有些差异,只是那副好皮囊,怎么看都还是好皮囊。
这时她也有些奇怪,记忆中的凌苍尘多少沾染着读书人的清高,并不怎么搭理自己这个小丫头,怎么自己到了更应该避嫌的年龄,他反倒跳着脚冲了上来?耍无赖也要跟自己搭上话?
完全想不通的孙湄菡只能把这归纳到:无论在哪个世界的凌苍尘骨子里都是蛇精病!
孙湄菡只得随口敷衍道:“小时候不懂事,离得近一处玩耍罢了,现下大了,怎好再跟他胡闹?爹爹不要提他!只说带不带我出门吧!”
孙老爷有些为难:“乖女,真不是今天爹爹不带你,而是带了你,你反要不开心的。”
孙湄菡瞪圆了眼:“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孙老爷解释道:“谈生意的人是苍尘介绍的,这一次,他也陪坐的。”
又是他?!怎么哪哪都绕不开他呢!
孙湄菡心思一转,连连问道:“爹爹您跟人谈生意要多久?”
孙老爷一眼就看出女儿打得什么主意,笑道:“随便也要半天时间,你要去玩只管去就好。”
孙湄菡嘿嘿一笑,谄媚道:“爹爹您可真好。那女儿可就出门了?”
孙老爷笑眯眯地点点头:“去吧,别忘了给你母亲说一声。”
孙湄菡清脆地应了一声,心情很好的去见母亲了。
拜别母亲,孙湄菡携了丫头并仆妇,驱车前往热闹的街上。
没有凌苍尘的打扰,孙湄菡别提有多松快了,一路上久违的与丫头们嬉笑着,宠着自己丫头的她很大方的让马车停在首饰铺子前,任由丫头们自己去挑选。
主子心情好,身边的丫头们也开心,几个丫头三言两语撺掇着孙湄菡也下了马车一同逛铺子。
孙湄菡在璨珠的帮助下带上了幂篱,扶着彩烟的手下了马车,刚一下马车,就看见首饰铺子前一个年轻妇人被店中跑堂推了出来,口中呵斥道:“跑到我们铺子里来买你的首饰,亏你想得出!赶紧走!”
那年轻妇人抱着一个包囊,苦苦哀求道:“哥儿,我不卖旁人也行,请掌柜的来看看,卖给你们掌柜的也行啊!哥儿行行好,奴家中有孩子饿的张不开嘴呢!”
跑堂的推开年轻妇人纠缠着自己的手,道:“隔个街就是当铺,大姐该去那儿。”
言及,跑堂的转身回了室内,徒留那年轻妇人抱着包裹站在原地小声啜泣。
孙湄菡有些好奇,却也不想多管闲事,绕开那年轻妇人往里面走。那年轻妇人等不来人,只得转身离去,她转身的瞬间,却叫孙湄菡透过飘起的幂篱将她一张脸看了个真切。
孙湄菡顿时站住了脚步,满脸不可置信,脱口而出:“郑湘湘?!”
眼前这个眉目愁苦的年轻妇人,赫然是上辈子和她打过擂台的郑御史家的三姑娘郑湘湘!
正文 第 4 章
上辈子郑御史家的郑湘湘爱慕武夫凌苍尘,是上京贵女中公开的秘密。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清高才女,硬是等到自己和武夫成了亲才死心,嫁给拖了三年的未婚夫。
孙湄菡到现在都记得,当初她被订给凌苍尘之后,郑湘湘在百花宴上透过枝桠看她的眼神冷冰冰如蛇一样。让她不舒服了很久。
后来这个上京有名的才女,更是几次三番借机与自己一较高下。曾经也有过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时候。虽然之后被武夫知道亲自去找了郑御史谈话,郑湘湘才收敛了几分。但是毕竟是曾对自己有过敌意的女子,孙湄菡对她印象很深。
可现如今,她这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巾钗布裙,年十七的脸上写满沧桑,打着补丁的裙角连脚背都遮不住,甚至抱着自己的首饰来叫卖?!
孙湄菡脱口而出,郑湘湘闻言疑惑抬头,仔细看了眼身前奴仆成群的华贵少女,触及少女精美华服时,眼中闪过一丝艳羡,她欠了欠身,问道:“姑娘认识奴?”
孙湄菡不知该说什么。记忆中这个平行世界里,她虽与长大的郑湘湘没有交集。但是年幼时也见过一面。不再是御史的郑家当家郑秀才前些年也有些薄名,曾经带了年幼的郑湘湘来孙府拜见过。年岁差不大的孙湄菡也陪着郑湘湘一处玩耍过几次。按理说时隔多年,她本不该记得的,可是毕竟她上辈子是见过长大的郑湘湘,虽然和现在有所不同,但是脸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故而脱口而出。
孙湄菡掀起幂篱,微微一笑:“是郑家的三姐姐吧,我是孙家的湄菡。”
在孙湄菡的提醒下,郑湘湘渐渐回忆起一点少时记忆,顿时羞愧万分。少时一处玩耍,虽有身份差别却也无什么。长大后,一个还是通州郡只手遮天的富甲一方孙家大姑娘;一个却成了生活窘迫的贫贱少妇。
郑湘湘期期艾艾道:“原来是孙大姑娘,孙大姑娘好。”
孙湄菡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沟壑差之千里,不由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她面带歉意道:“本不该叫住郑姐姐,只是多年未见,猛然一见有些惊讶才叫了姐姐。请郑姐姐万莫介怀。”
郑湘湘局促一笑,连声道:“无妨无妨,难为孙大姑娘还记得奴。”
孙湄菡不知怎么解开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这时注意到郑湘湘怀中抱着的包囊,试探问道:“这里面是郑姐姐的首饰么,郑姐姐如果要当的话,我知道有一家很公平的当铺,可以带郑姐姐去。”
郑湘湘抱着包囊的手猛一缩紧,面有尴尬,摇摇头道:“不麻烦孙大姑娘了,奴可以自己去。”
说完,郑湘湘冲着孙湄菡福了一礼,转身匆匆走掉,速度之快,如同身后有豺狼相追一般。
撞上了郑湘湘,孙湄菡顿时没了玩耍的心情,首饰铺子也不进去了,放下幂篱,直接吩咐丫头扶了自己回到马车上,驱着车在大街小巷中漫无目的地晃荡。
郑湘湘幼时,家境虽然一般,但是有郑母维持,倒也过得去。怎么眼下竟沦落到这般田地?思及此,再回想上辈子那个视金钱如无物的清高才女,不由感慨世事无常。
等马车绕着城转了一圈后,孙湄菡恹恹地靠在背垫上,视线放空,吩咐自己的丫头道:“前面路过白马街时,去买几个钱家的汤包来,别忘了你们自己的份。”
彩烟细细应了,等马车停在白马街钱家包子铺时,跳下马车去买包子。
孙湄菡只等着包子。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总爱吃点什么,嘴里有东西咀嚼着,就能分分心。偶然遇上郑湘湘让她的心情复杂,刚巧距离白马街近,索性就过来买几个包子。
等彩烟战战兢兢上车来双手奉上包子时,孙湄菡有些奇怪,等璨珠接过包子递到她手上时问道:“怎么了这幅模样?”
彩烟抬起头,满脸忐忑:“姑娘,这包子是凌公子送的。”
包子刚刚喂到嘴里的孙湄菡歪了歪头,咽下包子后,充满不可思议问道:“他送的?怎么回事?”
彩烟细细道:“奴婢刚刚下车,排在钱家包子跟前,就看见凌公子站在一旁朝奴婢招手。奴婢过去后,凌公子就递过来一份包子。说让奴婢拿给姑娘。”
孙湄菡叹气,看着彩烟的眼神充满了失望:“他让你给我你就给我?若拿他当你主子,你只管去了凌府。”
彩烟哭着跪倒在车厢内,辩解道:“好叫姑娘知道,凌公子说了,他与咱们家老爷在旁边的酒楼用膳,是老爷看见家里的马车才让他来给姑娘送包子的。”
爹爹叫凌苍尘来给自己送包子?孙湄菡有些奇怪,还是先说道:“罢了,你起来吧。”
等丫头擦了把脸站起来坐在软凳上,孙湄菡才又咬了一小口包子。唔,皮薄馅厚,一口下去有些汤汁儿,味道很是不错,不过这不是钱家包子的味道,难道是酒楼的包子?下次要不要叫爹爹再给自己带一份啊。
知道是自己爹爹使唤凌苍尘跑腿送来的,孙湄菡吃起来顿时没了心理负担,口口香甜起来。
马车载着吃包子的主仆四人,马车后跟着粗使仆妇数人,绕着主街道走了两圈,等孙湄菡吃完了包子舒了气,才慢慢悠悠在孙湄菡的驱使下,停在了孙记布料坊前。
重新带好幂篱的孙湄菡踩着脚凳下来,被丫头仆妇们簇拥着进了自家铺子,见里面正有客人,对前来行礼的大掌柜的摆了摆手,自己进了里间。
里间与做生意的外间隔了一道纱帘,纱帘前放置着一个博古架,上面堆满了各种收罗来的玩意儿。透过这个博古架与纱帘的缝隙,能隐隐约约看见前面做生意的情形。
孙湄菡在主座坐好,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抿了口,放下茶杯,对一路跟陪的二掌柜道:“童伯,最近这儿生意可好?”
