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血案 大山里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一转眼刮过一场风,豆大的雨点儿就跟着掉下来了,激起一片尘土。我坐在自家裁缝铺躺椅上面,有一搭无一搭的摇晃着蒲扇,百无聊赖。连日来的阴雨把人们都困在了家里不愿出门,铺子里的生意冷清不少。没有人来,我倒乐得清闲,渐渐在有节奏的摇晃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才闭上眼,就看到一个细腰丰臀的美女冲我微笑。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还在柜台后算账的我爹被吓了一跳,瞪着眼睛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我无力的挥挥手,闭上眼睛,刚才看见的那个美女又出现了,而且,这次她竟然开口说话了。 “嗨,帅哥!”她笑起来的样子要多美就有多美,妩媚之中有那么一丢丢的娇羞,娇羞中又透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性感。我平时见了女人就会脸红,可在梦里,我的胆子大了不少。迎着美女伸过来的白玉一般的小手,我顺势握了上去。 这感觉,温暖,细腻,肉头,只觉得一阵热流顺着指尖直达心底,我整个人都被烫的哆嗦了一下。美女见我这幅样子,掩嘴一笑,出其不意的伸手扯下披在身上的那层薄纱,朝我扑了过来。 从小爹娘就教我不要拒绝别人的善意,于是云雨过后,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惬意的靠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软枕上,看着怀里的美女发呆。她娇嗔着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道,“看什么看,还没看够吗?”我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听我这么问,美女竟然严肃了起来,她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的说,“涯镇要有一场大劫难,而唯一能化解这场劫难的,就是你!”我听的哑然失笑,不说我长了这么大,文不成武不就,就说涯镇上百十来户人家,能人辈出,真的按资排辈,我恐怕也得百名开外了。可是她接着说,“不要怀疑自己,你有这个能力。我有一物要送给你,伸出手来!” 我半信半疑的伸出右手,只见美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物,我定睛一看,竟然是颗血淋淋的人头!我大惊失色,慌忙想要躲开,没想到那美女的力气极大,一把按住我,就把那颗人头硬生生的往我手心里按。那人头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在我的肉上,疼的我大喊一声,猛的醒了过来! 当我擦着冷汗打量着被咬了一口的右手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骷髅型的红色印记出现在了手背上。我使劲儿擦了两下,竟然没有擦掉。就在这时,只听听外面一阵叫嚷声,紧接着地保八叔就敲着那面擦的锃亮的铜锣,一路喊着出事儿了,一路朝慈悲庵的方向奔了过去。 街上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全都乌央乌央的跟在八叔身后赶去看热闹。我爹抬起头瞅了外面一眼,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见我探头探脑的,轻轻吐出“不许去”,就又低下头不说话了。我娘在围裙上擦着手从后院的厨房赶来,没头没脑的问我爹,“外面又在闹腾什么,他三伯家丢的牛找到了?” 我娘说的是两天前三伯家耕地的牛被人偷走的事儿,我爹瞪了她一眼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做饭去!”我娘哼了一声,满心的不高兴,嘟嘟囔囔的进去了。我却起了好奇心,借口要去上茅厕,偷偷的从后门儿溜了出去。 路上稀稀拉拉的还有往慈悲庵赶的人,我扯住李大爷家的小儿子安邦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打听清楚没有?”李安邦兴冲冲的说,“我也不知道,可看八叔这架势,绝对是了不得的大事,咱们还是赶快过去,不然有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了!” 李安邦比我大一岁,今年二十三,在家被宠的上了天,整日里偷鸡摸狗,走东家串西家的没点儿正行,可要想知道镇子上发生了什么,打听他就对了。 等我们赶到慈悲庵的时候,门前已经乌压压的站了五六十人。李安邦见我们被挡在了后面,什么都看不到,急的一边挥舞着胳膊,一边使劲儿往里挤,嘴上还高声的喊着,“别动,别动,我的,是我的!”没想到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朝我俩看了过来,还齐刷刷的让出一条路,让我们畅通无阻的走到了最里面。 可当看到趴在泥泞中那具穿着蓝色布衫的尸体时,我才明白大家为什么是这种反应。一见这种场面,李安邦也愣住了,他白着脸连连摇手说,“不,不,不是我干的,真不是!哎,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啊,八叔,我,我冤枉!” 他苦着一张脸,眼看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八叔深知他的脾性,若说偷鸡摸狗的事情他还能做的出来,可杀人,借他两个胆子也是白费。眼见八叔冷哼一声背过手去,懒得理他,李安邦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了两步挤到我身边,擦着冷汗说,“好险好险,差点儿就当了人家的替罪羊!不过景同,这趴在地上的死人到底是谁啊?” 我姓路,叫路景同,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大山中的涯镇上。爷爷路通尚在,掌管整个家族的生意,父亲路洪泽行二,经营一家裁缝铺。大伯路洪哲在大伯母去世后无心他事,整日在家喝酒。三叔路洪霖在三婶陪嫁的纸扎铺坐镇,却常常私自拿了柜上的钱去赌上几把。三家人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不过是在爷爷面前摆摆兄友弟恭的样子罢了。所以我儿时的玩伴并不是堂兄堂弟,而是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李安邦。 “我看着眼熟,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了。”我盯着地上湿淋淋的尸体,脑子里把镇上的人都过了一遍,却终究还是没想起来。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呦,这不是前两天到咱们镇子上来的那个挑担货郎吗?” 这句话像是滴进热油中的一滴凉水,人群中哄的一下子炸了起来。惊他这么一提醒,我也记了起来。三天前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的确是有一个一身利落打扮挑着担子的货郎顺着山路走进了涯镇,他说自己在山里迷了路,想要打听一下怎么才能到山的那头去。可没聊几句,就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被他担子里的东西吸引了,叽叽喳喳的围在一起,你挑我捡,竟然做起买卖来。 涯镇地处深山当中,想要到外面去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盘山小路,一到雨天就泥泞不堪异常难走。所有的货物全靠驴和骡子往来运送,物价高不说,样子拢共就那么几种,猛的见了拿绢绸堆叠的新鲜花朵儿,怎么能不让人喜爱? 我依稀记得,那一天的中午,集市上因为多了这个货郎而变得格外热闹,连带着附近买吃食的小商贩都沾了光。那些欢天喜地的女人们像是过年一样拉着自己的大嫂小姑、娘家姐妹一起挑花了眼,没多少功夫,货郎的担子就空了不少,露出下面一层的货物来。 嗬,好家伙,这一下子不要紧,就连男人们也激动了。那可都是西洋来的玩意儿,半尺多长的望远镜,抻开之后就连对面山顶上的麻雀都看的一清二楚。画着露了胳膊和胸脯的洋人女子,会唱歌的小盒子也稀奇饿不得了。可最让他们热血沸腾的,莫过于那巴掌大的小册子。女人们羞的红了脸,纷纷啐了几口,急忙忙的离开了货郎的担子,我偷空瞅了一眼,那上面画的可比我娘压箱底的那本过瘾多了。 当天晚上,货郎就住在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春兰客栈里。他用一支银簪子顶了两晚的住宿,老板娘春兰笑的像朵儿花一样,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了货郎的房间。 可谁能料到,这个在涯镇引起如此轰动的人物,竟然死在了慈悲庵面前。八叔阴沉着一张脸,气的跺着脚骂道,“谁,这是谁干的好事儿?阿弥陀佛,竟然在尼姑庵前面行凶,那是要下地狱的呦!”被他们这么一说,人群中不少人偷笑了起来,几个胆子大的扯着嗓子道,“莫非是这货郎与庵里的尼姑春风一度,招了佛祖的报应?” “我呸!你个生儿子没pi眼儿的,竟敢扯上佛祖,看我不给你几下子!”说着,八叔脱下趿拉着的牛皮底布鞋就要朝那人招呼,就在这个时候,慈悲庵的门一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从发现货郎的尸体开始,无论外面如何闹哄哄的,静安师太都没有理会,只领着两个女弟子慧明和慧空,幸无旁骛的在里头诵经。可眼下听到外面有人编排起她们来,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走了出来。 卷一 第二章 失踪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施主可有证据,能证明的确是我庵中之人做下了愧对佛祖之事?”静安师太慈眉善目,平日里说话也是极和气的,可此时脸上却带着三分怒气,一身洗的发白的灰色僧衣已经是补丁摞补丁,却无端端的带着一股威严,丝毫没有人敢小觑。 “我,我,我……”刚刚出言不逊的人在大家的注视下缩了缩脖子,吱吱唔唔的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一张脸羞的通红,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八叔见静安师太真动了气,连忙出来打圆场道,“师太,您大人有大量,莫和他一般见识。这个作死的小畜生,迟早是要下割舌头地狱的!”静安师太的脸色微微缓和,双手合十道,“既然事情出在慈悲庵的门前,我们自然不会推诿,但也绝对容不得别人污蔑!” 她的目光缓缓的在每个人面上滑过,那种目光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有悲悯,有凄凉,还夹杂着一丝丝的不屑,竟看的我一阵心寒。八叔听她这么说,也是一阵错愕,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我转过头,朝地上的尸体看去,昨夜一场大雨,货郎身上的衣衫全都湿透了,周围的泥泞当中掺杂着不少凌乱的脚印,想来是看热闹的人留下的。丝丝血迹掺杂在泥水中,招的追腥逐臭的苍蝇嗡嗡的飞着,不少人都下意识的掩住了口鼻。他的双腿无力的拖着,一双沾满泥巴的手却极力超前伸着,呈现出弯曲的形状,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那,那不是张寡妇住的地方吗?”不知是谁高声嚷了一句,这下就连八叔也没法镇定了,“张,张寡妇?”一提到张寡妇,我看见所有人的嘴角都嫌恶的朝下瞥了瞥,纷纷露出鄙夷的表情。就连东街的光棍儿魏老六都朝地上啐了一口,表示了自己的嫌弃。 也难怪,这个张寡妇是涯镇的另一个传奇。她本名叫张凤,并不是本地人。十六岁的时候嫁到这里,据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正因为这样的身世,靠打柴为生的宋老大才娶的起。可是过门儿才三天,宋老大进山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宋家为了这门亲事,已经倾尽了全部家当,他这一走,家中缺米少面,张寡妇只好含着泪把自己那点儿的可怜的嫁妆当了,勉强度日。一开始还有不少婶子大娘见她可怜,上门儿安慰她,让她宽心,想着宋老大是在山里迷了路,很快就会回来了。张寡妇也把这些话听进心里,每天魂不守舍的站在门口,朝着进山的方向张望。 