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少女新婚 夜色渐深,阿巴亥端坐在南炕焦急紧张地等待着,过度的紧张使她两鬓和手心都沁出了汗珠。她并非期待见到新郎的模样,而是有一个惊人的计划要实施。 但是,努尔哈赤正在款待叔叔和随行的士兵,从下午到深夜,真的有那么多话可说么…… 她胡思乱想着,努尔哈赤会是什么样子?40多岁,比叔叔还要大几岁,胡子头发都会白吧,人人皆将他传为鬼神,他长得是否骇人?想到叔叔皱纹密布的脸和皱巴巴的手,想起婶婶交代的私密事儿,她就反胃、恶心,但是婶婶说她不能有任何的反抗和不乐意。 阿巴亥伸开手,看看自己白玉一般的手指,细腻修长,桌上的铜镜中,是一个眼睛亮黑如墨玉的少女,朱红色的嘴唇小巧而饱满,皮肤白里透着粉粉的红色,仿佛水蜜桃一般,这样的自己,别说是男人,连自己都恨不得咬一口。 突然,门口的守卫齐声叫了一声“大汗” 她震颤一下,心跳到嗓子眼,是努尔哈赤来了…… 她往门口方向扫了一眼,确实是一个中年男人没错,并没有牛头马面,也没有三头六臂,很正常的样子。 但是努尔哈赤并不像叔叔一样邋遢,甚至称得上伟岸英俊。他穿着赭黄色的长袍,脚踩褐色的步云靴,腰间系着一根明黄色的丝绦,因为还是初春,他带着一顶貂皮的暖帽。 努尔哈赤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捻着一串猩红透亮的珊瑚珠,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太多的皱纹,眼光犀利深邃,皮肤不是太白,却也不是太黑。 他一步步向阿巴亥走来,她不自觉地向后倒退,阿巴亥的额齐嬷嬷慌着把床铺好,把蜡烛熄灭了七八根,低着头退了出去,刚刚还明如白昼的大帐,一下子变得昏暗……她想说什么,可是喉咙却像打了结,张不开嘴。 努尔哈赤还是一步步走向她,终于看清了她的面貌,努尔哈赤明显一震,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眼前这个小女孩,无比熟悉,似乎从来都有这么一个女子存在于某个地方,但是具体是哪里,努尔哈赤苦苦思索,毫无头绪。 忽然,他明白,是在他的梦中。这个女子时刻无比亲近而又似乎远在天际,似乎是神女,似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就这么轻易来到自己的面前。 努尔哈赤仿佛听到自己心脏某个部位坚冰融化的声音,就那么“叮咚”一下,四十余岁,却从未恋爱过的努尔哈赤坠入了爱河,第一次尝到了对女子一见倾心的感觉。 尽管他已有七位妻妾,儿女成群,但年轻时迫于穷困入赘佟氏富翁家,他在佟氏妻子面前没有自信。 原配死后,他为了扩充兵马他娶了堂哥的遗孀富察氏,后来,随着自己的强大,叶赫部、哈达部……不断送来女孩。 他一度认为他对端庄贤淑的孟古的敬重就是爱情,抑或对美丽温柔的嘉福晋的喜欢就是爱情,男女之间不过如此。 今夜见了阿巴亥,努尔哈赤突然明白内心深处的角落原来一直都是空白,似乎从来自己都是残缺的,要与一个女子合二为一才完整。这是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的我吧? 他看着阿巴亥美丽纯真而又灵动的眼神,难以掩饰的野性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而她紧张害怕的样子,又十分可笑。 努尔哈赤转身坐到炕沿上,拍着旁边说道:“来,与本汗聊聊,你们乌拉部都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阿巴亥绷着脸,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努尔哈赤说:“说说你的阿玛和额娘吧,你叔叔婶婶对你好不好?” 阿巴亥恶狠狠地说:“我七岁的时候阿玛就死了,是你攻打哈达,阿玛去增援战死的,额娘两天之后也死了,我被额娘锁在隔壁的柜中,叔叔回来救了我!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努尔哈赤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如此简洁明了表达了对努尔哈赤恨意,他万万没料到她居然是恨自己的,由于羞愧和自责,努尔哈赤的脸涨得通红。 “过早的痛苦经历,让这个女孩早熟了!”努尔哈赤心里想着,“这么敢爱敢恨的女子,要是男孩就不得了啊!”努尔哈赤心里忍不住赞叹。 看努尔哈赤只顾自己出神,阿巴亥迟疑着,摸向靴子的夹层,那是平常搜身难以想到的地方,她早备下一把利刃。 阿巴亥咬紧嘴唇,心揪作一团,紧张思索:杀了他,女真是不是就没有了战争?叔叔离开了吗,此时杀他能不能确保叔叔的安全?杀了他自己会死,杀他不成自己也会死,但是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单看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没有那么讨厌,可是自己从小经历的、听说的所有战争都与这个人有关,没错,他就是万恶之源,杀了他,还所有人一个安宁,自己也自杀。 阿巴亥拔出匕首刺向努尔哈赤的后颈,就像平常狩猎时,对待一只受伤的麋鹿一般。 努尔哈赤本能地转过头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稍用力反扭,她的匕首已摔落在地。 阿巴亥另一只手伸过来掐住了努尔哈赤的脖子。 努尔哈赤抓住她的手反转到背后,阿巴亥整个人已在努尔哈赤怀中。努尔哈赤虽然惊惧,但此时抱住了自己的女神,不禁心猿意马,阿巴亥却羞愤难当,骂道:“你就是我女真中吃人的豺狼,我一定会杀了你!” 努尔哈赤发出“嘘”的声音示意她禁声,但为时已晚,阿巴亥的骂声惊动了门口的侍卫,领头的闯了进来嚷道:“大汗安在?” 努尔哈赤抱紧阿巴亥将她的头捂在胸口,冲侍卫点点头:“没事,你去吧!” 侍卫头领红着脸讪讪而去,到门口冲弟兄们吐吐舌头。 换做以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努尔哈赤会当即命人拿下这个女子送回娘家,并把负责搜身、送嫁的人杀个干净,再对这个部落发动吞并之战。 但是,这次, 心仪的女子刺杀自己,他又该当如何? 正文 第二章 妻妾相见 努尔哈赤生怕走漏风声,他紧张思索着:布占泰喝得酩酊大醉,今天宿在宫中,看样子应当事先并不知情。刺杀自己仅仅是这个女孩自己的主意吗?真是一个孤胆英雄啊!想到这里,努尔哈赤抿嘴一笑。 阿巴亥听到侍卫出去,用力挣扎,努尔哈赤放开了她,冲门口喊道:“乌拉的嬷嬷和丫头们在哪里?” 额齐嬷嬷和四个丫头赶忙进来,努尔哈赤吩咐道:“好好照看你们的格格!”说毕捡起地上的匕首出了门。 派了自己宫中六个大丫头,对阿巴亥的房间、嫁妆和身穿衣物搜寻一遍,并未再发现异物,却立在屋中不走。额齐嬷嬷上前询问,她们说大汗吩咐照顾福晋。 努尔哈赤自有他的细心之处,他怕阿巴亥刺杀自己不成转而自杀。 努尔哈赤还派人将事先负责给阿巴亥搜身的嬷嬷和丫头秘密抓起审问,经查并未与阿巴亥串通、共谋后,放做下等仆人使用。 这是他用人的原则,无心之过也是过,必须赏罚分明。作为上等奴婢连一个小姑娘都斗不过,只能说明她们能力有限,不堪重用。 努尔哈赤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到东厢房看了一眼睡得死猪一般的布占泰。然后回到上房休息,他今天喝得不少,本已困倦,却被阿巴亥激起精神,辗转难眠,亦喜亦愁。 喜的是自己半身戎马,终获梦中佳人;愁的是佳人之心竟如坚冰。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他有信心、有决心一定要将阿巴亥之心融化。 第二天,额齐嬷嬷从嫁妆箱笼中拿出一套全新的旗装,水红色的丝绸褂裙,配水蓝色翻毛坎肩,绣着金色的鹧鸪。 说实话,乌拉部不算富裕。以前只有婶婶的女儿们才穿丝绸,阿巴亥跟男孩子一样只能穿棉布,婶婶这次破费拿出丝绸,做足了面子功夫。 