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八月初五,泰山之巅,中原武林,共歼邪魔。” 这封信笺极薄,信中也只有这寥寥数语,拿在手中却仿佛极重似的,令得中原武林的名门月氏的家长月潋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信尾的署名处,竟比正文还要长,以不同风格的字体,整齐地列出了七行,分别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七大门派掌门人的名字。 少林,武当,天山,峨嵋,昆仑,崆峒,青城。 每一个名字所代表的门派,在江湖中都可以一呼百应、风光无限。 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有一长串可歌可泣的传奇,足以威慑无数的邪魔外道。 但现在,这七派掌门人的亲手签名,却竟然会同时出现在这一张信笺之上,让人不能不感觉到其中的沉重。 “潋,信里面……” 月潋发怔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夫人白倾妤已经忍不住带着几分谨慎地开了口,因为自己这个相伴多年的夫君,此刻脸上的神色竟是如此悲欢难测。 一言不发地把信递了给她,月潋向窗边缓缓踱了几步,凝视着正在院中玩耍的两个男孩子。 大的约十二、三岁,小的不过刚满十岁,他们是月潋和白倾妤最小的两个孩子,在相貌上也颇有几分神似之处,让人一眼就能瞧出,他们俩是亲生的兄弟。 月氏是中原武林的名门世家,上至主人,下至奴仆,几乎人人都习有一身武功。 如今的家主月潋,不仅自己在江湖中薄有声名,他的夫人白倾妤未嫁之前,也是成名的女侠,至今还有不少锄强扶弱的传说,在街头巷尾流传。 他们夫妻成婚近二十载,一直十分恩爱,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形影不离、伉俪情深。 这些年来,两人共育有三男两女,大的三个都已成年,在江湖中也开始闯出些名气,只有这最小的两个——月孤鸿和月飞鸿,因为年纪太少,仍然被留在家中,尚未曾涉足江湖。 月潋瞧着自己的两名幼子的同时,夫人白倾妤已经看完了那封短短的信笺,于是也走了过来,与他在窗前并肩而立。 她秀丽的面上有些担忧的神色,半晌,才轻轻开口:“七大门派掌门同发英雄贴,数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因为他们所要对付的,是那个人啊。 那个人是如此强大,又是如此神秘,以至于很少有人敢于直接提及他的名姓,而只能用“那个人”来代替。 月潋在心中微叹了一口气,又向妻子手中的那封短笺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忽然产生了一丝疑问:“那个人,他远在北天山山脉、已近西域之地,为什么会忽然来到中原?” 而且七大派还那么清楚地知道,八月初五,他会在泰山出现? “爹,这件事,你应该问我。” 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间响了起来,月潋和白倾妤一齐转头,只见长子月长鸿已经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门前。 毕竟是慈母心情,白倾妤的面上立即露出微笑,暂时忘却了眼下的烦心事情,快步走上前去,爱怜地为他拍了拍衣上的浮尘,柔声道:“你回来了,也不事先通知一声。” 月长鸿刚满十八岁,却已经比母亲高出了不少,体魄也魁梧结实,衬着他的剑眉星目,满是勃勃的英气。 他伸长双臂,调皮地将母亲抱起,转了一圈才轻轻放下,笑道:“若是事先通知了你们,哪里还会有惊喜?二妹、三妹在这几天之中,恐怕也都会回来了。” 一直无语地凝视着酷肖自己的长子,月潋却于此时忽然开口:“好好地,你们都急着赶回来做什么?” 月长鸿脸上的笑容一敛,现出些成熟凝重的表情,一手仍轻轻拉了母亲的手,视线却直直地落在自己父亲的面上,道:“我们自然是要代表月氏,去参加泰山之会。” “胡说!”月潋立即低低地叱了他一声,接着道,“月氏的家长似乎还不是你,你凭什么代表月氏前去?” “可是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那个有名的魔头,亲眼瞧瞧他是怎样死法!最好能用我的这柄长剑,亲手杀死他。” 月长鸿并没有被父亲的严厉口气所吓倒,却神色冷厉地缓缓开口,眸中也闪现出一丝愤恨之色。 就在不久之前,他一个最好的朋友,不幸死在了那魔头的手上。现在终于有了为之报仇的大好良机,他又怎能轻易放过? 月潋的面上,不禁现出些微的疲倦神色,半晌才冷冷地道:“就凭你?你有什么本事,可以去杀他?” 月长鸿顿时浓眉微轩,双唇也紧紧地抿成了一线。 眼见父子俩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白倾妤急忙握紧了儿子的手掌,暗示他稍安勿躁,同时柔声道:“长鸿,你刚才说这件事情应该问你?难道你知道那魔头为何会来中原?” 月长鸿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轻轻点了点头,白皙的脸上却又情不自禁地微微泛起了潮红,有些忸怩地道:“我……是听小晴说的。” 小晴就是天山掌门古苍穹的独生爱女古晴,不久前刚与月长鸿订下了婚约。 虽然两人早就时常携手在江湖上行走,但月长鸿向父母提到她时,还是免不了会害羞。 身为母亲,自然明白爱子的心情,所以白倾妤像是没有注意到月长鸿的异样反应似的,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她则是听古掌门所说?” “其实,当日七大门派的掌门人是在少林一起商议的此事,最后才决定以七派的名义广发英雄贴。那时,小晴也跟古掌门一起去了嵩山,所以对于这件事的经过略有所知。只不过,一半是偷听而来,另一半则是向其他六派弟子打听而来。” 月长鸿先行声明,免得所听到的消息有什么错失,日后父母会怪罪到古晴的身上。 正文 第二章 月潋只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是七大门派掌门人共商大事,又怎会允许弟子随侍在旁?就算是古苍穹的爱女,恐怕也只能旁敲侧击。 ———————————————— 作者有话说: 开坑啦开坑啦,虽然也很想霸气地说一句“断更算我输”,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算了吧→→ 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每天中午12点准时更新(意外包括但不限于作者真的有事、假装有事其实在摸鱼/玩耍/渣文/渣剧/渣游戏、发生了存稿不翼而飞的灵异事件等) 当然,如果看/评论/转发/投喂的人多,温暖了作者的小心脏的话,作者还是会尽量避免意外的啦! “据小晴打听到的消息,七大门派因近年来有不少弟子,都死在那魔头的剑下,于是各位掌门都曾经派出门下的得意弟子,远赴北天山,在痛陈了魔教及那魔头的种种劣迹之后,要求与那魔头择日一战。七大门派掌门约战那魔头,最早的是在一年前提出,最迟的是在三个月前,然而那魔头,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回应。七派掌门本以为他人虽狂傲,但如今既然犯了众怒,也终于感到害怕而不敢应战,不料一个月前,却有魔教的使者分别将一模一样的回信送到了七位掌门的手中,这才有了如今的泰山之会。” 月长鸿毫不停顿地说到这里,才终于中断了片刻,好让自己稍微歇口气。 而月潋和白倾妤则忍不住屏住呼吸,目不稍瞬地望定了自己的长子,惟恐漏过片言只字。 