嫁过来三天就遇到这样事情的女人,不是一句“可怜哦”就能道的尽的。张寡妇痴痴的盼着夫君归来,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别提多惹人怜爱了。于是没几天,就有那些心怀鬼胎的男人借机搭讪,更有甚者对她动手动脚,图谋不轨。面对这样的事情,张寡妇除了默默垂泪,还能做点儿什么呢? 起初还有人站出来帮帮她,可时间一长,免不了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有的说张寡妇做姑娘时就不守妇道,这才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也有人说,宋老大说不准就是撞破了她和野男人的jian情,才被害了。 女人们的耳根子软,听多了这些流言蜚语,渐渐的从对张寡妇的同情转为了唾弃。她们管不住自己的丈夫、儿子,就来张寡妇的门前跳着脚的破口大骂,把臭鸡蛋烂菜叶子砸在那个可怜的女人身上,一时间,张寡妇成了涯镇上的过街老鼠。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也在这种时候踩上一脚。十多天后,有人进山采药,在悬崖下面,发现了宋老大的尸体。据我爹说,那时天气炎热,尸体腐烂的很快,宋老大被人发现的时候,脸上的肉全都烂了,一对眼珠子从眼眶中爆裂出来,耷拉在森森白骨上,那场面至今想起来还挺渗人的。 那也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镇上的人在八叔的指挥下把宋老大的尸体抬了回来,买棺材办白事,让他入土为安。原本挂在门上的一对红灯笼被换了下来,好好的一件喜事就这么变成了丧事,张寡妇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起来。 头七才过,宋老大的两个兄弟就找上门来,言辞凿凿的说张寡妇不守妇道,谋财害命,要把她送官严办。一个妇道人家才没了丈夫,孤身一人前途未卜,又被一帮气势汹汹的人押着跪在地上,张寡妇早就没了主意。于是宋老大的兄弟们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还在那张不知写了什么的纸上按了手印,都来不及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被人家扔了出去。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冷风一吹,张寡妇才彻底清醒了。她心里一阵凄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过路都是涯镇的人,对他们家那点儿事儿,有摇头叹息的,有暗中讥讽的,就是没有一个上前安慰她的。娘家早就没了人口,张寡妇根本没有亲戚可以投奔,她一咬牙一跺脚,解下腰带来就要上吊。 到底是人生的最后一站,张寡妇选了个安静的地方,含着泪把脑袋伸进绳索里,只要一闭眼踢翻了脚下的石头,这辈子就算过去了,她想,下辈子一定要投胎在父母双全的富贵人家,免了这一世的苦难。可就在这时候,慈悲庵的静安师太从此经过,千钧一发之际把她救了下来。 从此之后,张寡妇成了慈悲庵里厨娘,每日除了买菜做饭,空闲时也帮着庵里的师傅们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总算有了个落脚之地。好几次她都想要剪了头发遁入空门,可静安师太却摇着头说,“阿弥陀佛,你六根不净,尘缘未断,我看你还是住在庵外吧。” 就在慈悲庵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荒废的小院儿,静安师太带人把那里打扫出来,让张寡妇住下,这一住就是五六年。没想到这平静的日子到底还是被一个外来的货郎给打乱了。八叔皱着眉说,“张寡妇?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难道?”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可是发自心底的猜忌却确确实实的挂在了脸上。八叔问,“师太,不知张寡妇此时可在庵中?” 听他这么问,静安师太的脸色顿时变了变,一股恼怒之色在眼底一闪而过,却终究按捺了下去,扭头瞟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徒弟。慧明往前站了一步说,“阿弥陀佛,张施主昨日傍晚说庵里的米不多了,要到镇上的米铺子去买些回来,这一去,就没了音讯。我们和师父也正为此事着急呢。” “原来是这样!”八叔的脸阴晴不定,下巴上稀疏的胡子不自觉的抖了抖。张寡妇自从搬到这里来之后,就极少和镇上的人来往,可好巧不巧,她头一天说到镇上买米就没了踪影,隔天货郎就死在了这里,不得不让人多了几分疑惑。 “大家有没有人见过张寡妇啊?”八叔抬高了声音问了一遍,见米铺的赵掌柜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招手把他叫了过去,问道,“赵掌柜,昨天傍晚张寡妇可有到你家的铺子里买米?”赵掌柜想也没想的道,“没有,绝对没有!这几天阴雨绵绵,铺子里的生意也少许多,前天、昨天和今天,只有冯大庆家的婆娘来买过一斤面,再也没有别人了,我肯定不会记错的!” 他说的的确是实话,连绵的阴雨让人根本不想出门,这三天里我家的裁缝铺没有半个客人登门,想来其他家的情况也差不多。八叔嘬着牙花子道,“这就怪了,张寡妇到底去了哪儿呢?”他的疑惑也是大家的疑惑,人群中的议论声顿时响成一片。有的说张寡妇本就不守妇道,说不定又到哪里偷男人去了。也有的说,货郎根本就是和张寡妇有旧,不然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好端端的走到涯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还有的大胆猜测,想当年杀死宋老大的人,就是这货郎! 议论终归是议论,猜测也只是猜测,都做不得数。八叔阴沉着脸不悦的咳嗽一声道,“你们这些人,整天只会胡咧咧,说的都是没影儿的事儿。依我看,先找几个人把货郎的尸体送到义庄去,然后找到张寡妇仔细的问一问,到时候真想自然大白了。”对于这种做法,静安师太也是赞同的,她说,“阿弥陀佛,就按八叔说的办吧,若是张寡妇回庵里来,我会亲自把他送过去的!” 八叔点了点头,朝人群中招招手说,“胆子大的上来几个!”众人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尸体,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我平日里就不信鬼神,见大家都没了动静,就自告奋勇的站了出去。李安邦一见急了眼,伸手想要拉住我,不想却被我一带往前踉跄了两步,和我一起站在了八叔面前。 卷一 第三章 见鬼 “就两个?剩下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八叔见众人这么不给他长脸,没好气儿的瞪了其他人一眼。可大家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尸体,最后还是低下头,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八叔没了辙,只好点着名字叫了两个出来,硬着头皮同我和李安邦一起,站在了货郎的尸身旁边。 近距离的看时我发现,货郎的十根手指头前端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渗出血丝的皮肉里还掺杂着不少泥沙,似乎是在拖拽中磨破的。但在他周围的地面上,并没有被抓挠过的痕迹。 是地上的痕迹被大雨冲掉了,还是被人在别处杀死,又移尸到这里来的呢?如果是后者,那张寡妇的失踪说不定也是个阴谋。 然而发现这点的不只我一个,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李安邦悄悄的碰了碰我,朝货郎的手努了努嘴。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就在这时只听八叔说,“你们几个先把人翻过来,仔细的检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记住,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我们四个人答应一声,蹲下身抬起货郎的四肢,朝一边用力,想要把他翻了过来。 就听“啊!”的一声尖叫,另外两个人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我连忙伸手掩住口鼻,却还是被呛的咳嗽两声,几乎呕吐出来。李安邦早就受不住这气味,一转身跑出老远,俯下身翻江倒海的吐了起来。 八叔吓得脸色惨白,一手指着地上的尸体说不出话来。我忍了几忍,乍着胆子朝仰面朝天的货郎看去,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若不是早有准备,非得尿出来不可。 原本趴在地上还看不出来,这一翻露出货郎的肚腹,却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活生生的撕裂,污物把身上的衣衫全都浸湿,血淋淋的十分吓人。饶是八叔见多识广,此刻也忍不住心有余悸,哆哆嗦嗦的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朝后推了推,只有我屏住呼吸又凑近了些,想要看清货郎身上的伤口,却立刻发现了不对的地方。那淌着血的腹部虽然惨不忍睹,可里面空空的,并没有想象当中的肠肚横流,也就是说,货郎的五脏六腑——被挖空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顿时觉得后脖颈子里灌进一阵凉风,从头到脚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哆嗦成了一团。心里有个声音嘶吼着想要逃走,腿却像长在地上了一样,半步也挪动不了。“景同,景同!”好不容易缓过神儿来的李安邦见我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那个压抑在嗓子眼儿里的声音被他这一拍震了出来,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在吼叫着,“鬼,有鬼!” 喊出这句话之后,我整个人就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家的chuang上,娘正一脸担忧的守着我。“儿子,儿子,你醒了?他爹,他爹,快来,景同醒了!”娘来不及擦掉脸上的眼泪,大声的朝外间叫着。门帘一挑,我爹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紧张的问,“景同,你有没有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刚刚醒来的我除了头疼还是头疼,娘扶着我做起来,转身从桌上的小匣子里取出折成三角形的黄纸,挂到我的腰带上,对我说,“这是娘给你求的平安符,带着这个,百邪不侵!”我被她弄的哭笑不得,一把揪了下来道,“娘,什么邪不邪的,我就是看到了那种场面,被吓到了而已!” 没想到我爹破天荒的板起脸来道,“胡说!八叔说的话还能有假?这货郎本就来路不明,又死的那么蹊跷,就连你昏过去之前都大喊有鬼。现在镇上的人都在议论,一定是有恶鬼作祟,才会出了这样的祸事。你娘这么做也是多个小心,快带上,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见他们信誓旦旦的样子,我虽然不情愿,也不好让他们担心。只得胡乱把那符揣进袖子里,然后问,“那八叔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张寡妇找到了吗?”我娘没好气儿的瞪了我一眼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看那个女人就是个祸害,克父克母克丈夫,现在又来克镇上饿人了。八叔他们找了整整一天一夜,竟然连个影子也没找到。依我说,当年静安师太就不该收留她,也免了眼前的这场大灾祸!” 后来我才从李安邦的嘴里得知,我昏过去之后,八叔让人把我送回了家,然后按照之前说的,将货郎的尸身暂时寄放在义庄上,由看尸人孟骥代为保管。做完这一切之后,八叔咬牙切齿的下了一道命令,那就是发动全镇的青壮年一起搜捕张寡妇! 那一夜涯镇灯火通明,伴着孩童的哭闹和狗吠声折腾了整整一宿,可张寡妇这个大活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凭空消失了,怎么找也找不到,这让所有人不禁想起了我说的那句话,“鬼,有鬼!” 我万万没想到,一句惊吓时的糊涂话,竟然成了这些谣言者言之凿凿的证据。我有心想要解释,却百口莫辩。