童二掌柜的站在下方陪着笑躬身道:“禀大姑娘,眼下正是春季好日头,多得是各家的太太姑娘们来裁新衣,故而生意也还过得去。”
孙湄菡不懂这生意,也只是秉着主人的身份问上一问,做生意这回事,也还是要专业人士来的好。
孙湄菡微微一笑,抬了抬手:“童伯,把之前的账簿拿来我看看。”
童二掌柜的连忙给身后抱着一堆账簿的跑堂的使了个眼神,跑堂的低着头,一步步上前来,走到靠近孙湄菡的位置,手上的账簿被璨珠接过去。跑堂的愣了愣,在童二掌柜的示意下局促地给孙湄菡施了一礼,退后了去。
童二掌柜的对拿起账簿翻看的孙湄菡笑道:“好叫大姑娘知道,小的们做事无不兢兢业业,只有好好做好这铺子,才对得起老爷悉心栽培。”
这话到不假。无论自己家是太师府,还是商贾孙府,童二掌柜的都是对自己的父亲是忠心耿耿。故而孙湄菡也是十分的放心。
跑堂的退走后,只有童二掌柜的,而童二掌柜的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可以说内中都是自己人,孙湄菡这才在雪宝的服侍下摘了幂篱。给童二掌柜的赐了座,孙湄菡细细听童二掌柜的讲述最近发生的点点滴滴。听得格外入神。
嗯,她喜欢来铺子里玩还有个原因就是,童二掌柜的很擅长记事。每次自己来了,都会说好多好多。没有八卦可言的这里,能听听童二掌柜的讲讲这里的闲事,也是一种娱乐。
孙湄菡正听着童二掌柜的讲到前些日子来买布料给孩子裁衣的妇人被自己的男人打倒摸去了银钱去赌。唏嘘不已之际,突然听见室外有些吵杂,不由开口道:“童伯,你先去看看什么情况。”
童二掌柜的起身欠了一礼:“是,小的少陪了。请大姑娘稍坐。”
孙湄菡笑着看童二掌柜的转出去,自己也有些渴了,吩咐丫头重新端上茶来。
饮了茶,稍微缓解了下嗓子的干渴,孙湄菡还不见童二掌柜的回来,而外面的吵杂声却是越来越大。中间夹杂着自己家两个掌柜的的低声下气的声音。
究竟怎么了?孙湄菡站起身来,走到博古架前,透过纱帘看见外室的情形。却是两个妙龄少女不顾及颜面的争执不休。两边分别站着的稍长些的两个男子纷纷拉着自己身边的少女,谁都没拉住。在少女们越吵越大的声音中,两个青年只得面面相觑,递给彼此一个苦笑。
自己家的两个掌柜没法,一个哀求绿裙少女,一个给眉心带痣的女孩儿作揖。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两个女孩儿完全当做没看见掌柜的,只顾着与对方用最激烈的言辞争吵。
女孩儿家的,自己外头铺子里全是男人,又近不得身,又劝不下来。眼见着隐隐约约门口聚集了些路过的百姓,孙湄菡也有些急,毕竟是做生意的场合,出了这种事,多少影响店的商誉。她连忙绕过小门垂帘出门道:“二位姑娘,不知有什么是小女子可以效劳的?”
猛然听见陌生女子的声音,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刚刚从内室走出的孙湄菡处。眼前的少女嘴角含笑,眉眼弯弯,轻声细语道:“不知是鄙店有何招待不周的地方么?”
两个少女看了孙湄菡一眼,都放不下面子,却又不好在别的女子面前争吵。只相顾无言。
周大掌柜的小声道:“这是我们东家。”
这时,绿裙女孩儿身侧的男子拱了一礼,无奈道:“舍妹无状,搅扰了贵店生意,等改日谢某必来致歉。”
眉心有痣的女孩儿旁边的男子亦是施礼道:“唐某也是,舍妹给诸位添麻烦了。”
孙湄菡微微一笑:“开门迎客,实在不敢当,只是担心鄙店有所不周之处慢待了两位姑娘。”
唐姓姑娘勉强道:“不管贵店的事,只是奴与谢绾的私事罢了,影响你们生意了,抱歉。”
名唤谢绾的女孩儿对孙湄菡欠了欠腰:“实属抱歉了。”
孙湄菡亦还了一礼:“无妨……”
正要说什么时,却见凌家小厮从门口挤出一条道,凌苍尘出现在了眼前。
咦?他来这做什么?还是爹爹也来了?孙湄菡朝凌苍尘身后望去,却没见着自己的爹爹,不由有些遗憾,却见凌苍尘扫视了布料坊一眼,阴着脸沉着声冲璨珠道:“你们姑娘的幂篱呢,还不去拿来!”
别提自己的丫头被吓了一跳,连忙冲回内室去拿幂篱,就连自己看见凌苍尘阴着的脸也吓着了。这感觉着实像极了上辈子的武夫!
璨珠冲出来手忙脚乱地给孙湄菡带好了幂篱,这才眼观鼻鼻观心叉着手静站在孙湄菡身后。孙湄菡也不敢出声去招惹明显不太对劲的凌苍尘,默默退后了小半步。
见孙湄菡重新带好了幂篱,凌苍尘这才放松了些,收起一脸阴沉,扬起了笑意对掌柜的说道:“小生与孙伯父一同吃酒,听说这边有些事,伯父遣了小生前来看看。究竟何事?”
周大掌柜的冲凌苍尘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有劳凌大公子费心了。”
这时,刚刚静默在旁边的两个男子看见了凌苍尘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脸要完的表情。而被他们所牵心的妹妹果然不负众望,呆呆看着凌苍尘,同时叫了出来:“凌大公子?!”
凌苍尘回眸。对上两张激动不已的脸,尽是不解。
一旁的孙湄菡看了个分明,冷笑着。就说什么事会让两个良好教养的女孩儿当街争执,原来,都是蓝颜祸水惹得。
正文 第 5 章
凌苍尘注意到了孙湄菡的表情,他先冲着孙湄菡安抚式地一笑,扭头不理会两个满脸压抑不住兴奋的少女,对两个女孩的兄长道:“多日不见了,谢兄台,唐兄台。”
谢公子与唐公子同时僵着脸一拱手:“多日不见,凌兄台。”
这谢家公子与唐家公子,正是凌苍尘在学院的同砚。几人在学中相识。因凌苍尘的出色,几乎无人不知晓。故而谢家公子与唐家公子也对凌苍尘赞不绝口,没想到这一个称赞,却出了事:两家各有一个嫡出的妹妹,在兄长的描述中都对凌苍尘心生向往。之后曾有缘见过一次,俊朗不凡的凌苍尘更是夺得了少女的芳心。而谢家少女与唐家少女本曾交好,因为发现了彼此对凌苍尘的心思,逐渐交恶起来。直到闹得不可开交。令两个交好的兄长头疼不已,却又拿妹子无可奈何。妹妹们每每相遇,总要嘲讽奚落彼此一番才舒心。没想到这次两个少女的争执,居然直接闹到凌苍尘本人面前来了。
两个少女这才知羞,捂着通红的脸你拉我我拉你互相躲在了兄长的身后。凌苍尘一个眼神也没投给少女们,只和谢唐两位公子寒暄了会儿。终于闹明白了,两个少女同时看了一块布料。偏着料子只要一个,本就不要好的女孩儿开始出言互相讥讽,越吵越厉害,才一发不可收拾。
凌苍尘在两个同砚难为情的脸色中,自发拿了那块布料,对孙湄菡道:“大姑娘,舍妹最近也要裁新衣,不知这个料子可否给了小生?”
孙湄菡不想给他,但是她也知道这是凌苍尘的解决法子,只得应了:“应该的,凌大公子请。”
凌苍尘从小厮处摸了银钱出来,递给掌柜的,大掌柜的二掌柜的都纷纷把视线投给孙湄菡,不知该不该收。孙湄菡这才道:“凌大公子客气了,凌大姑娘与奴交好,这料子就当奴赠与凌大姑娘的。银钱还请收回。”
凌苍尘听到这一句,还是不容拒绝的把钱塞到了大掌柜的手里,道:“小生给舍妹做衣服的钱,自然由小生出。孙大姑娘与舍妹交好,完全可以重新选料子给舍妹,小生也绝不拦着。”
事已至此,孙湄菡也很干脆,自己上前重新拣选了一份上等的料子递给了凌苍尘,却被凌苍尘拒绝了。他微微笑道:“孙大姑娘的心意,该由大姑娘亲自交给小妹才对,小生就不参与你们二人了。”
孙湄菡无法,只得自己把料子递给雪宝,道:“改日衣服做好了,奴会下帖子请凌大姑娘,还请凌大公子转告。”
凌苍尘道:“自然如此。”
旁边站立的两个少女艳羡地看着两人交谈,给凌家妹妹选布料做衣服,却也没有办法。早早打听过凌苍尘的她二人皆知,凌家与孙家是比邻而居。两家孩子自幼一同长大,关系自然比旁人好得多。
等到二人交谈告一段落,谢绾率先冲孙湄菡友好一笑,道:“今天妹妹搅扰了孙姐姐的铺子,心中真是过意不去,不知妹妹能否厚着脸皮,改日去孙姐姐处登门赔罪?”唐韶儿也不甘落后,笑道:“还有我的,还请孙姐姐大人大量,原谅妹妹则个。”
孙湄菡只消一眼,就知道面前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打的什么注意,她倒也无所谓,可有可无道:“妹妹们愿意与我交好,是我的荣幸,赔不赔罪的话,还请妹妹们不要再说。既然投缘,改日一处玩耍也是可的。”
谢绾并唐韶儿连连笑道:“那改日就打扰孙姐姐了。”
孙湄菡含笑招呼大掌柜的,道:“劳烦周伯伯,给谢妹妹唐妹妹挑两个适合的料子来,”转头对两个少女道,“你们与我投缘,既然喊我一声姐姐,那我少不得要送妹妹们点什么了,我看你们是来挑选料子的,刚好新进了一批上好的料子,裁了新衣很是漂亮,一人选一条,来日请了凌大姑娘一起玩耍,都穿新衣可好?”