以他们对于那个人的了解,知道他绝不会避而不战,接受七派掌门人的挑战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在回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才令得七派的掌门人如此大动干戈,竟然要邀请全武林的高手共赴泰山之会。 他们三人都沉浸于这转述之中,连院子中孩童嬉笑玩闹的声音忽然消失也没有察觉到。 窗外,两团小小的黑影正谨慎地矮着身子穿过花丛,把距离拉近到可以听见屋中人对话的地步。 “四哥……” 身后的月飞鸿忽然拉了拉月孤鸿的衣服,奶声奶气地开口,急得月孤鸿急忙回头用手势“嘘”了一声。 月孤鸿实在是很好奇。 刚才正在院子中玩耍着的他和弟弟飞鸿,偶然间一回头,就忽地瞧见很久不见的大哥竟然已经站在了爹娘的房间中。 他们俩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偷偷冲进去,用刚学会的招式偷袭兄长,好吓他一吓,也让他知道,他们这两个月氏的少侠,再也不是以前任他欺负的小毛孩了。 然而在靠近的过程中,两人却瞧见父母和长兄的脸上,都现出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这令得他们十分好奇,想要知道他们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现在他们已经靠得足够近,隐约可以听见什么“魔教”、“魔头”、“泰山之会”的字眼,年龄较长、对江湖事已有些一知半解的月孤鸿顿时更加感兴趣,然而才十岁的月飞鸿,却产生了几分怯意,想要打退堂鼓。 看着飞鸿脸上神色,月孤鸿知道他害怕被屋中的三人发现,于是低声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那么神秘地在说些什么?” 好奇是这年纪孩子的天性,月飞鸿连忙点头。 于是月孤鸿不假思索地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弟弟跟上,便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 稍微犹豫了一下,月飞鸿这才跟在了他的身后。 屋中月长鸿的声音仍在继续:“小晴曾偷看过古掌门收到的那封回信,也问过其他六派的首席弟子,大家一致同意,魔头送给七派掌门的信上的内容完全一样,并没有一字增减。” “上面写的是什么?” 白倾妤终于忍不住问,不仅她想问,就连月潋和屋外的月孤鸿、月飞鸿也同样心急火燎地想问这个问题。 “不知该说他狂傲,还是该说他自负。” 月长鸿面上,现出忿忿中却又有些佩服的神色,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下去:“他只写了一句,戊午年八月初五,君某及项上人头,于泰山之巅恭候天下英雄。” “落款是……”面上不禁微微动容,月潋紧接着问。 月长鸿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那名字要耗费他极大的力量才可以吐出唇畔,然后他一字字地道:“君,莫,问。” 默然良久,任凭这魔教教主的名字仿佛一遍遍地在空气中回荡,房中三人却谁也没有出声。 不错,这就是中原武林最大的敌人,虽远在西域却仍令江湖中人食寝难安的大魔头。 他是魔教的教主,但奇怪的是,他给任何人写信时,落款却绝不会写上这显赫的身份。 是否他早已认定,只需要“君莫问”这三个字就已经足够,足够令每一个看见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能言语? 这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 而那些真不得不在这个名字面前失神的人,又是何等的可悲? 这个名字甚至也震撼到了躲在窗外的月孤鸿,他呆呆地蹲在原处,心中却在揣测着这个名叫“君莫问”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真是好大的口气,以他一人之力,就狂傲到要迎战天下英雄了吗? 然而,又是好大的胸襟,令自己所有的江湖梦想,都在他那淡淡的一句话面前顿时黯然失色。 这才知道,世界上竟有人是如此地不同,就像是井底的青蛙,终于知道还有可在天空自由翱翔的雄鹰。 这一刻,月孤鸿忽然生出了极大的渴望,想要亲眼见到那个人,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才让他产生了如此的不同。 他转头了看一眼飞鸿,不知道弟弟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有着相同的感受。 然而月飞鸿却只是在发呆,月孤鸿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房中的谈话,或者听懂了多少。 他不禁又有些好笑,飞鸿才有多大,怎么能奢望他同自己一样有着相同的震撼? 正文 第三章 长长的沉默过后,终于是房里的月长鸿再次开口,而月孤鸿立即在窗外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惟恐错漏一个字。 “那魔头……”月长鸿顿了一顿,才又接道,“他实在是太过狂妄,这样的回信自然惹得七大门派的掌门震怒,就连修养极高的少林方丈也有些微不快,这才召集了其他六派的掌门商议此事。七位掌门一致认为,那魔头已经成为中原武林的祸害,他既然如此托大,敢同时约战天下英雄,我们也就不用顾虑太多,不如趁此良机,合中原武林之力,将他除去。” 所以七大门派就向中原武林发出了联名的英雄贴,召集江湖中人齐聚泰山,倚仗人多的优势,将那不可一世的狂魔歼灭。 月潋和白倾妤互望了一眼,虽然以多欺少,有违武林正道的侠义,但是他们也不能不承认,这是杀死那个人最好的机会。 或许,根本就是唯一的机会。 因为自君莫问出道至今,根本就未尝一败,而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却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他的武功究竟高深到何等的地步,没有同他交过手的人无法得知。 而所有曾与他交手的人,都早已无法向第三个人说出自己的感受。 这也是君莫问招人愤恨、被称为“魔头”的重要原因。 对于那些敢于向他挑战的人,他的剑下从不留活口。 难道死在他剑下的人,真的是个个该死?这般行径,当真是冷酷至极。 沉吟了片刻,月潋终于开口道:“七大门派掌门联名发贴,月氏不可置之不理,而且那魔头,也的确是罪有应得。不过,只由我去参加即可。” 月长鸿再次轩起了浓眉,还没有开口,白倾妤已率先反对:“不行,我也要同你一起去。” 月潋向她望去,见她神色坚决,又想到此次泰山之会,中原武林参加的高手众多,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君莫问?其实有惊无险,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月长鸿更是不满:“爹,我特意为此而赶回家来,为什么不让我去?” “月氏有我和你娘代表难道还不足够?哪里还有你插手的余地?” “可这是难得一遇的武林盛会,我也已在江湖上闯荡了一阵子,当然要趁这机会去开开眼界,增加阅历。” “……” 这倒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月潋沉吟着,却还是不肯答应。 其实他有些担心,君莫问武功极高,到时泰山之会上必有死伤,长鸿毕竟年纪还轻,怕到时不幸会在那些首当其冲的死难者中间,那自己和妻子又情何以堪? 在窗外的月孤鸿憋着一口气,真想大叫一声:“我也要去!”却又强行忍住。 忽然之间,他和月飞鸿的耳朵都被人一把揪住,然后被身后那人从地上拎起,只听那人笑道:“两个小混蛋,几个月不见,何时学会了偷听的功夫?