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世(上)
永德二十二年,五月初四,端午佳节的前一日。
锁华殿的深深庭院中,因着连落了几日的雨,已经熟透了的杏子落了一地,裂开得果肉引来了蚊蝇乱舞,空气中混合着新落的果香和沤烂了的腐味,气味异常难闻。一侧被冷雨打了花端的石榴花倾泻下一圈鲜红的花瓣,掺杂在烂果里,无端让人觉得惋惜和哀愁。
明彩只着了件藕荷色团锦撒花长裙,乌黑的垂云髻上斜斜插着一支刻了蝠纹的青玉簪子,其他再无装饰。
她一手持了把银剪,一手挽着一捧新鲜的艾草和菖蒲,从院子东头走近,便看到泥地里明黄的果子、火红的花瓣、青绿的草叶、暗黑的土浑浊交织在一起,因无人清扫,那些难闻的气味便纷纷钻入鼻息,让人犯呕,明彩退了两步,秀眉微微的蹙了起来。
往年锁华殿的这颗杏树到了果熟的季节,各宫的妃嫔都会相约前来,嘱了宫人扯开银白的丝网,再有人拿着长长的竹竿,将敲了的果子掉到网里,这样才会保持果子的完整干净,待到果子收集、洗净,总惹了众人纷纷抢食,笑言锁华殿的杏不愧是皇上为了明嫔专程自杏乡移植过来,连果皮都泛着鲜甜。
可自她被禁足,已经快两个月,惯会拜高踩低的妃嫔们见了锁华殿便远远绕开,生怕过了晦气,连伺候的宫人们也因着皇上那句“她一个人可以,便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的气话,各自寻了新的主子,人人都以为她君恩耗尽,再无出头之日。她的身边如今只剩下自府里带来的贴身婢女染翠,还因近几日受了雨水病在床榻,谁服侍谁还未可知。
昔日热闹的锁华殿如今门可罗雀,被恩宠数年的明嫔尚且无人问津,何况只是果熟季节被惦记的甜杏?
明彩一声冷笑,她为了他入宫四年,做他的耳目眼线,在老皇帝面前曲意奉承、俯低承欢,不过是想一心换一心,她还以为他懂她?可他竟然在两个月前娶了她在阁中多年的双胞胎姐姐唐明珠,同样是将门之后,同样是花容月貌,姐姐有的她都有,可为什么四年前,她交出了一颗心,他却将她送到老皇帝身边?
明彩实在想不通,她抬头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隐的水色退去,才转身回走,就在这时,一墙之隔的院外传来交头接耳声,明彩回头望去,只见墙头挂着几颗毛桃的桃枝在轻轻乱颤。
一个宫人的声音传来:“姐姐,这么多桃叶是否够了?”
“哪里够,明日宫里夜宴,不单是皇子皇妃,就连朝中众臣也会携夫人到场,你想这季节那么多蚊虫,那些娇皮嫩肉倘若被叮咬怎么办?”
“可这桃叶熬水真能有用?”
“另加千金草、艾叶同煮,净手敷脖,不仅止痒还能驱虫,太医院的方子岂是你我可以质疑?”
“姐姐说的是,我初来宫中,今日算是学到了……哎呀,姐姐快看,这落的杏子又大又黄,味道定是香甜!”
“嘘……”另一人仿佛将那名年幼宫女拉住,低声道:“你可小声些,别被人听到了。”
“怎么了?”
“早些这里的明嫔将皇上惹怒了,罚她禁足锁华殿,你不见这边鲜有人来吗?倘若被人知道你捡了这里的杏子吃,看有谁还理你!”
“姐姐说的怎么这么严重?”
“这还严重?听说明日宫里夜宴,威远大将军都不曾邀请,可不是受了这个主子的波及么?”
“可威远大将军不是武王的岳丈么?怎会受她波及?”
“你又不懂了,她惹的是君,武王是臣,孰重孰轻掂量不出么?”
“哦,原来如此…那姐姐我们还是另寻一处摘桃叶吧。”
“前边还有块没人管的桃林,我们且去那里……”
听声音二人似乎渐行渐远,那乱颤的桃枝抖了几下,也便停了,明彩目中微红,喃喃念道:“爹……女儿拖累了你!”
翌日,大明宫中张灯结彩,热闹异常,宫人为了晚间的盛宴纷纷忙碌,可这日傍晚,原本晴朗的天空飘来阵阵乌云,那铅色的云头越压越低,仿佛一场大雨即刻就要瓢泼而下。
锁华殿里,朱色的门边,歪挂着一把艾草和菖蒲,用以驱鬼邪避讳气,期盼来日平安好运。
只是此时殿内偏房,丫鬟染翠却没那么好运,她用手捂住嘴巴,将咳嗽压抑在喉间,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偏偏近来主子失宠,她连草药也没能喝几副,还是前几日托了往日相好的宫女,才捎来几副驱寒退热的药,索性天越来越热,如是冬季,她怕再撑不了几日。
迷糊中躺着,只听一声瓦钵碎响,接着传来一声痛呼,染翠硬撑着起来,待到门口,只见地上一滩褐色的药水流了一地,待走近了,才见一身藕荷色衣裙的明彩正抱头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看不见表情。
“娘娘……”染翠扶着门轻轻喊了一声,自幼时府中伺候,到进入宫门,昔日的掌上明珠,后来的后宫宠嫔,她何曾见过自家小姐这般落魄委屈的模样?
明彩听到声音,回过头,缓缓道:“染翠,我是不是很没用?药都煎不好。”
“娘娘,折煞奴婢了……咳咳……”染翠疾步上前,想将明彩扶起来,奈何身上无力,两人一同坐到了地上,二人对看一眼,双双抱头痛哭。
此时一道闪电划破夜幕,将殿中树影婆娑映照的凄凉莫名,大雨便在这时倾盆而下,廊檐下的主仆二人紧紧拥抱的身影恰如两片同时坠落的树叶,萧萧瑟瑟,孤孤单单。
同一片雨幕下,相隔几个宫殿的长乐宫却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正殿中,皇子百官纷纷为年近五旬的成帝祝酒,待酒过三巡,身着鹅黄宫装的宫女托着鹿肉、豆沙、红枣、蛋黄鲜肉、百果的鲜粽入内,一名内监细着喉咙喊道:“赐五福粽!”
众人纷纷举杯齐喝:“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主宴方才进入百官互动环节。
成帝看着满堂火烛,席间百官,英姿飒爽的儿孙,突然萌生出人生如梦的感慨,可转瞬想到久违了的那个寂寥身影,不觉悠悠一叹。身侧的大太监总管张福海连忙欠身问道:“皇上可是乏了?”
成帝吸了口气,正待发话,见皇七子,如今的武王慕容博前来御下敬酒,只听慕容博举杯道:“祝父皇龙体康健,国运繁昌!这是儿臣今春自酿的梨花白,请父皇品鉴一二。”
说罢一名内监端着银制酒具,恭谨的奉上一杯烈酒,成帝好酒,众所周知,今日尽兴,本不想推辞,可这梨花白他这两年并不再饮用,只因近年每每饮此酒总会不适,而宫中佳酒万千,泛泛的梨花白只合个雅口,却并非上得了台面的,所以成帝只是私自不再喝这种酒而并未让宫人刻意规避,慕容博今日又怎么如此投机……?
罢了,众目睽睽之下,成帝微一颔首,细量着慕容博,待张福海将酒呈于手边接过,便一饮而尽,少顷才道:“博儿亲手酿的好酒!果然别有心思!”
慕容博身上一冷,脸上堆着极其谦和愉悦的笑,让人只看见他被夸赞的似是不好意思的表情,成帝凝神片刻,才又道:“听你母妃说明珠身上有了,近来身子不爽未来赴宴,你可要让下人们照顾仔细了,皇家开枝散叶不容有任何差池。”
慕容博连忙行礼遵是,耳边成帝的话言犹在耳,听上去是极度关心,可只一眼,他便觉着后背都是冷汗,成帝看他的眼神分明如一只笼中怒极了的猛虎,只是那怒火隐忍不得发而已。
近日京城市井流言四起,言道“唐门并蒂金花,花落帝王家,父非父,堂前君臣,子非子,堂后连襟,笑话?笑话!”
想是他力排众议迎娶唐明珠果然让父皇怒极,可言官如何书写,他并不放在心上,如不是这样一闹,父皇怎对他懒于关心起来?想到晚些时候要做的事,慕容博的心突突跳了几下,当下不敢再说其他,匆忙回席。
一旁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德妃今日也有些寡言,见慕容博急转的身影,唯恐成帝看出些什么,忙温婉问:“适才见皇上似乎是累了?臣妾陪皇上去休息一下如何?”
成帝勾起嘴角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罢了,朕确实累了,不能和这些年轻人比,再说朕在这大家也放不开,朕且去了,你和皇后在此应对。”
二人忙行礼恭送,众人也跟着拜下。
不一时,成帝与张福海一行便出了长乐宫,这时室外暴雨已经停歇,却仍落着细密的雨丝,宫人擎了伞为成帝遮雨。
走出片刻,张福海瞅着路线不是回养心殿,于是恭声问道:“皇上是要去哪位娘娘那里吗?这会子人全在前面……”
成帝双手背后,转头看了他一眼,道:“酒有些熏,你陪朕走走,让他们都下去,不用跟来了。”
张福海忙福了,接过伞,做了手势让后面人都散了,才跟着成帝上前。
二人走了半柱香时间,张福海已经明了万岁爷的去处,便问:“陛下,小的去通传一声?”
成帝却未做停留,也没做声,张福海只好默默跟着,想到许是刚刚武王敬酒,让万岁爷想起来被禁足的明嫔,有道君心难测,前阵子还因为明嫔大闹御书房,反对她姐姐唐明珠和武王的大婚,成帝发了雷霆大怒将她禁了足,言道让她自生自灭,再也不论,可这会却又想起来了,看来还是不忍。
明彩并不知道成帝因何发火,她是后宫的女人,自己姐姐却要嫁给她夫君的儿子,虽然这种情况于皇家而言简直司空见惯,可她委实难以接受,何况她心心念念的那人就是慕容博!她以为持宠撒娇可让老皇帝改变主意,不想却招来冷落禁足的下场。
事实上,成帝发火却并不是因她的闹腾,实则,那一日朝中一半大臣,竟然都支持武王迎娶威远大将军的二女儿唐明珠,又因慕容博领兵南下攻打赤罗国凯旋而归,许的唯一嘉奖便是这个,这让成帝如何不恼?