孙湄菡的话说道了两个少女的心坎上了,与孙湄菡交好,不过是想借机与凌家妹妹交好,孙大姑娘上道,直接愿意给她们引荐凌大姑娘,这让她们欣喜万分,谢绾道:“多谢孙姐姐了,妹妹也不好推辞,只妹妹擅长刺绣,改日送给姐姐一个绣花腰带,还请姐姐到时候莫要推辞。”
唐韶儿也赶紧道:“阿绾善绣,我善做点心,下次来见姐姐,必会自己做些点心请姐姐尝尝。”
孙湄菡见两个少女都很有意思,笑道:“自然好的。”
这时大掌柜的拿出了两条不同风格的布料,令两个少女选择。人前两个少女不好做些不睦的举动,一人随手一条,也就选好了。
谢家大公子和唐家大公子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妹子就这么和孙姑娘搭了话,还被赠了布料。脸上都有些烧呼呼的。不好与女眷搭话的他们只得分别与凌苍尘请辞道:“叨扰了叨扰了。凌兄台我们改日再聚,告辞,告辞。”
凌苍尘拱了拱手:“二位好走,不送。”
当下两对兄妹都离开了,门口围观的百姓也散了个赶紧,布料坊中只剩了自己人与凌苍尘。孙湄菡理也不理他,直接命丫头扶自己上车。
凌苍尘在人前很克制,好脾气的目送了孙湄菡的马车离开,又和两个掌柜的闲聊几句,这才离开。
孙湄菡这次也不转了,天色渐渐暗了,直接让车夫驱车回了孙府。
她先命璨珠拿了料子去制衣坊交代给凌大姑娘做衣服一事,换了一身简洁的衣服后,去和自己母亲用膳。照例闲谈了几句后,孙太太面露困意,孙湄菡当即退下了。
是夜。
孙湄菡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到有一丝凉意,她翻了个身,含含糊糊道:“窗子关好。”
随即窗子应声而关。凉风不再吹进来,孙湄菡这才舒怡地咂了咂嘴,偏着头沉沉睡过去。
不过一会儿,孙湄菡感觉自己身上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她迷迷瞪瞪睁开眼,转向床外一侧,看见了一个人影正静静坐在她的榻边。
孙湄菡的睡意顿时被吓没了,倒抽了一口凉气正要惊呼,却被人影凑过来轻柔地捂住她的唇:“嘘……不要叫。”
这个声音?孙湄菡愣愣得发现,眼前这个黑影子,正是凌苍尘。
此时的他与白天不太一样,与之前是不是来耍耍无赖的他也不太一样,与……上辈子那个冷血无情的武夫,却是十成十的相似。孙湄菡对他这个面部表情的样子很熟悉,她心里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凌苍尘虚虚捂着孙湄菡的唇,几乎没有挨到她实处,孙湄菡也没有敢叫出来,大半夜的自己房里多了个男人,这种事情简直让她毫无颜面。
少女很是乖觉,凌苍尘略显满意,只是想起少女白天时,还是冷着声道:“你今天在布料坊中,为何不带幂篱?”
孙湄菡恍了恍神,记忆中,也是这么一个人,冷着声问她:“出门不带着我的人,也不带着幂篱,干嘛去了?”
一想到这,她就一肚子委屈,眼泪一下子止不住,瞬间打湿了脸颊。
少女怎么哭了?凌苍尘当即有些无措,身体反应比大脑快的他一把揽过孙湄菡搂在怀里,大手拍打着孙湄菡的背,低声安慰道:“怎么哭了,我凶到你了?”
场景情况的重合让孙湄菡没有发现哪里不对,还以为这是上辈子,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夫君,她脸颊紧紧贴着凌苍尘结实的胸膛,把眼泪全抹在上面,娇声娇气道:“你就是凶我了!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你怎么能凶我呢?”
凌苍尘想起白天那一幕,声音放低了些:“你没有做错?在外面有外男的情况下,不带幂篱向什么样子?”
凌苍尘的叙述这才让孙湄菡想起来,眼下的自己与凌苍尘毫无关系,她这才急迫地想要推开青年,奈何少女力量太小,青年牢牢搂着她的手臂纹丝不动。
孙湄菡推不动他,只得自己默默流着眼泪,小声啜泣着:“我怎么样,又关你什么事,你管得多!”
凌苍尘松开了搂着少女的一只手,用这只空出来的手把少女的下巴轻轻托起来,面对上孙湄菡闪着泪光的眼,他低声道:“菡儿,你会是我的妻子,你说,我管你不得?”
孙湄菡被青年话中的决意吓到了,瑟缩了一下。凌苍尘却微微放开自己与少女的位置,中间留出了一点空隙,他微微一笑,低下头来,呼吸轻柔地打在孙湄菡的脸上,这种感觉快把孙湄菡逼疯了,她双手抵在凌苍尘的胸膛前努力想拉开两人的距离。
凌苍尘莞尔,轻声道:“菡儿,不介意为夫先为你今天的行为讨点说法吧?”
什么说法?!
孙湄菡瞪大眼睛,凌苍尘步步紧逼过来,愈来愈放大的俊脸慢慢映满了孙湄菡整个视线,孙湄菡头晕眼花之际只感觉到自己唇上一热。
这是……
凌苍尘怕吓到了怀中的少女,只浅尝辄止,松开含着的少女的唇,鼻对着鼻,呼吸纠缠着呼吸,轻声道:“菡儿,你已经及笄了,早些嫁过来,别让我想你太久,好么?”
孙湄菡忘了自己答没答应,她早已被突然出现又贸然行事的凌苍尘弄得晕头转向,只记得自己在青年安抚的哄着中止了眼泪,渐渐睡意朦胧,毫不知觉地沉沉睡了过去。
正文 第 6 章
次日清晨,孙湄菡在丫头的服侍下起床,脑袋晕沉沉的她突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猛然盯着璨珠,试探问道:“昨晚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璨珠并雪宝彩烟一起给孙湄菡整理换衣,听闻此言,她笑着道:“昨晚奴婢睡在外间小榻上,不知怎的,困的厉害,一觉竟然睡到了天明。姑娘怎的问我?可是昨夜唤了奴婢?”
孙湄菡思索着大约是那个人给自己房里的丫头下了什么药。不过只要没有留下把柄就好。她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半夜里睡得凉,唤你关下窗罢了。”
闻言,彩烟歪了歪头,疑惑道:“可是昨日奴婢在姑娘睡前把窗子全部关好了啊?”
孙湄菡含笑道:“昨儿贪凉,又开了,睡下后忘了。”
雪宝有些着急,问道:“那姑娘叫不动璨珠,可是自己关的?夜里风大,姑娘可有受凉?”
没有受凉,不过受惊不小。对自己丫头的关心之言,孙湄菡默默想道。
几句话安抚了自己的丫头,以及有些愧疚的璨珠后,孙湄菡带着丫头们去了母亲的院子。
这次无他事,孙湄菡老老实实留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用膳说笑。看着母亲主持中馈。孙太太有女儿陪在身边,很是开心,趁着下面管事婆子来回禀各种事物时,一点一点教导着孙湄菡。
上辈子学过如何管家的孙湄菡也是管过数百口之家的将军府的。但是看着母亲兴致勃勃的样子,孙湄菡还是乖顺地靠着母亲,细细听孙太太一一道来。
一天时间恍然而过。和父母双亲一起用过晚膳后,孙湄菡辞别。
出门时,孙湄菡被母亲拉着手道:“乖女,你若没什么事,天天来陪母亲学着管家可好?你已经十五了,差不多也是要定下了。之前心疼你纵着你,可若是待你出嫁了,什么也不会,岂不是让婆家瞧不起你?我的乖女,为了自己以后,听为娘的话啊。”
孙老爷也跟着道:“好好听着,你母亲是为你好,这些时日也别出去跑了,静下心来好好学。”
孙湄菡笑着福了一礼:“女儿听父亲母亲的。”
自那日起半个月来,孙湄菡果然老老实实整天陪着母亲,本来就是个中好手,只为了不吓着母亲才没大展身手。拿捏好尺度在母亲的点播下逐渐显露出来。获得了孙太太的连声夸赞。
“我的乖女,”孙太太摸了摸身侧坐着的女儿的头,温柔问道,“今日会有客来,你待会儿可要同我一起?”
孙湄菡笑道:“母亲有客,只管去见,女儿还是先看看书等着母亲就好。”
孙太太想了想,没再勉强女儿,只拍拍孙湄菡的手,笑着道:“也可。都听你的。”
迎着母亲慈爱的目光,孙湄菡有些心酸。何其有幸,两辈子都能遇上这个宠她爱她的慈祥母亲!