在自己家里还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三姐月柔鸿,只不过她的个性却是一点也不柔,最喜欢想各种方法来整治在自己下面的两个弟弟。 平素被她欺压得多了,月孤鸿和月飞鸿学武功最大的动力其实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反败为胜,这时一听得她的声音,二话不说,立即各使绝技,一个伸掌袭向她腰腹,一个反踢她下盘。 月柔鸿冷笑道:“我玩剩下的伎俩,也敢拿来对付我?” 说着,她双手一动,已将兄弟二人拨得滴溜溜转了几个圈,转得他们晕头转向,接着两只耳朵又再次被她紧紧揪住。 房间里面的三人早已被惊动,纷纷转头望来,便瞧见自家最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俏生生地站在窗前,一手一个揪住两个正不断挣扎的小鬼头。 月柔鸿得意地叫道:“爹、娘、大哥,看我捉到两个偷听的小贼!你们说什么说的那么起劲,竟然连这两个小鬼躲在这里也没觉察?” 不待三人回答,月孤鸿已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她的掌握,同时大叫道:“放开我!我也要去,那个什么泰山大会,我也要去开眼界。” 月飞鸿的包子脸上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表情,却傻傻地跟着重复了一句:“我也要去。” 月潋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月柔鸿却仍然笑嘻嘻地,终于放开了手,拍拍他们两人的头,豪爽地道:“那就带你们一起去好了。” 月潋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我们月家什么时候由你做主了?” 月柔鸿愣一愣,轻轻吐了吐舌头,望向大哥。 月长鸿苦笑:“刚才我们就是在谈泰山之会,连我想要参加,爹也还没有答应,你竟然还要带上这两个小鬼头?” 月柔鸿仗着平日最受宠爱,笑道:“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会有什么危险。七大门派,再加上受邀与会的中原武林高手,有多少个魔头,还不是必死无疑?我们只是去看热闹长见识而已,难道爹连这个也反对?” 月长鸿嘟哝:“就是呀,早知这样,我就跟小晴和古掌门一起去。” 月潋瞪了他一眼。 月氏的人,却跟着其他门派一起赴会,那成何体统? 看月长鸿和月柔鸿都是一心想要参加盛会,就算他阻止,最后他们必然也还是用其他方法前去,还不如答应了他们,反而可以在一起有个照应。 早知道,真不该让他们甫一成年,就仗剑行走江湖,一个个都养成了爱凑热闹、急欲扬名立万的习惯。 “好,你们都已经成年,也已在江湖上行走多时,我就带你们一起赴会。” 叹了一口气,月潋终于开口,却又一指月孤鸿和月飞鸿:“至于你们两个,在我们赴会期间,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说罢,便携了妻子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长子和三女忽然返家,月潋虽然不假颜色,心中却是极喜欢的,所以要去吩咐厨房烧几道他们爱吃的菜,再叫下人把他们的房间收拾好。 正文 第四章 月孤鸿却在他身后愤怒地大叫:“为什么?我也想要去,我想要看看那个魔头究竟是什么模样!为什么不带我去?” 月柔鸿笑嘻嘻地俯下身来,道:“谁叫你们两个小鬼还没有成年呢?四弟,五弟,乖乖留下来看家啊,姐姐会带糖回来哄你们的。” 月孤鸿没好气:“我才不爱吃糖!” 月飞鸿却望定了骗死人不偿命的三姐,道:“真的会有糖吃?” “当然是真的,姐姐怎么会骗你?还是飞鸿乖……” 笑着拍拍月飞鸿的头,看看仍像刺猬一样浑身是刺的月孤鸿,月柔鸿自动在心里把自己的最后半句话给翻译了过来。 “还是飞鸿好骗,年纪小就是不一样嘛。” 她已经很期待八月初五的到来了。 同大哥长鸿的想法不一样,她并没有朋友死在君莫问之手,也没有报仇的必要,只不过—— 令七大门派头痛、令中原武林失色的大魔头究竟是何模样,不趁这个机会看一眼的话,未免太过可惜。 毕竟泰山之会后,世界上就再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了。 不能见证这可留存于江湖史上的一幕,自己这个鼎鼎大名的月氏女侠,就太没有成就感了。 与送到月潋手上的英雄贴几乎一模一样的另外一张,现在就装在一个精致的信封里,由一名昆仑弟子郑重地捧在手上。 他的任务是把这张贴,确实地送到江南吴家的传人那里。 江南吴家,是武林中一个传奇性的世家。 吴家的人丁稀少,到这一代,已仅剩下唯一的传人。 然而吴家每一代中,都会有子弟在江湖中高歌放任,闯出一番叫人刮目相看的事业。 传说中,吴家的人都是武功极高,人又孤高傲世,不将世俗之见放在眼中。 或许,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招来妒恨,所以数百年来,吴家曾经出过多少个传奇人物,也就有比此数更多数倍的仇敌。 然而吴家的最后一位传人,却极少涉足江湖,只是隐居在这江南一隅,甚至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那名送信的昆仑弟子同江湖中其他的人一样好奇,想知道住在这孤峰之上的,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 山势并不甚陡峭,但有好几个地方,却要有轻功才能凌空飞渡。 即使是以轻功见长的昆仑弟子,在飞渡之时也要提起全部的功力,而且他在本门之中,还是最出类拔萃的,否则也不会被掌门委托以如此的重任。 昆仑弟子微微侧转身子,瞧了瞧刚刚飞渡而过的险峰,情不自禁地擦了把冷汗,真不知道住在这山上的人,平时都是如何来回上下的。 越到高处,风景越是绝佳,即使重任在身,那昆仑弟子仍然被这旖旎的江南景色所迷醉,不由自主地几番伫足观望。 忽听见身畔水声如雷,他急忙循声而去,转过山坳,便见一个瀑布自峰顶倾泻而下,中间经过几次转折,在山岩上飞溅而起的浪花似雪,最后都注入峰底深潭。 日光正好,映射在那转折而下的瀑布上,幻化出缤纷色彩,令人怀疑自己身在仙境。 那昆仑弟子一路走来,一路在心中感叹不已。 昆仑山虽也景色秀丽,然而整个山脉中最美的几座山峰却往往地势过险,令人无法涉足其中,现在看来,反而比不上这吴氏传人所居住的流瀑峰。 他倾尽全力,几次飞身渡险,终于到达峰巅,整个人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却见峰巅之上花树成林,时值盛夏,那些树上花已谢尽,枝叶却仍葱葱郁郁,令掩映在其深处的几间木屋平添了几分清雅幽静。 这便是那吴氏传人所居的飞雪岩了。 昆仑弟子不敢擅入,在花树林外站定,清了清喉咙,便朗声道:“在下昆仑弟子何翎,受七大门派掌门之令,拜见吴氏传人,并送上武林英雄贴一张。” 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林中,然而却良久没有人回答。 何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欲再次开口,却忽然听得花林之后,隐约传来“当”的一声轻响,却像是兵器相撞而发出的声音。 心里顿时微微吃了一惊,何翎急忙纵身而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转过木屋和花林,忽又闻得水声,却不似在半山时所听到的隆隆如雷,而是有如优美的音乐,叮咚有声,疑似天籁。 原来花林和那木屋之后,竟又是另一片天地,山泉水自岩石中涌出,正是适才那一泻千里的瀑布的源头。 