就连李安邦都咂摸着嘴说,“景同,你说你是不是有阴阳眼什么的,天生能看到那些脏东西啊?快和我说说,你看见的鬼都是长什么样儿的,是不是红衣长发吐着舌头的?” 我被他问的哭笑不得,连忙转移话题道,“什么鬼不鬼的,说说,你们都去什么地方找过了?”说起这个,李安邦顿时来了精神,他说,“说起来这可真是怪事儿一件,女人们平时去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就连出山的路也走了一遍,根本就没看到半个影子。后来八叔说,难保她不是躲进了山里,于是我们又进山一趟,可还是没有半点儿发现。你说,她会不会藏到耗子洞里了,所以我们才找不到?” 李安邦哈哈大笑了起来,半点儿也没有担忧的神色。我问,“你就不怕找不到张寡妇,会像他们说的一样留下灾祸?”他冲我嘿嘿一笑道,“那些唬人的话你也信?别说张寡妇只是一介妇人,手无缚鸡之力,根本翻不起什么浪来,就算她是妖魔鬼怪,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要报复当年落井下石的人,我这肉身凡胎的也阻止不了,真要有那么一天,你我只能自求多福喽!” 别看李安邦平时没个正形,到了关键时刻分析起问题来还挺头头是道。不过他这么想倒是正合我意,我说,“那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李安邦嘿嘿一笑,“还能怎么样,八叔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就是找不到张寡妇的人影,只能带着人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瞧这架势,就算张寡妇没杀货郎,被找到了也得脱层皮啊!” 八叔的性子镇上人谁不知道,表面上装的十分大度,私底下却把自己地保的面子看的极重,别说是张寡妇,就是他亲爹和面子相比,恐怕也得靠后站。我想,一个女人家想要藏起来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如果她还在镇上,不是有人故意把她藏了起来,就是去了那个地方。李安邦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捅了捅我说,“想什么呢,你不会是……”他猥琐的冲我挤挤眼,我啐了一声道,“呸,别胡说,走,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刚出家门,就看到八叔带着十几个壮汉吆五喝六的朝进山的方向而去,李安邦拉着我跟在他们后面,小声的说,“看来八叔这回要动真格的了,啧啧啧,我可好久都去过那儿了,景同,你说,张寡妇真的敢躲到那个地方吗?” 让我们讳莫如深的“那个地方”,其实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老宅子。我爷爷的爷爷还小的时候,那里就已经没人住了。老人们听更老的人说,那里曾是一户姓乔的官宦人家的祖屋,乔老爷赋闲后举家搬回了这里,家中除了老爷和夫人外,只有两个云英未嫁的小姐。 涯镇地方小,消息快,在这家人乘着车马,带着无数行礼和下人进门时,就有人把两位小姐的容貌看了个一清二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们的美貌,只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有三五个媒婆围在大门外,想要打探两位小姐的情况。可是乔家守门的下人口风很紧,饶是她们走东家串西家练出来的三寸不烂之舌也败下阵来,悻悻而回。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当天夜里,镇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凄冷的女人的歌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人们就看到乔家门前挂起了白色的纸灯笼,紧跟着抬出两口黑漆的棺材。更加诡异的是,有淋漓的鲜血从棺材的缝隙流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撒了一路,一直到镇东边的那片坟地里。 卷一 第四章 凶宅 没有漫天的白纸钱,没有香烛果品的供奉,甚至从始至终乔家没有传出一丝哭声,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十分奇怪,抬出去的棺材和大门上挂着的柏芝灯笼,到底是为谁办白事儿呢?几个好事之徒猫在乔府的后门,等到天黑后趁着夜色,偷偷的扒在墙头上朝里张望,这一看不打紧,白白的又搭上了几条人命。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乔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天后紧闭的大门忽然敞开,有人看到雕梁画柱的回廊下挂着二三十个吐着舌头的尸体,那一张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狰狞的脸,活像从阴间爬上来的黑白无常。从那之后,乔家祖屋的大门上就贴上了密密麻麻的黄纸符,每当秋风起时,总会吹的呼啦啦的乱想,从那里经过的人就会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却常常看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非要到舅婆那里去叫叫魂儿才行。 我在小时候,就有这样一次经历。那一年我才七八岁,正是调皮淘气的时候,就因为和小伙伴们打赌,竟然拉上李安邦,背着大人偷偷跑到乔家祖屋附近,寻找叫声最响亮的蛐蛐儿。我们说好,输了的人就要在祠堂前的空地上当着众人学狗爬,还要叫上三声“汪汪汪”。为了不做那么丢脸的事情,我和李安邦两个人手拉手,互相安慰着鼓励着,哆哆嗦嗦的钻进半人多高的杂草里,即便是这样,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朝身后贴着符纸的朱漆大门望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有吐着舌头的女鬼跑出来。 一边忍受着蚊虫肆无忌惮的叮咬,一边抓着脸上痒的钻心的大包,我从杂草中看出去,偷偷打量着那座传说中的鬼屋。经历了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原本富丽堂皇的宅院变得破败不堪,掉了漆的大门和屋顶上横七竖八的杂草,无不向世人显示着它的凄凉和落寞。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这里只是恐怖的代名词,于是我小声的对安邦说,“哎,你会不会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咱们?” 他似乎比我还要害怕,慌里慌张的朝后看了一眼,然后结结巴巴的说,“别,别,别胡说!哪里有人看咱们,是,是你的错,错觉!赶,赶紧的,咱们抓到蛐蛐就回去!”这时候我们已经完全被未知的恐惧控制着,根本顾不得什么输赢,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地方。可就在两个人扒开草丛寻找蛐蛐的时候,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分开了面前的草丛,我赫然看到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似乎动了。 这个发现惊的我汗毛倒竖浑身发抖,两腿间忽然一湿,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顺着裤裆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闻到我身上的那股骚味儿,李安邦瞪了我一眼,捏着鼻子道,“没,没出息,这么大了还尿裤子,羞羞羞!”可是当他看着一脸惨白的我直勾勾的盯着后面的时候,也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妙,缓缓的转过头去,朝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看,李安邦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身穿寿衣的女人披头散发的站在门缝里,看不清她的五官面目,只有一条半尺来长的舌头从嘴里耷拉下来,正冲我们呵呵的冷笑。 “妈呀!”李安邦大叫一声倒在我身上,我顿时被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那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这回是真完了!原本周围喧闹的蛐蛐叫声一瞬间消失不见了,耳朵里只剩下那阴惨惨的笑声。李安邦这时候才回了魂儿,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手拽起我大喊道,“跑啊,快跑!”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不分东南西北的一通狂奔,可眼前四周永远是望也望不到边的野。,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带着锯齿的草叶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跑,快点儿从这里跑出去,跑回家,一切就都好了。 可我们毕竟只是两个孩子,一阵狂奔过后腿也酸了脚也软了,喉咙气管干的要命,肺叶子都开始疼了,还是没有看到来时的小路。我们只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慌失措和恐惧不安,都没注意脚下不知合适出现一条藤蔓,一脚踩上去,“噗通”一声全都被绊倒了。 膝盖和手掌上传来的疼痛终于让我痛哭出声,我沾满泥土的小手在脸上抹着,哀嚎着要找爹娘。此时此刻,李安邦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跌坐在地上,惊恐的瞪着眼睛看着四周,等着那个女人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好在祖宗保佑,在大人们闻讯赶来之前,那个可怕的女人再也没有出现,我的哭声成功的解救了自己。事后我爹特地带我去那里看了一遍,贴着符纸的大门关的严严实实,到处都是恼人的灰尘和蜘蛛网,根本没本打开过。娘说我是小孩儿,眼里干净,八成是看到了什么邪门儿的东西,硬是找了舅婆到家里装神弄鬼一通,这才放心了。 自那之后,我和李安邦就有了一个默契,绝口不提那个地方。可今天见八叔他们急匆匆的往那儿赶,心里虽然害怕,可转念又想,这回人多阳气重,女鬼大概不敢再出来造次,就忍不住跟了上去。 同一条小路,同一个场景,小时候的记忆慢慢浮了上来,我打个激灵,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十来年的功夫,这里变的更加荒凉,当初挂在门上写着“乔宅”两个大字的匾额也斜斜的掉了下来。 八叔威风凛凛的双手叉腰站在最前面,咬牙切齿的对身后十几个青壮年喊道,“砸,把门给我砸开,我倒要看看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还能躲到什么时候!”一声令下,却没有几个人上前。 乔宅的传说早已深入人心,虽然八叔得罪不得,但里面的鬼神更加得罪不得。有人不禁质疑道,“八叔,你确定张寡妇就藏在里面?”八叔瞪了他一眼道,“那你说她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咱们把涯镇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她一没进山二没离开镇子,除了这儿,还能藏在别处吗?” 八叔的话听起来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可大家还是畏畏缩缩的,没有一个人敢动手砸门。看着他们这幅没用的样子,八叔的火腾的冒了上来,跺着脚的骂道,“你们这帮没脑子的东西,那女人就是个祸害,今天要不把她揪出来,那谁为货郎偿命?你,你,你,还是你!”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儿,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就在这时,一声嗤笑从角落里传来,八叔立时觉得自己地保的尊严受到了挑衅,立即不满的大叫道,“谁,是谁?哪个龟儿子躲起来笑我?给老子滚出来!”话音未落,就见杂草里站起一个人来,一冒头就吓得众人往后退了一步。 首先露出来的是一个人的脸,不,那根本称不上是一张完整的人脸。