女真人不会制丝织绸,会纺纱织布的人也很少,这些需要拿兽皮、人参、虎骨、鹿茸、珍珠、宝石等物去边塞跟大明交换。 努尔哈赤早早起床,来到阿巴亥的住处,看见打扮一新的阿巴亥,努尔哈赤更加神往,不觉飞红上脸。 这时,大福晋孟古的嬷嬷来了。 她先给努尔哈赤请了万福,又给阿巴亥行礼:“大福晋在宫中设了家宴,请大汗和小福晋过去,富察福晋和小阿哥、小格格们已经先到了。” 这是宫中的惯例,每有新人到来,大福晋作为女主人都要在第二天设全家宴,以示容纳新人,全家分尊卑、长幼见礼。 努尔哈赤对阿巴亥左盯右看,忽然大笑,携起她的手说:“走吧,女巴图鲁!” 阿巴亥被他拖拽着,不情不愿跟着走,依然绷着脸。 整个后宫是一排排整齐的泥、木和砖石建筑的房屋,灰瓦黄墙,从南向北依次排列。其中,第一排中间的宫室最大,宫后的墙边竖着高高的呼兰(烟筒),这是大福晋叶赫那拉孟古的宫,称为正宫。 正宫后面有一条宽阔的砖石路,路两旁分别有数排宫室,每个宫独立成院,阿巴亥的院子位于后宫的东北角。 每座院中都有三座宫室,正堂和东西配殿,正堂里住着主人,东配殿有的由奶娘带着年幼的格格和阿哥居住,有的是嬷嬷、贴身丫头这些上等的下人居住,西侧屋里住着洗衣、做饭、清扫的粗使奴婢们,院落的南边是厨房。 从倒座的南门进得正宫院落,北面就是从背后看到的正宫。正宫室内正中为小小的厅,供着萨满神像、佛像,这并不是主人日常活动的场所,厅的东侧墙上有个门,里面为大的起居室,面积是厅的几倍,南、西、北三面砌着两尺多高的“转围炕”。 南炕为尊,炕上摆着一只四尺见方的炕桌,桌上摆着烤乳猪、熏鸡脯、包烧鹅掌、合欢鸭、腌獐子、小炒鹿肉、粳米粥、红米粥以及各色勃勃、糕点拼盘。 大福晋叶赫那拉孟古,跪坐在一侧,她头上扎着发髻,簪着一朵硕大的珍珠簪子,穿着褐色、镶黄边的旗袍,手叠放在腿上,她微笑着,谦逊而又小心。 西炕次之,摆了两个炕桌,分别坐了侧福晋富察氏和伊尔根觉罗氏。 北面为卑,也摆了两个炕桌,分坐着四个未成年的阿哥和格格们,还有庶福晋嘉穆瑚觉罗氏、西林觉罗氏、兆佳氏。 众人见到努尔哈赤进门,都起身行礼。 努尔哈赤用力捏捏阿巴亥的手,用乞求的眼神看她一眼,仿佛在说:无论如何给我一个薄面,千万不能失礼。 阿巴亥依旧没有笑容,上前去对大福晋行了大礼,又向西、向北各施一礼,连眼皮也不抬一下,面容愠怒,举止显恨。富察福晋、伊福晋等人对阿巴亥的无礼感到惊讶,面面相觑。 孟古却并不在意:“妹妹,来这里坐”,孟古笑盈盈拉起阿巴亥的手,拽到自己一桌。 努尔哈赤已坐南炕主位,孟古和阿巴亥坐在他的两侧。 努尔哈赤向众人说:“这是乌拉部的阿巴亥,她的父亲是首领满泰,出身高贵。今阿巴亥远离故乡来归我,以结两部世好,众位爱妃要以礼相待,她尚年幼,你们须多加爱护。” 听得努尔哈赤此言,众人不敢轻视阿巴亥,纷纷点头称是。 孟古一直恭恭敬敬坐在一侧,说了一些欢迎新人的客气话,努尔哈赤举杯饮酒示意开宴,待努尔哈赤饮尽,孟古赶紧添杯。 大福晋仔细小口吃着食物,阿巴亥被她拘谨的样子感染,本已饿得饥肠辘辘却不敢开怀大吃,也小口小口地抿着。 只有富察氏谈笑风生,她似乎不仅对孟古和众福晋不屑,对努尔哈赤也不是太恭敬。 努尔哈赤无论吃喝、坐卧仪态儒雅,一边吃一边观察着阿巴亥。 这时,侍卫传报大阿哥褚英有紧急军情奏报,努尔哈赤急忙起身先走。 众人下炕对他行礼后,重新坐下。 那些小阿哥和小格格们,一个个再顾不得形象,大快朵颐。孟古似乎也放开了一些,但是依然保持着淑女的大家闺秀风范。阿巴亥顾不了许多,只管吃喝,她是真的饿了。 富察氏轻蔑地笑道:“小福晋,你是不情愿来到我们汗宫吗?真不知乌拉穷乡僻壤,有什么好留恋,你居然不舍得故土?” 正文 第三章 唇枪舌剑 阿巴亥看向富察氏,她坐在西边下首第一桌,年龄明显大许多,在这一片花红柳绿中,显得不是十分相称。 阿巴亥对她的背景一无所知,竟不知如何反唇相讥。 她冷冷说道:“乌拉是穷,但是乌拉不去掠夺,穷的心安”。硬生生咽回了“不像你们建州”这半句。 富察氏说:“想要掠夺,得有那个本事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出师未捷身先死,你们是一死一俘啊,还谈什么掠夺。”说罢大笑不止。 北边炕上的兆佳氏也跟着大笑,嘉福晋抿嘴看着众人,西林福晋惊得错愕。 孟古和伊福晋互相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阿巴亥愤怒得热血上涌,欲起身离席,被孟古死死拽着坐下。 孟古对富察氏说:“姐姐,莫要拿小女孩儿开心了,大家尽情用膳吧。” 富察氏见孟古压她,倚老卖老起来:“想当年佟佳大福晋在世时,服侍大汗的只有我们姐妹两人,如今我们的儿女都比你们大了,时光过得真是快啊!” 阿巴亥听得此语,抬头看她,四十岁的年纪,皮肤很白,头发漆黑,保养得宜,根本不显老。 阿巴亥讽刺道:“可是您一点都不显老,比大汗也大不了几岁吧!” 富察氏的脸刷地拉下。 孟古朝她丢个眼色,阿巴亥无视,继续吃喝。 午后,努尔哈赤来到阿巴亥宫中,送了一支戒指给她。戒面是一颗鸽卵大的珍珠,周围装饰赤橙黄绿红各色碧玺,这叫做团圆戒子,是夫君送给妻子新婚礼物的上佳之选。 阿巴亥只用眼瞥了一下,并不看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已预料到她的表现,却还是感觉失望:“叶赫部进攻我们部落,我要出征了……你叔叔今天要回乌拉,他一会儿会来看你……”。 看到阿巴亥依然别转的身体,努尔哈赤叹口气走了。 布占泰果然到来,他从努尔哈赤口中听说侄女儿略不顺意,焦急万分,上来就劈头盖脑地怒吼:“阿巴亥,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拒绝大汗。你还让不让叔叔活了?论地位,论财富,论样貌,大汗还有哪点配不上你了?我跟你说,这件事你愿意也是这样,不愿意也是这样,你就在这里当个老姑娘吧,丢人你自己丢,我不会领你回去!你不要连累了我们全家和乌拉全城的人才好。” 阿巴亥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争辩。 布占泰叫来额齐嬷嬷和四个丫头,每人扇了一耳光,阿巴亥急忙上前阻拦,被布占泰抡胳膊推倒。 布占泰骂道:“无用的奴才们,连这点事儿都安排不好,格格不懂事,你个老东西也不懂事?如此下去,我看你们怎么活着回去!都给我死到这里!” 布占泰将自己随身的丫头挑了两个,吩咐道:“你们两个也留在汗宫服侍阿巴亥,以后你们就是她们几个的头儿。如果阿巴亥不以礼伺候好大汗,与各宫融洽关系,我将你们七个人全家扒皮!” 布占泰又回身扶起阿巴亥说:“侄女儿啊,这是努尔哈赤给我们留了情面啊,嫁过来不侍寝,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罪不知道,这是欺骗背盟!你万不能拿全族的人命开玩笑哇,大汗今已出征,你好好想想,大汗回来,你必须侍寝,而且得想办法得到大汗的宠爱,为大汗生下儿女。叔叔今天能安然回去,已算捡了一条命,你在这里要好好与各宫相处,好好伺候大汗,就算叔叔求你了。” 说毕,布占泰竟然给阿巴亥跪倒,以头磕地,“嘭嘭”起声,泪流满面。 阿巴亥被感染,眼泪夺眶而出,慌忙拉起叔叔,哽咽呜咽:“叔叔,我答应你,你不要生气了。” 她抱住叔叔的头,心中忽然明白,父亲和叔叔的可怜,超过自己千百万倍。一时泪崩:“叔父,你安心回去吧,我都明白了!” 布占泰依然不放心,又对嬷嬷和丫头们百般嘱托,忧愁而去。 额齐嬷嬷打开妆奁,拿出六领绸缎面貂皮翻毛的披风,六个披风六个花色,绛红一领、宝蓝一领、褐赭一领、桃红一领、正红一领、暗黄一领。婶婶估计凑不出整批整批同样颜色的丝绸。 额齐嬷嬷将阿巴亥梳洗打扮一番,让丫头捧着六个披风,自己搀着阿巴亥,去给各宫送回面礼。 到孟古的正宫,阿巴亥施礼:“大福晋,这是奴婢娘家的一点心意,献给您和各位福晋姐姐做礼物!” 经过宴席间第一次相处,阿巴亥对孟古非常敬佩,因此十分有礼。 孟古惊讶于阿巴亥的转变,客气地笑着:“妹妹有心,还要感谢乌拉家的大福晋费心费力!” 她拉起阿巴亥的手说“妹妹坐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当如亲姐妹一般。我名为大福晋,年龄比你痴长一半,你就叫我姐姐吧!” “是,姐姐!” “家里以和为贵,妹妹年纪尚轻,说话要字斟句酌,谨言慎行。