旧太子慕容方因结党营私,意图篡位被废不过半年,朝中风向竟然都吹向了慕容博,威远将军手握重军,他二人结合,武王岂不是如虎添翼?成帝君心未老,他可不想再出一个慕容方!
如此想着,前方便到了锁华殿,只见廊下宫灯因着下雨的缘由,有一半竟然都不亮了,戚戚暗暗,也无人点着,成帝想到一墙之隔那个瘦弱的身影,定了步子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少顷才道:“她可好?”
张福海不敢隐瞒:“明嫔依然如故,只是她身边使唤的丫鬟病了,还未大好。”
“罢了,想她也已经吃了苦头,明日便解了她的禁吧。那一日御前大闹,也不知受了谁的撺掇,望她日后招子雪亮些吧。”
张福海微微一笑领命,见成帝还在盯着锁华殿几个字看,仿佛多看一会,就能看透重重宫墙,看见那个眉目如画,我见犹怜的倾世佳人。
可成帝却不知,他这一生,竟然再也无法顾念锁华殿里的那个她了……
正文 前世(下)
永德二十二年五月初五,是夜,端午佳宴散场,皇子皇妃及文武百官纷纷出宫,唯武王慕容博大醉,德妃请旨,准其留宿宫中芳谢殿。
不想这一夜,亥时与子时相交之时,废太子慕容方携八千精兵,于东华门发生兵变,并一路长驱直入,直达承乾门,与御林军发生血战。
八千精兵极是悍勇,时任左统领之职的林从善携六千御林军奋起反抗,却不幸重伤,慕容方见机率三百精兵破出重围,杀至养心殿进行逼宫。
慕容方与成帝二人于殿中交谈对峙,慕容方忽然持剑跪拜,要求成帝即刻退位,将大权交出,成帝怒火攻心。
此时,闻讯而至的武王慕容博,悄然入内擒住慕容方要求退兵,慕容方眼见事败垂成,于养心殿前抽剑自刎,慕容博涕泪交加,却从容指挥御林军进行善后。
寅时未到,一场兵变逼宫便悄然落幕,成帝却在震怒和痛心下胸疾发作,于当晚驾崩,临去前口谕传位慕容博……
两日后的清晨,晴空碧胜蓝,万里无云。
前朝已经翻天覆地,后宫南北脚的方寸之地却丝毫未受影响,锁华殿依旧门庭潇潇,似乎刻意被人遗忘,只门上一把渐萎的艾草和菖蒲提示这里时间流逝。
染翠今日已经好了七八成,强打精神起身,在炉子上熬了薏米百合粥,又将地上的落叶和掉果用竹帚扫至一堆,才掀开珠帘进入内殿,床榻上那个削瘦的身影还在沉睡,她一只如雪皓腕伸出云帐,将青紫锦缎撩开一道缝隙。
染翠走近,见她虽睡得深沉,秀眉却紧紧的拧在一起,雪白的瓜子脸上,长长的羽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樱桃小口连睡着也紧紧的抿着,想是睡得并不安稳。
染翠眼圈微微一红,见她一头青丝逶迤垂地,一手搭在胸前,露出玉颈和精致的锁骨,五月乍暖还寒,正想将一旁的薄被给她拉上,却见床上的人儿长睫扇了扇,缓缓睁开了眼睛。
“染翠?好了?”盈盈如水的眸子里漾出真诚的笑意,明彩浅浅笑道:“看来这两日的药我已经拿捏的妥善,见你能起来我宽慰多了。”
“娘娘……您受苦了,是奴婢没用。”染翠说着便掉下泪来。
明彩坐起身子,轻薄的妃色薄裙丝质极是柔软,如身着无物,她将乱了的发丝撩向耳后,才轻轻拉过染翠的手,柔声道:“事已至此,左右不会再差了,前朝还有唐氏满门,我们总还有……”
话还没说完,只听吱呀一声,殿门似乎被人从外推开,染翠喜道:“娘娘所料不错,奴婢去看看,准是皇上那边着人来通传什么了。”
说罢一溜烟奔了出去,明彩眼皮突然跳了几下,想拦已经来不及,由于并未梳妆,当下不便出门,便站起身走向入口,隔着珠帘想看看外面的动静,这时,便听染翠一声惊呼:“三小姐,娘娘可是您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您怎么能这么对她?”
“不长眼睛的东西,皇后娘娘面前岂容你大呼小叫,是要拉下去杖毙吗!”
听闻此言,明彩顾不得其他,连忙跑出,只见院中空地,唐明珠携着四个宫人悄然站立,一旁染翠匍匐在地,不停磕着头,念道:“皇后娘娘饶了娘娘,皇后娘娘饶了娘娘……”
皇后?
唐明珠何时成了皇后?
明彩怔怔的看着近处一身素衣,只挽了件金色彩凤披帛的唐明珠,她顶上确实是凤冠不错,一样的眉眼和身姿,只是此时她无端便多了份端庄雍容、母仪天下之态,再看身后两位嬷嬷,一身素缟,莫不是……
“皇上……”明彩一手捂住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正微微含笑,目光冰冷的唐明珠,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参见明太嫔,太嫔安康。”唐明珠身后宫人纷纷欠身行礼。
太嫔?
先帝驾崩,皇后为太后,嫔妃改称太妃太嫔……明彩心下一惊,这才看见右边那个四十出头的嬷嬷手中奉着一条白绫,另一人手中捧着一壶酒,显而易见,来者不善!
“姐姐……”明彩后退一步,眸光移向已走近自己的唐明珠,声音几乎发颤。
唐明珠这才发话:“将东西送到里面,拉着这没眼力的奴才下去,本宫要和明太嫔亲自谈谈!”
“是!”两个嬷嬷连忙进入内殿,身后又有两人上前拉住染翠,便想往外拖。
“不要……娘娘!”染翠站起来跑近抱住明彩,对着唐明珠哭喊:“皇后娘娘饶命,您开恩哪……”
“都是死人吗?”唐明珠斜睨着身后,檀口微张,声音不急不缓,身后人却惊若寒蝉,两人连忙一前一后将染翠拉出了锁华殿,紧随而出的两个嬷嬷正好掩上大门。
东风送暖,初夏的天气,明朗朗,却让人心生寒意。
“姐姐……恭喜你得偿夙愿了!”明彩看着唐明珠衣间的彩凤,终于明白,她这两日隐约听到的哭声,原来是先帝驾崩,封锁六宫进行的小殓,而她这里丝毫没有任何消息,估计便是这位姐姐所赐。
“好妹妹,还是这么聪明,可惜这个世上,运气有时候比聪明重要太多了。”唐明珠冷然的面上,眉梢上扬的弧度写着讥诮和高高在上,虽然明彩姐妹二人长的一模一样,可唐明珠脸上丰富的表情明彩自叹从来学不会,又听这位新中宫娘娘道:“听说先帝殡天之前,还想着解了锁华殿的禁,可惜啊……你终究只能守着这方寸之地,孤寂而亡。”
眼泪自明彩双眼角滑落,却仍挂着笑道:“先帝于我,亦师亦父……是我器量太小,没能在最后这段时间陪伴他……”
“亦师亦父?呵……说什么青天大笑话?不是亦师亦夫?”
“姐姐今日的目的是为了与我咬文嚼字吗?你……是武王让你来的?他收到我的信了?”
“你的信?呵!先帝新丧,皇上日理万机,他会有时间管你?”
“那白绫毒酒又是谁的意思?姐姐你?”明彩目光如剑,直直盯着唐明珠的眼睛。
“自然是先帝的意思!先帝那么宠你,不带着你一起,碧落黄泉,岂不是太过孤单?”
“呵……你好狠的心,你就不担心父亲怪罪?”
“父亲?呵呵……你可能还不知道……”唐明珠莲步款款,伏在明彩耳边说道:“前日废太子慕容方领着八千精兵逼宫,于东华门发生兵变,你以为他哪来的八千精兵?东华门那么重要的卡口又岂是说闯便闯?还不是因为守城统领是父亲曾经的门生?”
“唐明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明彩气的牙关切切。
“株连九族?笑话,这正是现今可以下令株连九族之人的筹划!”
“你是说慕容博和父亲策划了废太子逼宫?逼死了先帝!?”明彩上前一步,拽着唐明珠的袖子,睁大眼睛道:“这不可能!父亲怎么可能助纣为虐,再说慕容博他从来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不论朝政,他让我入宫,便是提点他……”
“提点他先帝不宜梨花白,饮后一个时辰便头晕目眩、神志不明?”
“你……你怎么知道!”
“我的好妹妹,若不是你,皇上怎会在端午佳宴上为先帝亲自奉上这催命毒.药?”
“……唐明珠!!!”明彩珠泪涟涟,双手捂住耳朵向后退去:“不可能!不可能!慕容博为什么要害先帝!”
“你难道没听说?先帝欲传位慕容……这是什么!?”唐明珠见退后的明彩衣袖滑落手腕,上前一步抓住她的右手惊道,却见明彩兀自摇头念着“不可能”,似乎惊了不小,仔细一看,她妃色的薄袖下,一颗赭色的朱砂在皓白如雪的腕上异常夺目。
“你的守宫砂竟然还在?”轮到唐明珠一脸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你凭什么获宠?”
这时,明彩已经自惊讶中恢复小半,她愤怒的抽回手,冷笑道:“不要你管!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和父亲!”
“……极好,自娘幼时将你留在身边,将我送给嫡母抚养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是你胞姐,不过你这话被父亲知道,他可要伤心死了,如不是你和他说不喜欢皇宫,想要自由,又岂能帮了我和当今皇上!”