左边的脸皮上长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绒毛,如果只看这个侧脸,你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只深山里跑出来的猿猴。而另一半脸颊上则是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呈现出不自然的深褐色和可怕的褶皱,以至于右眼上下的眼皮粘连在一起,只露出半个黑窟窿,不知还能不能看见。 饶是八叔见多识广,也被这人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连喘粗气,惊魂不定的问道,“你,你是什么人,怎,怎么会在这儿?”那人嘿嘿的冷笑两声,在身上挂着的破布褡裢里摸索几下,掏出一个铜嘴的烟袋锅子,自顾自的点了一锅,使劲儿嘬了两下,吐出一口缭绕的白烟来。 “我,我是来救你们的!一群蠢货!”那人的右眼几近失明,半边毛脸上的左眼朝上翻着,鄙夷的看着我们,仿佛他站在高处俯视般的骄傲,看的八叔一愣。他在涯镇叱咤风云二十年,不说称霸一方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哪个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毕恭毕敬,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当下八叔一手指着那人,一边冲身后的众人道,“来来来,全都给我过来,把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臭要饭的扔出涯镇去!”所有人都整齐划一的高声答应着,凶宅里的鬼神他们不敢动,可眼前这个叫花子还是动得的。 一群人撸胳膊挽袖子的朝那人围拢过去,有几个还兴奋的朝手心啐了两口,想来并没有把那人放在眼里。眼看危险逐渐接近,那人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脚下一动,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出手的,就见当先的马大个儿被他揪着衣领单手举过头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扔了出去。 只听“咕咚”一声,马大个儿连叫都没叫出来,就昏死了过去,咧开的嘴角上竟然还挂着点点血迹。这下,人群顿时炸了起来,这马大个儿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练家子,素日里三四个青年都近不了身,今天却在眨眼间被一个叫花子收拾了,可见那句老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卷一 第五章 高人 耳边传来“嘶嘶”的倒抽冷气的声响,也难怪大家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就连李安邦也咂着嘴感叹道,“真是奇人,奇人啊,找个机会我一定要认他做师父,好好教教我到底是怎么把马大个儿掀翻在地的!”这小子平时在街上乱晃,常常做些招猫逗狗的事情,偶尔被马大个儿遇见,没少在人家手里吃亏。李安邦虽然心里不忿,奈何自己人单力薄,根本不是马大个儿的对手,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吞。眼见有人能轻而易举的收拾了“仇敌”,李安邦的小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他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往前蹭了两步道,“这位前辈,看您英武不凡天生神力,晚辈真是佩服啊!”要说李安邦拍马匹的功夫可真是一流,天生神力也就罢了,这“英武不凡”四个字可是瞪着眼睛说瞎话啊。周围的人顿时鄙夷的看了过来,可他却毫不在意,继续溜须拍马道,“前辈,您这一手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不知晚辈是否有这个荣幸拜您为师呢?” 李安邦一边说,一边慢慢的凑了上去。可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只伸出手制止他继续前进,却把那张恐怖异常的脸转向八叔,嘿嘿的冷笑着。 凭他是什么人,被这样一张脸盯着,心里总会毛毛的。八叔强自镇定精神,瞪着眼问道,“你,你看我做什么?”那人不说话,又把目光转向了乔家大门上的那些符纸。八叔想到,刚才这人出现的时候打断了他的命令,还被大骂愚蠢,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在什么时候进镇的,我怎么不知道?”八叔一向自认对涯镇上的一切了如指掌,却不想混入了这么一个怪人而没有察觉,又气又恼之下,八叔竟然伸手想要去拉扯那人。我顿时被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刚才马大个儿都被扔了出去,八叔这身子骨,可实在受不了了啊! 想到这里,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想要把八叔拉回来。不想一股劲风打在我伸出去的手臂上,只听“哎呀”一声,我和八叔都“蹬蹬瞪”的倒退了好几步,几乎跌倒在地上。我心里明白是那人出手了,他这么做已经留了三分的情面,不然就是我和八叔加在一起,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哼!”只听那人冷哼一声,从草丛中走了出来,在我们面前站定。直到此时,我才看清他的打扮。一身破烂油腻的布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脚上的鞋子也已经破了几个大洞,而全身上下唯一能看得过去的,也只有腰间的一只羊皮袋子了。 他忽然开口道,“鄙人姓丘,人称丘三斤。到你们涯镇来,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阻止恶鬼现世,免一场人间浩劫!”他的声音不阴不阳,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别扭。八叔没好气儿的道,“什么恶鬼,什么人间浩劫,都是没影儿的事儿,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涯镇不欢迎你!” 八叔的态度是从来没有过的强硬,大家伙也对这个丘三斤心存忌惮,巴不得他快点儿离开。丘三斤见众人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随手在人群中一指,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你家中老母在二月间生了一场怪病,每到午夜时分必会夜游,到井边跪拜烧香,我说的是也不是?” 被他指到的人叫王长福,听丘三斤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王长福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惨白的,声音颤抖着问,“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丘三斤冷哼一声,又一指八叔道,“你家中有狐仙搅扰,是也不是?” 这下子人群中可炸了起来,八叔一向自诩为人正直,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家里竟然有了狐仙,这绝对是一个足以让涯镇颤上三颤的重磅消息。李安邦捂着嘴偷笑,悄悄对我说,“八叔表面上装的人模人样,没想到家里却来了狐狸精,只是不知道是男狐狸还是女狐狸?” 我被他说的也一阵想笑,可偏偏八叔的目光从我面上扫过,吓得我只好硬憋了回去。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八叔的回答,可他一张老脸上红了白,白了黑,黑了又红,却终究连半个字儿也没说出来。 这些大家对这个丘三斤彻底服了气,他竟然连八叔家这么隐秘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人群中隐隐的骚动了起来,不少人也想上去问一问自己家中的事情,却全都被八叔抢了一步。 只见八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顾不得刚才的恼怒,红着脸凑了上去,冲丘三斤拱拱手,小声的说起了什么。那几个原本站在八叔身后的人想要凑近些听一听,都被八叔大手一挥吓了回去。 丘三斤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有嘴唇动了几动,不知对八叔说了什么。我们惊讶的看到,一向高高在上的八叔竟然破天荒的对着一个叫花子似的人恭恭敬敬的拜了拜,随即小心翼翼的退了回来,我看到,八叔的眼中竟然泛起了不一般的光亮。 “咳,咳咳,那个,丘,丘……”八叔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才好,最终出口的却是,“丘先生,眼下我正有一件难事。几天前一个货郎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镇上,他死时正朝着张寡妇家的大门,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和张寡妇有脱不开的关系。可奇怪的是,张寡妇却在一夜间离奇失踪了。全镇上下只有这处老宅没有找过,虽然我知道,里面有先人的魂魄出没,可为了找出凶手,也不得不打扰了。” 这么谦逊的话从八叔嘴里说出来,实在让我觉得不能接受。丘三斤却说,“张寡妇不在这里,另有存身之处。”他说的信誓旦旦,八叔却仍是半信半疑,“丘先生为何这么说呢?”丘三斤冷哼一声道,“这里除了你们几个,一丝生气也没有,何来的人呢?况且,大门并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一个女人家,难道放着大门不走,却要翻墙而入吗?” 他的话听上去也有几分道理,可八叔已经被逼到了这份儿上,也不愿轻易放弃。他问,“丘先生,有没有可以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惊动里面的先人,又能让我们进去搜查一番呢?毕竟我要给镇上的百姓一个交代呀!” 众人纷纷附和,丘三斤却摆了摆手说,“不用费事,我教你一个法子,今晚必定能找到你要的人,如何?”“真的?”八叔兴奋的问道,“可,可我要怎么做?”丘三斤冲他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我们所有人大眼瞪小眼儿的看着八叔不住的点着头,脸上兴奋的红色越来越重,心里急的就像有二十五只兔子在抓挠。 好不容易两人说完了,八叔使劲儿吸了两口气,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大手一挥道,“走,咱们这就回去!”来的兴师动众,回去的莫名其妙,我忍不住问,“八叔,到底是什么法子,你也说给我们大家听听啊!”八叔瞪了我一眼道,“你懂得什么,天机不可泄漏,丘先生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别废话,赶紧回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镇上,八叔立即着手安排丘三斤的住处。他本想让丘三斤住在自己家里,没想到被拒绝了,“我一个人自在惯了,行动起来也方便,你就不用费心了。”八叔这下可急了,“丘先生和是说的什么话,以后还有不少事情要仰仗您,您就是涯镇的贵客,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呢?”丘三斤思虑再三,问,“那镇上可有寺庙道观义庄?” 除了慈悲庵外,只有一处义庄了,八叔和丘三斤一说,这个怪人竟然哈哈一笑,当下问明了方向,也不用人带路,就到义庄去找孟骥了。八叔摇着头连连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丘三斤一走,八叔家就热闹了起来。他先让四个人买了香烛拉纤、元宝烧纸和各样供果送到义庄却,当然,也没忘让他们多多的买酱牛肉烧鸡和酒给丘三斤送去。然后又叫了两个人去慈悲庵通知静安师太,就说货郎之事已了,那日惊扰了她们,实在过意不去。 最后,八叔和他的婆娘亲自到街上,挨家挨户的通知,说是镇上来了高人,已经做法超度了货郎的亡灵,不会有什么灾祸了。这件事本就是一场意外,让大家不必放在心上。 跟去乔家老宅的人都被八叔警告过,不许把所见之事说出去半句,我和李安邦也只能缄口不言。