孙湄菡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乖巧的朝母亲一笑。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孙太太的丫头小步跑进来,回禀道:“太太,赵夫人马车已经到东角门外了。”
孙太太精神一震,道:“命丫头仆妇好生服侍着,快快去请到正堂坐。”
孙湄菡含笑看着母亲起身,道:“母亲去吧,莫让客人等。”
孙太太点了点女儿的眉心,笑道:“自然是这样,乖女你且先玩着。”
言罢,孙太太带着丫头仆妇,浩浩荡荡去了前厅。
孙湄菡无聊枯坐着,只得接过母亲手中未完之事,命管事婆子们继续回禀事物。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门外进来孙太太的大丫头名唤清歌的,躬身笑道:“太太请姑娘过去。说是该让姑娘见见赵家的夫人才对。”
孙湄菡疑惑,只得起身跟着清歌去了。
房内孙太太和赵夫人坐在一处,手牵手细细话语时,门口丫头禀道:“大姑娘来了。”
两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妙龄少女垂眸,面带敬色,双手交叠于腹前,轻抬小步,裙摆微微荡起涟漪。不急不缓的步伐甚至没让压裙铃铛作响。款款而来的少女站于堂前,冲着堂上高坐的两个妇人施了一礼:“湄菡来迟了。”
少女的相貌是顶好的,规矩也是顶好的,完全不似商贾之家教出来的。看得座上的赵夫人连连点头。
孙太太抬手招过女儿站定自己身侧,对赵夫人道:“这是我那小女,闺名唤作‘湄菡’。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你呢,可该让她来给你行个礼才是。”
又转头对孙湄菡道:“这是赵夫人。与我闺中交好。你只管当做姨母来。”
孙湄菡心有不妙之感,却不得不依从母亲的指示,前进几步,走到那个华服妇人身前,款款拜下。母亲说按着姨母的规矩来,却没有说称呼上。于是孙湄菡口中道:“赵夫人。”
赵夫人侧着头细细打量孙湄菡,待孙湄菡行完了礼,一把抬起她的手,含了一丝笑意,道:“真是个可人儿,我竟是第一次见你!若给我一个这样的女儿,真正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赵夫人又从手上褪下一个镯子套到孙湄菡皓腕上,笑道:“好孩子,我一见到你就心生喜欢!却怪你母亲将你藏得太好,多年未得一见。不然这般可人爱的姑娘,我早早就带回自己家养着了。“
却道是长者赐不可辞,孙湄菡没有推辞,却也对赵夫人的话不回应,只低着头抿嘴浅笑。
孙太太乜了赵夫人一眼,道:“我这乖女不好好藏着,只怕早教外头人看上了来请婚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夫人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湄菡尚未定亲?”
孙太太正要回答,看了一眼女儿,先道:“见过了长辈,就先回去吧。那里婆子们大概还等着你回禀事情。我就不留你了。”
孙湄菡压住心里的想法,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湄菡告退。”
无视了身后赵夫人追问着‘你女儿已经会管家了?’这种话,也没去管母亲回答了什么,孙湄菡现在心里只有些茫然。
很明显这个赵夫人应该有个儿子,而母亲大约看上了。今天这一出,话说过来却是一句,令她来给人相看的。
这是真的要给自己找人家了么?自己要不要嫁呢?
孙湄菡回想到这个赵夫人,上辈子她和母亲也是闺中好友。只是嫁到了别处,多年未曾联系。直到她订给了武夫之后才匆匆见过一面。至于她家的孩子,孙湄菡却是没有印象,大约是没有见过吧。
这里的赵夫人还是和自己的母亲是闺中密友,亦是远嫁他处,多年不曾联系。只是提早了一年在自己未订婚之前来了,这是天意么?
一想到自己可能真的被赵夫人相中了,孙湄菡就有着说不出的烦闷,回了母亲的房中,没有耐心的她拿出雷霆手段,以最快的速度把等候的管事婆子们的事全部处理掉,自己在母亲房中惶惶地等待着。
又过了会儿,到了用膳的时间,父亲大约还在外面,母亲和赵夫人一起用膳,自己一个人没有胃口,随意吃了两口就推开了。等不到母亲,又被自己的脑中各种构想压得喘不过气来,索性站起身来想要回房。
这时,满面□□的孙太太踩着轻快的步伐在丫头仆妇的簇拥下回来了,一眼看见自己站着的女儿,连连招手,笑道:“乖女过来,母亲有话跟你讲。”
孙湄菡看着母亲欣喜的模样,心就往下沉,顾忌到母亲的感受她只得扬起一抹笑意,上前扶着孙太太一同坐下,问道:“母亲怎么了,赵夫人哪里怎么样了?”
孙太太先端过来丫头递来的茶,饮了一口,放下后才道:“赵夫人安排在金箜院了。她是我多年的好友了,只是嫁了后只能靠书信往来,未曾走动。这次她是同儿子一起来的,只是你父亲不在,她儿子也先去拜见自己的恩师了。故而未得一见。”
孙湄菡听了,只一笑,道:“赵夫人同母亲好,可在多住些日子,陪陪母亲。”
孙太太笑道:“哪能那样?她夫家是宝河郡又名的书香门第,儿子又是小三元,我们家只是商贾罢了。看在交好的份上住上两日。等她儿子来接,就该走了。”
孙湄菡听罢,只觉着有些惶然,自己的母亲为了身份上的差异而说出这种话来,却是上辈子身为二品诰命夫人的母亲从未有过的。
孙太太不知道女儿在想些什么,只拍了拍女儿的手,道:“我的乖女,你怕是猜着了,为娘是打了嫁你过去的主意,且今日赵夫人也递了话过来,只要我愿意,通禀了你父亲,他也同意的话,就接你为妇!”
“她们家的儿子我曾见过的,大你三岁,长相也是有的,学识不错,小小年纪就是小三元了,等来年,怕是说不定也能做个大|三|元呢。况赵夫人刚刚也与我透露了,她儿子自幼潜心读书,身边没什么糟心的人啊事儿的。且是家中嫡长子,方方面面俱全。我的儿,这个人选可不差了!”
孙湄菡勉力一笑,道:“这般读书人家,像母亲说的,又岂会娶商户的女儿呢?”
孙太太朝女儿一笑,无不得意道:“我虽与阿倩联系少,可毕竟闺中做女儿时,打小一处玩大的情分。且你外家也是书香之家。不差她家什么。这些都是次要的,最最重要的,她自己也看上了你,愿意你做她家媳妇儿呢!”
女儿被好友一眼相上,自己脸上也有光。不枉十几年来悉心教导,才让女儿在别人眼里十分的出众。
孙湄菡沉默,愈发衬的孙太太欣喜,不住叨念着:“若是两下看好,等你父亲什么时候在家,请了赵家公子来看看,若是真的不错,咱们就定下了吧……”
孙湄菡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冲孙太太笑道:“若是真不错,那就定了吧!”
如果真的是个好人选,那就依从父母的吧,嫁了人家,没有念想的自己就能斩断前尘,好好的相夫教子,过此一生。
正文 第 7 章
自从赵夫人住进孙府,两日来整天拉着孙湄菡作伴,从孙湄菡的方方面面着手相看着。
孙湄菡有些累,但是也强忍着不适,任由这个可能是自己准婆婆的人对自己的种种进行勘测。孙太太乐见其成,甚至鼓励女儿在与赵夫人相处期间拿出各种好本领给赵夫人看。
孙太太的意见,也是孙老爷的意思,在孙老爷那天回府后,孙太太和孙老爷细细说了自己这个闺中好友的情形,着重指出了赵家儿郎的出色之地。
“老爷,赵家公子真的是目前最好的了,”孙太太细言道,“再往上就是官家了,官家相看商户,最多是个贵妾。我们家宝贝女儿,哪里能去与人做妾呢。本来若是菡菡愿意,嫁了凌家大公子多好。邻里邻居的,苍尘这孩子也十分的出色。可惜了咱丫头非不愿意,不然也不会为了个好人选给相看的这么远!七天的路程呢!”
孙太太想起来若水女儿嫁到距离自己有七天路程的邻郡,心里有些舍不得。
孙老爷‘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把烟斗往桌上敲了敲,道:“这赵家大郎我也知道。宝河郡的小三元,文学才智倒也不错。相貌人才,多年不见了还需再详细看看。据说今年要下场秋闱,不知道能不能中解元。不管怎么说,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菡菡不喜欢苍尘,嫁给赵家也可。”
夫妇两人就此说定,才有了孙太太给女儿示意之事。
这日,赵夫人牵着孙湄菡在花园中散步,笑意盈盈道:“菡菡,今日我那不成器的儿要登门拜见,我们都是自家人,你隔着屏风见上一见可好?”
孙湄菡低眉顺眼道:“可。”
怎么不可呢,指不得就是自己的终身了,无论如何也要看上一眼的才是。
赵夫人喜欢孙湄菡的点点滴滴,更是喜欢她的乖巧,当下拍着孙湄菡挽着自己的手,朝正堂里走去。
正堂里,孙老爷高坐着,孙夫人不在,堂中有一个年约十八的挺拔少年正一躬到底,道:“小侄赵鸣禄,见过孙伯父!”
年不过十八的少年,高大挺拔,一身青色儒袍显得少年多了两份文雅,相貌果然如孙父孙母所言,确实俊秀。且有学识有礼仪,一时间看的堂上的孙老爷和屏风后的孙夫人连连点头。
“小侄来迟了,”少年浅笑道,“此次小侄来通州郡探访老师,因小侄一到此处就去拜见老师了,还请伯父不要见怪。”
“贤侄客气了,”孙老爷捻着胡须,笑道,“尊师之道,贤侄率先去探望老师,也是应该的。令堂赵夫人也在内处,贤侄可要见见?”