“……那你今日做的一切就不怕父亲怪罪!”
“当然怕!可世人皆知今日来锁华殿的是太后娘娘,父亲又怪我作甚?”
“你……唐明珠!?”
“瞪着我做什么?说白了,你以为爹宠你?他为了我不惜违抗圣意,拒将我嫁给侯公之子,为了赌我和唐氏满门荣华富贵,一定要我于兵变前嫁给皇上,这份疼爱你有吗?当年你说父亲心中,你占六分,我仅四分,可你嫁给先帝时他怎么无动于衷?你以为皇上喜欢你,哼!你不过是我的影子罢了,他愿等我四年,送我母仪天下,而你,今日我来这一趟,他当真不知情?醒醒吧!地府幽冥,慢走不送!”
唐明珠说罢拂袖转身,边走边道:“你便和那命薄的娘早日团聚吧!我们二人,这辈子再无干系,下辈子也不要再见!”
明彩颓然坐到地上,看着朱色的大门渐渐合上,唐明珠素色的衣裙一角悠然一下便消失不见,如同她曾日日的希翼,在这个晴好的清晨突然破碎不堪,消失于茫茫天地之间。
明彩从未想过她这十九年的人生结束的如此悲凉,在甜腥的毒酒入喉之后,她恍然记起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慕容博于一颗开的肆意夺目的紫藤花后走出,拿着她射歪了的银箭温和笑问:“你就是唐门小金花?”
呵……如果命运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想将那只射歪了的箭射到他的头上……
正文 针尖对麦芒
从秋千架上下来的那刻,明彩回望了一眼灼灼盛放的桃花树,满树缤纷花瓣摇曳而下,如同初春的一场花雨,落在她的衣上发间,她长睫抖动,依然一副不确信的样子,揉了揉眼,又问给她挽着披风的绿衣丫鬟:“染翠,你刚刚说长姐的婚期定在了哪一日?”
“永和十五年四月初八。”
“永和十五年四月初八?”明彩喃喃念着,脑子里飞速旋转,嘴角渐渐就浮上了笑意。
染翠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奴婢这一转身的功夫,小姐又在秋千架上睡着了,春上风寒,倘若您又病着了,可怎么办?”
明彩置若罔闻,视线穿过枝头繁花,望向天青色的上空,感慨道:“这真的是永和十五年的天?这场梦会不会被突然惊醒?”
“梦梦梦!小姐你从前几日病好了就念叨做梦,难道奴婢这大活人也是梦里的不成?再说,就是刚刚这一会,您都说了不止十遍了,这就是永和十五年!”
明彩闻言,伸手点了下脸庞饱满,正豆蔻年华的染翠,“知道了,知道了,管事婆!”
“呜……奴婢才多大,小姐就叫我管事婆!”
多大?
是了,此时染翠不过十三出头,也只比她大了一岁而已,性子正是活泼外向的时候,如何会是“梦”里那个随她入宫后,世事沧桑皆体会过的劳碌管事?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我们来说说长姐的婚期?”
染翠无语凝噎,怎么又被绕了回来,急道:“大小姐婚期就在下个月初八!看您高兴的都忘了今夕何夕了!”
“今夕何夕?今夕何夕!”明彩对着染翠咧嘴一笑,朱唇玉齿,耀眼生辉。
一阵东风起,无数花枝乱颤,又是一场春花如雨,明彩拂袖在花树下翩翩转圈,想起“梦”中那短暂一生,默默轻唱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平生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
一曲未了,只听一道洪亮的声音自廊下响起:“妹妹唱的什么?甚是凄婉,也不似你这个年龄的唱词。”
明彩收袖,便见廊下站着一个面色黝黑、眉目端正的瘦高少年,便笑道:“是桑奇哥哥,好久不见,今日怎么有时间来府里了?”
这一句好久不见时隔多年,“梦”里桑奇成年后便与唐府脱离了关系,而她沉溺于爱恨,竟然忽略了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究竟是为了什么,与唐府恩断义绝的那么干脆。
桑奇是明彩与双生姐姐唐明珠的乳娘刘嬷嬷之子,幼时为了让刘嬷嬷心无旁骛,一心哺育姐妹二人,明彩嫡母大江氏将她一家子都安置在了府中。待桑奇渐渐大了,却身体羸弱,常年生病,刘嬷嬷便与大江氏求了恩典,被明彩父亲,时任威远将军的唐柏林,特许其跟着次子,一起在京师唯一的骑兵部队——飞骑军历练,几年下来,小身板确实越来越健硕,只依旧瘦瘦的,难怪人称瘦猴儿。
“来看看我娘和……两个妹妹,听说你病了,可大好了?”
明彩笑着转了个圈,“除了清减些,我瞧着比往日好了百倍不止!”
从前世被赐死的“噩梦”到悠然醒来,又重新开始一段人生,可不是好了百倍不止么?
一旁染翠却急道:“呸呸呸……小姐过头话可别乱说,这才好了几日,哪来的好?!”
明彩吐了吐舌头,与桑奇道:“那桑奇哥哥可见过嬷嬷了?”
“刚刚已去过了,这才来看的妹妹。”
“哦……哥哥只管放心就是,府里还会亏待了嬷嬷不成?”
“我是知道的……”桑奇挠了挠头,有些不自在,接着又道:“妹妹,我们一起去看看三妹妹如何?”
“看姐姐……?”明彩笑还僵在嘴角,这是她醒来的第七天了,许是刻意为之,她还没见过唐明珠。
两人同住在紫云苑,紫云苑分为东首和西首,之间以一道灰墙相隔,两边各三正两耳五间房,进了内苑,当先是一道刻着并蒂莲花的影壁,朝左便是东首了。
只是明彩还没准备跨出西首,尤其是去看唐明珠。
桑奇见她并未马上答应,僵着脸笑道:“妹妹是还未大好么……那便算了……”
“瘦猴儿,你做什么不自己去找三小姐?非要拉着我们小姐同去?”染翠在一旁好奇问道,明彩虽称呼桑奇一声哥哥,但毕竟是看在刘嬷嬷的份上,这一声哥哥只是敬重,而染翠与他同为下人,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惯不会虚礼,只与大家一样喊他瘦猴儿。
桑奇被问,结巴道:“我……我……好像三妹妹遇到了烦心事,我刚过去听见她又砸了东西,才退了出来!”
“哼!我说瘦猴儿,原来你不是先来看我们小姐?”
桑奇脸一红,奈何皮肤黝黑,竟一点看不出来。
明彩见他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下不忍,于是道:“去就去吧……”
三人来到东首,小院中同样的桌椅摆设,只是并不多见花草,墙角是几颗绿意盎然的青松,与一排新发的翠竹,活脱脱一个男子洒脱不羁的陈设。
染翠正准备上前打帘子,便听见正房里一道冷然不满的声音传出:“让我和彩姐儿送嫁?去增长房的脸?她唐明薇是公府小姐?我们就矮了几头?”
“小姐别闹心,大夫人这么安排,也是二夫人同意过的。”
“呵!母亲同意?还不是因为我们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小姐可轻点声吧,现在你可是寄养在夫人名下……”
“哼!寄养寄养?还不是因为庶出?长房将我们当丫鬟使,母亲却还无所谓得舔着脸去巴结?若是爹承爵,难道她们还会反过来给我们送嫁么?”
“……小姐,这话可别再说了,仔细了隔墙有耳!”
“我倒是想别人听听呢,还怕了不成!”
这道声音落下,屋外的三人便听见一串脚步声,正是唐明珠气势汹汹的掀帘朝外走来。
春日的暖阳照射在唐明珠那张因生气,有些微潮红的脸,她粉面朱唇,眉目如画,已是金钗之年,身体发育较好,穿着淡红衫子、米色瑞花纹小绢裙,轻薄的衣料紧紧裹在身上,已有一股少女风韵。
顾盼间柳眉倒竖,见院子的三人,先是一愣,转而看向明彩,“哟!好了?什么风还把你吹过来了!”
明彩见她语气不善,看着她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忍着将心头的火压在胸腔,只直愣愣盯着她看。
那段前世过往,明彩一直当做一场糟心的“噩梦”,可直面这个前世冷漠如斯的亲姐,那虚伪的自我安抚瞬间溃散,上一世在锁华殿她因成帝薨逝、慕容博登基,心神悲切并未与她发难,此刻相见,蓦然想起她那句“我们二人,这辈子再无干系,下辈子也不要再见”,嘴角便挂上了冷冷的笑意。
“怎么?又见着了,姐姐似乎不高兴?”
桑奇心里埋怨了自己一声,向来别的亲姐妹手足要好,这一对儿活宝却总是针尖对麦芒,历来双生子格外亲密,也不知这两人为何不像一个肚皮里出的,大的平日里总是冷冷的,一派清高不理世事的样子,小的倒是亲和热闹点,原以为两人性格互补,好的跟一个人一样,可私下里两人却总是不和,互相里争多较少,本以为他让明彩过来东首,二人多日未照面,会缓和些,可看二人这语气,似是两厢都不待见。
“好了妹妹,你二人都在,上次答应你们买的泥人,看我带来了。”桑奇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放在一旁石桌上。
明彩心道原来桑奇是要送二人东西,才要她到东首来,便压下心头对唐明珠的不快,缓缓走过去看着。
青色的布包打开,左边一个是高约半尺,栩栩如生,腰系豹纹群、脚踩长筒靴、手持金箍棒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另一个还未露出面,唐明珠已抢先一步将大圣泥人握在手里,冷然道:“这颜色甚是鲜亮,我就要这个吧!”
明彩冷笑一声,她刚刚故意缓了一步,就是不想要这个泥人,上一世她率先抢了大圣,后来被唐明珠借故打碎,这一世便由着她,反正她唐明彩要的是另外一个泥人。
另一个是颜色刷成釉白的佛祖坐像,唐明彩将它捧在掌中,自言自语笑道:“孙悟空是好看,可再能耐,也飞不出如来的五指山!”
唐明珠闻言,轻嗤道:“呵呵……捏的再好,也是尊泥菩萨,自身能不能保住还未可知!”