祸从口出,千万莫戳人痛处!”孟古语重心长。 “姐姐教导的是,只是我不明白,我资历浅,让她、惧她都是应该,怎么姐姐你,你可是大福晋,反倒怕她?”阿巴亥说出心中疑惑。 “你不明白,大汗先有一位元福晋,早已去世,后来她就成了大福晋。几年前我嫁来,转而称大福晋,她退居次位。如此不顺当,我知难以服她的心,自然要让着她!”孟古尴尬地笑着说。 叶赫嬷嬷在一边说:“你千般忍让,她可不忍让,九部大战以来,天天挑唆大汗废了你!” 孟古说:“嬷嬷少多嘴,不要说这样的话,哪里就挑唆了?你亲耳听?亲眼见了?” 嬷嬷涨红了脸:“大汗身边的嬷嬷都说了,她可是在睡榻上跟大汗说的,自从叶赫与大汗交战,大汗已经几年没有宠幸过你,不都是她离间的么?” “那是因为我一直生病”说着,孟古剧烈咳嗽起来。阿巴亥忙起身,嬷嬷上前拍孟古的背。 “姐姐,这般顾全大局,也是难为你了!”阿巴亥说道。 “妹妹,她不仅在妻妾里是元老,还生有四个子女,个个成年,三个儿子都是大将,连大汗都要让她三分,你万不可莽撞得罪她!” 叶赫嬷嬷轻蔑地说:“三个儿子?哼!老大也算数?那可不是大汗亲生的!” 正文 第四章 杀机重重 阿巴亥只当叶赫嬷嬷恨透了富察,故意这样栽赃,谁知她声音更大:“这个人人皆知,他是戚准的儿子,戚准死后,她才带着儿子改嫁大汗,她的身子怎么能跟你们这样的黄花姑娘比!” 孟古咳嗽的更加剧烈,指着嬷嬷说“你要是恨不得我死,你就再大点声嚷嚷,叫她听见,叫大汗也听见!” 嬷嬷吓得赶紧捂了嘴,跪倒在地,这时早有一个侍女,从门边溜了出去,跑到富察福晋那里学话。 阿巴亥满心惆怅,怏怏不乐地去了富察福晋那里! 富察那里早就在门口架起了一个火盆,阿巴亥到得屋外,却入不得内,一脸错愕看着那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盆,它足足有三尺多圆,火噼里啪啦烧着窜起一人多高。 富察氏站在门边,手里提着一把弓,对她说:“小福晋,你不是正室,婚礼也简陋许多。这劝性之礼本是婆婆应当准备的,只是我们的婆婆早已不在人世,我就代她给你操办了!你请抱火盆吧!” “劝性”也叫憋性,一般是迎送亲队伍到男方家的大门前,暂不让新娘下喜轿,送一盆火与她取暖,意思是扳一扳新娘当姑娘时的脾气,使婚后的生活更美满。 阿巴亥气得脸色发紫,这哪里是劝性,分明是要命,她大声说:“你再大也与我们是同辈,不是婆婆!” 富察氏被呛得绷住脸:“我们满洲的习俗新郎要向你射三箭,恐怕你也没受用吧?” 她慢吞吞地拈弓搭箭,瞄准了阿巴亥。 她本意是要吓唬一下这个年少气盛的小姑娘,来个下马威,让她以后乖乖服气,不曾想面前这个小小年纪的女孩,眼神中却毫无惧色。 阿巴亥恶狠狠地盯着富察,将一领貂绒披风置于地上:“你也不是丈夫!无权向我射箭!这是小女娘家送给福晋的见面礼,请收下!” 说毕,阿巴亥施了个礼转身就走。 富察氏对人下令:“伺候大汗之前,验明她是不是处子!” 阿巴亥回过头去,反唇相讥:“与大汗的时候你都不是处子,有什么权利管别人!” 然而,她不由心中大惊,富察氏居然知道她还没有伺候大汗。 而另一边,富察氏已脸色铁青,全无人色,心内暗暗腾起杀机。 阿巴亥又逐个宫中送去披风,少不得胡叙家常。回到宫中时,天已黄昏,阿巴亥的丫头们蹲在屋外哭泣,不断有衣服被褥被从屋中扔出,五颜六色在门外堆起。 阿巴亥吃惊地问:“这是怎么了?” 嬷嬷看到她回来连忙起身拉住:“富察福晋的大帐里丢了珊瑚珠,她正派人在我们这儿搜呢!” “我们谁偷她的了,她凭什么搜咱们?”阿巴亥冲进帐来,果然看到一个嬷嬷带着三个女婢翻箱倒柜,掀床揭褥。 “你们住手!我没有偷你们福晋的东西,你们不能乱动我的东西!”阿巴亥喊道。 “偷没偷,老奴要奉命搜了才知道!”那个嬷嬷冷笑着说。 这时老嬷嬷又伸手从枕下抓出一串珊瑚念珠:“这不是我们的珠子吗?快去叫福晋来!” 富察福晋很来到,她骂道:“贱婢,你嘴上说去给我送礼,实则以贱换贵偷了我的珊瑚念珠!” “这,这,”阿巴亥一时语塞,忽然想起努尔哈赤手里的念珠:“这不是你的,是大汗的,是大汗留在这儿的!” “你给我好好看看,这可是大汗的珊瑚?”说完,将那珊瑚串珠丢到她手上,她拿起细看,见佛头下挂了一个玉坠,上刻满文“富察”二字,阿巴亥完全懵了,不知如何出现这样的状况。 “想是大汗错拿了你的!”阿巴亥自有她的机智,已知富察有意陷害她,她深知努尔哈赤手不离珠,必然是带走了,如此一说,正好等努尔哈赤回来对证。 “你还狡辩,大汗的在这里不是?”富察氏从桌上的铜镜边拿起另一串珠子,举到阿巴亥面前,原来当夜阿巴亥刺杀努尔哈赤,争执之中,努尔哈赤早将珊瑚珠丢到一边。 阿巴亥细看之下,努尔哈赤的珠子与富察的几乎毫无二致,只是玉坠的刻文为“爱新觉罗”,这是当年努尔哈赤为了娶富察氏,挑选上好的材料,命内务部打造的,一人一串,以示永好。 富察氏拿这串珠子做文章,陷害阿巴亥之余,还可以炫耀与努尔哈赤的感情,宣示主权,叫人不要看不起她这个半老徐娘。 阿巴亥像泄了气的皮球…… “把这贱人给我拖走,家法伺候,看她认不认!”富察怒喝。 富察的嬷嬷和丫头们一起上来拖着阿巴亥的两只胳膊向外走,额齐嬷嬷在后面哭喊追来,阿巴亥心知此去凶多吉少,大哭大叫:“大福晋!大福晋救我!我是冤枉的!” 额齐嬷嬷仿佛得到提示,跑去叫大福晋的宫门,富察的丫头意欲阻拦,富察氏轻蔑地说:“不防,由她!”。 孟古因体弱多病,已早早睡下,听到哭喊声,叫嬷嬷拿衣服穿起来,说来,她今年也才27岁,但已华发初上。 自从嫁过来就没有过顺心日子。她娘家是叶赫部首领家族,父亲早死,大哥宰桑和二哥纳林布禄继承贝勒之位,满心以为努尔哈赤娶了妹妹会多多割让地盘给自己,因此在建州部边缘多有侵占,谁知努尔哈赤寸土不让,以牙还牙,还不断发展壮大。 两位哥哥又生气,又嫉妒,一直找机会寻伺攻打努尔哈赤。 前年,他们联合了九个女真和蒙古科尔沁的部落一起攻打努尔哈赤,阿巴亥的叔叔也在此列,意图一举消灭努尔哈赤的建州部,结果以大败告终。叶赫求和,努尔哈赤同意友好相处…… 但是,叶赫的讲和只是缓兵之计,之后他们又不断攻打建州。 每次进攻都失败,每次失败都厚着脸乞求和解,每次和解后再联合人来打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被他挠蹭得忍无可忍,一腔暗火都冲向了孟古,努尔哈赤是谦谦君子,自然不能拿女人发脾气,但是他却是连看也不想看孟古一眼。 两三年了,人老珠黄的富察氏三天两头还得一次雨露,她却再没被宠幸一回。 她深知自己生存的艰辛,独子皇太极眼看长大,努尔哈赤每次出征叶赫,都让十岁的皇太极做先锋,这即是一种态度和立场的宣示,也是一种试探。 稍有不慎,自己和儿子都将遭殃。 正文 第五章 差点死了 孟古知道无论是对儿子的前途还是娘家的命运,自己已是一个无用之人。 她唯唯诺诺地活着,只希望有一天就这样悄悄死去,不要引起任何的波澜,在努尔哈赤面前,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一个举动激怒了他,她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思忖:“我虽名为大福晋,此去又能帮她什么?帮不上她,自己妄受连累”一边想着,一边摇头叹气:“我要就此作缩头乌龟,恐怕可怜了这个小女孩,她今晚被打死也不一定!” 到富察氏屋外,已听见鞭笞、惨叫之声。 不知是怜悯还是害怕,她的心紧紧攥成一团,止不住泪如雨下。 孟古冲到屋内喊道:“为何要做这样的惨事,为何不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她无奈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大福晋应有的气势和威严。 阿巴亥被绑在屋里的柱子上,上衣被剥,身上被皮鞭打出了一条条伤口,脸被木板打肿。 孟古扑过去护着她:“富察姐姐,有什么话,我们姐妹坐下来好说,这样打她,万一有个好歹,大汗回来我们怎么交代?” “孟古妹妹是吃斋念佛的,自然心慈。她偷了我的珊瑚珠,人赃俱获,还死不认罪,该怎么处置?偷盗之戒在佛家可也是下地狱的罪!”富察氏冷笑道。 “想来可是有误会,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怎么就能偷到姐姐不离手的心爱之物?”孟古说的有礼有节,富察氏心虚之下,不接话茬。 富察道:“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可辩解。” “姐姐,不管怎样,你可先将此事记下,事关重大,等大汗回来再论处不迟!”孟古说道。 富察氏上来一把掀开孟古:“不可能!大福晋,你掌管家务,不为我做主,我自己为我自己做主还不行?” 孟古料不到她居然对自己动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股怒气涌至头顶,却只隐忍不发。 富察氏命人继续动手打阿巴亥,再问道:“贱婢,你认是不认?” 阿巴亥心想,我若是认了,当着众人,即使努尔哈赤回来,还怎么再翻供?她定当场将我打死,给大汗交代说我已认罪。我死不承认,今天就算她打死我,也得不着我的口实,大汗和在场之人终究会有人信我”,想罢就说:“我没有偷,我是冤枉的!” 富察氏说:“再打,打到她承认!” 孟古说:“富察姐姐,你这样打下去,会把她打死的,或者屈打成招,这样跟大汗无法交代,请你住手!”她的态度有了一丝强硬,绷着脸。 富察氏灵机一动:她既然死不招认,就打她的嬷嬷,老东西不禁打,必然会招。忙命人:“来,把乌喇老嬷嬷绑起来,看她怎么说!” 老嬷嬷说:“我昨天伺候格格到列位福晋屋里送披风,我跟格格着实不知富察福晋的珊瑚珠怎么会在我们宫中!” 富察咬牙切齿:“给我打,狠狠打!” 两个壮婢上去,一人按住头颈,一人拿木板抽起了嘴巴,顿时嘴角鲜血崩出,老嬷嬷一口血喷出来五六颗牙。 阿巴亥是嬷嬷贴身照看长大,情同母女,此刻她心如刀绞,顾不得死活,哭喊道:“不要打我嬷嬷,是我干的,是我偷的,你就把我打死吧!”此时,她已抱定必死之心,想到自己来时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心一横,豁了出去。 额齐嬷嬷老泪横流,含混不清地嚷起来:“格格,你胡说什么,是我偷的!是我这个奴才偷的!” 富察氏说:“主仆两个谁也逃不了干系!都打死!” 她得意地笑着,这两个生命对她来说,如同草芥!乌拉部算什么!阿巴亥算什么!甚至努尔哈赤,将来他又算什么! 孟古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双眼失去了神采,对眼前的一幕已无力更改,心如死灰。 她喃喃地说道:“打死大汗新婚的小福晋,回来你让我这个大福晋怎么跟大汗说?罢了,罢了,我早已不是大福晋了,你们早就不把我当大福晋了!” 她心里想道:这也许是天意吧,我今天冒险来救她一救,指望她能转变我的命运,没有料到,她命该如此不明不白死掉! 这时,一个声音大喝一声:“住手!” 众人看时,见是布占泰率领士兵站在帐外:“我乌拉前脚将人送来,你们后脚就要打死,果然当我们娘家没人了吗?” 富察氏脸色瞬间刷白,嘴唇直哆嗦:“你们,你们不是走了吗?” “苍天开眼,我走了也可以回来!”布占泰声如洪钟,威不可挡! 孟古使眼色让叶赫嬷嬷和奴婢们一起解开了阿巴亥和额齐嬷嬷,给阿巴亥披上了衣物。阿巴亥扑到叔叔怀里痛哭起来。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机,谁强谁就可以要对方的命,对几个月后归来的努尔哈赤来说,今天的事只有活着的人才有发言权,这一点富察氏心里明白得很。 她强装镇定:“我丢失的珊瑚串珠,在小福晋的帐里搜到了,故而拿她询问!” “你就是当场抓到贼也该交与大福晋处置,你有管理内务的权力吗?”布占泰虎眼圆睁,瞪着她。 “有没有是我们大汗说了算!”富察氏红着脸,不愿输掉气势。 “大汗也没有给予你生杀予夺的权力吧?”布占泰铿锵有力地反击。 但是,他心下掂量,也不敢轻易就打她、杀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的儿子们可不是好惹的。 他亲自把阿巴亥抗在背上,一个士兵背起额齐嬷嬷,向东北角落阿巴亥的宫中走去,孟古和叶赫嬷嬷跟在后面。 “叔叔,你是怎么知道我遇难的?”阿巴亥问,她捡到一条命,感觉叔叔就像天兵天将下凡。 布占泰前后看一下说:“叔叔与你连着心,自然知道!”阿巴亥疑惑,但也不再问。 回到屋里,布占泰让随军医士拿过棒疮药箱,自己退到帐外,请丫头们和医士给阿巴亥上药。良久,伤口清洗用药包扎完毕,布占泰回到帐里,摈退左右。 “叔叔,是陪嫁的丫头们给你报的信吗?”阿巴亥冰雪聪明,似乎知道叔叔要跟她说什么。 “傻孩子,她们哪里有那么机灵,再说对手要置你于死地,必然把你屋里的人都管制了,她们怎么出的去?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骑马追上了我们,他说他主子下午就知道了富察氏的阴谋,早早遣他来送信。也是你福大命大,不然今天就枉死了。但是,叔叔还是晚了一点,不然不至于让我儿受这剧苦!” “他的主子是谁?”阿巴亥问。 “这个,他无论如何不肯讲,而且他再三叮嘱,万不可让这边的人知道有人给我送信,不然又是一场祸事!受此大难,你要吃一堑长一智,千小心万小心,你要想活下去,就要在这后宫之中各方讨好,机变应对。想让叔叔和全城的人活下去,就要得到努尔哈赤的宠爱,只有得到大汗的宠爱,你才有实力去跟其他宫里的人抗争,不然,不定哪天就做了屈死鬼。” “叔叔给多留几个人,大汗回来,你要好生解释,免得他多心。你们这后宫女眷居住之地,努尔哈赤又不在家,叔叔不便久留。我走了!孩儿好好养伤,千万仔细,做事说话要忍让,有大事就差人给我送信!” “我记下了,叔叔!”阿巴亥望着布占泰的背影,泪水涟涟,这场不公而黑暗的无妄之灾,使她有了生存下去的决心。 那边,富察氏恨恨地思忖:“布占泰为什么就拐回来了?他说是苍天开眼,绝非那么简单,一定有人通风报信,可会是谁呢?” 正文 第六章 请安风波 伊福晋在院子中侍弄着她的花草,这是她们家祖传的手艺,无论在什么季节,她都有办法让各种奇花异草大放光彩。 丫头紫儿禀报:“福晋,西林福晋和兆佳福晋请安!” 伊福晋忙不迭地回头,两位已来至她跟前。 “怎么今天只有二位,嘉福晋呢?” “她命丫头来告知,昨儿晚上受了风寒,起不了,不来了”西林福晋答。 兆佳福晋说:“恐怕不是寒了身,而是寒了心吧,宠绝后宫了十几年,就要被新人抢风头了!” 伊福晋看她一眼:“不要多说无益之言!” 兆佳氏连忙禁声,施礼。 嘉福晋、西林福晋和兆佳氏三位为庶福晋,比富察氏和伊尔根的侧福晋位置要低一等。她们的娘家也跟伊福晋一样,并不是部落首领,只是首领同族人家的女儿。 按照宫中尊卑之礼,她们需先来给伊福晋请安,然后四人再同去管事的富察福晋处,然后五人再同去给大福晋孟古请安。 只是富察氏从大福晋降为侧福晋以来,就别扭着,不去给孟古请安。现在重新掌握后院大权,更不去,她们四人去了富察氏那里再去孟古那里。 富察氏最失意的那段时间,她们都心照不宣不再去给富察氏请安。本以为富察不可能再翻身,谁知竟然失算。 富察氏重掌权柄后,对她们更加恶声恶气。 她们四人到了东侧院,西林福晋冷笑着说:“我仿佛闻到这的空气里有股子血腥味儿!”,兆佳打趣道:“证明你鼻子很管用嘛,姐姐!” 伊福晋淡淡的,似笑非笑了一下,又看向兆佳氏。 这位是几个福晋里姿色最平庸的一个,皮肤显黄,眼睛也不大,努尔哈赤对她似乎不重视,但是她自有过人之处,那就是攀权附势。 因此她每次都能多分财产,无论是努尔哈赤、孟古还是富察氏在分东西的时候似乎都会偏向她一些。 富察氏的宫门口立着丫头牡丹,看到众位进来,她向内报告:“福晋,伊尔根福晋等人来请安了!” 富察氏喊道:“让她们进来!” 三人鱼贯而入,富察氏端坐在南炕上,她们面对富察氏一起甩开手绢,双腿弯曲,手再叠到腿上,叫:“福晋金安!” 她们投其所好有意省略“侧”字和“富察”二字,一个个拘谨不宁,等待富察氏回礼。 富察氏今天却是出奇的和气:“妹妹们,不必多礼!坐!牡丹,把大汗上次赐的新茶给各位福晋沏一杯!” 这三人受宠若惊,纷纷推托不敢,富察氏却说:“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可客气的。” 她倒不是突然转了性情,毒打了阿巴亥,她十分心虚。直接打死也就好了,偏偏被布占泰撞破救下。 