赵鸣禄含笑道:“自然要去见家母的,见家母之前,只怕还要去拜见伯母才是。”
孙老爷笑道:“你伯母也在内院,刚刚派去通禀的人了,贤侄稍坐。”
赵鸣禄拱了一礼:“是。”
赵鸣禄落座后,两人从今年的秋闱聊起,一直聊到赵鸣禄家中情形,赵鸣禄倒也是个不扭捏的人,但凡孙老爷问到了,都会一一细说。
一时间两人相谈甚欢。屏风后的孙太太也等来了牵着孙湄菡的赵夫人。
孙太太与赵夫人相视一笑,两人打趣地看了孙湄菡一眼,前后脚出去了。只留下孙湄菡一人站在屏风后。
孙湄菡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担心父母都看上了赵家公子,又担心父母都没看上赵家公子,不由心急地弯了弯腰凑在屏风缝隙间,窥视外间情形。
第一眼见到赵家公子时,孙湄菡有些莫名的眼熟感觉,等到赵家公子起身与孙太太赵夫人见礼时,这种感觉更重。不由屏住呼吸细细打量着。
过了一会儿,这赵家公子不知为何,耳朵渐渐红了起来。这时,正听见赵夫人道:“我儿,你伯母家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现在在道观中寄养,改日你去见见。家中现在只有妹妹在。不过你妹妹毕竟女孩儿家的,只隔着屏风你二人见个礼就好。”
赵鸣禄低声应道:“该的。”
被出言叫破自己的位置,孙湄菡也有些尴尬。只见外室赵鸣禄对着自己的方向一躬到底,道:“孙妹妹好。”
孙湄菡福了一礼,低声道:“赵哥哥好。”
两个小人儿虽不是直接面对面相见,但在大人们眼中,也是很好,三个大人笑谈间,先令孙湄菡退下了。
孙湄菡顺着内室绕了小门出去后,被守候在此的丫头们围了上来,眼见着主子面色复杂,几个丫头也不敢出言调笑,只璨珠问道:“姑娘,现下可是要回试香苑?”
“回吧。”孙湄菡有些疲惫,懒懒应道。当即在丫头簇拥中朝自己的院落走去。不过没几步时间,她感觉有一束视线对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多想,孙湄菡顺着视线的方向,回眸看去。
却是赵家公子赵鸣禄正远远的站在另一处,眺望着这里。本是偷窥,却不想看见女孩儿回头,被抓了个正着的赵鸣禄有些手足无措,只深深躬了一礼。
孙湄菡屏息,侧着身对赵鸣禄的方向福了一礼。这才默不作声快速离开。
很明显,是大人们故意给了少年一个来看自己的机会。是以孙湄菡也无话可说。
只是刚刚赵鸣禄的举动,怎么也这么令人熟悉呢?
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孙湄菡也没想起来,索性扔到一边不再去想了。
不知道今天大人还会不会传唤自己,孙湄菡只好换了一身可以见客的简单衣裙,坐在窗前的榻上,摆弄着棋子。
手中捻起几个棋子,又倾斜倒入棋罐中。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孙湄菡当做游戏一般玩耍起来。独自一人敲打着棋子的孙湄菡突然停了下手,满脸讶异,忍不住惊呼道:“想起来了!竟然是他!”
孙湄菡上辈子是见过赵鸣禄的。不过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出身。说来也是他们的相识,若不是那时孙湄菡心中只有凌苍尘这个武夫,怕也真是能成就一桩好姻缘的起始。
道观中,忘记带伞的散步中的贵女在丫头的掩护下躲在石岩下躲雨,路过一个少年书生把自己的伞递给丫头,他自己举着袖子冲进雨幕。这才免了孙湄菡平白淋雨的惨状。后来在道观中解签时,两人再度相遇,翩翩有礼的少年远远施了一礼后避开了孙湄菡一行人。本来孙湄菡不该记得这种小插曲的,可是都是那武夫,不知从何处知道自己与少年的相识。阴沉着脸的武夫教训了自己,也找人教训了少年。这才气的孙湄菡与武夫大吵过一次。因为完全是无妄之灾,所以孙湄菡之前对此影响很深。但是毕竟孙湄菡也没有观察过上辈子那个递伞的少年,只是少年远远行礼那一幕,唤起了孙湄菡久远的记忆。
上辈子就有过交集的人,这辈子成了自己的夫君候选人,大约真的是天意吧。
孙湄菡苦笑着散开桌上的棋子,起身走向床前,对丫头们道:“若是父母亲传唤,就说我累了先休息了。”
丫头们倒也乖觉,察觉到主子心情不佳的她们只默着声,悄然替孙湄菡换下的衣服解散了发髻。留下璨珠在外间后,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孙湄菡等到丫头们都离开,这才软着身子倒在床榻上,捂着脸翻了个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老天待你不薄啊孙湄菡!别东想西想了!擦亮眼睛看清楚这个姓赵的,万不可再叫人骗了!”
给自己了一个充足的提醒后,孙湄菡倒头就睡。
不想半夜,却被大半个月未见的凌苍尘冷着脸摇醒了。
经过第一次的惊吓后,孙湄菡也淡定了,反正凌苍尘也不会伤害自己,故而再次半夜里看见凌苍尘坐在自己的床榻边,也只是伸了伸脖子看了下外间,见璨珠睡得香甜,也就放了心,懒懒道:“这次又是作何?”
凌苍尘冰着脸,一字一字几乎是从牙齿缝挤出来的般:“你在相人家?”
对于这个白天书生晚上武夫的凌苍尘孙湄菡只觉着是本性难移,别的不作他想,但是她也是不想和凌苍尘再有何纠缠,所以冷淡道:“我已及笄,这个年纪相看人家已经是晚了的,怎么了么?”
凌苍尘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冲着孙湄菡道:“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孙湄菡,你没有心么?!”
一听到这句话孙湄菡顿时怒了,没有心?上辈子自己苦苦度日的时候问过他:凌苍尘你没有心么!凌苍尘怎么回答的?没有要我心的实力,就不要妄想了!这句话她记了一辈子!
如今竟听到这个冷血的男人来问她?她有心么?她的心早在上辈子喂了狗了!
孙湄菡瞬间冷了脸,抬起下巴,一字一字道:“没有要我心的实力,就不要妄想得到我心了!”
今天,我把这句话还给你!
凌苍尘白了下脸,被少女话中的决绝刺到了。
半响,凌苍尘在孙湄菡冷眼中出声道:“菡儿,我要娶你为妻的,不要和我闹。”
说娶就娶?娶回去给老娘甩脸子?谢谢,这辈子的你,没那么大的脸!
孙湄菡想到此,冷笑道:“凌苍尘,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你的,我没有和你闹。”
怕自己再待下去听到更不愿意听到的,失控伤了女孩儿,凌苍尘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睁眼狠狠抱住孙湄菡,只片刻间,他果断松开了手,走到打开的窗前,回头对孙湄菡道:“你今日心情不好,我不与你计较。来日你心情好了,我再来。”
言罢,青年以一种书生不会有的矫健身姿手一撑,翻了出去。外面没有任何响动,甚至听不见凌苍尘离去的脚步声。
孙湄菡呆坐在床上,对凌苍尘的独断恨得咬牙切齿,心念你等吧!我见到你就不会有心情好的时候!你且等完这一辈子吧!
正文 第 8 章
两个小人儿见了面,也不知道赵鸣禄是如何回复长辈的,反正自那以后,赵鸣禄客居老师所在的书院,赵夫人是踏踏实实在孙府住了下来。成天里带着孙湄菡一处。
自那晚后,孙湄菡一直没有见过凌苍尘的踪影,直到这天,赵夫人要去书院看望儿子,拉着孙湄菡一起作陪。
马车慢悠悠朝着鹤启书院所在的方向驶去,车厢内,坐着赵夫人和孙湄菡二人并两个大丫头。另外的大丫头坐在脚凳上同马夫一起,小丫头粗使婆子们跟着马车围在两侧。浩浩荡荡一行人刚刚停到鹤启书院门口,就被得到消息的赵鸣禄匆匆赶来迎接。
孙湄菡在车厢内顶着赵夫人打趣的目光,令璨珠给自己带好幂篱。确定装备好了,才踩着脚凳扶着丫头下了马车,赵夫人也在丫头的搀扶中下来,一落地,手就抓住了孙湄菡,笑眯眯对着面前一身学子袍的儿子道:“好些时日没来看你,近日你孙妹妹做了云酥糕,为娘记得你爱吃,就厚着脸央了你妹妹多做了些给你带来了。”
赵鸣禄一个大男人,站在学院的门口任由路过的学子同砚打量,脸上略带了丝红晕,对藏在母亲身后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身姿的孙湄菡施了一礼,道:“多谢孙妹妹了。”
孙湄菡无奈,只侧出一点身子,福了一福,没有开口。
赵夫人拍了拍孙湄菡的手,嗔怪道:“这么大的日头,你孙妹妹又是女儿家娇嫩着呢,哪能站在这儿说话的。你去寻个安静的地儿,我带着你孙妹妹一起来。”
赵鸣禄抿着唇笑着,道:“知道母亲孙妹妹要来,儿已经在征得老师同意后,借了清凉院用。母亲孙妹妹跟我来就是。”
言罢,赵鸣禄上前搀着赵夫人,说说笑笑向前走着,孙湄菡一见赵鸣禄靠近就往后退了两步,等到一个她认为安全的界限时,才缓步跟上。
带着幂篱,视线范围有限。孙湄菡也小心翼翼,扶着璨珠的手后,只低着头踩着眼前的路走,偶尔听到路过的人高谈阔论之声,也不敢抬头去看。
好一会儿,在孙湄菡脚都有些酸时,才走到了赵鸣禄预备好无人的清凉院中。院中大圆石桌上,已经备好了瓜果。赵鸣禄的书童弓着身举着茶盘过来,等几人分别落座时,茶也奉上了。
婆子们守在院门口,丫头们在主子周边站着伺候着,赵夫人眼见着没有外人,对孙湄菡笑盈盈道:“如今就我们三人,菡菡不如摘了那幂篱,我们好好说说话。”
透过幂篱微微能看到外面一些,赵夫人的脸甚至不用看,孙湄菡也能想象的出是怎样的笑脸。素来对赵夫人依从的她这次思索了下,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能陪着来,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的极限了。和外男在不是公众之地的地方同处,还不带幂篱这个待遇,目前赵鸣禄他还没那个资格。
乖巧的女孩儿微微摇了下头,赵夫人也不强求,毕竟自己的儿子坐在此处,孙湄菡想多些,恪守规矩也是该的。
当下只笑笑,牵着儿子的手细细询问着。赵鸣禄今年要下场秋闱,专程求到老师面前祈求更多的指导。事关儿子大事,赵夫人也很是上心。
赵鸣禄看也不敢往孙湄菡静坐的地方看上一眼,母亲拉着他说话,反令他松了口气,这才不那么拘谨,和母亲话起家常来。
赵氏母子话家常,孙湄菡在一侧陪坐了会儿,心思早就放空了不在这儿。反正带着幂篱,外头的人也看不清她究竟在干嘛,索性瞪着眼发起呆来。
“菡菡?”赵夫人和儿子说了会儿话,也没忘记自己相上的准儿媳妇,转过去喊道。
孙湄菡听见人叫,立马儿反应过来,细着声道:“是?”