一旁染翠和唐明珠大丫鬟水仙已无奈的对视,这两大小姐,两泥人还能做出文章,真是少有,一旁桑奇也很是尴尬,本意是想哄二人开心,不想两人又起了争执。
“姐姐操心好自己的孙悟空就好,我的如来是不是泥菩萨,走着瞧就是!”
明彩一语双关,众人并不理解,唐明珠冰冷的脸上却眸光动了动。
正在这时,院外一个丫鬟跑了进来,福了福道:“三小姐和四小姐正好都在,老夫人让奴婢来通知两位小姐,三夫人回府了,五小姐也回来了,老夫人让您二人去花厅,姊妹几个热络热络呢。”
正文 远方的五小姐
桑奇闻言说道:“那我过两日休沐再来看妹妹们!”
说罢便告辞了,二女一前一后便到了老夫人的迎鹤院。
丫鬟见人来了,便打起帘子进内,还未跨过门槛,厅内郎朗的笑声早已传了出来。
明彩二人见厅内站着几个人,却并没细看,先给坐在厅中已经鹤发的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头上戴了个镶了祖母绿的抹额,挽着个圆髻,簪了个质地上乘的玉钗,见二人俏生生站在面前,慈爱的笑道:“姑娘中就差你二人了,快去见过你们三婶和五妹。”
二人匆匆对长房身着圆领藕丝衫子柳花裙、戴着繁复点翠头面、端的贵气的冢妇钱氏福了福。
钱氏笑道:“这两孩子,快去见过你们三婶吧。”面上却对二人的知礼很是满意。
此时二人嫡母大江氏才拉着二人的手,走到左边坐着的两人跟前,笑道:“五六年没见着了吧,这两丫头都是大姑娘了。”
靠内坐着穿青绫衫子、挑丝夹绿罗裙的,是唐门老三唐演林的正妻安氏,因老夫人总共就长子唐世林和次子唐柏林两个儿子,对这个庶出的儿子媳妇并不上心,又因老三并未在仕途精进,只随着外租家经商,便更小瞧了去,谁知近几年的功夫,老三在南边生意似乎越做越大,又暗中贴补了府中不少银两钱物,老夫人才高看了一点。
现下趁着唐明薇大婚,便书信一封,召他们回府,老三却生意太忙脱不开身,便让老三媳妇带着长女回了京。
只说安氏见身着紫锦大袖襦裙、发戴雀钗的大江氏将人领到面前,早拉着一旁唐明瑶站了起来,笑道:“可不是,上一次见着才两尺不到的小人,现下出落的,三婶都认不识了。”
明彩连忙与安氏见礼,一旁唐明珠面色淡淡的福了福,大江氏道:“话说瑶姐儿比这两姐儿也就小了三个多月,个子抽的好似还要高点。”
“这丫头,光吃不长肉,也就苗苗儿高点,浑身没有四两肉,还不见过你两个姐姐。”
身着黄轻纱衣、水色褶裙,长发披肩的唐明瑶,杏眼瓜子脸,长的甚是天真可爱,一对眼睛因瘦显得特别大而亮,似乎凡事都新奇的样子,对二人甜甜一笑道:“两个姐姐果然如听说那般,像是画里走出的仙子,只是你俩长得可真是一模一样,我都区分不开谁是三姐、谁是四姐了。”
大江氏笑道:“这孩子,小嘴这么会夸人!你瞧着发上绿珠花的是你三姐,粉珠花的是你四姐。”
明彩对她报以一笑,“梦”里唐明瑶此次回京,并非单单为了唐明薇大婚,还有别的事,只是她是商户之女,虽是庶子嫡出,还是被人看低了去,后来受了排挤,郁郁的回了南边,她那时甚为不懂事,与众人一起不待见她,现在想来,唐明瑶自小娇宠活泼的性子,与谁都好,当谁都是知己,可最后被众兄弟姐妹排揎的常常独自落泪,也是可怜的很,便笑道:“妹妹一路舟车劳顿,回京师还习惯么?”
一旁二房长女唐明雅瞥了眼明彩,暗暗不屑,她几人同为庶出,现在还跟个商户之女套近乎,也不怕受其他人不喜,便朝一旁挪了挪。
唐明瑶却眸光一亮,这还是她进屋,第一个开口同她说话的姐妹,又说的这样体贴,心里便觉她是个容易相处的好人,“习惯的、习惯的,这一路风景和杭州那边大相庭径,人又和善,真的不错。”
“妹妹习惯就好,改明儿让哥几个带你在京城转转,好歹你幼时在这里出生,可别生疏了。”
“那是极好的,可惜今日几个哥哥还在学中,不能马上见到。”
“最迟傍晚就见着了,不急一时,妹妹如有想吃的想玩的,随时告诉我,我带妹妹去也是可以的。”
“四姐真是太好了,只是京城风沙大了些,吹的皮肤疼。”
安氏忙拉了拉她袖子,唐明瑶这话里的意思,不是摆明说她比屋里其他姐妹娇贵吗?四姐太好,其他人难道就不好了?这丫头,惯的不知礼数,说话也不通过脑仁,这京师高门,每一句话都要思量半天,岂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
将要大婚的唐明薇倒并未对她二人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见明彩如此热络,微微蹙了眉。
她是长房嫡出,父亲唐世林承爵,母亲钱氏更是大户嫡出,所见所闻非一般小门小户贵女可比,她打量着唐明瑶一身穿着,那黄轻纱衣和水色褶群,好像是杭州闻名的遥月布庄出品的上好绯绫,每年进贡的也不过几匹而已,瞧着自己一身红锦翻着银边的衫子和白底红花的百褶裙,料子也是价值不菲时兴的,可和她那一身还是差了许多,心里便暗暗咂了咂舌,但碍着身份,只端坐在钱氏身边默默看着。
安氏担心唐明瑶接着胡说,便笑道:“现下人都齐了,我们三爷让我给大家伙带了些礼物。”说罢指着身旁一个丫鬟将东西呈了上来。
呈上来的均是一些少有杭粉丝绸,虽京中也有,但好歹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安氏命人将东西一一分了,又对老夫人道:“母亲,还有些礼品还在路上,我娘儿俩带着不方便,回头再给各位房里送去。”
老夫人见她说的客气,心想路上的礼品估计是些杭州特色点心珍玩,便没放在心上,道:“放她们姐儿们去外面玩耍吧,不要拘在我屋里,年轻人就要到处跑跑。”
钱氏见此,心里边讥笑了一声,听闻老三在南边多么发达,看着妻小盛装打扮,但看送出手的东西也并非贵不可及,看来并非传言那么有钱,便也轻慢了起来,面上还是笑道:“三弟妹为了薇姐儿婚事大老远跑一趟,可真是难为你们娘俩了。”
“大嫂哪里的话,我们开心还来不及,还盼着薇姐儿出嫁了,我们能沾点福气,以后能托大嫂的福气,在京里许个好人家。”
如此开门见山,钱氏脸色变了变,唐明薇见此,知晓接下来的话她们一帮小辈最好不听,便道:“几个妹妹,我们去前面花厅玩耍可好?也让几位太太与祖母叙叙旧。”
众人自然以她马首是瞻,五姐妹便纷纷出了迎鹤院。
唐明瑶久未回府,看到什么都新鲜,也当这里是杭州一样,左一句右一句的问个不停,问到唐明薇,唐明薇便微笑,问到唐明雅,唐明雅便装傻充愣,问到唐明珠,唐明珠干脆自己看自己的,压根不理她,只唐明彩左一句右一句的与她回着。
待到了花厅,唐明薇便试探道:“妹妹这身衣裳可真好看,不知是哪里裁的?新出来的吗?”
“新出?好像不是,去岁便有了的,杭州城人人都这么穿。”唐明瑶只当她问的是款式而非材料。
唐明薇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干笑道:“我还以为是时兴的呢,看着倒是好看的很。”
“姐姐喜欢吗?我还嫌太俗气了,如果姐姐不嫌弃,我娘备了给姐姐当嫁妆的倒是有几匹上好的料子,回头按姐姐身段裁好了,就给姐姐送去。”
“妹妹太客气了,我怎能要妹妹的东西?”唐明薇什么没见过,还稀罕一个商户之女的料子?见这个五妹反应不灵活,怕问多了,几人还以为她变着法子要她东西,便道:“我屋里还要准备,先不陪妹妹了,赶明儿再一起玩儿。”
见她要走,唐明雅便道:“我帮长姐去!”
便也跟着去了。
花厅只余下明彩、明珠三姐妹和各自服侍的丫鬟。
“不知妹妹回来打算住多久?”唐明珠面上淡然的陡然发问。
“我……”唐明瑶小脸一红,赧然道:“我娘说……说让我在京城许个婆家再回。”
“果然……”
“果然什么?”
“没什么,我想妹妹果然可以在京城多呆一段时间,可以陪陪祖母承欢。”唐明珠自知失言,她一年前便已重生,这么久以来,凡事都和上一世吻合,她倒是希望将这一世的命给改了,可冥冥中似乎许多事都有自己的轨迹,所以才贸然问唐明瑶的归期和目的,见果然和上一世相差无几,便忙将话圆了过去。
扫了眼明彩,见她温吞吞的陪在一旁,心里便犯了膈应,也不知她这个妹子怎么没和上一世一样与她们一起漠视唐明瑶,只是如果凡事有迹可循,唐明瑶不出半个月便会回杭州,与她再无瓜葛,便懒得周旋,道:“早起吹了风,便不陪妹妹了,你好生玩着。”
不待回应,便匆匆的走了。
唐明瑶抿了抿唇,见唐明珠背影消失,才看向明彩问:“四姐,你是不是马上也要走?”
“为何这么问?”
“大家仿佛都不喜欢我?我以为久未回京,姊妹间会有说不完的话,可大家似乎都很忙,没时间搭理我。”
明彩暗暗一叹,谁叫你出生不好?投在老夫人不喜的儿子家里,偏偏母家又是商户,在这个官贵商贱的时代,三婶巴巴的把你送回京找婆家,你还不懂吗?杭州难道没有好男儿?当然不是,她只是希望祖荫福祉,将你许个官家,将来你的儿女才有个好出路。
但这些只是她重活一世的总结,不好多说,便道:“她们许是真的忙,真的没有时间不是吗?我陪着妹妹在府里逛逛,熟悉熟悉,如何?”