现在只能盼着阿巴亥不同努尔哈赤说,布占泰也不向努尔哈赤提起,更盼着后宫众人不要在努尔哈赤面前煽风点火。 伊尔根怕她生气,赶紧劝众人:“姐姐让坐,我们就坐吧!不必推让,辜负了姐姐好意!” 她们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富察氏怎么突然对她们如此热情,一个个排在北炕沿子上坐了。 富察问:“怎么不见嘉妹妹?” 伊福晋将她受寒一事相告,富察氏眉毛挑起,面露冷笑,对于这样的借口她是不信的,她宁愿相信嘉福晋是心受了寒。 伊尔根强颜欢笑,装作自然随和的模样与富察氏拉起家常,什么姐姐的衣服颜色漂亮,镯子鲜艳啦,什么家具摆设到位,屋子收拾得干净了,西林两位福晋听着,不时附和一下。 兆佳福晋观察着富察氏的脸色,她能明显感觉到富察氏对她们二人一唱一和感到不快。 于是,淡淡地说:“要说屋里漂亮还数伊尔根姐姐,内内外外的都是花花草草,香气缭绕的。” 富察氏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对兆佳氏跟伊尔根唱反调暗暗高兴。 伊尔根怔了一下:“妹妹还真是会打趣,你要是喜欢,改明儿全送给你,或者你搬来与我同住!”伊尔根尽力化解尴尬。 富察氏感到烦躁无聊,她对伊尔根送了孟古很多花早就有耳闻,也为她不给自己送而气恼:“好了,妹妹们,品茶吧。吃了茶,赶紧去给大福晋请安,不要劳她久等了!” 众人纷纷拿起茶盅,匆匆喝了一口,算是给富察福晋面子,又都行了礼退出屋去。 出得门来,伊尔根面色铁青,西林福晋藏不住话:“兆佳妹妹,亏得平常我们几个平日同声同气,你怎么说话叫人下不来台?富察福晋刚给了一点好颜色,你就忘本了吗?” 兆佳氏故作吃惊地说:“我又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西林说:“你没有说错吗?伊尔根姐姐对富察福晋那叫奉承,你那样的话算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兆佳氏说:“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多,我是实话实说而已!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让伊尔根姐姐说,我真的说错了吗,姐姐?” 伊尔根有苦说不出:“没有,没有,你们不要吵了,安静一会儿吧!” 她们来到孟古的院子,珍珠和嬷嬷早就在候着她们。因为早就到了请安的时间,她们却没有按照往常的时间过来。 孟古是个仔细的人,十分讲究平等待人,每次请安的时间快到,她都会让嬷嬷和珍珠提前在门外迎接。见到四人来到,二人高兴地上前行礼:“三位福晋万福啊!” 伊尔根说:“大福晋真是折煞我等了,每次我们还没给她请安,倒要先受嬷嬷和珍珠的大礼!” 西林福晋说:“大福晋待人以礼正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几人进到屋内,孟古依旧是依靠在炕头。她似乎越来越怕风,怕冷。 屋里放着两个炭火盆子,她头上还戴着一顶貂绒的暖帽,围着一领狐狸皮。 孟古手里捻着鸡油黄蜜蜡念珠,嘴里不停地念着佛号,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了。只有处理要事和接待外人的时候她才会停止念佛,似这日常的接待请安,她不会停下,只不过从有声的念,改为无声的念,嘴唇翕动,却不发出声音,这叫“金刚持”。 她跟人说话的时候照常说,说完立即又持,不影响交流,也不影响念佛。 见她三人进来,立在她对面施礼,她欠身致意:“你们太客气了,日日坚持请安,辛苦你们了!” 兆佳氏说:“我们比不上姐姐辛苦,大福晋您玉体欠安,还要治家,我们都应当亲身奉侍您才是!” 伊尔根说:“兆佳妹妹说的对!我们都应当亲自伺候,才能对得起大福晋对大家的关照爱护!您的仁厚我们都看在眼里,无不佩服您,敬仰您!” 西林赶忙跟着附和! 孟古摆摆手笑着说:“看看你们说的,仿佛我就成了圣人,都是姐妹们与我合得来,说得来,刻意抬举我!嬷嬷,去把你们早上制的花饼拿来与福晋们尝尝!” 孟古问起嘉福晋,伊福晋同样以受了风寒相告,孟古安排珍珠去看望嘉福晋。 这时两个小孙子岳托、硕托由嬷嬷领着来向各位祖母施礼。岳托3岁,硕托2岁,这两个孩子是努尔哈赤的二儿子代善的孩子,老二出生的时候生母难产而死,代善很快再娶,但是继母却对两个孩子十分刻薄,不愿抚养。努尔哈赤将二人接入宫中,由嫡祖母孟古抚养。 孟古对两个娃娃十分上心,吃喝拉撒,照顾得无微不至。两个人都本能地管孟古叫妈妈,虽然孟古和奴仆们反复纠正,教他们叫“奶奶”,他们还是改不了口。 伊福晋三人看到两个孩子虎头虎脑,也十分欢喜,抱起来逗弄。 伊福晋抱着硕托,西林福晋抱着岳托,一个个挨着孟古坐了。 兆佳福晋将头靠在孟古的肩上说:“姐姐,你啥时候病好,定当重掌坤柄,到时候就不会有姐妹受委屈了!” 伊尔根与西林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佩服兆佳氏见风使舵。 西林觉罗氏说:“就是,大福晋,你赶紧养好身体,大汗必定还把分东西的权力交给你,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多分一些,现在大汗拿回来的东西,富察福晋拿掉八成,剩下的二成给我们分,还都是她不要的破东西!” 孟古呵斥她:“莫要如此说!我们家大业大,花钱的地方多,富察福晋掌管家业,自然是通盘考虑,那八成不会都在她手里。这一家子的包衣就有几百个,还有公用的粗使丫头、下人,屋子院子每年都有要修的地方,哪里不得用钱!你们要多多体谅,不能口出怨言!” 西林觉罗忙起身行礼道:“不敢了,大福晋!”对孟古的这番话,她是心服口服。 回去的路上,西林有意和伊尔根走在前面,跟进了伊尔根的院子。 兆佳氏看着她们一眼,想要跟进去,又觉不便,狐疑而去。 西林对伊尔根说:“兆佳氏怎么这样,又巴结富察,又巴结大福晋?” 伊尔根说:“那有什么奇怪,难不成让她来巴结你?还是巴结我?巴结我们有用吗?” 西林说:“上次跟她和我讨论,大福晋还有没有可能东山再起,我认为不可能了,她却认为可能,她说大汗要是真心讨厌大福晋,早就把大福晋废了。之所以不废,气头过了,肯定还会重新让大福晋掌权!” 伊尔根笑着说:“她说的没错啊,你也学着点吧,长长脑子!痴痴比她长了几岁,连这点事儿都想不过来!” 这时,儿子七阿哥从门后向她招手,她对西林说:“你快回去吧!我不留你吃饭了!” 望着西林的背影,她叹息着,摇摇头,感觉她头脑简单话又多,终不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帮手。 正文 第七章 梅开似火 野人城,叶赫与建州的战场,先头侦查部队已出发。努尔哈赤带领大队人马,信步由缰等待军情回报。 他眼前全是阿巴亥的影子,蓦然回首,山崖上一树腊梅迎风怒放,美艳似火,那美丽又倔强的样子,像极了少女阿巴亥。 此时,他有个强烈的愿望——与阿巴亥分享这傲骨凛冽的梅,于是命人折下,派侍卫加急送回阿巴亥宫中。 丫头兰儿取来美人瓶,插摆好,捧到卧床养伤的阿巴亥眼前,阿巴亥嘴角一翘,心底报以一声冷笑。 这一笑,似是对努尔哈赤如此讨好自己的轻蔑,也似是对富察氏胆敢如此毒打自己的嘲笑,也似是复仇有望的快乐。 侍卫依然跪着:“大汗还有话,问福晋是否安康?” 阿巴亥依然嘴角一翘,答:“安康!” 侍卫行礼起身,倒着退出。 单凭叶赫并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他们的大军被努尔哈赤击溃,大臣额亦都建议追击杀绝,努尔哈赤不同意,下令班师回宫。 虽然叶赫先对野人城进行了烧杀抢掠,努尔哈赤还是不愿穷兵黩武,逼人太甚,他总认为与叶赫的结局必然是和解与联盟。 另外,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私心,他想念那个小姑娘了。 回宫之后,努尔哈赤迫不及待去了阿巴亥那里,然而等待他的依然是阿巴亥的一张冷脸。 在差点被打死的时候,在叔叔苦口婆心劝说的时候,阿巴亥也曾打定主意:为报自己被毒打之仇,为保家族的平安曲意迎合努尔哈赤。 