足足折腾了一下午的时间,八叔两口子说的口干舌燥,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他一连喝了三大碗井水,这才擦了擦嘴道,“丘先生的法子怪是怪了些,可我看肯定管用。”李安邦嬉皮笑脸的问,“八叔,丘先生到底教了你什么,真是把咱们都给弄糊涂了!” 卷一 第六章 赴宴 八叔并不忙着回答李安邦的问题,冲里屋的婆娘招呼一声,就见八婶将一杆擦的锃亮的铜制烟袋锅子捧了出来,毕恭毕敬的递到八叔手里,那样子倒像是在伺候皇帝一样。可就是这样,八叔还是板起脸来道,“茶,茶呢,你这个懒婆娘!” 忙活了半天,八婶也累的腰酸背疼脸色发白,还得强撑着伺候我们。我实在过意不去,连忙站起来道,“八婶,别忙了,我们不渴,你也歇歇吧!”她冲我勉强笑笑,偷偷的看了八叔一眼,见他正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八婶只好叹口气,到灶间烧水去了。 “不能太惯着这些婆娘,一有功夫就想躲懒!”八叔不满的抱怨着,李安邦却说,“您就知足吧,谁不知道八婶年轻时是方圆五十里有名的大美人,又出神书香门第,嫁给您啊,我看是委屈了八婶呢!” 这话说的并不夸张,涯镇上下谁不说八叔福气好。看惯了那些粗枝大叶撒泼打滚的婆娘,再看八婶抿嘴一笑的模样,就好像闷热的天气里忽然吹来一阵凉风,整个人都舒服起来了。 可八叔并不觉得这时福气,他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给了他,那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想起我娘常常数落爹的样子,我不禁在心里感叹,等我娶了媳妇,一定不学八叔,但也不能学我爹。 很快,八婶就把三杯茶送了上来,八叔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轻咳一声说,“今天晚上谁也不许睡,尤其是你们两个,给我牢牢的守住出镇的路,连蚊子也不许放走一只!” “八叔,您的意思是,张寡妇要逃?”我闻听此言,忽然间兴奋了起来。八叔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笑而不答。虽然我还弄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看他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就知道今晚十有八九会有收获了。于是我拉着李安邦起身告辞,匆忙回家告诉我娘帮我准备干粮,今天晚上我要干件大事了! 我才进门,就看到爹已经关了铺子,还换上了那件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穿一次的缎面长袍。我娘更是破天荒的对着镜子擦胭脂抹粉,搞的我一头雾水。 “你回来的正好,赶快收拾一下,咱们到你大伯那儿去!”爹只撇了我一眼,就又忙着站在娘身后,对着镜子抹头油去了。我不解的问,“去大伯那里做什么,别又平白的讨个没趣儿!”说这话可不是因为我没大没小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只因为大伯母去世后,大伯那古怪的性子实在让人受不了。 “愣着做什么,快点儿,去换身衣裳!”见我还在发呆,爹没好气儿的催促。我连忙解释道,“爹,八叔找我有事儿,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要在外面过夜!”可是话音未落,爹就打断了我,“不行,现在外面那么乱,别去凑那个热闹。你三叔一家也要过去,景同,顺便把过年时买的那坛好酒带上!” 在家里虽然大多数事情都是娘拿主意,但只要是大伯和三叔的事情,爹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看我还站着不动,娘没好气儿的道,“你这孩子,别和八叔一起胡闹,他一会儿这么说,一会儿又那么说,鬼才知道哪句是真的!你本来就笨,别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我被说的哭笑不得,心想哪儿有当娘的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就在这时,爹已经收拾好了,他又嘱咐了娘几句,就盯着我换衣裳。在他老人家那样的注视下,就算我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说不出来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像过年一样打扮的“喜气洋洋”的,拎着好酒出门了。 大伯家在镇子的另一边,平时我就很少过去。大伯母去世后,大伯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脾气暴躁又古怪,任谁上门都会被他阴阳怪气的挤兑一番,我就更不愿意去了。可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向不怎么见人的大伯怎么忽然转了脾气,不但请了我们,还叫了三叔一家,难道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一路走一路胡乱猜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大伯家门前。一对大红灯笼挂在门上,掩盖了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果然是被我猜着了吗?爹咳嗽一声,一拉我道,“进去吧,被让你大伯等急了!”我无奈的伸手敲门,门却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 大伯从门缝里探出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说,“景同来了,快,快进来!”我被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缩了缩,却被爹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踉跄,从大伯打开的门缝中闯了进去。 原来三叔一家早早就来了,比我小两岁的堂弟路景风手里正抓着一只泛着油光的鸡腿大口吃着。他的个子本来就不高,却有一身的肥肉,在夜色中看去,更像一尊大肚弥勒佛。三婶从屋里出来,一巴掌打在路景风的手背上,大声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看你这一身的肉,自己不嫌难看!前两天我相中了刘家的二闺女,好说歹说托了媒人上门去说,你猜人家姑娘怎么说?说是嫁给你和嫁头猪没什么区别!” 三婶的声音尖锐,说起话来语速又快,听的我一阵头痛。可是路景风却习以为常了,他满不在乎的把鸡腿骨上的最后一丝肉啃下来,嘴里含糊不清的道,“刘家的二闺女有什么好,瘦的像个排骨精,看了就让人倒胃口!”三婶恨铁不成钢的在他脑袋上戳了一下,转头看到我们来了,马上堆起笑来道,“呦,二哥二嫂来了,景同又长高了呢!” 从我记事起三婶夸人的话就这么两句,我今天都二十二了,怎么会再长个子呢?娘笑着过去和三婶拉起家常,我在旁看的担心。她平时不爱弄这些花儿啊粉儿啊的,今天硬往脸上扑了好几层,我总觉得她一笑就会往下掉。 爹和大伯打了个招呼,就去屋里找三叔了。这兄弟三人好久没聚在一起说说话了,一时间气氛倒也难得的融洽。不一会儿的功夫,泰丰楼的掌柜就把酒菜送了过来。大伯好吃,也会吃,他点的都是泰丰楼最拿手的。八宝酿ya子咸鲜味美,窜蹦鲤鱼皮脆肉嫩,我闻着饭桌上飘来的香味儿,不禁也觉得饿了起来。 “大伯,可以吃了吗?”第一个忍不住的果然是路景风,他举着筷子擦着口水,恨不得把桌上的美味一口吞到肚子里去,三叔照着后脑勺给了他一巴掌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把筷子放下,等你爷爷到了才能吃!” 我明显看到爹一愣,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大伯母去世后,爷爷几次三番的提起让大伯续弦的事情,可每一次都闹的不欢而散。久而久之,父子两个就仇人一般,谁也不理谁了。没想到今天大伯不但请了我们两家,还破天荒的请了爷爷来,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吗?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敲门声起,大伯、爹和三叔一起出去把爷爷请了进来。在我的眼里,爷爷是个慈爱的老人,他每每为我和景风准备了好吃的糕点,看着我们狼吞虎咽,脸上就会露出那种满足的表情。可是今天,他一走进来,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景同和景风也来了啊!”爷爷淡淡的看了我们一眼,在主位上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爹娘和三叔三婶恭恭敬敬的冲爷爷行了礼,也小心翼翼的坐下,紧接着就听“噗通”一声,竟然是大伯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吓了所有人一大跳,娘连忙站起来说,“大哥,你,你这是做什么?”大伯低着头带着哭腔道,“爹,不孝子向您认错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遭吧!”爷爷一愣,到随即眼眶就红了。 大伯是长子,爷爷是十分看重的。听爹说,爷爷有心将家里所有的生意都交给大伯打理,可是后来屡屡伤心,这才让爹和三叔也分了一杯羹。大伯的性子倔,这点和爷爷很像。父子两个你不让步我不低头,竟然闹的不可开交。不知今天大伯是怎么想通的,会主动向爷爷认错。 “哎,起来吧!”爷爷到底不忍,伸手把大伯拉了起来。大伯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站在爷爷旁边,爹和三叔脸上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只听爷爷说,“老大啊,爹老了,没几年可活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你们兄弟三个过的好,咱们路家的产业可就全靠你们了!” “爹!”大伯、爹和三叔一起叫出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大伯亲自把爷爷面前的酒杯斟满,因为太过激动,手都颤抖了。他举杯说道,“爹,二弟、三弟,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犯混了,咱们好好干,为了路家,为了爹,也为了咱们自己!” 卷一 第七章 鬼笑 大伯一仰脖把酒干了,在他的带动下,父子几人都显得有些激动。从家里带来的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三叔大着舌头嚷嚷道,“酒,酒,再来!”爹也喝的脸上发红,娘看他喝的高兴,悄悄的捅了捅我。我悄悄的走了出去,准备再去买些酒回来。 刚走到漆黑一片的街上,迎面有条黑影朝我撞了过来。我心下一惊,连忙朝旁边一闪,因为事发突然,慌张之下竟然几乎跌倒。就在这时,那人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景同,你的胆子还是这么小!”我一听就听出来了,竟然是李安邦这个坏东西!我气急败坏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伸手要打。李安邦看我动了气,连忙讨饶,“哎哎哎,别动手别动手,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松开他问,“你不在家好好准备等着我的消息,跑到这儿来做什么?”李安邦说,“有什么可准备,在家待着就听我爹数落我了,还不如出来逛逛,没想到就遇见你了。”他我身后张望两眼,好奇的问,“咦,这不是你大伯家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们不和大伯走动的事,镇上的人几乎都知道,也难怪李安邦好奇。我说,“大伯今天高兴,请了爷爷和我们两家过来吃酒,他们兴致好,没一会儿就把酒喝完了。这不,我娘就让我出来买些。正好,你也别走了,也来喝两杯,咱们再一起去八叔家。” 李安邦听说有酒喝,乐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屁颠屁颠儿的恩在我身后。本来我想着再买两坛酒就够了,可李安邦在旁边撺掇着,又多加了一坛。 我们连个抱着三大坛酒有说有笑的往大伯家走,想起丘三斤现在就在义庄上,我说,“孟骥那个人就够古怪的了,现在又来了个丘三斤,不知道两人怪人凑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李安邦嘿嘿笑道,“还能是什么样子,义庄那里除了他们两个全是死人,就算是打起来也没人帮忙。”