赵夫人笑眯眯道:“我就是觉着这个鹤启书院很是不错,眼下禄儿也有时间,不妨让他待着我们娘俩儿转转,如何?”
不如何!孙湄菡很想直接回了,但是转念一想,太生硬了不好,只思索着道:“本不该推辞,只是奴脚困,只想坐会儿。”
赵夫人这才想起来,娇滴滴的女孩儿没怎么走过太长的路,从鹤启书院门口一路步行过来,怕是累着了。当即有些怜惜道:“这事怨禄儿没安排好!苦了菡菡了。”
赵鸣禄立刻起身一躬到底,羞愧道:“鸣禄思虑不周,万望孙妹妹海涵。”
孙湄菡起来侧开身未受这一礼,只道:“怪不得赵家哥哥,是奴自己体弱罢了。”
赵夫人牵着孙湄菡的手,试探问道:“既然这样,我们留下陪你好了,坐着歇会儿就回吧。”
孙湄菡摇摇头道:“怎好耽误伯母,,奴这儿有人服侍不用担心,您二人只管去好了。”
赵夫人也是两难,既要去面见下儿子的老师,又不好放下孙湄菡一人独处,只点了自己的大丫头,厉声道:“我把孙大姑娘交给你们,这段时间给我好生伺候着,不许有误!”
赵夫人的大丫头连忙应道:“奴婢晓得。”
等看着孙湄菡身边奴仆成群,断不会出什么问题时,赵夫人这才满意,又细细叮咛了孙湄菡几句,方由赵鸣禄带领着出了清凉院。
清凉院只剩下自己一个主子,一群丫头婆子默默候着。孙湄菡也稍微松快了些,令一个小丫头上前来捶腿,自己撑在石桌上托着腮,满心想着这下看你怎么办?
孙湄菡觉着,凌苍尘这个无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本就是鹤启书院的学子,今天自己来这里,怕是他一定会听到风声,眼下就自己一个人,凌苍尘那个家伙一定不会放过机会跑来与自己说话的,只是这么多仆从,他又能如何呢?
自我感觉拦住了凌苍尘的孙湄菡有些舒心,嘴角噙着笑,又在思索着,要是他真的有法子进来与自己说话,自己又该怎么回复他才痛快呢?
不停想着这些的孙湄菡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听见赵夫人的声音传来:“菡菡,这么久放你一个人在这儿,可无聊了?”
孙湄菡一惊,令丫头退下,自己站起身来,眼见着赵鸣禄扶着赵夫人过来,眼观鼻鼻观心很是规矩的不看她,这才微微一笑道:“奴并未感觉到时间久,只坐了会儿,您就回来了。”
实际去的时间很长的赵夫人很是满意孙湄菡的答案,只觉着孙湄菡是耐得住性子的人。顿时对孙湄菡有多了几分喜爱,满眼尽是欢喜。
正事办完了,儿子也看过了,该嘱咐的说的都交代了清楚,赵夫人放下心事,注意到太阳逐渐偏西,就对赵鸣禄道:“今儿来看你,我还问你孙伯母借了女儿撑面。时间久了你伯母要找我要人了,我们也不多待了,这就该走了。你自己好好注意着就是。”
赵鸣禄遂笑道:“劳母亲费心了,也劳孙妹妹跑这一趟。”前一句是给自己的母亲说的,后一句他却是第一次转过头来正对着孙湄菡温声道。
两人一直互相守着礼的孙湄菡没想到临行前赵鸣禄还是主动跟自己说了话。当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微微欠了欠身,并不作答。
赵鸣禄这次在外头找好了几个婆子抬着轿撵来接二人出去,赵夫人坐上去后,不住笑着对孙湄菡道:“刚刚禄儿一直想着,之前叫你吃了苦,可不能再让你受着罪了,差了人就去找了轿撵来,也是上了心的。我也跟着菡菡沾了光了。”
孙湄菡被长辈打趣着,只低头不语,虽然也庆幸不用再走那么长的路,但是也有些心中忐忑。对于赵鸣禄对自己的话上心这件事,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赵鸣禄被母亲打趣了,红着耳朵求饶般喊了句:“母亲!”
赵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捂着唇道:“好了好了,为娘不说你了。禄儿你也不用送了,我们自己走就是,你去忙你的吧。”
被母亲挥着手赶走的赵鸣禄无法,只得对母亲先施了一礼,再给后面轿撵上的孙湄菡行了一礼,这才目送二人带着仆从们离去。
出了鹤启书院的大门,孙湄菡还有一种回不过神来的感觉,就这么走了?那人……怎么没来纠缠?
和想的完全不一样的发展令孙湄菡心里有说不出的烦闷,可是也已经到了马车前了,孙湄菡只能不作他想,扶着丫头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正要出发时,突然听见一个丫头声音传来:“敢问是孙府大姑娘的马车么?”
马车外坐着的雪宝问道:“你是哪家的?”
“奴婢是凌家大姑娘的丫头,我家姑娘来给大公子送东西,马车在那里停着。我家姑娘说前面的好像是孙大姑娘的马车,命奴婢来看看,若是的话,给孙大姑娘请个安,请孙大姑娘和我家姑娘去同坐。”
凌大姑娘凌丝弦?马车中听见了外头汇报的丫头的话的孙湄菡有些惊讶,对上赵夫人疑惑的眼神,微微笑着解释道:“奴邻家小妹,今年十四了,与奴素来交好的。”
赵夫人想了想道:“既然你伙伴约你,就去陪她吧,到了家再回来也一样,免得陪我这个老婆子,小丫头无聊。”
“怎么会?”孙湄菡笑道,“湄菡与伯母聊天受益匪浅,巴不得能多聊呢!”
“菡菡嘴甜,”赵夫人笑眯眯道,“不若请了你那小友来同坐吧,反正邻里邻居的,路程想必也是一样的。”
孙湄菡这才笑着应道:“该的。”
孙湄菡这才嘱咐了车中坐着的璨珠,下去请了凌丝弦来。
不一会儿,璨珠就扶着青色裙子二丫环梳的凌丝弦上来,凌丝弦刚一打起帘子,就笑盈盈道:“听说孙姐姐这儿有长辈,奴来拜见!”
进了车厢中后,凌丝弦笑着看了赵夫人一眼,盈盈拜下,道:“奴丝弦见过这位夫人。”
“你是叫丝弦?”赵夫人拍了拍自己的右侧,拉了凌丝弦坐下,问道,“不知贵府何处?”
凌丝弦先是隔着赵夫人看了一眼孙湄菡,见自己的孙姐姐没有什么表示,这才乖乖回答道:“奴是凌府的,就在孙姐姐家旁,角门对着角门,很是近呢。早知道今天孙姐姐也要来鹤启书院,奴就该跟着姐姐夫人一起,免得一人无聊。”
赵夫人这才问道:“你来书院,也是家中人在此?”
凌丝弦这次略带了得意,笑嘻嘻道:“不瞒夫人,奴长兄就在此处读书,长兄很是厉害,是我通州郡的小三元,今年也要下场秋闱的!”
“哦?”赵夫人听闻这句话,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下娇俏的凌丝弦,问道,“不知令兄年几何?可有家室了?”
凌丝弦清脆的回道:“长兄年二十,未曾娶亲,不过听家中曾说起过,长兄心有所属了,就等着今年拿了好名次,来给我未来的嫂嫂提亲呢!”
正文 第 9 章
孙湄菡坐在一侧,听着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说着一些连她都不知道的话。却不想看见赵夫人侧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邻居,菡菡也是知道这位凌公子的了?”
孙湄菡打起精神来,笑道:“家里亲近,小时候也是一处玩耍的。大了不怎么来往,只是知道凌大公子是个出色的。”
“这样么?”赵夫人的笑容敛了敛,若有所思道,“通州郡的小三元,岂不是和我儿禄儿一般出色?得了空,怕是要让两个孩子见上一见,说不得能做个好友呢。”
凌丝弦笑着插话道:“可不?长兄在书院很有名气的,很多学子也会慕名去寻长兄。夫人家的郎君,自然也可以去找长兄的。”
“弦儿!”见小丫头口无遮拦,越说越来劲,孙湄菡不免出声轻斥道,“长辈面前,不要无礼!”