但是,现在,面对从战场回来的努尔哈赤,她心里只有憎恶,提不起来半点爱意。 努尔哈赤却不顾阿巴亥的脸色,只管兴高采烈。她左转着脸,他就跑到她的左边;右转着脸,他就跑到她的右边。 “女英雄,女侠,说说看,你是有多讨厌我?”努尔哈赤逗着她。 “我讨厌战争,而你就是战争”阿巴亥说。 “小姑娘,你真冤死老夫了,这次我可是被动挨打哟!”努尔哈赤笑着去牵她的手。 阿巴亥甩手挣脱:“昨日你打他,今日他打你,明日又是你打他,永远都没有完……” 努尔哈赤仰头长叹:“是啊,你说的没有错,我也讨厌战争,我也期待哪天可以不用再打。” 看到他忽然换上一副悲凉的神情,阿巴亥心里由愤怒转为怅然。 “小女孩儿,陪我喝喝酒吧!”努尔哈赤继续去牵她的手,阿巴亥把手藏到腋下。 努尔哈赤仔细端详着她,忽然说道:“你的脸不对”,又觑眼观察。 阿巴亥急忙摸摸脸颊,想是被打后脸还肿着,此前她想要为自己讨个公道,现在,努尔哈赤就在她的面前,她完全可以和盘托出,说富察如何栽赃毒打自己。 但是,她却选择了三缄其口,因为她感觉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巴亥以手遮脸:“哪有什么不对?吃胖了而已。” 神情依旧淡然。 努尔哈赤说:“不对,好像肿了?” 阿巴亥冷冷地说:“没有!” 努尔哈赤为她多说了几句话而高兴,命人传酒膳。 阿巴亥阻止道:“我困倦了,要早点歇息,请别处用膳吧。” 嬷嬷和丫头兰儿扑通跪倒在地,泪眼婆娑,用乞求的眼神眼巴巴阿巴亥,她知道她们的意思。 努尔哈赤看了两人一眼,也明白她们的用意,转而期待地看着阿巴亥。 阿巴亥用手捂着眼,泪水从指缝中流出。 她转身跑开,躲到了暖阁里,把门“砰”的关上。 努尔哈赤沮丧地叹口气,转身离去。他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想骂人,想打人,想杀人。 努尔哈赤返回独居的院子,他因走的太急,踢到了前面打灯的侍卫的灯笼上,顿时怒不可遏,一脚把侍卫踢翻在地,骂道:“无用的奴才,这点小事都干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侍卫匍匐在地不住磕头。 回到书房,努尔哈赤试图看书解闷,拿起最爱的《三国演义》,随手一翻,偏偏翻到美人计。心中感慨,像董卓那样的国贼,心狠手毒、残害忠正,貂蝉尚可曲意承欢,自己竟是连董卓也不如,阿巴亥连讨好自己都不愿。 遂心烦意乱,将书架上的书“哗啦”散了一地。 躺在炕上努尔哈赤根本睡不着,阿巴亥哭泣的样子在他脑海中挥之难去,他心疼难受。是啊,自己也要为她着想,毕竟她小小年纪就在战争中失去了父母。 第二天,努尔哈赤到内库拿出两颗收藏已久的百年大东珠,又精选黄金1斤,碧玉珠子20颗,红碧玺珠子20颗,黄碧玺珠子20颗,白水晶珠子20颗,墨玉珠子20颗,黄豆大的珍珠20颗,命内务部设计制作一对九尾凤钗。 他又来到阿巴亥宫中,阿巴亥的眼睛红肿,哭了一夜。 她之所以悲伤,是对自己的倔强感到无奈,为自己不能服从叔叔的安排而绝望,她甚至怀疑自己有病,某种心病,使她看到努尔哈赤就本能抗拒。 看着憔悴的阿巴亥,努尔哈赤连逗趣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长叹一声,对额齐嬷嬷说:“你们好生照顾福晋,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只管来告诉我。” 努尔哈赤在自己的书房中胡乱翻书,实在看不下去,提笔写下: 清风摇翠环,凉露滴苍玉。 美人胡不纫,幽香蔼空谷。 谢庭漫芳草,楚畹多绿莎。 于焉忽相见,岁晏将如何。 这是唐彦谦咏兰的诗。 这时,听闻侍卫传报大臣额亦都求见。 他是努尔哈赤儿时的玩伴,也是坚定的追随者,是君臣,也是朋友。 额亦都战功卓著,有几个儿子在战争中战死,可为满门忠烈,努尔哈赤对他比亲兄弟还要亲。 努尔哈赤心想:来的正好,跟这家伙聊聊,解解闷。 额亦都是个瘦小的小老头,吊角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他对努尔哈赤说:“大汗,臣前日逮到一只上好的海东青,不敢据为己有,正在熬它,准备驯服了呈送给你” 努尔哈赤要求大臣和儿子们学习汉学,学汉人说话,听着额亦都半文不雅的话,感觉好笑。 努尔哈赤笑道: “难为你这老东西时时惦记着我。” 额亦都说:“这是臣应尽的本分,只是这鹰性子特别烈,需要多熬一段时间!” 努尔哈赤叹口气,惆怅地说道:“再烈能烈过女人吗?” 额亦都看着努尔哈赤的神情,心中已明白七八分:“大汗说的是哪个女人?新来的小福晋?” 努尔哈赤抿着嘴,点点头。 额亦都哈哈大笑:“如何个烈法?莫非她不顺从大汗?看来你是动了情啊!” 努尔哈赤怒中带笑:“你这老东西,字都不识几个,懂什么情不情……” 额亦都稍敛笑容:“正是因为臣不懂情,所以从不怜香惜玉,臣的女人也不敢不听话!” 努尔哈赤略一沉思,笑道:“你说的也在理,但是她真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子,我不愿强迫她!” 额亦都说:“臣虽然不懂女人,但是臣懂海东青。对待烈鸟,要避其锋芒,挫其锐气,待到它心性大乱再一举拿下。” 努尔哈赤如醍醐灌顶,阿巴亥性格执拗,自己却一直迎头而上,穷追不舍,这不异于在战场上与敌人正面交锋,怪不得碰壁。 他问额亦都:“以你之见,我应当欲擒故纵?” 额亦都拍手大笑:“正是”。 两个老男人会心大笑。 正文 第八章 柔荑似水 当天,努尔哈赤到嘉福晋的宫中。 她是后宫中最美丽的女人,也是努尔哈赤之前最喜欢的人,努尔哈赤曾一度夜夜宿其宫中,贪恋她的美貌绝伦和温柔如水,但是努尔哈赤之所以喜欢她,并不单单是因为美貌,更重要的是她那与世无争的恬静性格。 努尔哈赤给她取了个别名叫柔荑,取自《诗经•硕人》中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柔荑,不单像她的外表,也像她的为人。 连续十多年,她宠冠后宫。年近30岁了,又连续五年,生下四名子女,她得到的临幸,没有女人可比。但是,却从没有想要大福晋的位置,甚至没有要求物质赏赐。 她只知侍候丈夫,抚养子女。似乎外界的一切争斗都与她无关,心如止水,波澜不兴。 但是,现在,自从阿巴亥来了之后,努尔哈赤已好久没有去过她那里。多久呢?恐怕努尔哈赤已不记得,她却历历能数,整整35天,从阿巴亥进宫第一天直到今天。 阿巴亥进宫的第二日,她听说新来的福晋不愿侍寝,大汗生气打了侍卫。 第三日,她听说大汗将元福晋的新婚戒子送给了阿巴亥。 第十日,她听说大汗派人从前线给新福晋折来梅花。 第二十七日,努尔哈赤回宫了,却宁愿日日去新福晋那里碰壁,也想不起自己。 嘉福晋五味杂陈,酸楚落泪。 这些年,她习惯了努尔哈赤夜夜前来,习惯了以最受宠的女人自居。 她可以不要高贵的名分,不要金银珠宝。只要有努尔哈赤的宠爱,她就可以心无旁骛,一切都不在乎。但是,也仅是如此,她才心静如水。 35天以来,这平静一度被阿巴亥打破。 今天,努尔哈赤又来了。柔荑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努尔哈赤最喜欢的终究依然是自己,阿巴亥不过是个短暂的插曲,她虽然年轻美丽,但大汗也只能是图一时新鲜。 就像曾经努尔哈赤偶尔会在孟古、富察氏、伊福晋宫中留宿,却都只是暂时,只有自己这里才是努尔哈赤永远的家。 这次是长了点,可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努尔哈赤还是回到了我柔荑的身边。 看着千娇百媚的嘉福晋,努尔哈赤却没有兴致。 他不禁问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女人吗?这不是为我生了6个子女的柔荑吗?怎么如今我全无兴趣?” 努尔哈赤怜悯地看着嘉福晋,心中充满愧疚。 嘉福晋贴过来,将头软软地靠在努尔哈赤的肩上。努尔哈赤本能地将身体躲了一下,心底顿时更加愧疚,遂将手臂伸出,拦她入怀。 然而,努尔哈赤却无力无心应对柔荑进一步的热情,他轻轻地推开她:“这些天特别累,歇息吧!” 心有所属的努尔哈赤,感到与嘉福晋的亲密接触是一种煎熬。