唐明瑶点头如捣蒜,这一刻,这个四姐的好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正文 大宅里的情分
明彩的曾祖曾随先帝开疆辟土,以显赫的功勋被封荣国公,创下了庞大的家业。后祖父承爵,依旧风光一时,只是祖父去世后,唐门这一代的三个儿子却没有继承将门家风,长子唐世林被降爵承袭侯爵,次子唐柏林自幼习武,因善骑射,后入京师各军中唯一的骑兵部队——飞骑军,多年下来,也只是个四品威远将军,与公府旧日荣光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但唐府百年基业,数代累积的家产却非新贵可比,单单公府宅院便跨地数十亩,府中亭台楼榭、奇花异草、假山怪石不胜枚举。
待步行了多个回廊院落,饶是向来活泼好动的唐明瑶也已累的气喘吁吁,拉着明彩道:“好姐姐,家里实在太大了,我们还是回吧。”
明彩自“梦”中醒来,也是多年没有逛过唐府,身边一草一木,在脑海里早已描摹了不知多少回,如今又见,心里说不出的恍然,待明白了唐明瑶意思,便笑道:“就等妹妹开口了,再走下去我的脚底也要长泡了。”
“那姐姐怎不早说?”
“早说了,回头你又寻思是我不想陪你怎么办?”
“哎呀……姐姐笑话我。”
“好了好了,可是累了,先喝点茶水,再回老夫人那里,想你住的院子早已收拾妥当。”
明彩示意丫鬟将备好的茶水奉上,便率先坐在廊下,唐明瑶接过,也不试冷热,便囫囵灌了下去,嘴角全是溢出来的茶水,随手擦了把道:“累了方觉得这一碗茶也是琼浆玉液,姐姐也喝点。”
明彩捧盏小啜,抬眼见唐明瑶忽闪着大眼盯着自己,心道虽同为公府小姐,但由于三叔三婶疏于管教,言行举止并没闺阁小姐的仪态,对人也并无二心,单纯的厉害,才这么短时间便从她眼里看出无限的欢喜和信赖。
不免想到前世的自己,也是这么毫无心机,与谁都掏心掏肺,最后被人捏了个女德失教、败坏风华的名声,导致来说媒之人往往无功而返,白白误了光阴,而那时她一心扑在慕容博身上,反而觉得没人娶她是件最好不过的事,直到进入后宫,才悔之晚矣,倘若慕容博也喜欢她,又为何不愿娶她?还把她送上龙床,又安的什么心?临死她才知道,原来慕容博爱的是她姐姐唐明珠,她自始至终都是个傀儡而已。
想到这里,不觉一叹,对后来被排挤的唐明瑶分外心生怜悯。
伸手擦去她下巴上挂着的茶水道:“可仔细些,大姑娘了,既然回来找婆家,言行举止可别再鲁莽了。”
唐明瑶脸上一红,今日回京,与这个四姐相处小半日,便觉着似乎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她自幼离京,与父母在杭州经商,随着家业越来越大,父母在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巴结讨好之人越来越多,又没有兄弟姐妹相伴,哪一个不是将她捧上了天,谁会教她这些?哄了她开心讨了好处就成,猛然听明彩细声叮咛,便觉得这血脉相融的亲情格外让人心暖。
“四姐以后多教教我,弟弟才两岁,那么小丁点的人儿,我也没个说话的,许多都是不懂的。娘说皇城里的人听着诸子百家长大,比常人多了几个心窍,懂的可比我们行商之人多了去了,还让我万不要轻信于人……”
身后丫鬟罗香忍不住狠狠咳了两声,天杀的小姐哟,这话你怎能对四小姐说?比常人多了几个心窍?你这是夸她还是骂她呢?夫人让你不要轻信于人,你这竹筒倒豆子又在胡说什么?
偏唐明瑶不懂罗香暗示,问道:“罗香你是怎么了?吹风了不成?要不要喝点水?”
染翠在一旁早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明彩亦是笑道:“这些话对我说就可以了,其他人面前可不能再说,这是三婶叮嘱你的私房话,可懂了?”
罗香投来个感激的眼神,唐明瑶方醒悟的点点头,“四姐说的我照做便是,我们回吧,也不知我娘和老夫人都念叨些什么了。”
罗香满头黑线,长辈谈话,晚辈要知道做什么?偷眼打量四小姐,见她唇角含笑,并不在意,心下大安,夫人归京前就嘱托她看管好小姐一言一行,幸好今个遇到的是四小姐,否则小姐这八面响锣的性子还真讨不了好。
二人正回老夫人处,边走边说着闲话,还未到迎鹤院,迎面来了两个人。
明彩尚未在意,已听其中一人道:“是三姐儿么,旁边的是老三家的?”
明彩方看向对方,说话的是身穿烟青色常服的大伯唐世林,身旁一人眉目含笑,身着虎纹朝服,雄姿英发,不是别人,正是明彩父亲唐柏林。
“爹!”明彩眸光一动,便起了水色,一头扑向唐柏林怀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今日怎么出来了?是大好了?外面再热闹,可要仔细着自己。还不和大伯见礼?”
唐世林尚不清楚唐柏林一连串的问号是什么意思,道:“三姐儿怎么了?”
“大哥,这是彩姐儿!前些时候病着了,前几日才好。”唐柏林大手摸着明彩发顶,语意轻柔道:“怎么了?几日不见,和爹越发的嗲了?”
怀中的明彩听他一眼就分辨出了自己,又当着大伯面逗她,心里又喜又酸楚,却又咬唇不敢哭出来,她这个不孝女,何止几天没见过亲爹了?她记忆里唐柏林对子女向来娇惯,为人谨小慎微,克己奉公,忠于皇权,最后为了她竟然配合慕容博设计陷害废太子慕容方,并间接逼死了成帝,为了一双女儿,他竟违心做了那么多事,想来最终他的内心定是自责万分,这一辈子,她再也不要父亲做不忠不义之人。
思及此处,明彩恨不得将慕容博凌迟了才好。
一旁唐明瑶此时也已明白过来,忙不迭的跑上来与二人见礼,明彩亦是从唐柏林怀里出来,与唐世林福了福。
“明瑶是吧,你爹怎么没回来?”
“回大伯,爹在庄子上可忙了,听说山东水灾,他正与一些商户筹资去救济呢。”
唐世林与唐柏林对视一眼,朝中确实已知道了山东灾情,也剥了银两过去,没想到自家老三竟然还忧国忧民,一个商户还兼济天下,这实在没看出来。
“你爹参与筹资?”
“也不尽是,听说朝廷银两批复流程繁琐,又要一级一级发下去,爹和一些大户便先备了粮食和被褥,雇了车队送去。”
唐世林若有所思,明彩见他神情,头有些疼,这个五妹还真是个实心眼,问什么答什么,做好事难道非要亲力亲为?自己侄女大婚也不回来?
说话还真是门技巧,于是道:“三叔还真是分.身有术,忙着救灾,还安排送了好些东西回府,听五妹刚刚说还从杭州买了六个丫鬟,两车绸缎,不几日就送给长姐做嫁妆。”
唐世林闻言一笑,与唐柏林道:“自家兄弟,做什么这么客气?”
唐明瑶闻此方觉说漏了嘴,忙道:“都是爹娘的心意,现下手里产业多了,爹走不开,说等老夫人大寿再回来和大伯赔礼道歉。”
唐世林道:“杭州与京城来回一趟得个把月,你与你娘回来,已是难得,自家人无须客气。”反正礼到人不到也可以。
正说着,一侧传来一道笑声:“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姑娘了,让大伯看笑话不成?还窝在你爹怀里?”
明彩这才发现还黏着唐柏林,忙笑着迎上说话的大江氏,拉着她的手左右晃着道:“母亲,女儿两个都黏!”
大江氏国字脸,下巴微尖,眼明眉浓,看上去是个有福气的,可本就体弱,又自生产二子后落下了月子病,脸色甚是苍白,脂粉也盖不住的苍白。
唐柏林共有三个妻妾,嫡妻大江氏,妾室曹氏和小江氏,虽然小江氏和二姨娘曹氏同为妾室,但是小江氏是大江氏的庶出妹妹,那年大江氏生完次子,身体每况愈下,眼见没有几天日子,江府将小江氏送入门冲喜,也是想着一则如果大江氏殁了,小江氏便会被扶为正妻,江府与唐府还是姻亲之好,二则如果能将江氏晦气冲走,那是最好,没成想大江氏随后果真慢慢恢复了。
又因江氏姐妹二人感情甚笃,身为姨娘的小江氏才得以与嫡母一同抚养一双女儿,唐明彩姐妹二人也如嫡出子女般入学用度,现下因小江氏有了身孕,二人被大江氏亲自管教,跟这个本是姨妈的嫡母关系自然好的没话说。
果然大江氏听她软糯的撒娇,捏了下她的鼻子道:“别带坏了妹妹,快进去吧,今个老太太喊了大家伙一起用膳,可别让她久等。”
说罢又与唐世林见礼,唐世林摆摆手与唐柏林先进了院子。
大江氏又拉着唐明瑶道:“和你四姐逛着还喜欢么?可还记得家里的样子?”