泉眼旁则是石桌石凳,桌上还刻了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面黑白错落,残局未解。 然而最先吸引何翎视线的,却是正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背朝着何翎,静静而立,身上洁净的白衣轻轻为风吹起拂动,令得他略显消瘦的身影潇洒如仙。 虽正是炎炎七月,但只看这人的背影、他静静伫立的姿势,就已令何翎感到心底一片平和清凉,就连适才奋力攀登险峰的疲累感觉,也陡然间一扫而空。 这人的对面,却站着一名须发虬张的大汉,他脸上神色有些不忿、有些恼怒、又有些惊讶,狠狠地瞪住了面前的白衣人,手中紧握了一柄异常沉重的金刀,却微微有些颤抖。 看见了这柄金刀,何翎忽然意识到了这大汉是谁。 他应该就是金刀赵莘,曾以一人之力,剿灭太行山上的一伙山贼,是江湖中公认的一流高手。 然而看他的神情,莫非竟不敌面前那身材瘦削的白衣人? 何翎正在诧异之间,忽然听得赵莘开口道:“我几次败在你剑下,你却不杀我。现在我想要自尽,你又为何要出手阻拦?”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还带着几分颤抖,显见心情异常激动。 白衣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似乎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他的声音低柔优美,这一开口,竟把身畔如仙乐般的流水声也压了下去,让何翎情不自禁地觉得,对方一定是个温润如玉的美男子。 正文 第五章 赵莘却有些恼羞成怒,手中金刀忽地一扬,令得何翎几乎以为他要突然出手,心里不禁为那白衣人担忧了刹那。 然而那白衣人却动也不动,赵莘的金刀也只是遥摇指向他的面门。 只听赵莘恨恨又道:“你这个人怎会如此奇怪?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解释。不问我为何一定要杀你,不问吴家与我究竟有何怨何仇,三番四次剑下留情、饶我性命,现在却又不准我问一句为什么。明知道我还是会再来杀你,却又出手救我,你究竟想要怎样?” 短短几句话,已经将他的复杂心情表露无疑。 白衣人却仍是云淡风轻地望着他,半晌,才轻轻开口道:“问清楚原因很重要吗?费唇舌解释会有效吗?若是如此,江湖中又何来这么多的恩恩怨怨?我知道你想要杀我,而我却不想要你死,这样就足够了。我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行动,并不想去干涉旁人。所以我不杀你,而你想要怎样做,则是你的自由。” 果然是好奇怪的一个人。 何翎不禁在心中暗忖着,越发想知道这白衣人究竟是何模样。 虽然还没有表露身份,但他应该就是吴氏的那个最后传人了吧? 听了那白衣人的话,赵莘站在原地怔了良久,脸上的肌肉不住轻轻跳动,似是心中在挣扎不休。 终于,他猛地将手中金刀向身旁瀑布一抛。 然而白衣人却倏地动了,身形如轻烟,令何翎怀疑自己只是一时眼花看错。 定睛再看时,那白衣人明明还伫立在原地,只是手中却多了那柄金刀。 他竟然能够后发先至,抢在金刀被抛入瀑布之前将之拿回,这份轻功当真世上罕见。 何翎不禁睁大了双眼,只觉得这白衣人单论轻功,恐怕已在本派的掌门之上。 “你……”赵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知道以自己的武功,根本就报不了仇,听了那白衣人的话以后,亦已不想再报仇。 然而这样却始终有些愧对自己的祖先,所以他一时心情激荡之下,索性抛弃了家传的金刀,不料那白衣人却又将它拾了回来。 半晌,他才十分失意地道:“刀是我的,爱扔就扔。你不是不干涉旁人的行动吗?为何又要如此?” 白衣人并不介意他的恶劣语气,只轻轻倒转了刀柄,向他递将过去,道:“你或许会后悔。” 凝视了他一会,赵莘终于一言不发地接过金刀,大步向山下走去,经过何翎身边时,竟连望也不望一眼,便径自去了。 白衣人则仍是伫立原地,半晌,才将视线自天边流云处收回,半转过身来,清澈的眼波便凝伫在何翎的面上,看来,他早就知道有人在旁窥探。 被这样清澈的眼波注视着,何翎全身都轻轻一颤,不由得呆了。 那白衣人姿容绝世,比他所能想象到的更为出色,令得何翎在一望之下,竟无法移开视线,只能呆呆地凝视了他,而白衣人却也只默默看着他,并没有急着开口。 好半晌,何翎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急忙抱拳为礼,道:“在下、在下昆仑弟子何翎,请问……阁下是否便是吴氏传人,吴风?” 被对方的绝世风姿和高超武功所震撼,他一时自惭形秽,竟不自觉地口吃起来,心中不禁微觉尴尬。 那白衣人面上神情却仍是平和沉静,轻轻点了点头,道:“我已知道你的来意,不过,我不会接这张英雄贴。” 原来自己刚才在林外所说的话,他也早已听见,何翎恍然大悟之余,忍不住急急问道:“为什么?” 白衣人,亦就是江南吴家的最后一个传人吴风,忽然微微笑了一笑,道:“你们都喜欢问那么多的为什么。” 他不笑时容颜清冷,令人联想起天边孤星,如今一笑之下,却又有如沐春风之感。 何翎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下来,竟也随着他一笑,这才道:“在下奉七派掌门之命前来,尊驾既然不肯接这张英雄帖,我自然要问清楚原由,好回禀几位掌门。” 吴风的视线转向身畔山泉,神情恬淡,飘然若仙,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非英雄,也不想多问江湖之事。” “但是,”何翎微一怔忡,便又急急道,“此次泰山之会,为的是对付月恒教主。听说多年以前,吴家曾在与月恒教之战中出力甚多,现在为何却又要拒绝?”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情。而且,七派既然广发英雄贴,应该已经成竹在胸。天下武林,有能者多不胜数,少了我们吴氏,又有什么关系?” “这……”何翎不禁语塞。 话虽如此,但自己却是奉命而来。现在对方连英雄贴也不肯收下,自己又该如何交代? 何翎的面上,不禁现出些为难的神色。 但奇怪的是,虽然让他处于如此窘境的是对方,他的心里却并不怪责吴风。 能住在这仙境似的地方,每日里邀友对弈、饮酒论武,这真是极其惬意的生活。 若换成了他自己,恐怕也不愿再涉足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事了吧? 何翎在心中踌躇难定,吴风的一双明眸却一直凝伫在他面上,这时忽然再次轻叹了一声,伸出手来道:“算了,就拿过来吧。” 何翎顿时又是一怔,不由自主地凝望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他刚才既然已经一口拒绝,现在为何又会忽然改变主意? 但吴家的人既然肯接下这张英雄贴,至少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 惟恐对方会反悔,何翎急忙上前两步,将手中的信笺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吴风轻轻接在手中,视线只是自上面微微一掠,便又望向何翎,淡淡道:“贴我接下,但是泰山之会,我却不会参加,请回去转告七位掌门。” 迎上他的视线,何翎才忽地明白了过来。 原来对方心细如发,竟是看出了自己刚才的为难,这才终于接下英雄贴,但是他的决定,却是自始至终不曾改变。 正文 第六章 再次抱拳为礼,何翎由衷地道:“多谢。” 他要谢的是,吴风可以体谅到自己的难处,令得他在七派掌门处可以交差。 吴风只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再开口。 