真正的钟爱,是身心的统一,心之所钟,身体仿佛也随心去了,只剩一副空壳。 嘉福晋难以入睡,她已然明白努尔哈赤的心再也不在自己身上了。 努尔哈赤也没有睡,他极度矛盾自责,开始了深刻的自我反省,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是否因阿巴亥年轻美丽,自己开始嫌弃少妇柔荑?是否是自己见色忘义,以致忽略了这个陪伴了自己无数夜晚的女人? 答案是否定的,仅以美色而论,当年的嘉福晋胜过阿巴亥。但是,他喜欢嘉福晋,却能够无障碍、无负担地与孟古、富察氏、伊福晋同房,心中并无矛盾,现在他喜欢了阿巴亥,却不愿再亲近别的女人。 努尔哈赤时时临幸嘉福晋,却从未想过给她最好的东西,比如大福晋的位置,比如原配的团圆戒指。而她夜夜被宠,似乎也从未想过自己理应得到最好的一切。 她没有提过任何要求,这一点努尔哈赤心存感激,却又觉得这不温不火的关系似乎缺少了什么,融洽有余,激情不足。 而对阿巴亥,仅仅一眼,努尔哈赤已激情如火。 自己的后宫不可谓不丰盛: 孟古端庄贤淑,顾大局,识大体,是正室的不二人选; 富察氏果敢狠辣,精明能干,颇有乃兄之风,堪称女中豪杰; 伊福晋柔媚又不失大气,沉稳,不滋事,堪当佐理后宫之任; 西林福晋胸无城府,天真烂漫; 兆佳氏小家碧玉,亲切和善。 他在心中比较着,痛苦地思索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大年龄了一头扎入爱河,打破了原有的平静,这一切的答案就在阿巴亥身上。 那个小女孩究竟有什么魔力,什么魔力? 是灵动、野性、倔强的眼神?勇敢、执拗的性格?这些确实是后宫这些女子全都没有的,这好像都是努尔哈赤动心的原因,却又不够,远远不够…… 思来想去,努尔哈赤把自己的动心解释为宿命,对,只有宿命才能给这个复杂的问题一个完整的答案。 努尔哈赤连夜在嘉福晋宫中住宿,后宫的其他人已习以为常。 阿巴亥也如释重负:他就这样放过自己也好,就让我在这宫中孤独地老死,抑或哪天再被谁毒打,打死,好与地下的父母团聚。 内务部设计了几个凤钗的样式呈送给努尔哈赤,努尔哈赤都不太满意。 他亲自动手描画,抬高凤首,压低背部,这样使凤凰首尾更加高昂,神气活现。凤首三翎各镶嵌白、黄、绿碧玺一颗,凤眼用红宝石点缀,可谓画凤点睛。每只凤各衔绝色大东珠一颗,凤尾装饰各色宝石和珍珠。 改好之后,内务部依样制作,各种精细,不在话下。 对努尔哈赤的“变心”,嘉福晋虽然难过,但他日日能来,嘉福晋渐渐恢复了笑容,但是那笑容中总是隐隐透漏着忧伤。 为了避免两人独处的难受,努尔哈赤邀两个女儿穆库什和嫩哲每日来嘉福晋宫中用餐。 穆库什为嘉福晋所生,是努尔哈赤的第四个女儿,今年10岁。 在穆库什之前,嘉穆瑚觉罗氏已生了一个儿子巴布泰,之后接连生了儿子巴布海和女儿小五。 两子两女的嘉穆瑚福晋,将儿女视为至宝。 大儿子巴布泰已12岁,自然别居,剩下的二女一子,她每日必要召集到一起用一餐,以享天伦之乐。每天她会叫人去接穆库什,或是将各色菜肴吃食装进食盒,叫丫头们抬到穆库什宫中一起吃。 这几日,努尔哈赤天天都来,伊福晋珍惜与他独处的时光,不想请女儿过来。今,努尔哈赤主动提出,伊福晋只得同意。 嫩哲为伊福晋所生,今年15岁。前几年,她嫁给了少年英雄伊喀拉,谁知一年后竟被扫地出门,回了娘家。 与穆库什不同,她受尽了生母伊福晋的欺凌和虐待。 按说,闺中的格格都不需另起炉灶,吃穿用度都分在生母的宫中,由生母分发。嫩哲被弃回来之后,也按照未出阁格格的定例,吃穿都分到伊尔根福晋处。 但是伊福晋并不稀罕这个被遗弃的女儿,她让嫩哲和乳母、格格三人自己过活。将炭火、柴米按月划给嫩哲,新鲜蔬菜则每日由入宫送菜的奴才们直接送给她。 也没有分给嫩哲多余的仆人,只有乳母和丫头二人,她们包揽了做饭、浆洗、洒扫所有的工作,与嫩哲三人相依为命。 即使如此,伊福晋还是经常克扣嫩哲的炭火、柴米,至于脂粉、衣物、珠宝之类,她宁愿赏给丫头,也不分给女儿,嫩哲日常所用仍是带回来的嫁妆。 正文 第九章 富察福晋 努尔哈赤回来之后并未接见富察氏,她去过几次努尔哈赤宫中,都扑了空。努尔哈赤不是在汗王殿就是在阿巴亥那儿,近日,索性连自己宫中也不回了,直接住到了嘉福晋那里。 对此,富察氏心中不是滋味,却也并不太往心里去。 她已到了奔五的年龄,男女之事早就看得非常淡。她最看中的是自己手中的权威以及儿子们的前途。 何况,她也明白,与小姑娘们争男人是自不量力。 富察氏一直想要查清楚,那天给布占泰送信的究竟是谁,可是却毫无头绪。努尔哈赤回来后,她更加难以展开手脚调查,心中郁结怒火,这些天一直虎着脸。 富察的嬷嬷和丫头们个个小心翼翼,都害怕做错任何一星点儿小事,受到责打。嬷嬷立在富察氏身边,却时时低着头,偷偷斜眼观察着富察氏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 这个嬷嬷是富察从娘家带来的,从出生到中年,她们做了四十年的主仆。地上跪着五六个丫头,也全是大气不敢出一口。 “你们说,当时阿巴亥院中的人你们究竟看牢了没有?”富察氏厉声道。 嬷嬷诺诺地说:“看牢了,桂儿丫头带着人把阿巴亥随嫁的十个丫头都禁在屋里,一个都没出去。” “那是这后院里有别人给布占泰送了风?”富察氏切齿说。一边在脑海中搜索,叶赫那拉孟古现在自顾不暇,还病怏怏的,她就是有心管也不敢硬管,再说如果是她报信,她就没必要亲自出面,得罪于我。 伊尔根觉罗氏、西林觉罗氏、嘉穆瑚觉罗氏、兆佳氏?哪个也不像多事之人,都是明哲保身之辈。到底是谁呢? 这其中,她还真小看了一个人,那就是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目前她与富察氏地位平等,但是只有20多岁,她嫁过来好多年了,生有一个儿子名叫阿巴泰,是努尔哈赤的第七个儿子,而送信的正是阿巴泰。 富察氏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一会儿是谁报的信,想一会儿自己的坎坷经历。 她的名字叫衮代,是建州女真萨济部落的人,著名的建州右卫莽色督珠乎的小女儿。她的父亲是堂堂的大明朝廷命官,而她则是女真人中少有的官家子女,优越感自不待言,从小看其他人就如乡巴佬,建州女真这片土地上,没有女孩能比富察衮代高贵。 富察衮代有五个哥哥,大哥是鼎鼎大名的王杲(阿古巴颜)。 因为年龄最小且是女孩儿,被父亲视若掌上明珠,哥哥们也都一个个争着宠她。大哥、二哥比她年龄大得多,从战场上得来的珍珠、玛瑙、丝绸、宝石争相送给她;三哥、四哥、五哥在她都十来岁快要出嫁的时候,出去玩耍还轮流背着她。 在家里,衮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11岁的时候,她嫁给了努尔哈赤三伯祖索长阿的孙子戚准,于是成了努尔哈赤的堂嫂子,婚后两年她生了儿子昂阿拉。但是戚准一直病怏怏的,虽然有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却无奈英雄气短,有心无力。 明朝贪官污吏对女真各部大肆欺凌和掠夺,富察衮代的父亲夹在族人和大明官员之间,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忧郁成疾,不幸病逝。大哥王杲继任右卫都督。 然而,与父亲的懦弱、犹豫完全不同,王杲是个果断干脆的人。他宣布辞去建州右卫都督一职,自封阿突汗。率众袭击沈阳、辽阳各城,捕杀贪官污吏。 明廷震怒,派辽东总兵李成梁出兵进剿,阿古巴颜兵败逃亡至哈达部。哈达酋长却将他诱捕交与明朝,富察衮代的大哥被害于北京,终年只有47岁。 二哥阿海继承父亲家业扩充部落,人称阿亥章京。 大哥死后侄子阿泰誓与明朝为仇,阿海坚定地支持侄子。他协助阿泰重修古勒城,并与阿泰一同袭击明朝抚顺关,再次激怒明廷。李成梁发兵围剿,二哥和侄子均被杀。 三哥阿督齐据守古勒城力战,终至城陷,为李成梁部将所杀。四哥、五哥在哈萨济城之战中均死于李成梁之手。 至此,富察家族灭门,只有她因受到爱新觉罗家族的保护而活下来。 她想不通,哥哥们一个个都是除暴安良的大英雄,不惜血汗的真男儿,为什么天不佑他们。而她就只能做缩头乌龟,连去收拾亲人尸骸的能力都没有。 她紧紧咬着手绢,抽泣起来,心底的悲伤化为眼中滚滚的泪水,绵延不尽。 