唐明瑶摇了摇头,“好多年,早不记得了,不过对偏院上学和练习骑射的地方还有些印象。”
大江氏莞尔一笑,“瞧你就和你姐姐一样,越是不喜欢的越记得清楚,在偏院上过几天学,练了几次射箭,便忘不了了。”
三人嘻嘻哈哈便进了迎鹤院。
正文 姐妹间的尊卑
兴许是老夫人见老三媳妇回来,格外开心,又或者是感念这么多年老三的帮衬,将学里几个孙子都招了回来一起用膳。
一时内厅里长辈一桌,不见妾室。外厅里,小辈一桌。
外厅这桌,安排的除了几个姑娘姐妹,还有长房嫡子唐兰崇,庶子唐兴泽,二房嫡子唐明鹤、唐朝庆。
厅内摆着的是一台黄花梨八仙桌,嫡出的加上唐明薇正好四人,丫鬟按四人大小依次安排了一到四席,只唐兰崇已在礼部任职并未回来,位子便挪了一个,余下五个位子正好够剩下的庶出子女落座。
明彩与唐明瑶进入外厅之时,丫鬟刚上好菜,正布餐盘。
因人还未到齐,明彩便同先来的唐明雅和兄弟几人在一旁侯着,同时与唐明瑶引荐众人。
唐明瑶在杭州,每每用膳只她与弟弟二人,此刻饥肠辘辘,见与众人都打了照面,并未在意众人礼仪,见菜已摆好,便当先爬上了桌,明彩拉她已经来不及,见她随手握了双筷子在手里道:“饿死了,今天好好尝尝京城佳肴!”
说罢夹了一筷子芦笋鹅肝便放在了嘴里。
还未落座的几人脸都绿了起来。
明彩暗道不好,已听唐明雅道:“人还没到齐,妹妹就饿成这样了么?”饿死鬼投胎不成?
唐明鹤轻蔑一笑:“哪有这些规矩?”唐门放出去的野鸟,还指望能和家养的一样懂事不成?
唐朝庆咧嘴也笑道:“没想到妹妹和我口味一样?可好吃么?”我还没吃,你就吃了?你算老几?
一旁服侍的大丫鬟极是灵活,见气氛不对,忙道:“少爷小姐快落座吧,别等着菜凉了。”
明彩这才有功夫拉着唐明瑶起身,唐明瑶见众人坐了,才眨巴着眼睛小声问道:“姐姐拉我作甚?”
明彩被众人看着真是有苦难言,只好悄声道:“你裙子没理好!我们等等长姐,人还没到!”
唐明瑶晃着筷子点了点头,见身旁有个空位,坐着的是刚刚见过的二婶家大哥唐明鹤,笑着坐他身边道:“三哥,我坐你旁边成不成?四姐就坐这!”
说着坐下,指了指南边第一个位子。
明彩哀叹,刚刚你坐下就算了,现在又坐了东首一席,幸好唐明薇没到,否则这不是将长姐不放眼里么?
可余下几人,唐明瑶又放了谁在眼里?
唐明鹤眉头皱起,只哑忍着不好说什么,毕竟隔壁长辈就隔了一道珠帘,有什么动静大了那边听的一清二楚,便笑道:“妹妹坐稳了就好。”
唐明雅早已看不惯,她本是二房曹姨娘庶出,凡事被众人压一头,好不容易有个比她小的,身份差不多的,怎不就这个机会摆摆身份,便问:“五妹在杭州坐什么桌子吃饭?”
“红木四喜纹桌啊!”
“我是问是方桌还是圆桌?”唐明雅有些忍不住。
“也是方桌啊,怎么了二姐?吃饭分那么多桌子做什么?”
“难道没人教你东西首是尊席?南北是卑席?你只能坐那?”唐明雅说到最后觉得话里都是气势,纤纤玉指指着北边第八席虚点着,一副长姐做派。
此时明彩脸上也有些不好看,想前世也是同她一起指教唐明瑶,硬是让她一顿饭没吃完便跑了出去,便道:“我和妹妹坐那边去?”
唐明瑶问道:“四姐,这么说,这个是谁坐的?”
“自然是长姐的,凭你也配?”唐明雅见珠帘轻动,怕是唐明薇快到了,一脸护着她的巴结之相。
“二姐,你怎么这么说话?长姐位子我让她就好,什么配不配?”
“什么让不让,那压根不是你的好不好?”
唐明瑶闻言一张脸涨的通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明彩虽不知唐明薇马上要来,但见唐明雅表情已猜到几分,便道:“二姐,五妹毕竟远道而来,也不习惯家里这些,长姐常教育我们兄友弟恭、姊妹和睦,如是她来了,我想也只会笑五妹年幼不懂事,还会多指点她几句,何况长姐本就是个大度的,定不会这么计较。”
唐明雅讥诮一笑:“四妹妹倒是个懂事的,只是再怎么姊妹和睦,也没见过小的爬到大的头上去!这么不知礼节,传出去岂不是笑话公府没有规矩?”
明彩淡淡一笑:“二姐,长姐马上就要嫁入刑部尚书府,听说准姐夫也是排行老大,下面还有幼妹幼弟,倘若长姐如你说的这般计较,传出去不是坏了她贤德的名声?让她怎么在夫家与姑弟相处?”
“你……我何时说过会坏了长姐名声?”
此时唐明鹤轻轻咳嗽了两声,唐明雅才气恼的一脸不愉快,她道不是怕和明彩争执,实则大江氏那个病秧子也不知几时就会去了,在那之前,倘若她娘亲曹氏还没将唐柏林的心抓在手里,下一个嫡母便会是明彩娘亲小江氏,如果此时二人矛盾大了,只怕后路也给断了。
恰在此时,唐明薇在丫鬟的服侍下走了进来,一面笑道:“弟、妹几个怎么不先吃呢?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等我作甚?”一面不着痕迹的坐在唐明瑶已经让开了的位子上。
唐明雅吃瘪,不敢反驳,此时见唐明薇进来,苦瘪瘪道:“长姐……瑶姐儿坐你位子了!”
唐明薇早在帘外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道这个蠢货,明彩都将话说的那么明白了,五妹又不是霸着位子不让,你还在说个什么劲,非要拉我下浑水不成?
便笑道:“是吗?四妹五妹愣着作甚,还不坐下吃饭?”
明彩见此,便和唐明瑶在北边坐了下来,唐明雅见长姐一团棉花的将她给堵住了,不好再发作。
唐明薇见位子还空着两个,问道:“怎么二弟和三妹没来?”
唐朝庆平日里也是比较活跃的,听长姐问,便打趣将刚刚的不愉快抛开道:“长姐有所不知,最近二哥和三妹两个大冰坨子,好的像一块冰坨子一样。”
唐明鹤亦是笑道:“估计在密谋什么拯救苍生的大事,要避开我们呢!”
正说着,便见唐兴泽和唐明珠一同走了过来,众人皆是一笑。
见二人落座后诧异的表情,唐明薇掩去笑意问:“二弟和三弟马上要参加会试了吧?”
“是,长姐大婚前几日便是会试时间了。”唐明鹤笑道。
“准备的怎样了?”
唐明鹤正待答话,唐朝庆插嘴道:“还能怎样,听天由命呗!”
唐明鹤做势就要打他,唐明薇忙制止笑道:“府中还是祖父那辈出了进士,你俩这次可得为唐府争光,不要让人小瞧了去!”
唐明薇这话也不无对家族兴旺的担忧,她父亲唐世林承爵,她弟弟唐兰崇虽不见得能承袭爵位,但因着唐世林的关系,已进入礼部任职,二叔唐柏林一介武官,尚且只是个四品,还未进入朝中权臣之列,如果剩下几个弟弟还不能振兴家族,她这一辈之后,万一削了爵位,于家族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于她个人而言,如果没有娘家殷厚的底子,她在婆家腰杆子也直不起来。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微微怔了怔。几人不论嫡庶,好歹算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只是如若朝中无人,后辈前途堪忧。
明彩低头勾起嘴角不可察觉一笑,抬头朝唐兴泽看去,见他温文尔雅、清秀的眉眼,冷冰冰的一副默然神态,想这个马上的会试会元,未来的状元郎,也有这幅做低附小的状态。
却听唐明薇对唐明鹤又道:“三弟,你向来功课做的好,唐府指望可都在你身上了。”
明彩心下一凛,果然见唐兴泽放在桌子上的手紧了紧,一侧唐明珠从唐明雅身旁夹了筷翡翠猪手,微不可查的放在唐兴泽面前的碟子里,道:“长姐,我饿了能先吃吗?”
唐明薇本是拉拢唐明鹤,自然忽视了唐兴泽的情绪,他们本是一个父亲,她又是嫡出,也没听过唐兴泽如何的出众,想他一个庶子,将来娶妻入朝,还不得看她母亲眼色?见唐明珠似乎护着他,心里轻蔑一笑,嘴上道:“瞧我,一说话都忘了,大家快吃吧。”看来果然不出大家所说,这二人感情还真是好的很,也不知以前并无过多交集的隔房兄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只是那有什么用,同样的庶出子女,好破了天,也撑不起多大的风浪,怎可和她们嫡出的相比?
唐兴泽感激的看了一样唐明珠,低头将眼中的一抹狠厉掩下。
丫鬟早已给众人布好了菜,众人纷纷动起了筷子。
明彩见状,心里也起了波澜,缘何唐明珠好像哪里变了,本是与谁都不交好的性子,怎么那么巧与这个未来的状元郎相处甚佳?
讶异着吃了口菜,一旁唐明瑶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见几个哥哥姐姐说的她也插不进嘴,现下才边吃边说笑道:“两个哥哥将来可都是大人物,我可得好好巴结巴结。”
唐明薇闻言脸上便不好看了,难道说她刚刚说的那一嘴,巴结笼络的意味那么明显?
唐明雅最是会对唐明薇察言观色,听罢用筷子敲了敲桌子道:“寝不言食不语!”
唐明瑶噘了噘嘴,对明彩看了看,明彩对她摇了摇头。
不管如何,唐明瑶好歹第一顿饭没有跑出去不是?
正文 送明薇的礼物
是夜,明彩去见过了刚刚有了妊娠反应的小江氏,便回了紫云苑西首,因近日才大好,日里又陪着唐明瑶逛得累了,早早在染翠和红玉的伺候下安睡了。
翌日一早,与众姐妹在老夫人处问安,明彩见唐明瑶眼下一片微肿,待出了迎鹤院,才找机会问道:“夜里没睡好还是怎么了?”
唐明瑶打着呵欠摇了摇手,一旁罗香道:“多年没有回府,我们夫人昨个夜里伺候老夫人睡去了,小姐一个人在房里,睡的不踏实。”
“认床了吧?要不回去再睡会?”