何翎看出对方并不想自己多做停留,于是接着道:“在下告辞。” 轻轻点头,望着何翎的背影转瞬消失在花林后,吴风的视线才再次移向手中的信笺。 他俊美无匹的面颊上,慢慢现出些难以形容的神色。 有少许的嘲弄,也有些微的惆怅,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眼眸中无声无息地萦绕流转。 “这就是,江湖……” 他终于慢慢地开了口,线条优美的唇角亦微微上扬,挂上一丝讥嘲的浅笑。 这就是江湖,只要有正义的幌子和旗号,就可以恃强凌弱、以众欺寡,再不顾所谓的道义,而且每个人做起这样的事情来都理直气壮。 吴家其实也曾受过同样的对待,亦曾在江湖中成为众矢之的,否则,又何至于凋零如斯? 所以到他这一代,才决定隐居在这流瀑峰飞雪岩之上,再不问江湖中事,这才令得那些人对吴家的嫉恨渐渐淡去。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另一个可以群起而攻之的替代品。 他吴风,又怎会再加入那些人的行列? 双手慢慢合掌,吴风的目光凝望向天边流云、峰巅流瀑,掌心内劲轻吐,那封信笺已在他掌上化为飞灰,随着山巅的劲风转瞬消散。 武林又值多事之秋,而每逢此时,他总会觉得更加地孤独,即使是在这风景如画的飞雪岩上,也难以排遣心底深处那一缕淡淡的愁绪。 是该下山的时候了,趁此机会,也可以去探访心中一直牵挂不休的那个人。 吴风在心中沉吟着,缓缓向花林中走去。 “难道真有永远不败的人?” 月家的庭院中,月孤鸿极其认真地向刚赶回家不久的二姐月锦鸿问出这一句,而月飞鸿则似懂非懂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跟有暴力倾向、总喜欢在他们兄弟俩身上练拳脚的三姐月柔鸿不同,二姐月锦鸿是他们五兄弟姐妹之中性格最温柔贤淑的,再加上女子特有的体贴和善解人意,所以月孤鸿和月飞鸿最喜欢缠着她打听江湖中的事情。 月锦鸿柔美的面上,现出些许为难的神色,似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傻瓜,你这种问法本身就错了。” 如同一阵风似地卷进院子里,风风火火的月柔鸿习惯性地在两个弟弟头上都轻轻拍了一下,然后才笑嘻嘻地接着又道:“什么叫做永远?除非这个人不会死,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会败给时间。人和时间比起来,永远都是大输家。” 月孤鸿情不自禁地向她望去。 这个三姐虽然平时总是嘻嘻哈哈,但刚才所说的话却让突然他觉得颇有道理,于是他换了种问法:“那么,在一个人的有生之年,能否做到每战必胜、始终不败呢?” “那又有谁知道?”月柔鸿翻了翻白眼,微一耸肩,“哪有人不要自己的面子?就算你天天败在我的手上,被我打得满地找牙,肯定也不好意思到处宣扬,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的吧?如果我再念点姐弟之情也不说出去,江湖上又有谁会知道,你这未来的月四侠会如此不中用?” 说到最后,她脸上已经带着调笑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的弟弟。 月孤鸿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很不服气地开口:“我迟早有一天会打赢你的!你不过比我多练了几年武功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月柔鸿却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勇气可嘉。看你这么上路,老姐我就再多教你几招。想要不败很简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首先一定要保住性命,然后去拜师学武也好,想些毒招贱招也好,总之不把对方狠扁一顿就誓不为人。这样一来,谁还会记得你曾经败过?” 月锦鸿顿时嗔怪地皱了皱眉:“柔鸿,你究竟在向弟弟们传授些什么?让爹听见了,还不骂死你?” “谁叫这小鬼尽是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喂,我说你,好好地问这个做什么?” 月柔鸿一点也不怕月锦鸿的威胁,却挑起眉望着月孤鸿。 月孤鸿脸上立即现出有些神往的表情,带着几分兴奋地道:“那么你说,这些天来你们一直在讨论的那个大魔头,他究竟有没有败过?” 提起那个人,月锦鸿脸上温柔的笑容忽地一滞,就连跳脱飞扬的月柔鸿也呆了一呆,然后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 半晌,月柔鸿才终于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这么说起来,那个家伙……” “月恒教教主,君莫问,十五岁出道,十八岁登上教主之位,因被正式挑战而出手约一百一十三次,却未曾一败。” 随着这个清冷的声音,月家的长兄月长鸿慢慢走进院中,脸上神色极为严肃,目光中亦微有恨意。 院子里他的四个弟弟妹妹,全都被他的突然出现而吓了一跳。 月长鸿却没有瞧他们,只是望着院中的柳树,仿佛那便是仇人的化身,停顿片刻,才接着又道:“不过,此次的泰山之会,一定会让他尸骨无存。” 这句话说出口,他才转向了两个妹妹,道:“要出发了,爹娘在大厅等我们,你们也快些过来。” 说罢,不等两人回答,他已经转身出了月洞门。 月锦鸿不敢怠慢,急忙自花坛旁立起身来。 而月柔鸿却吐了吐舌头,道:“大哥为了他那个死去的好友,似乎至今仍对那魔头怀恨不已呢。” 月孤鸿急忙追问:“那个魔头,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月锦鸿轻轻叹息了一声,抚摩着他和月飞鸿的头,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反正,他已是死期将至。” “是呀是呀,说不定还是死在我们那个恨透了他的大哥剑下。”月柔鸿却是调皮地在两兄弟的头上再次轻拍几下,笑嘻嘻地道,“到时候我们月家可就要天下闻名了,你们就在家里乖乖地等着吧。” 正文 第七章 笑着转身,她紧随在月锦鸿的身后,向院外走去。 她的最后一句话,却不禁让月孤鸿阴沉了脸。 望着她们的背影,他在心里一个劲地呐喊着:我才不要乖乖等在家里,我想要去亲眼看看那个大魔头! 然而父亲早已下了命令,此次的泰山之会,只准已经成年的三个子女跟随前去,任他和月飞鸿撒娇扮痴、用尽了手段,却还是被强令留在家里。除了被月柔鸿趁机嘲笑了个够本,什么也没能争取到。 难道就这样算了? 这可是武林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会,那可是一个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的奇人,身为江湖中人(虽然是预备的)怎么能不参与其中呢? 这么想着,月孤鸿的眼神逐渐坚定下来,瞧瞧附近无人,忽然转向身边的月飞鸿,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他的耳朵:“飞鸿,想不想去看看这个泰山大会?” “当然想,可是爹不答应我们……”月飞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爹娘不带我们去,可是我们能自己去呀。” “自己去?”月飞鸿顿时被吓了一跳,呆呆望着只比自己大上三岁的四哥。 “我们已经这么大了,而且也学过不少武功,只不过是去泰山而已,难道还会有问题?大哥、二姐、三姐他们第一次闯荡江湖,也只比我大两岁,比你大五岁而已。而且,他们当时是自己一个人,我们却有两个人呢。” 月飞鸿不禁有些意动。 