她的嬷嬷睡在北炕上,早已听到她的啜泣,躲在被中叹气,多少年了,她已记不清这是衮代多少次深夜哭泣,她是衮代娘家的奴仆,对衮代比娘还要亲。 后来,她的丈夫戚准也病死了,自己娘家没了人,婆家又死了夫,犹如丧家之犬,无助地苟延残喘。 她万万没有料到努尔哈赤会娶她,虽然女真有收继婚的习俗,父亲、哥哥死了,儿子或弟弟可以继承他的家产和妻妾。但是,努尔哈赤并非戚准的亲弟弟,他完全没必要那么做。 为了娶她,努尔哈赤还花重金买了一对红珊瑚的手串,一人一只,她的刻上“富察”,努尔哈赤的刻上“爱新觉罗”。 而这两个姓,也代表着建州女真土地上两个响当当的家族,前几十年是富察,后几十年是爱新觉罗。 她暗暗发誓要尽心报答努尔哈赤的恩情,同时,又深知努尔哈赤是比戚准英雄一百倍的人物,他带兵如神,极少战败,把替娘家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努尔哈赤身上。 还记得那年努尔哈赤深情地说:“你的阿玛,你的哥哥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我满洲男儿的骄傲!” 她永远记得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那里似乎住着一汪深情,不知是对哥哥们,还是对自己。 富察氏好勇斗狠,喜欢杀伐的性格,似乎与哥哥们一脉相承,只不过哥哥们用到了战场,她却只能用在后宫。 她经常打骂宫女,甚至跟随自己40年的老嬷嬷,一年也免不了被打几次。但是她又极度大方,每次不论金银粮食、珠宝,就像给自己的子女一样,赏给下人。 努尔哈赤原配的佟佳福晋死后,富察氏做了大福晋。 两年后,生下努尔哈赤第五子莽古尔泰。 后来不断有部落送来了美女,伊尔根觉罗氏、嘉穆瑚觉罗氏、兆佳氏,她因年轻女子的到来而恐慌。 但是这些人都没有影响她女主人的位子…… 直到那年,改变她命运的人终于到来,叶赫那拉孟古,那个拥有着深不可测眼神的姑娘。 她16岁,她30岁……但是她永远不知道孟古在想什么。 正文 第十章 盛宠真相 孟古永远是那么端庄、温婉,对谁都是如此,时时处处都是如此,来了两个月就做了大福晋。 富察氏变成侧福晋,努尔哈赤对孟古有着对她所没有的感觉,这种感觉叫做敬重。 这时,莽古尔泰还不到一周岁。 富察衮代把委屈窝在心中,连问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那一刻她猛然惊醒,原来她与努尔哈赤从来不是亲密无间。 她接受着众人当面与背后的嘲笑,忍受着报家仇无望的恐慌。 曾今,她在其他侧福晋、庶福晋面前的趾高气昂,全部成了笑话。 那段日子,她基本不出门,白日坐在屋里搂着莽古尔泰发呆,夜晚对空流泪…… 努尔哈赤好久都没有来看她,过了半年,他来了,若无其事。 衮代生了努尔哈赤第三女莽古济。努尔哈赤打的胜仗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他成了万人敬仰的人,似乎对她有了嫌弃。她逐渐恢复了一点生机,但是仍然无法直视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大福晋孟古,必须见面的时候,她就低下头行礼,但是笑容连挤都挤不出来。 孟古似乎不在意,总是笑着对她,对任何人…… 十年前,衮代又生下努尔哈赤第十子德格类,那年,孟古也生下了皇太极。 上天终于没有完全抛弃她,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孟古的阿玛死了,她的哥哥纳林布禄成了叶赫部的贝勒,他不断的骚扰攻打,使努尔哈赤不胜其烦。他心里的天平渐渐倾向了富察衮代,不仅经常看望她,让她侍候,管家之权也重新交给她,在众妻妾面前,富察氏终于扬眉吐气。 莽古尔泰渐渐大了,并且十分争气,他遗传了努尔哈赤的勇敢和健壮,从10岁上战场开始,屡次立下战功。后来,德格类也大了,也到了上战场的年纪。 富察氏心内比任何时候都充满希望,这是她最好的时光,跟童年一样美丽。 虽然,努尔哈赤一直没有废掉孟古,但是富察氏认为那是迟早的事,她迟早会拿回自己的大福晋位子,她的儿子莽古尔泰也会取代皇太极成为努尔哈赤最看重的儿子。 努尔哈赤和儿子会一起杀掉李成梁,灭掉明朝,报她的灭门之仇。是的,一定会! 她没必要再把孟古放在眼里,而且,她的病越来越重了,一点都不具有竞争力。 嘉福晋的屋中有一个特制的大号炕桌,穆库什那里也摆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这是嘉穆瑚福晋特意命人打制的。比起嫩哲,穆库什显然要幸福得多。她的生母嘉福晋喜爱她,跟喜爱儿子没有区别。 努尔哈赤坐上首,嘉穆瑚氏带领三岁的女儿小五坐左侧,嫩哲坐右边,穆库什和五岁的巴布海坐下首。丫头、嬷嬷们侍立在一旁,递毛巾和茶水。 嘉福晋中淡淡的笑着,曾经这样骨肉相聚的热闹和温暖,让她常常感激上天,感激努尔哈赤这几年对她的宠爱。如今,却别有一番苦涩滋味,她知道一切都将一去不返了。 两个小孩子正是饭桌上捣蛋的年纪,一个吵着要吃这样,一个闹着要尝那样,母亲和姐姐需要不停的给他俩夹菜,安抚,一不小心他们俩就会因抢吃食而拳脚相向。 努尔哈赤快乐地看着这一切,十分享受这天伦之乐,兴致高昂,暂时忘却了求佳人而不得的苦恼。 努尔哈赤忽然意识到:天伦之乐也是自己长期留恋在柔荑身边的原因之一。自小失去生母,备受继母虐待的他十分渴望亲情,而嘉福晋这儿一日一聚的温情满足了他的渴望。 母亲,母亲?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母亲,今天猛然记起,突然明白了究竟为什么会觉得阿巴亥似曾相识。 努尔哈赤10岁的时候母亲就死了,继母对他们兄弟三人和妹妹恶毒刻薄,父亲懦弱不堪,不敢保护儿女。努尔哈赤12岁就出来自己讨生活,到总兵李成梁家里做小厮。 但是母亲的形象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经常努力去回忆,试图将妈妈的样子刻在脑海中。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妻妾、儿女,有了自己的事业,已经不再刻意去记起母亲的样子。 阿巴亥,她居然有着和母亲一样倔强、要强的神情,她居然也像母亲一样敢作敢为,置生死于度外。 努尔哈赤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他为什么会喜欢孟古,因为孟古持家中正,有母亲的风范; 为什么会喜欢嘉福晋,因为她对待孩子的温情,与母亲当年对自己和弟妹们一样;他为什么会爱上阿巴亥,因为阿巴亥果敢、智慧、无畏,而且跟母亲一样,都是外表至柔至美,内心至强至坚!她们与嘉福晋有着不一样的眼神…… 多日以来的困惑和自责一扫而光,通透的光芒照进努尔哈赤迷茫的心里,他的脸色浮起爽快的笑容,他不再对柔荑愧疚难当了。 两个小孩子呆头呆脑看着努尔哈赤,口内叫着“阿玛”。努尔哈赤一边一个搂起两个娃娃,对嘉福晋说:“我来照顾两个小东西,你好好吃饭!” 嘉福晋见努尔哈赤如此体贴,激动的热泪盈眶。 饭毕,与儿女们笑闹一阵,努尔哈命丫头们将嫩哲和穆库什送回,嬷嬷们抱着着两位巴布海和小五回东厢房休息。 努尔哈赤婉拒了嘉福晋的盛情挽留,回到了自己独居的宫中。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室内,努尔哈赤早已醒了,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天微朦亮就会醒来,或手写笔画,或在心中谋划,筹谋着军国大事。此时,他半倚在炕头,心里思考着新都赫图阿拉的建造以及下一步如何狠狠地教训叶赫。 内务部将九尾凤钗做好了,比样图更加精致生动,努尔哈赤非常满意。但是,他却不打算立即送给阿巴亥,要熬磨她的烈性,现在就不能理她。 此后一连月余,努尔哈赤都将嫩哲、穆库什召集在嘉穆瑚觉罗氏宫中吃饭,两个大姐姐分别帮忙照顾着巴布海和小五,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