唐明瑶闻言摇了摇头含糊道:“夜里蜡烛一直噼里啪啦,没有夜明珠照着睡的踏实。”
罗香咽了口吐沫,歉意道:“我们小姐还没睡醒,四小姐别在意。”
明彩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倒是刚出来的唐明雅讥笑了一声,她今年十四出头,像极了她二姨娘曹氏,鹅蛋脸、细长的凤眼,皮肤白皙,穿了件低领的襦裙,外面罩了件绯色点花的衫子,年岁不大,却已经出落的丰乳肥臀,眉眼里如不是依旧有些稚嫩,倒有几分媚眼如丝之态,她见二人立在路中间,嗔道:“我说两姐儿蹲在路中间拦着做什么?没睡好难道还在路中间睡不成?”有道好狗不挡路不是么?
唐明瑶打眼看她,她平日里养的娇惯,并没与人勾心斗角过,昨天下午将饭桌上发生的事情同安氏说了一遍,还当有趣,本没有放在心上。安氏是何等角色?与唐老三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最懂的便是人心,虽原来就做好了自家女儿不太容易融入家族姐妹之间的准备,却没想到刚回来便吃了亏,不知礼节这话说小了只是门户里的事,说大了以后谁敢娶?也亏明彩在旁帮衬,大事化小了去,心里便有了计较。
她本存了心思回来给唐明瑶说婆家,却也不是两个嫂嫂眼里鲁莽无知的妇孺,见她原来的安排果然应了验,便对唐明瑶又嘱咐了一遍应注意的细枝末节,又提点她只管与明彩交好,其他人只管客气,可以不放在心上。
于是明瑶便没理唐明雅,只让了让,明彩见她脸上不好看,问道:“要不妹妹再回房休息会?”
明瑶摇头道:“不要不要,大好的光阴全在床上,浪费了可惜,反正以后回杭州有的是时间睡,不如我们去街上转转如何?”
明彩脸上寻思,出府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走开一步的唐明雅轻嗤一声,扭着便走开了。
此时唐明珠与唐兴泽也依次出了院门,唐明瑶想她二人是双生姐妹,也并未与她为难,便迎上道:“三姐,我们和四姐一同去逛街如何?”
唐明珠嘴角抽了抽,让她和唐明彩去逛街?省省吧,上辈子她们本就是对头姐妹,这辈子她好不容易重生,已与唐明彩保持适当的距离,只要唐明彩不犯她,她便懒得理她,否则以她城府,捏死她还不是捏死个蚂蚱?何况她有远大目标和执念,怎会和这些女孩子家家浪费时间?便道:“刚刚和二哥说好去练字,没时间去。”
说罢便和唐兴泽也走了开去。
明彩讶异的问唐明瑶:“她刚刚说什么?”
“说和二哥练字没时间!”唐明瑶嘟着嘴道。
“练字?”轮到明彩嘴角抽了抽,她这个姐姐一辈子像男人一样舞刀弄枪、骑马射箭,虽人称冰美人,但何曾见过冰美人安下心练字?
一旁染翠也笑道:“许是三小姐去岁落水转了性子,不再一个人在偏院打马练剑,倒是和二少爷一起,时常写些字了。”
明彩只好掩饰下心里的惊讶,罢了罢了,唐明珠如此换了心性,她暗里筹划的报仇一事,总不能无风起浪,只暗暗道,她唐明珠若再利用冒犯她,她定睚眦必报!
这时才发现,唐明瑶在她主仆说话的功夫已跑回了迎鹤院。
不出一时,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便陪着唐明瑶出了院门,边道:“老夫人说了,四小姐和五小姐出去可以,丫鬟和侍卫可得跟好了。”
唐明瑶朝明彩眨了眨眼,明彩才明白她的意思,回了一个真有你的眼神。
上京城最闻名的便是朱雀大道,沿街全是勋贵高官的宅邸,溜个弯,遇到的如不是王孙世子,便是公府小姐,只这样的街道委实没什么逛头。
府里引路的小厮当然了解两位小姐的心性,领着去了另一条繁华大道。
不同朱雀大道因朝臣占据而显得气派森严,南街因着京畿的繁荣被各国的商户占据,宽敞的青石街边,酒肆茶馆、银号当铺等各类商号鳞次栉比,更添许多的亲民之气。
明彩与唐明瑶二人在仆妇侍从的簇拥下,专捡些出售各类珍玩的小铺子挑拣。
如此一个多时辰,唐明瑶玩的兴致勃勃,各色新奇玩意买了两大框子,倒是没见了打呵欠犯困。
明彩觉得她的不做作甚为可爱。
二人沿着街边走着,前方十字路口,一家名为如意金饰的商号门前人流出出进进,似乎生意很好。
明彩心念一动,与身后染翠道:“再过几日,便是长姐大婚,我缝的那海棠鸳鸯彩履,似乎针脚太稀疏了些,不如再去买个什么,添个彩头如何?”
染翠轻声道:“总归是小姐心意,如果小姐觉得必要,我想大小姐也是不嫌礼重的。”
明彩微微一笑,唐明薇嫡出的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只是以后嫁入尚书府,二人来往便没在娘家这么方便了,她昨日与唐明雅一席话,一则是因为将来准姐夫李渤在朝中影响力极大,二则也是真心为唐明瑶开脱,既然高帽子给唐明薇戴了,她也欣然领了,便是吃她这套,于是拉着唐明瑶便进了如意金饰。
如意金饰门脸不过一丈五,里间却是不小,宽约两丈出头,深有三丈,里边还有伙计操做镶、嵌、打的空间。
铺子里两面各一排展示柜子,斜格子里躺着各种笄,簪,钗,擿,发簪、步摇、佩玉 、扳指、耳环,珍珠玛瑙等各种首饰,看上去并非太过贵重的,贵重的也不会放在明面上,只是许多样式精巧,打造的栩栩可爱。
中间还有半人多高的立柜,摆的是一些时下流行的胭脂水粉。
唐明瑶家里本就有许多类似铺子,并没多大兴致去看,但好歹是明彩拉着进的,便在旁边提着兴致陪着。
饰品店里三三两两的女人,分成一堆堆儿围在一起,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有伙计看两人穿着佩戴,早已满面笑意的迎了上来,舔着脸道:“两位小姐里边请,需要点什么?点翠头面、水钻头面,上好的扑粉口脂,送人自用,应有尽有!”
明彩闻言,想到唐明薇爱戴珠钗,便问:“送人大婚,什么发钗比较好?”
伙计忙迎了两人到一截柜子前,道:“款式都在这里。”又低声道:“这些是银里的,上好的在里面,小姐先看看款。”
此时另一边许是忙不开,伙计忙与明彩告了声歉,便跑了过去。
“妹妹,你来看看,我想送一枚簪子给长姐,你觉着哪个好?”
唐明瑶俯身朝格子里看去,见各色喜庆讨彩的瑞纹钗一眼望去数十多种,便道:“姐姐,我觉着长姐大婚,寓意好的才行,这蝙蝠爬在铜钱的钗头说的是福在眼前,云纹蝙蝠的是说幸福绵延无边,这个竹叶上五朵梅花的是说花开五福,哟!这还有彩凤合鸣、白头富贵、喜鹊登眉,太多了,你随便选个应景的都可以。”
明彩笑道:“原来妹妹是个行家!”见她年龄不大,这些商号里的钗头寓意随口便来,想也并非毫无所长,起码说明三叔三婶已经教她开始浸.淫商场。
唐明瑶并不觉得明彩在夸她,这些她早耳熟能详,正待再说,忽闻明彩问道:“妹妹,不知三个葫芦,下缀了翡翠豆儿的是什么寓意?”
“葫芦本就代表了多福多寿,又袭传了多子之意,加上翡翠豆儿,不就是多子多禄多福多寿?”唐明瑶说到这,抬头喜道:“姐姐,这钗子在哪?不就是你要选的给长姐最好的钗子吗?我怎没看到?”
明彩笑着指了指柜子上一面青帕里,三个碧玉葫芦头的金钗,道:“呶,在那呢?”
唐明瑶顺势拿在手里,道:“这个真是极好的,做工精巧,可惜了材质只是一般玉质,并非太过昂贵,不过姐姐送给长姐的是图个彩头寓意,可不是正好?”
明彩点了点头,也是甚为喜欢,暗里觉得材质一般,定然不会贵到哪去,她每月私用仅二十两银子,贵了还买不起的。
染翠见状,知道是定了下来,便转身喊伙计结账。
谁知此时,一旁一道尖利清脆的声音道:“谁拿了我的钗子?”
正文 霸气的明瑶
闻声,明彩和唐明瑶均对说话的方向看去。
一个着了碧色杭锦衫子,内里衬着一腰墨绿绸绫裙,腰间系着浅黄色丝绦,肩上还挽着同色披帛的瘦脸少女,正瞪着亮闪闪的明眸看着二人。
“你们拿我钗子做什么?”见二人不说话,碧衣女子一脸愤怒的问。
“搁在台子上,并不知是你的……”明彩以为是她放在那儿的,不好意思道。
此时一旁唐明瑶却知道,这没包上还搁在台子上的,定是还未出售,便道:“你说你的便你的?你买了的票据在哪?”
碧衣女子被问住,便大着嗓门嚷道:“我先看到便是我的,只转头看别的功夫,就被猫儿鼠儿掏了,还不还我,别脏了我的东西!”
明彩此时也懂了,原来这还是商号里的东西,便拉着唐明瑶,示意她别说话,虽心里不大高兴,但想这世上什么人没有?秉着凡事以和为贵的原则道:“这位小姐,我是真心喜欢这个钗子,想送给人大婚用,不如让给我如何?”
“你送人管我屁事?”碧衣女子一脸不高兴,这皇城什么时候她看上的东西别人还能拿去,就是摔了扔了也忍不下这口气!
明彩见这人油盐不进,虽穿着华丽,一开口却这么粗鲁,便也恼了。
此时,染翠已将伙计带了过来,明彩想了想打算不理这人,与伙计道:“这枚钗子我要了,麻烦将我包起来。多少银子?”