他边说边腾出一只手冲我做鬼脸。 “别张狂,小心被你说的那些人半夜来找你算账!”我故意吓唬他,李安邦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忽然间,他忽然停了下来,直勾勾的朝前面望着。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大伯家的门前似乎站着一个女人。大部分的商铺已经打烊了,只有少数几家酒馆还开着,街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大伯家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这时就派上了用场,暗红色的光芒照在那个女人的身上,竟然勾勒出一片淡粉色来。 “那是你家亲戚?”李安邦凑近小声的问,我说,“不可能,我娘和三婶还在里面,而且看这身形似乎比她们都要年轻。”两个人说完,忽然安静了下来。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灯笼的光是红色,可是照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却成了淡淡的粉色,这也就是说,她身上穿的是白色的衣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试想一个正常的女人怎么会三更半夜穿着一身白衣站在别人家门口,我只看上一眼都会觉得毛骨悚然。李安邦抱着酒坛的手忽然哆嗦了两下,他说,“景同,你,你看,她,她披散着头发,是不是特别像,像……” 那个“鬼”字他憋了几憋没说出口,一阵风从身后吹过,卷着树叶在我们面前打了个转儿,激灵灵一个寒颤让我彻底清醒了过来。那扇大门里可都是我的家人,我最亲的家人,如果真的是女鬼的话,那他们岂不是都有危险? 想到这里,我强忍着不断涌出来的恐惧,想要越过那个女人到里面通知我的家人,可是颤抖着的双腿实在不争气,挣扎了半天也没走出多远。就在这时,身后的李安邦忽然大吼一声,“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我心里这个气啊,李安邦这个没长脑子的家伙,他扯着嗓子大吼大叫的做什么,要是把那个“女鬼”引过来,我们两个该怎么办才好?出乎意料的,她似乎没有听到李安邦的叫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悄悄的对李安邦说,“走,咱们一起过去,我就不信了,两个童男子还会怕一个女鬼!”不想他却吱吱唔唔的说,“那个,那个什么,一个,就一个童男子!”我那个气啊,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一个还是两个,这么说不就是为了壮壮胆吗,那要真是个女鬼,别说两个童男子,就是十个也得被收拾了! 我俩一边说着,一边朝大伯家的门口走去。每走一步,心都狠狠的抽搐一下,我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冷了下来,上牙碰着下牙,发出“咯咯”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刺耳。李安邦结结巴巴的问我,“你,你害怕了?” 虽然被他说中了,可我还嘴硬的道,“谁,谁害怕了,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冷而已!”这样的理由连我自己都不信,李安邦也顾不得和我计较,忽然停下脚步使劲儿咽了口吐沫,对我说,“你,你看,那个女人的脖子上,是,是什么东西?” 我实在是佩服李安邦的眼神,在这么黑的地方竟然还看到脖子上的东西,我怎么都没看见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壮着胆子又往前走了一步,探出头去想要看的清楚一些。这一看不要紧,我的三魂七魄顿时被吓的飞出体外! 在那个女人雪白的脖颈上有一条极难发现的红线,那种红色在夜色中鲜艳的有些妖异,让我不由自主的伸长脖子想要一探究竟。可就在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条红线上的时候,那女人却“忽”的一下转过头来,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正对着我! 那一瞬间,我觉得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太阳穴蹦蹦的跳着,连呼吸都停止了,生怕喘一口气魂魄都会从鼻孔里跑出去。我的妈呀,那张惨白的脸上只有三个黑漆漆的窟窿和一张血盆大口,而脖子上所谓的“红线”正滋滋的朝外冒着鲜血,滴滴答答的浸湿了那件白色的衣裳,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我吓两眼翻白,可就是不昏过去。此时此刻,李安邦也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吓得惊叫一声,手一松,把抱着的酒坛摔到了地上。只听一片稀里哗啦的碎裂声,紧接着就有浓烈的酒香传来。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已经不再看我,而是朝着大伯家的门口“嘿嘿嘿”的冷笑着。 “不好!”李安邦大叫一声,慌乱的捡起地上碎裂的酒坛,使出全身的力气朝那个女鬼砸了过去。可我们只听到碎片落地的声响,那个女鬼竟然已经飘到了半空当中,就在我们的注视下消失不见了。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就在刚才的慌乱中,我竟然还紧紧的抱着那两坛酒。李安邦哆里哆嗦的走过来帮我把酒坛放下,心有余悸的说,“好险啊好险,要不是我反应快,就要出大事儿了!”我喘着粗气问,“这还不算是大事儿吗,看来我娘说的对,最近镇上不太平啊!” 李安邦白了我一眼道,“你知道刚才那是个什么东西吗?”我摇摇头,他说,“那叫魅,是比鬼还要可怕的东西。老人们说,如果看到魅对着谁家的大门发笑,那他家隔天就会有人死去!” “什么!” 我当下吃了一惊,大伯孤身一人已经很惨了,难道还要死于非命吗?我顾不得那么多,让李安邦抱上那两坛酒,慌里慌张的推门走了进去。 “爹,娘,爷爷,大伯,三叔,三婶,你们没事儿吧?”我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娘连忙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杯热茶问,“景同,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虽然很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可这种事情也不过是传说而已,真实性有待考证,说出来也只会多几个人担心。 “娘,没事儿,可能是走的急了些!”我的话音才落,李安邦就气喘吁吁抱着酒走了进来,“呦,都在啊,爷爷,大伯,二叔,三叔!”他的出现暂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了,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低着头琢磨李安邦的话。 这样的传说镇上还有许多,只是大部分人都没有遇到过,也紧紧是个传说而已。可是我心里总有一种感觉,那个“女鬼”出现绝对不简单,难道今晚真的要有大事发生吗? “景同啊,过来!”爷爷忽然叫了一声,我连忙站起身走了过去。爷爷从口袋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对银镯子来递给我,“这是我娶你奶奶的时候,你太奶奶给她的,现在我把它给你和景风一人一个,等你们的媳妇进门了,就替我给她们吧!” 卷一 第八章 落网 我接过银镯子,心里一阵惆怅。小时候奶奶抱着我时,我最喜欢看她腕上的这对镯子。上面龙凤呈祥的花纹十分精致,和市面上的大路货不同。还在闷头吃喝的路景风被三婶下狠手的拍了一巴掌,这才回过神儿来,连忙把两只油腻腻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满不在乎的从我手中抢过了一只镯子,然后闷头继续吃。 我只觉得一阵心疼,把镯子给他这种吃货,简直是暴殄天物,可既然爷爷已经说了,我也不好意思硬要回来。看我一直拿着镯子发呆,娘连忙说,“我替景同的媳妇儿谢谢爹了!”我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道,“谢谢爷爷,我会好好珍惜的!” 爷爷冲我慈爱的一笑,又继续和大伯喝酒了。李安邦自来熟的拿了碗筷坐在我旁边,出去买酒的功夫,几个荤菜已经被路景风吃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几乎都堆在了他面前的碟子里。我这个气啊,我知道三叔抠门儿,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难道在家的时候都不给他儿子吃肉吗,偏到了大伯这里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见我盯着桌上的菜看个没完,三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用筷子在路景风面前的小碟子里扒拉了几下,夹了一块儿鱼肉笑容满面的放在我的碟子里,还说,“吃吧,吃吧,味道不错呢!”我只觉得一阵恶心,放下筷子倒了一杯酒说,“爷爷,大伯,爹,三叔,我敬你们一杯!” 三叔已经喝的酩酊大醉,酒杯还没送到嘴边,人就一歪倒在了桌子上。爷爷脸色潮红,连声说着好,杯中酒一饮而尽。爹打着酒嗝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有大伯还保持清醒,苦笑着抿了一小口,就把酒杯放下了。 和八叔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我正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脱身,李安邦忽然一拉我,捂着肚子道,“哎呦,景同,我肚子疼,想要去茅房!”我心领神会,知道他要开溜,连忙说,“你这人,真是的,我带你去吧,走走走,快点儿!” 我冲他挤挤眼,两人一起快步走了出去,一刻也不敢停留,直奔八叔家。才一进门,八叔就皱着眉头道,“你们怎么一身的酒味儿?”我笑着说,“难得大伯今天开了窍,请我们几家人喝酒,我就陪着喝了两杯!”八叔一转头问,“安邦你也去了?”李安邦挠挠头道,“我这是摔了酒坛子沾上的味道,别说是酒,我连菜都没吃上一口!有三叔家的景风在,有多少菜也不够吃的。” 八叔摆摆手说,“行了,你们两个赶紧到出镇的小路上去守着,记住,一定要藏的隐秘,不要被人发现!”我和李安邦兴奋的答应一声,结果八叔为我们准备好的绳子和木棍,朝着出镇的方向走去了。 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把原本就朦朦胧胧的月光也遮住了大半,路边的玉米地里时不时的吹出一股凉爽的风,李安邦说,“想象都觉得激动啊,如果今天能抓到张寡妇,你说八叔会不会奖励咱们点儿什么?”我轻笑一声道,“算了吧,八叔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有功劳就都是他一个人的,只有黑锅才轮得到你来背!” 他被我说的哈哈大笑,可是声音太大了,在空旷的野地里听起来有点儿惊悚。不知道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女鬼的笑声,那种声音该怎么形容呢,阴毒的深入骨髓,让我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李安邦左右张望着说,“咱们该藏在什么地方才好呢?” 出镇的小路只有一条,所以为了方便,八叔特地让人修了一座凉亭,好让来往的人有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我说,“咱们就藏在凉亭附近,不管是谁经过,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李安邦和我一拍即合,当下就躲进了离凉亭最近的玉米地里,瞪大眼睛向外张望着。 虽然天气渐渐凉下来了,但蚊虫却并没有减少,耳边“嗡嗡嗡”的声响让人心烦气躁,我胡乱的挥着手驱赶,可效果甚微。不一会儿的功夫,脸上就被叮了几个大包。李安邦也没比我好多少,他一边在脸上挠着,一边对抱怨着,“这些该死的蚊子,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消灭掉!” 他越挠越来气,伸手在周围“啪啪”的打了几下,我连忙拦住他道,“别出声,会被人发现的!”李安邦说,“真是讨厌,打也不让打,那我就白白的被它们吸血吗?”