他和月孤鸿一样,同样有着男孩子的骄傲,他们才不信自己两个人,竟然会比不上前面的那三个兄姐。 “但是,如果被爹娘知道……” “我们比他们晚动身,只要偷偷地挤在人群中看完全过程,再提前赶回来,爹娘他们一定不会发现的。”月孤鸿信心满满地安慰月飞鸿。 他说的如此肯定,月飞鸿便也放下心来。 说到底,他其实也很想去看看那个魔头的模样,于是兴奋地一点头。 “来,我们去收拾东西。” 高高兴兴地手牵着手,两兄弟贼头贼脑地看看四周,悄悄向自己的房间溜去。 酒香扑鼻,不愧是天下闻名的三分酒家,虽然夜已经深了,店中却仍有好几位客人,或对饮,或独斟。 这就是三分酒家的好处,不论多晚,只要仍有客人未曾尽兴,就不会关门,绝不会做出闭门谢客的事情。 他家的青梅酒则是世间一绝,爱酒之人莫不引为酒中圣品,每年四月十六、九月十六亥时开窖取酒之时,更会引来无数的酒客彻夜守候。 而在三分酒家喝酒,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安静。 所以现在店中虽有些客人,却几乎是寂然无声的,偶然有几句对话,也都是极轻的低语。 那些客人中,显然有江湖人士,甚至长相还极为凶悍,但对这三分酒家的规矩却都自觉地遵守了。 并非因为老板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其实他丝毫武功也不会,但他却会酿这难得一见的青梅酒。 你武功再高又怎样?得罪了他,一样喝不成好酒。 若敢威胁他试试?江湖中那些嗜酒的高手,绝对不会放过敢于做出此等罪大恶极之事的人。 所以虽然不会武功,店里的规矩又古怪,还透着几分霸道,李老板却仍是太太平平地在青州开着他的三分酒家,没有什么人敢于破坏他所订下的规矩。 吴风会选择三分酒家,一是冲着它这难得的宁静,其次才是为那青梅美酒。 现在他就独坐在窗边,面前桌上只有一坛酒和一个酒碗,别无他物。 真正的好酒,就是要如此用心去品尝,不需搭配任何的菜色,便已足够诱人。 静谧之中,忽然有一声大喝打破了三分酒家的宁静,令得店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向声音传来处望去,却讶然发现破坏了店中规矩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老板自己。 他大喝的是:“滚出去!” 于是众人的视线,又齐唰唰地落在了站在他面前的人身上。 那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衣,长发随随便便地披拂在身后,显出几分狂放不羁。但因为背对着众人,却看不清他的容貌。 吴风也淡淡地望着,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那个人也只是这么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他的心中却忽然起了种异样的感觉。 那是只有高手之间才会产生的某种心灵感应,因为知道对方是个潜在的威胁,所以全身的感官都不由自主地调整到最灵敏的状态,以便可以随时应战。 吴风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但此刻,那感觉却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默默打量那个黑衣男子,心里揣测着:莫非眼前的这个人,会是能令自己也感到棘手的绝世高手? 这样的高手,刚才却被李老板当着众人的面那样喝斥,若他杀机稍一涌现,恐怕这世界上,就再没有人能救得了李老板的性命。 吴风自问也没有可以自那黑衣人手下救人的把握,但他仍然还是稍微动了动身子,想要在突发不测的时候,尽力而为。 那黑衣人却并没有动弹,只缓缓开口道:“我只是想买坛酒。” 他的声音也沉静如水,丝毫感觉不到情绪上的波动起伏,仿佛适才被李老板呵斥的人并不是他。 听见他的声音,吴风便放松了下来。 他相信这个人不会对李老板出手,虽然以李老板对待他的态度,足以令许多的江湖中人拍案而起。 但吴风却相信,眼前的这个黑衣人不会那样做,虽然他的武功或许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高。 李老板却丝毫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人物,仍是冷哼了一声,向对方翻了个极大的白眼:“我知道,但是我不卖给你。” “为什么?”黑衣人的声音仍然沉静,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原因。 “因为我不会把自己酿的酒,卖给一个胡人喝。”李老板盯着面前的黑衣人,用厌恶的口气回答。 正文 第八章 眼前的人高鼻深目,容貌可以算得上英俊,然而那双眼眸,却是碧绿的,美则美矣,却恰好正是他生平最恨的胡人。 沉默了片刻,那黑衣人的声音依旧不愠不火:“胡人一样是人。” “我说了不卖就不卖,你给我滚出去!” 李老板不知道该怎样辩驳,最后索性恼怒地一拍桌子。 店中一阵久久的沉寂。 虽然不知道李老板讨厌胡人的原因,但中原人和异族人之间的这种相互敌视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所以并没有人想要追问原因。 甚至连那身穿黑衣的年轻胡人也已经不想再问,他凝视着李老板,碧绿清澈的眼眸之中,慢慢蒙上了层浅浅的感伤神色。 他已经不打算再开口,而是准备走出这间三分酒家。 但店里长久的沉寂,却忽然被一个平静柔和的声音打破:“老板,再给我一坛酒。” 说话的是吴风,李老板向他望了一眼,立即对这名温和俊美的少年人生出了几分好感,又正好可以有借口不再理会面前的胡人,所以立即亲自搬了一坛青梅酒,送到了吴风的桌上。 而那名被李老板所无视的黑衣人,则慢慢地转过身,向着门外走去,英挺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直到忽然又有声音阻止了他的行动。 “胡人!” 吴风的一声轻喝,令得那黑衣人止步转身。 虽然这汉人少年是这样地叫着自己,然而从他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的轻蔑之意,反而有着隐隐的暖意。 就是这丝温暖,才令得黑衣人停下了脚步,想要亲眼看看,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又为何要忽然叫住自己。 视线,交会于平静的空气之中,刹那间似在澄净的湖水中投入了石子,令天地间激起无形的涟漪。 黑衣人只觉得对方的黑眸是如此的深邃,就如同夜至深时的天空,似有包容一切的力量,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投身其中。 而他碧绿的眼眸,也在那瞬间闪现出夺目的光华,使得吴风的目光凝伫其上,久久无法移开。 但他终于还是想起了自己叫住对方的原因,于是微微一笑,忽一挥手,将桌上那坛尚未开封的青梅酒凌空抛向那黑衣人,道:“我请你喝酒。” 李老板霍然色变,而那黑衣人则呆了一呆,本能地接住了那坛酒。 尚未开口,已见吴风急急伸手抱起另一坛酒,笑着在桌上丢下两串铜钱,道:“只不过,看来我们只能另找地方去喝了。” 不待李老板反对的话出口,他已身形疾闪,穿窗而出,夜色中他的笑声远远传来:“你来不来?” 黑衣人凝望着他消逝的方向,冷漠的眼眸中,慢慢现出浅淡的笑意,忽一纵身,也已消失在门外的茫茫夜色之中。 被吴风突然的举动震惊了的李老板,只能狠狠地跺了跺脚,气呼呼地收起那两串铜钱,转回柜台之后。 三分酒家难得的喧哗,渐渐重新归于平静,而另一段传奇,已悄悄拉开序幕。 夜色暗沉,离开三分酒家之后,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还有醉人的月色星光相伴。 