赵夫人见凌丝弦被孙湄菡说了,只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安,却没有一丝不快,不由笑道:“无妨,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是叫丝弦的么?好孩子,你与你孙姐姐关系可真好!”
小心翼翼看了眼孙湄菡,没看见制止之意,凌丝弦这才慢慢说道:“奴自小跟着孙姐姐一处玩耍惯了的。说是邻家姐姐,真是当做亲姐姐呢!”
被当做亲姐姐的孙湄菡闻言笑了笑,摇了摇头道:“做你的亲姐姐才是亏呢,被你缠着十几年,可是谁能消受的了的?”
被孙姐姐打趣的凌丝弦也不恼,只清脆一笑,道:“纵使不是亲姐姐,我也要缠你呢,孙姐姐消受的了也好,消受不了也好,都要忍着我呢!”
“哈哈哈哈,”被两个女孩儿的互相调笑逗乐到了赵夫人左右拍了拍两个女孩儿的手,叹道:“真真是两个可心的好孩子,若是谁家得了你们俩,真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转念又问道:“凌大姑娘可说了人家?”
凌丝弦毫不见羞涩,只大大方方道:“未呢,奴只十四,待明年及了笄,家中自会给相看合适的人家,家人爱奴,必然不会亏了奴。”
大方款款的凌丝弦也博得了赵夫人的喜欢,她笑着道:“讲的是这个理儿,家中都是为了孩子好的。哪里会委屈了自己的孩儿呢。”
凌丝弦只嘿嘿一笑,冲着孙湄菡挤挤眼。
孙湄菡此刻面上笑着,心里说不出的忐忑,却又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只稍比之前安静了一点,任由性格活泼的凌丝弦和赵夫人一路热聊着。
有人作伴的时间总是过得快一些,一眨眼功夫,就到了两家角门处了,凌家的空马车早就赶着回去了,眼下正有人守在角门口,等着凌丝弦。
到了家门口,凌丝弦这才依依不舍道:“奴该下车了,今日有幸与赵夫人相识,明儿奴来孙府拜见,还请赵夫人不要躲着奴才好!”
赵夫人爱极了凌丝弦这种天真率直的性格,很是不舍道:“我就住在孙府,大约还能待上十天半月的,你若来,一定要来看看我,多看你一眼,我也欢喜。”
又从手上褪下一个玉镯子套到凌丝弦手腕上,笑道:“我与你孙伯母是做姑娘时的闺中密友,也算的上你的长辈,我托个大,占你一个便宜,你只跟着你孙姐姐喊我伯母就是,这个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许推辞。”
凌丝弦抿嘴一笑,看了眼孙湄菡,道:“是奴占了孙姐姐的便宜才是,只要孙姐姐不介意,奴只愿多一个长辈疼呢!”
孙湄菡伸手点了点凌丝弦的额头,娇嗔道:“数你聪明,惯会拿我作筏子!这是赵伯母喜欢你呢!可别往我身上推。”
“孙姐姐醋我了!”凌丝弦捂着唇吃吃笑道,“赶明儿我来,要给姐姐带上礼才是!总要哄好了孙姐姐才敢进孙府去玩!”
两个女孩儿笑作一团,赵夫人也在一旁笑着看她们。这时,马车窗外传来一阵轻叩声,并有个低沉的男人声音问道:“大妹妹?”
霎时间,两个女孩儿鸦雀无声,面面相觑,赵夫人率先掀开帘子,看见外面骑马停在车前弯腰叩窗的男人,不由心中惊叹:好一个翩翩君子!
来人正是策马而归的凌苍尘,听见孙府停在自己家角门的马车上传来自己大妹妹和……菡儿的声音,假装不知里面还有长辈的他,果断弯下腰敲响了窗扉。
赵夫人还在打量着这个一身儒袍的男儿:鸦色长发尽束于士子巾中,棱角分明的轮廓,五官十分的出彩,一双深邃的眼下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正抿着,通身气度不似书生般单薄,也不似武人般沉重。端得是两处恰好,增添皆不如此更妙。看见窗中探出一位中年妇人的脸,凌苍尘这才愕然道:“小生莽撞了!请这位夫人恕罪!”
言罢不待赵夫人说话,就主动翻身下马,整理好衣衫,冲着窗扉恭恭敬敬一拱手。
赵夫人这才听见凌丝弦弱弱得道:“外头的,好像是奴的长兄。”
凌丝弦的长兄,不就是刚刚她说过的那个通州郡小三元,鹤启书院的有名的学子么?赵夫人看着马车窗外那个温文有礼的男儿,不免拿来与自己的儿子比较了一番,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孩子,多少有些比不上的。
知道了对方是谁,赵夫人也只得道:“怪不得凌大公子,老妇人以为是外头哪个无礼的,毕竟身边还有两个女孩儿呢!”
凌苍尘假装没有听出赵夫人的言下之意,只微笑道:“小生得家中传唤归家,不想遇上孙府的马车停在这,听见了舍妹的声音才敲了窗,不想得罪了这位夫人,是小生的错。”
赵夫人想把话题往两个女孩儿身上走一圈,看下凌苍尘的反应,岂料凌苍尘直接了当,点出了只是听到妹妹声音了,却完全没往另一个女孩儿——孙湄菡身上扯。
孙湄菡坐在原地,只听见心‘噗通噗通’乱了节奏跳个不停,甚至都没有听清赵夫人和凌苍尘的几度对话。只有凌丝弦发现了她的魂不守舍,面带忧心。
孙湄菡对凌丝弦勉力一笑,小声道:“大约是你哥哥听见你声音,好奇你怎么还不下车吧。既然有人来接,你回去吧,改日了来一起玩。”
凌丝弦听了孙湄菡的这才点点头,对赵夫人施了一礼后,自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跳下了马车,乖乖走到自己长兄面前,苦着脸道:“大哥哥。”
凌苍尘带着笑意扫了她一眼,先跟赵夫人道了别,等到孙家的马车再度出发往孙家角门去时,才收起了笑意冷着脸居高临下地对凌丝弦道:“回去后,到我院子里来一趟。”
收敛了笑意的大哥哥完全是个不能惹的人!凌丝弦抓耳挠腮地叹了叹气,乖巧的应了。跟着大哥哥脚步回家的凌丝弦望了望天,不由在心中祈祷:孙姐姐,我都是被逼的!不过你放心!等你做了我大嫂嫂,我会好好听你话补偿你的!
这边凌家兄妹走了,那边孙湄菡心乱如麻,扶着赵夫人进了角门,一路朝自己母亲的正院走去。
孙太太在院子门口来迎接道:“我瞧着该是回来了,怎么稍微晚了些?”
不等孙湄菡说话,赵夫人就率先道:“门口遇上了你们邻家的凌大公子,是个少年才俊,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拖了点时间。你要怪的话,就怪凌家大公子太出色了,太惹人喜爱了!”
一听见她们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凌苍尘,孙太太的笑一僵,眼角不由自主就去瞟自己的女儿,只见孙湄菡没有一点喜色,反倒有些愁闷的样子,顿时有些无奈。
一直盯着孙太太的赵夫人看见孙太太去瞅孙湄菡,自己也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孙湄菡,笑道:“怎么看菡菡,可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
孙太太哪里知道赵夫人还遇上了凌丝弦,心中早已敲响了警钟。只上前挽了赵夫人的手,哭笑不得道:“你是不知道,我家菡菡与凌家的苍尘关系处的不好,每次见面都惹得人不愉快,我怕小丫头又和人呛声失了礼。看样子,今天菡菡没有和苍尘呛声么?”
孙湄菡只低眉顺眼跟着两位长辈的身后,闻言恍惚才想起,自己居然一个字都没和那个人说,那个人也……根本就没搭理自己。
赵夫人看了眼孙湄菡,笑道:“没有的事,两个人连话都没说的。邻里邻居的,也奇怪了,怎么会这么生疏呢?”
其中缘由哪里是能给这个相好了的准亲家说的,孙太太只捡了些两人小时候鸡毛蒜皮的小事说来逗乐。
一处用了膳,赵夫人回了金箜院,孙太太留下了孙湄菡,娘俩儿坐在一处,孙太太牵着女儿的手,问道:“怎么闷闷不乐?是赵家公子不好?”
孙湄菡摇了摇头,道:“并不是。我与他也没怎么说话的。”
孙太太想了想,面带试探,问道:“那是……苍尘又惹你不开心了?”
孙湄菡一愣,有些委屈,但是她也知道,算不得是凌苍尘惹她不开心,最多只能说她自己多心思,惹了自己不开心。孙湄菡抽了抽鼻子,闷声道:“也不是,是我自己想多了……”
孙太太还想再问,却被孙湄菡推挡着不肯说,心下无奈,只抱着自己女儿道:“乖女,自己别多心,想什么都只是空想,除了给自己平添烦闷外,没什么好处,你要是愿意,约你几个伙伴儿趁着天气好出去踏青如何?”
自己也确实该出去散散心了,最近这日子过得苦闷的连她都快要受不了。孙湄菡点点头,道:“改日女儿给弦儿张姐姐并两个新认识的妹妹下帖子一处去玩。”
“这才对!”孙太太满意道,“小姑娘家,出去散散心什么都好了。”
孙湄菡感激母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得小女儿姿态抱着母亲撒撒娇。
等到从母亲房中出来,天已经黑了,孙湄菡抬头看了眼挂着一轮弯月的天空,捂着胸口,突然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怎么了。明明说好要把那个无赖抛开的,怎么心还会为了他而……难过呢?