我还没说话,就听背后有个声音阴冷的道,“给你们这个!” “谁!”我和李安邦惊叫一声一起回头,却对上了丘三斤那张鬼一般的脸,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手上正拖着一个纸包,传来一阵异样的香味,“这是百里香,专门驱蚊用的!” 果然,闻到这个味道后周围的“嗡嗡”声立刻少了许多,李安邦连忙打开撒在了我们周围,他抽着鼻子问道,“丘先生,这是什么做的,味道有些奇怪。”丘三斤说,“这是用花椒、艾叶和雄黄做成的,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深山老林,保证你绝对不会被蚊子咬!” 少了蚊子的叮咬,我顿时觉得好过多了。我问,“丘先生,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丘三斤说,“我担心你们两个应付不来,所以就过来看看。”正在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连忙对他们“嘘”了一声,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好几个人,我心道不妙。我和李安邦的战斗力有限,那个丘先生虽然厉害,可双拳不敌四手,如果来的是几个壮汉,那我们的胜算也不是很大。我越想静下心来仔细听听,就越慌乱。 “一共两个人!”丘三斤忽然开口,我却半信半疑。他又说,“一男一女,两个人。”连男女都能听的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顺嘴胡说的。就在一愣神的功夫,人已经到了跟前,再不动手,就要被他们逃掉了。想到这里,我大喝一声,从玉米地里窜了出去,伸开双臂挡住了他们。而李安邦也不比我慢,紧跟着跳了出来,只有丘三斤慢慢悠悠的,从后面走了出来。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我心里一喜,看来是没错了,这人就应该是张寡妇。“张寡妇,你还想逃吗?快跟我们回去见八叔!”我伸手想要去拉那个女人,一只大手却毫不留情的冲我脸上招呼过来,我连忙一侧头,大怒道,“还有帮手,那就让我把你们一起带回去!” 话说的理直气壮,心里却一点儿底也没有。我站在那里不动,以为丘三斤会出手帮忙,没想到他动也不动,只站在一旁看热闹。李安邦着急的道,“丘先生,快出手啊,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一听他这么说,那两个人都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忽然一起发力,猛的推开我和李安邦,撒腿就跑。我又气又急,也顾不上许多,招呼一声就追了上去,只是那两个人比我快了几步,又是拼尽全力在逃命,我跑的气喘吁吁还是被落下了。 “安,安邦,快,快追上去!”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可李安邦的情况比我也好不了多少,他喘的说不出话,弯着腰停了下来。眼看那两人越跑越远,我心里急的出火却也无济于事了。 我们两个沮丧的互相看了一眼,却觉得背后一冷,“嗖”的一声,有条黑影从我们头上飞了过去。“鬼,女鬼?”李安邦顿时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噗通噗通”两声,有重物砸在我们前面,吓得我连忙拉着李安邦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紧张的盯着地上的东西看。 有风吹过,吹走了遮住月亮的乌云,银色的月光撒了下来,我看的清楚,倒在地上的是一男一女,女的蒙在脸上的花布已经掉了下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而男的脸在黑布下,看不清楚。 这时丘三斤的声音传来,“行了,把他们两个带回去吧,我先回义庄了!”我答应一声,掏出准备好的绳子把两个人捆个结实,和李安邦一起推推搡搡的把他们带了回去。 八叔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几乎镇上每家都有一个人站在这里,我看见,就连喝的晕晕乎乎的爹和三叔也在。在众人的注视下,我昂着头走了进去,得意的对八叔说,“人已经抓到了,多亏了丘先生的帮忙!不过,也费了我和安邦一番手脚呢!” “好,做的不错!你们站到旁边,让我看看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八叔说着,就有人递上烧的正旺的火把。八叔把火把举到那个女人的面前,女人缩了一下,我却看清了她的脸。 “什么?”我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发凉,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和我在梦中见到的那个仙女长的那么像,只是她看上却更苍老一些?八叔冷笑道,“张寡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连夜逃跑,难道就不怕货郎的鬼魂找你算账吗?” 卷一 第九章 惊变 原来她就是张寡妇,虽然生在涯镇长在涯镇,可是张寡妇住在慈悲庵外,并不常来镇上走动,所以我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没有什么印象。但我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曾经在梦中出现和我春风一度的仙女就是年轻时候的张寡妇。 梦中相好的对象竟然是个寡妇,这是多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要不是借着夜色的掩饰,我一定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八叔冷哼一声走到那个男人面前,说,“那现在就让我们看看这个奸夫是谁!”话音未落,他已经伸手扯下了那个男人脸上的黑布,当整张脸都露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大哥?”爹不敢置信的叫了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去,使劲儿揉着眼睛想要看的清楚一些,可那脸上还带着醉酒的微醺的,不是和我们在一起喝酒吃饭的大伯,又是谁呢? “洪,洪哲,怎么是你?”八叔也被吓了一跳,看了看张寡妇,又看了看大伯,也被两个人弄蒙了。围观的人小声的议论着,爹和三叔的脸色都阴沉的可以滴下水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寡妇在镇上的名声已经坏到了极点,这回又出了货郎的事情,大家见了她就像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儿,传出什么流言来,可大伯偏偏贴了上去,竟然还做出深夜和张寡妇私奔的事情,这可让我们以后怎么见人啊! “大哥,你糊涂啊,咳!”三叔气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唉声叹气,看他那模样,仿佛日子都过不下去了。爹忽然瞪着眼,高高的扬起手,那一巴掌要打下去,大伯仅存的面子就彻底没有了。 我连忙冲了过去,一把拉住爹扬起的手说,“爹,您先别急,听听大伯怎么说,也许并不像咱们想的那样呢?”一听我这么说,爹的双眼中立刻绽放出光芒来,他忙不迭的说,“是啊是啊,大哥一定是受了这个女人的蛊惑,八叔,你知道的,我大哥他绝对不是那样没轻没重的人!” 这回其他人竟然一边倒的站在了大伯这边,一来我们路家向来恪守本分谨小慎微,做起买卖来也是兢兢业业童叟无欺,所以大家对我们家人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二来这张寡妇的名声也太坏了些,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提起她的名字都嫌恶的啐上一口。三来大家都住在涯镇,以后还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对啊,对啊,洪哲他媳妇没了之后,老爷子几次三番要给他续弦,他都没有答应,怎么会看上一个坏事做尽的寡妇呢?” “没错,这女人生来就是扫把星,谁沾到她就会倒霉,我看洪哲啊是被她给骗了!” 听到大家都来帮腔,爹三下两下扯掉绑在大伯身上的绳子,拉着他道,“大哥,跟我走,离这个女人远远的!”这么做已经很不合规矩了,可是八叔看在爷爷的面子上,站在旁边一声不吭,这是准备默许了。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大伯竟然甩脱了我爹的手,一把搂住张寡妇,坚定的说,“不,凤儿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凤儿,凤儿?”三叔喃喃的重复这个名字,忽然想起大伯叫的这么亲热的不正是张寡妇的闺名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腾”的冒了出来,三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张寡妇面前,挥着蒲扇般的巴掌劈头盖脸的朝她打了过去,边打还边骂道,“我让你这个害人精,我让你勾引我大哥,我让你连累我们路家!” 大伯见他动了手,大喊一声“我和你拼了”,也一头撞了进去,三个人顿时打成一团。场面霎时间一片混乱,爹虽然也恨那个张寡妇,可却不能由着三叔这么闹下去,连忙扭头对说我,“景同,快,把你三叔拉开!”自己闪身挡在大伯和三叔中间,平白无故的挨了好几下。 一场闹剧变成了我们路家的家事,其他人不等八叔开口,都讪讪的找了借口,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站在八叔院子里的,除了我们一家人,就只有张寡妇和李安邦了。 八叔叹了口气,淡淡的开口道,“走吧,进屋说!”大伯率先扶着张寡妇走了进去,还贴心的帮她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那样子,比对已经去世的大伯母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我爹气的吹胡子瞪眼,狠狠的说了句“家门不幸”,嫌恶的离他们远远的,还扯着我不许靠近。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沉闷,长辈们不开口,我和李安邦更不敢说话,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给自己惹祸上身。八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竟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啊,好笑!我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带着人足足找了一天一夜,人竟然被你路洪哲藏起来了。大侄子,你跟我说说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番话八叔是笑着说的,可仍然听的出里面弄弄的怒气和他的咬牙切齿,我真担心下一秒他绷不住,直接把大伯生吞活剥了。大伯的脸色很难看,可我爹和三叔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兄弟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除了埋怨还是埋怨。 “我没什么可说的!”大伯把张寡妇往怀里搂了搂,态度强硬的道,“我没做错什么,也没什么可跟你们说的!”这幅样子别说是我,就连李安邦也看不下去了,龇牙咧嘴的“啧”了一声,捂着腮帮子冲我说,“酸,真酸,我这牙都要倒了!景同,看不出啊,你大伯竟然还是个情种?” 我暗暗的给了他一拳道,“别胡说,没有的事儿。”可这话说的根本没有半点儿底气,看大伯那样子,似乎是铁了心要维护张寡妇了。三叔一手指着他,气的哆哆嗦嗦的道,“你,你,大哥,我看你是被这个狐狸精迷住了,我,我打死她,你就能清醒过来了!” 说着,三叔又要动手,这回大伯有了准备,一步挡在张寡妇面前,撸胳膊挽袖子的道,“老三,刚才我是给你面子,既然你不要,那我也不用留什么情面了。你要打凤儿,我就先收拾了你!” 真是越乱越不嫌乱,八叔喝着茶冷眼看着,不说话也没有要阻拦他们的意思,就听院子里“蹬蹬瞪”的脚步声,一个气的变了调的声音喊道,“老大,你要收拾,就来收拾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门口望去,就见娘和三婶一左一右的搀着爷爷走了进来。