吴风在前飞纵,正是酒后微酣,如此狂奔便觉得格外畅快。 忽然间,他依稀听见身后传来微不可察的衣袂带风之声。 无须回头,吴风便猜到可能是那胡人跟了过来。 适才他一时兴起,同时也是看不惯李老板对待那黑衣人的蛮横态度,所以才给对方解了围。 他知道那黑衣人多半会追来,同时也有心试探他的武功,所以刚才这一阵急奔,表面上意态闲适,其实已经施展了绝顶的轻功。 然而那黑衣人虽然在他之后出发,如今却能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看来对方的武功,真的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两人在月色下这么一阵发足狂奔,转眼早已经来到了青州城的郊外。 吴风已然试出了那黑衣人的轻功,转眼又瞧见大道之旁、江水之畔,正有一处地势稍高,山坡之上绿树成荫,虽然正对着道路,却可以遮挡路人的视线,而另一边又恰好临江,想必能够将江水明月一览无余,景色甚佳,便直掠而上。 吴风刚刚在山坡上立定,转过身来,便觉风声微起,那黑衣胡人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脸上的神情从容不迫,竟像是刚才这一阵追逐丝毫不费力气似的。 吴风心中不禁大感佩服,见对方目不转睛地凝望了自己,碧绿的眼眸中带着一抹探究的神色,于是微微一笑,先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举起手中酒坛向他微一示意,点头道:“请。”便先自喝了一大口。 吴风并不知道,那黑衣人之所以一直凝望着他出神,是因为对方的心中,也同样震撼莫名。 刚才那一阵风驰电掣般的追逐,是黑衣人生平从未有过的体验,对方看似柔弱不胜的少年,一身轻功却出神入化,简直不像是这尘世中的人,一向自负的他也必须用上九分力气,才能勉强追上。 而且看对方笑容淡定,举止从容,似乎也根本就没有用尽全力。 这令得黑衣人不禁悚然心惊:中原武林,何时竟出了如此可怕的人物? 他心里虽然有着几分疑虑,但却在吴风那平和的笑容之下很快消失殆尽。 黑衣人毫不迟疑地一掌拍开了手中酒坛的封泥,也仰头喝了一口,不由得赞叹道:“果然好酒!” 其实他只是自三分酒家的门前经过,却不小心嗅见了那股扑鼻的酒香,这才骤然意动,想要尝尝中原的佳酿,谁知道却反而招致一场毫无来由的羞辱。 现在终于能一尝那美妙的滋味,黑衣人碧绿的眸子却忽然凝在了吴风的面上,出其不意地开口:“我是胡人。” 吴风若无其事地向他望了一望,淡淡道:“一样是人。” 这其实是引用了黑衣人刚才在三分酒家之中,对李老板所说的话。 那黑衣人不禁怔忡了刹那,随后忽然大笑起来,然而笑声中却又隐隐有些悲愤无奈之意。 正文 第九章 “在许多汉人的眼中,胡人其实不算是人。” “那我就是个奇怪的汉人。” 吴风再饮一口酒,从容不迫地望向脚下正奔流不息的江水。 默不作声地凝视了他半晌,黑衣人忍不住再次长笑,这次的笑声中却满是豪情,半晌才止了笑声,大声道:“你这个人确实很奇怪,连我是谁也不知道,却要请我喝酒。” 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受尽中原人歧视的异族人? “你想要喝酒,我也想要喝酒,多个酒伴岂不是更好?不过喝酒而已,又何需知道你是何人、我又是谁?” 吴风淡淡回答,不喜欢多问、不喜欢解释,这一向就是他的性格。 带着几分我行我素和狂放不羁,也正是江南吴家人的独特标签。 他这性格却正合了那黑衣人的脾气,所以黑衣人的眼睛里骤然闪现出异样的神采,朗声道:“说得好!能遇上你这样的人,不虚我此行中原。汉人,就让我这个胡人,敬你一杯。” 说着,他仰起头来,又喝了一大口坛子里的酒。 吴风先是微微一怔,但转瞬就明白了过来。 对方知道他不喜欢解释,索性就连姓名也不再问,而直接以“汉人”相称,却正好呼应了自己之前对他“胡人”的戏称。 这还是第一次遇上能如此了解自己心意的人,吴风不由得仔细地再看了那胡人一眼。 只见月光下那黑衣人的脸庞侧影如刀削,线条刚直,棱角分明,虽年轻,却有着难以形容的威严和霸气。 那威严和霸气却又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丝毫不觉得他高高在上,反而令自己心生好感。 而这胡人武功虽深不可测,却不肯轻易对普通人出手的脾性,更是让吴风十分欣赏。 在这江湖之中,有许多人的武功连这胡人的百分之一也没有,脾气却要比他大上好几倍。 适才这黑衣胡人被李老板当众无理喝斥,却自始至终不曾变过脸色,显见他有着极好的涵养。 若非如此,吴风也不会主动开口,邀他共饮。 眼见这胡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他只觉得自己身为汉人,实在应该做些什么以补偿对方才行。 但是心里所思所想的这些,吴风全都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微举酒坛向对方再次示意,随即也喝了大大的一口。 黑衣人便在他身畔的大石上坐了下来,视线亦投向面前滔滔的江水。 良久,两人都只是默默喝酒,一句话也没有说。 半坛酒很快下肚,吴风和那黑衣人都微有醉意,这才听得那黑衣人缓缓道:“适才在酒家之中,我曾感到有凛然剑意……为何最终却没有出手?” 吴风心中不禁微微一凛,想不到这胡人的武功竟高超如斯,连自己一刹那间的剑意也能够察觉出来。 他不由得目注了对方,却发现对方碧绿的眼眸也正凝视着自己,于是淡淡道:“因为我知道自己想错了。” 黑衣胡人浓眉微轩,却没有开口,仍是凝视着他。 吴风笑了笑,忽然将手中的酒坛放在地上,郑重其事地向对方抱了抱拳:“抱歉。” 自己曾经有一个瞬间,以为这胡人会对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出手,这无疑是错看了对方的人品,所以他才会如此郑重地向对方道歉。 吴风并没有解释原因,却这么突如其来地行礼道歉。 那黑衣胡人却似立即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到的事情,微蹙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道:“原来,你以为我会杀死那无礼的老板。” 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将手中的酒坛向着吴风一举,吴风亦从地上提起自己的那坛,与他轻轻一碰,两人同时仰头,都喝下好大的一口。 有些话不必再说,已经尽在不言中。 放低酒坛的时候,那黑衣胡人的绿眸却忽地闪闪发亮:“若我真的出手,你是否有阻挡我的自信?” 吴风沉默。 当时在三分酒家,虽然这胡人连半分武功也不曾展示,自己却已经觉出他的可怕。 现在经过刚才的一番轻功追逐,他更已知道对方的武功深不可测。 就连自己也试不出其武功的深浅,又谈什么阻挡他的自信? 但沉吟半晌,吴风却又忽然轻轻笑了,淡然开口道:“那么,我若当真出手,你又是否有不败的把握?” 黑衣胡人的面容不由得也是一肃,浓眉再次微微蹙起,碧绿的眼眸中神色忽变,紧紧盯住了吴风。 刹那之间,他已经在心里想了又想,这才猛然惊觉,原来就连自己竟也全无必胜的把握。 这一发现令得那黑衣人大为震惊,不自觉地眼神已变得凌厉。 他生性骄傲,从来不肯居于人下,也绝不相信这世间还有人的武功能够跟自己一较高低。 然而眼前这少年,年纪似乎还比自己要小些,却已经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对方天赋的才能并不在自己之下,假以时日,自己跟他之间究竟胜负如何,恐怕没有人能够预料得到,就连向来自信的黑衣人,也不敢妄自推断。 所以黑衣人的心里忽然生出了警惕之意。 眼前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 他今夜与自己的相遇,真的只是偶然? 