正文 第 10 章
又是一日天晴朗,赵夫人来了多日了,想要去看看通州郡的风土人情。遂告诉了孙太太,孙太太又询问孙老爷如何安排。孙老爷思索了些时候,果断拍板,请了凌苍尘来做向导。
从丫头的口中知道这一消息的时候,孙湄菡正在房内打谱,手一抖,捻着的棋子掉了下去,毁了已然成型的棋局。她用手拨了拨,搅浑了棋面后,淡然道:“既然父亲请了他,必有父亲的想法,我只不去就是。”
打定主意的孙湄菡却不想被自己的母亲坑了一把,孙太太面对赵夫人的请求,笑眯眯的答应了,道:“自然该有个小辈陪着的。菡菡也好些时日没有出去转转了,姐姐你可要替我操操心,领她出去散散心才好。”
因为孙太太事物繁忙,没有得空能出去一起,只能拜托了赵夫人,在孙太太想来,未来的婆母也是母,必然能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赵夫人自然笑着应道:“当然要这样了,她小人儿家家的,整日里闷着我也担心,这次听说是凌大公子领路,据说学识是极好的,我也叫了禄儿过来一起,两个年轻人,也好说话。”
“是极!”孙太太笑道,“苍尘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不说别的,学识方面还是极佳的,鸣禄能和苍尘认识交好,对两人以后仕途都有好处。”
赵夫人也是打的这个注意,只是比孙太太想的多了一些。还牵连了孙湄菡罢了。
赵夫人一直想着那天凌丝弦的话与孙太太的话,总觉着应该有哪处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只能借机试探下小人儿,毕竟是自己家娶媳妇儿呢,若是闹出不好的事情,脸上必然无光。
当下两人和和气气商量了出门事宜,等孙湄菡知晓自己也被列入名单中的时候,已经说什么都迟了。
选了个好日子,赵夫人打扮妥帖后,给孙湄菡参考着,换了几身漂亮衣服,都觉着不大对,赵夫人道:“菡菡穿什么都好,反倒挑不出人了。你再把那条水粉裙子换上我看看。”
被赵夫人折腾着换了几身衣服,孙湄菡已经有些汗意,望了眼自己苦着脸的丫头雪宝,柔声和赵夫人商量道:“奴今日是陪客,穿什么倒不重要,奴身上这条青色的裙子也可。还请伯母怜惜一二,就不换了吧。”
眼下孙湄菡身上的衣服是相当简单的一条青色间褶裙,穿在身上并不出挑,只是孙湄菡现在也有些奇怪赵夫人的举动,不知她打得什么算盘,只好捡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说话。
赵夫人眯着眼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一身简单无华饰,并没有去挑选刚刚自己指的颜色很好的裙子。不由点了点头,笑道:“是我折腾你了,只是小人儿家家穿什么都好看,总想着多看两眼,可怜我家中无女儿给我折腾,只好折腾到侄女儿这来了。”
孙湄菡闻言抿唇一笑,道:“这有何妨,等回来了,伯母只管捡喜欢的衣裙,奴一件件换过去就是。”
“啧啧啧,真是个好孩子,”赵夫人上前拉着她的手到梳妆台前坐下,道,“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孙湄菡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言道:“有什么委屈的,奴也是女孩儿,喜欢穿娇丽点也正常。”
这算是什么委屈?上辈子嫁了个不知道好看的武夫,硬逼着自己把一箱子漂亮衣服全收起来,整日里穿着最老气最过时的衣服,这她都忍了没喊委屈,现在换几条漂亮裙子,算的了什么呢!
赵夫人面带笑意看着雪宝给孙湄菡一点点梳头,不时发表着自己的意见:“这个朱钗太素了,你穿的这么素,戴的也素,怎么好看呢!”
孙湄菡闻言只笑着道:“穿的素打扮素点才好,至于好不好看,反正也不叫外人去看,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赵夫人这才点点头,不再说话。
等到两人收拾好手挽着手出门后,孙府门口停着的马车旁,两个骑着高头骏马的书生,已经寒暄了半天了。
女眷出门,两个男人连忙翻下马背,一个去扶自己的母亲,一个走到孙湄菡身侧,温声道:“昨夜可休息好了?”
咦?本以为今天两人依然会假装不认识的相互不说话,怎么凌苍尘一上来就到自己面前来了?还说出这种话?
一时间,孙湄菡呆了,赵鸣禄傻了,赵夫人一口银齿差点咬断,皮笑肉不笑道:“凌大公子和菡菡关系很好么?不知道避嫌么?”
凌苍尘一副这才发现赵夫人的模样,整理了一下衣袖,躬身道:“赵夫人。小生与孙大姑娘……无嫌可避。”
无嫌可避?又不是家中亲眷,怎么会无嫌可避?赵夫人抓着自己儿子的手,眼见自己儿子一副失魂落魄模样,不免心里有些气恼,道:“凌大公子此言何意?”
凌苍尘站直身子,一身青色儒袍穿在他身上格外笔挺,英俊不凡的男儿温声道:“小生与孙大姑娘自幼一起玩耍,关系甚好。何况孙大姑娘与舍妹也是亲如姐妹,小生把孙大姑娘当做自己的另一个妹妹对待,自然无嫌可避。”
凌苍尘的解释听着十分合理,但是细想起来总有两分牵强,只是大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赵夫人带着沉默不做声的孙湄菡先上了马车。
马车上伸出一双小手,稳稳扶住赵夫人,等赵夫人进了车厢后发现凌丝弦正端坐在内,甜甜笑道:“听说赵伯母要游玩通州郡,孙伯伯差了长兄来做向导,奴也想一起,又怕伯母不爱看我,只好厚着脸先躲着了。”
本来赵夫人很是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孩儿,也愿意和她说笑,只是刚刚在马车外,对她的哥哥凌苍尘有了看法,也影响到了小姑娘。赵夫人只微微一笑道:“只要你孙姐姐喜欢你,来就是了,躲着作何?”
凌丝弦完全没有对赵夫人语气中失了热情的态度深究,只牵着刚刚上了马车的孙湄菡,挤着眉眼笑着。
孙湄菡被刚刚凌苍尘的搭话吓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来,看见凌丝弦,直接上手捏住了她的脸,道:“你怎么来了?”
凌丝弦任由孙湄菡捏着自己的脸,口齿不清唔噜着:“桑姐姐,唔错啦。”
小丫头一直对自己态度恭敬亲密,为了那个无赖欺负这个可爱的女孩儿,孙湄菡也有些于心不忍,只好撒开了手。
揉了揉自己的脸,凌丝弦笑呵呵又凑了上来,道:“姐姐和伯母今天可有计划?我刚刚听大哥哥说了,要去长桥转转呢!”
凌苍尘的计划?孙湄菡只是个陪客,也不做声,只朝赵夫人一笑。赵夫人则想的多了,语气微妙道:“凌家大公子按理说也是忙人一个,怎么会有时间答应我们这种小事呢?”
孙湄菡怕凌丝弦口无遮拦,想先说明,结果还是被小丫头抢先了一步。凌丝弦脆生生道:“听大哥哥说啦,孙伯伯觉着奴长兄是很好的人选,就差人通知了长兄。长兄除了看看书外也没有其他什么事,长辈差人说了,晚辈自然要听从。于是大哥哥就来啦。”
赵夫人用一种令孙湄菡头皮发麻的语气慢悠悠道:“看样子,你们两家是真的很交好啊。没想过要订个儿女亲家么?”
孙湄菡垂下头去,只听的见凌丝弦叽叽喳喳的声音:“当然想过!孙姐姐多好的人啊,要是真能进门,任是谁家都能做梦笑醒呢!”
“哦?”赵夫人继续问道,“那……怎么没有订下来呢?毕竟你大哥哥和你孙姐姐,都是适龄的年纪了。”
凌丝弦也苦恼道:“奴也不知道呢,不瞒赵伯母,奴可是一直盼着孙姐姐能做我大嫂嫂的。奴与孙姐姐关系好,孙姐姐做了我大嫂嫂……”
“弦儿!”孙湄菡厉声喝住凌丝弦的话,一双眼中带有不虞。凌丝弦被孙湄菡的声音吓得脖子一缩,连忙干笑着转而说道:“这些都是奴自己的意思,孙姐姐听了又生我气了,奴不该说这些的。”
“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赵夫人幽幽道,“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能说明你孙姐姐的好罢了。”
凌丝弦连连笑盈盈道:“正是这个理儿!孙姐姐人出彩,惹得大家都喜欢呢!”
赵夫人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低头不语的孙湄菡一眼,道:“可不是,我一见你孙姐姐啊,就喜欢的恨不得带回家去呢!”
凌丝弦笑意僵了僵,道:“赵伯母带走了孙姐姐,我找哪个顽去?”
赵夫人浅笑,看着凌丝弦的眼神如同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孙姐姐迟早要嫁入,嫁了人,你也找不得去顽。不是么?”
凌丝弦嗫嗫道:“但是……还早呢……”
“不早啦,”赵夫人直截了当道,“凌丫头,伯母也不瞒你,伯母相中了你孙姐姐,想迎入家中做大儿媳妇儿呢!你没见过我儿,不是我自夸,若是见了你也晓得,我儿禄儿着实出色,配得上你孙姐姐我才敢厚颜说这个话。等家中打点妥当,要不了多久就会派冰人来说媒了。”
凌丝弦和孙湄菡同时一愣,没想到赵夫人居然毫不遮掩自己的意图,把这种事,正大光明的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