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回去的人有嘴快的把大伯和张寡妇的事说了出来,三婶一听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硬说他家景风的婚事要被大伯影响了。爷爷气的浑身乱颤,顾不上天黑醉酒,硬撑着赶了过来。 见爷爷到了,八叔连忙站了起来,爷爷越过搂着张寡妇的大伯,径直走到八叔面前,双膝一弯,竟然就那么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八叔吓了一跳,连忙闪身到旁边,伸双手扶起爷爷说,“老爷子,您这是做什么,这不是要折我的寿吗?有什么事儿咱们都好说!” 其实八叔已经给路家留足了面子,要不是大伯应要坚持,现在已经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平安无事了。爷爷摆摆手说,“养不教,父之过,这都是我的错啊,是我没教好这个逆子,才让他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爷爷眼圈儿发红神情激动,爹连忙扶着他坐下,说,“爹,你先消消气,身子重要!”三叔虽然也生气,但更知道爷爷上了年纪,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于是也劝道,“大哥只是一时糊涂,等他明白过来就都好了。” “我没错!”谁料都到了这步田地,大伯竟然还死不悔改。爷爷气的站了起来,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大骂道,“混账!你,你现在就把这个女人给我绑起来,交给八叔处置,不然,不然你就别进家门,别姓路!” 爹和三叔都是一惊,难道爷爷是要把大伯从家谱上除名吗?这可绝对不行,大伯是长子,路家还要交到他手里传承下去的。可是我发现,一抹得意从三婶的面上滑过,瞬间就消失不见了。我在心里冷笑,大伯被除名,恐怕只有这个没心肝的女人会高兴了吧。 “不,不行!我不准你们伤害凤儿!”大伯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把张寡妇挡在身后,拧眉瞪眼的看着爷爷。我心里暗道一声不妙,这爷俩都是一样的倔脾气,轻易不肯认输服软,眼看杠在了一起,该怎么办才好? “你,你,你……”爷爷被气的脸上涨的通红,一手指着大伯,一手捂着胸口,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这下大家都慌了神儿,八叔一跌声的让人去叫郎中。爹掐住爷爷的人中,在耳边大声叫着,“爹,爹,你别吓我,你醒醒啊爹!” 卷一 第十章 驾鹤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大伯在爷爷倒下的一霎那也紧张了起来,他终于舍得松开搂着张寡妇的手,扑到爷爷跟前痛苦道,“爹,爹,你醒醒,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只要你醒过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啊,爹,爹!”他的悔意并没有换来大家的谅解,三叔一把推开他,恶狠狠的道,“如果爹有什么好歹,我路洪霖和你没完!” 就在我们乱作一团的时候,李安邦已经将涯镇上唯一的郎中路洪发请来了。这个路洪发说起来也是我们的本家,他一见爷爷被爹抱在怀里,连忙说,“快,快把老爷子放下,放平!”爹依言照做,让出地方来让路洪发上前为爷爷诊脉,可是放他探过鼻息,翻了眼皮,又摸了摸爷爷的脖子后,脸上露出了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表情。 “表,表弟,我爹他?”大伯头一个白了脸,直勾勾的盯着路洪发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可就算我们在心里把神佛菩萨都求了个遍,路洪发还是摇了摇头说,“唉,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啊!”大伯身子晃了两晃,一头栽了下去。爹和三叔破天荒的没有去扶这个大哥,只是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倒是张寡妇“嗷唠”一声扑了上去,也不管我们还在场,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双手拍着地,一边用唱歌似的声音嚎着,“哎呦我的老天爷哦,我的亲亲的哥哥呦,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过去了呦,扔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了喽!”那场面就像是我们逼死了大伯一般。 “够了!”八叔实在看不下去,大喝一声,震的张寡妇一个哆嗦,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哪里有什么眼泪,哪里有什么伤心,分明都是装出来的。八叔气的指着张寡妇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省心的混蛋娘们儿,宋老大死了你不说安分守己的守寡,竟然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货郎死在你家门前,现在又勾引上了洪哲,活活把路老爷子气死,别的我也不和你多说了,安邦,你去多叫几个人了,我今天就要把这个扫把星浸猪笼!” 本来李安邦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愿搀和我们家的这点烂事,可看到大伯竟然被张寡妇迷的连父子人伦都不顾了,生生将自己的亲爹气死,就不得不对这个张寡妇恨了起来。听八叔这么吩咐,李安邦连忙答应一声,脚不沾地的忙着去找人了。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爷爷,他脸上的潮红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死寂的青灰色。一种莫名的悲凉瞬间用上心头,脑海里不由自主的闪现着爷爷曾经的点点滴滴,将镯子交给我的那个瞬间就在眼前,我极力的想要抓住,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娘和三婶用帕子捂着脸哭了个昏天黑地,可谁是真哭谁是假哭,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八叔见我们一个个悲伤的不能自已,只好出面来料理这场丧事,他说,“洪泽,洪霖,你们先把老爷子的尸身送回家去,扯白布做孝袍,赶紧忙活起来。”我爹说,“是,老爷子早就把寿衣寿材备下了,倒也省事,只是这两个……” 他怨恨的目光在昏死过去的大伯和嚎啕痛哭的张寡妇身上扫过,我下意识的上前一步,随时准备拦下快要发疯的他,毕竟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八叔鄙夷的哼了一声道,“这两个东西就交给我处置,我惯不信因果报应的,别脏了你们的手!” 我那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的大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一眼就瞧见了哭的泪人似的张寡妇,竟然恬不知耻的向我爹发难,“老二,你是不是欺负凤儿了?”不等他的话说完,三叔瞪着猩红的双眼随手抓起一块抹布塞进大伯的嘴里,扔不解气的吼道,“我让你说,我让你说,我让你说!” 就在这时,李安邦也带人赶到了,他们同样堵了张寡妇的嘴,用大拇指粗的麻绳把她捆了个结结实实。这些人下手可真狠呐,带毛刺的麻绳硬生生勒紧张寡妇的肉里,立马就扎的血红一片,她的呜咽声被堵在了嘴里,八叔大手一挥,让人把她押到了外面的柴房里。 大伯疯了一样的想要冲出去救人,奈何身后的两个大小伙子扭住他的胳膊,半点也动弹不得。爹和三叔小心翼翼的将爷爷的尸身放在一块临时拆下来的门板上,看都不看大伯一眼,别说是他们,就连八叔这个外人也被大伯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心。 “走吧!”爹在前三叔再后,两人合力抬起门板,我和李安邦在两旁护着,娘和三婶抹着眼泪跟在后面,一行人准备回家去。经过大伯身边的时候,只听爹小声的说了一句,“大哥,你好自为之吧!” 老宅里的烛火还亮着,残烛湮没在滴落的蜡油里,被风一吹,烛火摇曳着,映出斑驳的影子。本来还有一个厨子两个下人和爷爷同住的,可是前不久爷爷说不愿这么多人伺候,就让他们都回去了。爹摸索出爷爷腰里的钥匙开了门,一言不发的抬着爷爷走了进去,我却忽然忍不住,大声的哭了出来。 我这一哭爹和三叔也把持不住,一时间所有人无所顾忌的大放悲声,引得左邻右舍在门口张望,这才知道爷爷已经仙去了。在众人的帮助下,灵堂很快就布置好了,雪白的颜色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刺眼,我披麻戴孝的跪在爷爷的灵钱,一张一张的把纸钱扔进燃着的火盆里,却仍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换上寿衣的爷爷显得那么的安详,他闭目躺在棺椁里,双手摆在胸前,除了没有呼吸,和平时的爷爷并没有什么区别。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我摸了摸他的手,冰凉而柔软。这是我第一次摸死人的手,没有想象中的僵硬和可怖,只有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忙活了大半夜,所有人都已经累的不行了。爹劝三叔和三婶回去歇一歇,天亮了再来替他。我见爹跪着的腿都开始打颤了,就在三叔他们走后让爹也进屋躺一会儿,灵堂有我和李安邦就足够了。 涯镇的规矩,火盆里的火不能灭,看着娘扶着爹进了屋,我和李安邦一左一右的跪在那儿,闷不吭声的把手里的纸钱一张一张的填进了火盆。时亮时灭的火苗映照在我们俩的脸上,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好半天,李安邦问我,“景同,你说,爷爷会不会怪大伯?” 我先是一愣,紧接着冷哼一声道,“会怪他才好!今天大伯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竟然活生生的把爷爷……就算是八叔把他也处置了,我都不会替他叫屈!”李安邦说,“这也怪了,那个张寡妇不知施了什么妖术,竟然让大伯对她死心塌地的。本来还觉得她落在八叔手里肯定会很惨,现在看来,浸猪笼已经便宜她了!” 对张寡妇的恨意充斥在我们两个的话语中,说道起劲时,竟然忘了这是在爷爷的灵前。丑时才过,我就打起了哈欠,李安邦实在撑不住,随便找个角落一靠,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我用手拍了拍脸颊,想要清醒一点儿,却猛然发现火盆里的火就快熄灭了,赶快手忙脚乱的填了几张进去,看火苗重新燃起来,才安心了。 灵堂外传来夜猫子凄厉的叫声,被风一吹,我忽然害怕起来。刚才人多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忽然静下来了,总觉得处处都透着不对劲儿。蜡烛有点儿歪,供桌有点儿斜,就连摆着的糕点供果的颜色似乎都不太正常。 我斜着眼瞟了一下爷爷睡着的棺材,敞开的棺盖似乎摇晃了两下。“怎么回事儿?”我吓得一个激灵坐直身体,两眼紧紧的盯着棺盖,一动也不敢动。可是我怎么看棺盖都没有动过,我安慰自己那是烛火闪过的错觉,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都朝那边看过去。 手里剩下的纸钱越来越少,我想叫醒李安邦,让他去拿一点儿,可他睡的太熟了,我连叫了好几声,他竟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没办法,我只好把剩下的纸钱一股脑的放进火盆里,小跑着去偏房拿更多的纸钱过来。 心里记挂着火盆里的火,难免有些慌乱,匆匆忙忙抱了纸钱跑回来,还没进灵堂,脚底下忽然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要不是我反应快,一定会摔个狗啃泥。可也就在我惊魂未定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发现,灵堂里的李安邦竟然不见了。从偏房到灵堂不过十几步远,就算在我走后他也出来了,那我一定会听见脚步声。况且我拿了纸钱,转身就出来了,为什么什么都没有看到呢? “安邦,安邦?”我试着叫了几声,并没有人回答我,就在我想要去问问爹娘听没听到李安邦出去的时候,棺材里忽然传出了“咚咚”的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