他会不会变成自己最大的敌人? 若真如此,或许现在就除去对方,反而会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黑衣人心中有无数的念头纷繁来去,视线亦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吴风,然而吴风却仍是平静地喝着酒,眺望着江水月影,身上丝毫没有透露出紧张之意。 这汉人少年,是真的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还是只不过在假装镇定? 自己若出手,能有几分胜算? 夜风萧萧,虽然仍是月色如水、美景当前,空气却仿佛忽然凝重了许多。 黑衣胡人就那样凝视了吴风良久,锐利的眼神却逐渐平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骄傲的神色。 他在心中暗笑自己的失态。 从来就只有别人来向自己挑战的份,他又何曾主动向别人出过手? 正文 第十章 纵使身边这少年,是自己生平唯一的劲敌,但只要他不先向自己出手,自己又何需自寻烦恼? 他虽然没有可杀死对方的自信,然而对方也同样没有击败自己的把握。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要与对方兵戎相见的话,到底鹿死谁手,现在还犹未可知呢。 而他现在,却竟不想跟这汉人少年成为敌人。 至少,不想由自己将两人间的关系变成敌对。 黑衣人默默地再喝了一口酒,凝望着身侧吴风那秀美绝伦的侧影,心中忽然又有些感激他没有追问自己的姓名。 如果对方知道了自己是谁?是不是这一战就再也不可能避免,而不会有此刻月下对饮的惬意? 黑衣人那碧绿如宝石的眼眸中,慢慢笼上了一层寂寞的神色。 世人总想不断地挑战、不停地向上攀登,却又怎会知道,人若到了至高处,反而会更加地孤独无依? 吴风静静地望着天边明月。 他不知道坐在自己身畔的那个胡人,为何会在适才的刹那之间忽然散发出凌厉的杀意,也并不想点破。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也都会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计算他人。 他只是默默地做好了防范的准备,若是对方突然出手,自然也不能任其宰割。 但是那丝杀意终于消逝无痕,这令得吴风微微放松了下来。 如此清静的月夜,又有美酒相伴,实在不是动刀动枪大煞风景的时候。 这样想着,吴风忽然放下手中的酒坛,立起身来,向前走出几步,自腰间抽出一支竹笛,凑至唇畔,轻轻吹响。 黑衣人默默地倾听着,笛音清冷飘逸,飒然有出尘之意,令他联想起北天山之巅那莹莹的白雪、孤高的明月。 他忽然有些惭愧起来。 这少年的笛声如此超脱,心中分明就不把这些红尘俗事放在眼中,而自己刚刚却对他诸多猜测,实在是有些小人之心。 他的视线不禁紧紧追随着吴风的背影,只觉对方的身形虽然略显瘦削,却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这是以前从未有人给过他的印象。 笛声悠扬,酒香扑鼻,黑衣人慢慢觉得自己已经深陷其中,而他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酒更醉人,还是笛音醉人。 这支笛曲他从未听过,然而却比以往所听到过的任何一曲更能打动他心,因那绝世而独立的淡淡孤寂,因那无以言表的宛转情思。 忽然之间,黑衣人那碧绿的眼眸之中,有一丝微觉诧异的神色闪现出来。 因为他听出吴风的笛音深处,隐隐却有着难言的惆怅和无奈。 这少年明明已经超然物外,心中却为何仍有无法放下的沉重心事? 那似是忍痛分离的不舍,亦有刻骨铭心的思念。 这少年,他心中所思所想、牵挂至今的人,究竟是谁? 黑衣人忽然极想知道这一切,但随即便因为觉察出自己的心意而微吃了一惊。 他为人从来都是孤高傲世,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更是显得冷漠高傲。 为什么却会对这初次相见的少年如此好奇,竟想要了解他更多更深,想要能够抚慰他心中的愁思? 这岂不是太过奇怪?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对方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肯邀请自己共饮? 直到笛音渐寂,天地间似仍有余音缭绕不绝,而黑衣人仍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吴风,竟忘了去喝手中的美酒。 一曲既毕,吴风便轻轻地放低了竹笛,回过身来,原本是想要喝酒的,却因为迎上了那黑衣人的视线而微微一怔,一时伫立在原地,反而忘了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他曾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眼神,能像面前的这个黑衣胡人一般震撼他心。 碧绿的眼眸,在月色星光的映衬下,如同上好的宝石般散发出温润的光泽;目光深邃,却又丝毫不觉得他心中有何城府,那清澈的眼波反而给人一种真挚坦然的感觉。 除此以外,那双眼眸中似乎还包含了一些别的东西。 吴风凝视对方良久,才骤然明了让自己想要深究下去的,究竟是什么。 那黑衣人清澈明朗的眼波下,却竟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深深寂寞,还有遗世而独立的彻骨孤独。 刹那之间,吴风竟似觉得在面前这胡人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这么多年来,独自一人隐居在落瀑峰飞雪岩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地孤独寂寞、知己难觅? 月色如水,江水奔腾,就这样地默默对视着,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一直在寻觅着的东西,于是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温暖之意:原来在这个尘世间,还有人同自己一样。 风吹衣拂,发丝轻扬,白衣和黑衫都是同样纯粹的颜色,而穿在这一坐一立、相对默然的两个人身上也是同样地出色,一个卓然不群、飘渺若仙,一个丰神俊朗、沉稳如山。 不知沉默了多久,忽然之间,吴风和那黑衣人都微微地笑了,然后黑衣人一伸手,将吴风放在地上的那只酒坛抛了给他,同时另一只手也提起自己的那坛,缓缓倾入口中。 吴风早已经在黑衣人动作的同时,将手中竹笛插回了腰间,紧接着接过酒坛,重又在他身畔坐下,也默默地喝了一口。 他一向不喜欢主动问别人的姓名,因为自己是吴家传人的身份,若是互通姓名,让别人知道了自己是谁,接踵而来的不是刀兵相向,就是存心利用。 然而这时候,他却忽然有了一股冲动,想要知道身边的黑衣胡人究竟是谁。 然而视线向那黑衣人稍微转了一转,吴风却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能看得出,这黑衣人身上有些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而自他己又何尝没有发誓一定要守护的东西? 萍水相逢,又何必真正相识? 这种想法或许会令别人觉得奇怪,然而吴风所背负着的称号和重担,却又令得他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谁叫他是吴家的最后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