“回这位小姐,四十五两!”伙计道。
唐明瑶正待将钗子递给伙计,一旁碧衣女子飞快插入二人中间道:“什么意思,你们是聋了不成?这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帮我包起来!”明彩好歹入宫四年,浑身的气势也不是盖的,也并不想同这少女一般见识。
谁知碧衣女子见她如此无视自己,心里更为上火,对身后丫鬟道:“银枝,拿五十两,这钗子我要定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我姐姐与你协商你骂人,要了钗子你莫名加价,怎么还有你这种人?”唐明瑶为明彩辩说。
明彩见此,摇了摇头,怕这事是不会善了了,于是问伙计:“这钗子还有没有一模一样的?”
伙计摇了摇头,也甚是为难,平日里不是没遇到这种客人,便道:“要不,哪位小姐的缓缓再要?重新定做一支也就二十天左右就可以!”
“不行!”三人异口同声!
唐明薇大婚也就十天左右,怎么等得了?
碧衣女子自然不会让看上眼的拱手让人,神色语气片刻不让步,“五十两,快给本小姐包起来!”
“六十两!”明彩还未发话,唐明瑶已上前一步,喊道!
“七十两!”
“八十两!”
“九十两!”
“一百两!”
……
“四百五十两!”
“四百六十两!”
一时间你加价我加价,二人寸步不让。
明彩头都快被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吵大了,此时店内十几个顾客全被二女的尖声加价引了过来,门外更是围了一圈看好戏的人。
染翠拉了拉明彩,道:“小姐,我就带了一百两银票,再加下去,可不得……”说罢用手扫了扫脸,做了个丢人的动作。
明彩无奈笑道:“可不是,可是怎么打断她?随她玩儿吧,大不了不要了,回头遛了就是,反正没人知道咱是唐公府的!”
染翠咽了吐沫,小姐你可以啊!我怎么没想到?
一旁唐明瑶丫鬟罗香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见明彩主仆耳语,才反应过来,亲娘哟!一个没留神,自家小姐又闯祸了!
连忙拉着唐明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此时二人已将四十五两的钗子吵到了七百三十两!
碧衣女子见对方丫鬟制止,只当她兜里银子不够,脸上甚为得意,还没遇到过她要的东西被抢的道理!
旁边一圈人也尽数觉得有意思,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开了。
“这个碧衣小姐是哪家的?好大的派头!”
“你连她都不知道?不就是赵相最小的孙女赵碧儿吗?”
“你是说赵相的小孙女?就是那个德妃娘娘的侄女,武王的表妹!?”
“可不就是她了,否则谁这么大气势?”
“看来那个穿粉衣和黄衣的小姐算遇到人物了,真是有眼无珠,怎和她杠上了,可不得吃亏?”
赵碧儿听着身边悄声议论,脸上愈发得意,她可没听出来那些人惧她,还以为全是称赞,神采奕奕的对伙计道:“给本小姐找个楠木或者黄花梨的锦盒装起来吧,今个来了这么多人,可算给你们铺子长脸了吧?”
那伙计拿着葫芦头钗子,一脸奉承的退下了。
唐明瑶颠了颠脚,冲罗香道:“你拉我作甚,这不是灭自己威风长她人志气?”
罗香忙低头做小状。
明彩此刻心里全是歉意,竟然让比自己小的妹妹出头,忙对唐明瑶道:“算了,我们去别家看看吧,兴许还有别的?妹妹别与她一般见识,吵恼了自己太不划来。”
唐明瑶知明彩是打心眼喜欢那枚钗子,见她此时还宽解她,心思一转,道:“哼!我去找老板说道说道!”
明彩一个没拉住,便见唐明瑶推开众人钻了出去,罗香喊了声“哎哟,我的亲娘,可别……”便也跟了出去。
赵碧儿见状,对明彩嘲笑道:“这年头,谁手里有银子谁说话算数,还妄想土鸡和凤凰抢食,简直笑话!”
明彩对于一个花了冤枉银子还觉得占了大便宜的蠢货实在没有同情心,便道:“那这位小姐,这枚钗子你可得收好了,价值近千两的一枚钗子,抵的过普通老百姓全家一辈子的吃食!听说你是官家小姐,也不知你这大手大脚花的银子从何处而来?”
众人里有平头百姓,听明彩一席话,便悄悄算了笔帐,一两银子是一千文,此时一石米五十文,七百三十两就是……
天哪!随便一个相府小姐就这么阔绰,府里岂不是金银成山?
有人瞬间就怨念上了,道:“吃的是皇粮,花的是民脂民膏!还真是气派!”
“就是,一个官家哪来那么多银子,定不是正路来的银两!”
此时伙计包了钗子已走了过来,道:“赵小姐,那边付款!”
赵碧儿被众人质疑,甚感气氛,却又说不出银子的来历,只好让丫鬟先走出去付款,拿了东西走了再说。
正扒拉开面前的人群,听人群外一道敦厚的声音道:“等等!”
人群散开,如意金饰的鹤发老板走了进来,拱手道:“不好意思,赵小姐,这枚金钗不能卖给你了!”
赵碧儿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我花七百三十两买你一枚破钗,你还不给?你这老板脑子进水了不成?”
鹤发老板被骂,脸上却少有的淡然春意,笑道:“实在不好意思,老朽这间铺子已是这位小姐的了!”说罢指着身后的人。
明彩几乎觉得看错了,怎么会?鹤发老板后面走出的不是唐明瑶是谁?
见明彩看她,唐明瑶俏皮的眨了眨眼,转而对赵碧儿一脸正色道:“不好意思,这间铺子是我姐姐的了,这里不欢迎你!”
众人皆是大惊,赵碧儿脸更是成了猪肝色,愤怒道:“你胡说什么!”
唐明瑶轻蔑一笑,抖开一张黄纸:“你看好了,这是买卖协议,不日成交,血色手印可认得?”
赵碧儿盯着墨色的几行字,以及所写的成交金额,一时瞠目结舌。
唐明瑶转头对刚刚服侍的伙计道:“黄四,送客!剩下的各位顾客,今日我姐姐接手这间铺子,南来的北往的,凡是进店买首饰脂粉的,我担保各让两分利,欢迎采买!”
众人一片哗然,待明白了意思,纷纷雀跃起来,对赵碧儿嘲笑指点之声此起彼伏。
赵碧儿见唐明瑶一张天真笑脸,又看看四周均是数落嘲笑之人,羞的满面通红,她堂堂赵相之后,何曾丢过这样的人?
随即冷笑一声,正想抽出腰间的长鞭撒泼,身后两名丫鬟早已看出不对,见再呆不下去只会越来越难看,便将赵碧儿拖着匆匆出了铺子。
明彩依然怔住,她虽前世知道三叔创下的家业外传富可敌国,可却不知唐明瑶瞬息之间已将一间铺子异手,并堵住了悠悠之口,让人真是兢惧万分。
唐明瑶见众人散开,跑到明彩面前道:“终于出了这口恶气!相府小姐是吧,有什么了不起!”
身后罗香一手捂脸,天杀的,回去指不定又要被夫人打板子,这都是第几回了!
又听唐明瑶道:“姐姐,我与你再见如故,这间如意金饰当我给你的见面礼,可惊喜么?”
明彩嘴角抽了抽,真是又惊又喜!可你告诉我,四十五两的钗子而已,你这样大手笔真的好么?只好艰涩道:“可是妹妹,你这样……三婶会不会怪罪,再说我不要这个铺子!”
唐明瑶委屈的噘嘴道:“好姐姐,我其他一无所长,唯一的也便是有些钱了!你如果不接受,就是不待见我!”
听唐明瑶软糯的语气,明彩简直冷汗淋漓,什么叫唯一的便是有些钱了?这话除了你这个鲁莽要强的小妞,谁会信口就说?谁又有底气说?
一旁鹤发老板见此,也已明白了大概,这间铺子确实挣钱不假,但他上了年岁,家务事繁多,早已想卸下负担回乡与儿孙同乐,今日尽然有人主动出了大价钱盘了他的铺子,岂不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于是笑眯眯上前奉迎道:“两位小姐,既然血手印已按,我们去内间谈谈盘店具体事宜如何?”
正文 安氏的心思
明彩见事成定局,不好再说什么,一切只好等回府与安氏坦白再做打算,便与鹤发老板同唐明瑶一起进了内间洽谈。
罗香是唐明瑶大丫鬟,虽被唐明瑶带的粗心顽劣些,主仆二人都似乎脑仁里缺个把门的,好在被安氏早已调.教的妥当,对盘铺子更是司空见惯,所以待谈定了事宜,罗香便拉着染翠,一起与鹤发老板去了外间盘账、盘货。
明彩见内间只剩两人,将围屏拉上道:“好妹妹,你和姐姐说说,怎你一面之词,那精怪的老板便同意了将铺子转给你?他又从来不认识你!”
唐明瑶神秘兮兮一笑,贴近明彩道:“姐姐可别在外说哦,给你看这个!”
说罢唐明瑶自怀里摸出一块圆形玉佩,玉质并非怎么出众,只是玉佩中间镂空雕刻了一枚弯月,弯月下一排如意云纹,云纹上又刻有细小的爪印,只是太小,看不真切。弯月背后,刻有一把小刀,上书遥月二字。
“这是什么?”
“姐姐有所不知,但凡上得了台面的商贾富贵,莫不认识这枚遥月钱庄的股东玉佩。”
“遥月钱庄?大明全国各地分布最广的地下钱庄?”
“嘘!姐姐那么大声作甚?何况并不是最大的呀!”
明彩赶紧闭嘴,这个遥月钱庄似乎是她入宫后才霸占全国各处的地下钱庄,成为首屈一指,与朝廷抗衡的最大钱币通消市场。只是唐明瑶怎会有这枚玉佩?难道后来三叔富可敌国,是因了这个钱庄?
只是怎么一直没听过三叔涉及钱庄这件事?
唐明瑶见她神色充满好奇,便小声道:“实不相瞒,我爹是这个钱庄的股东,只是地下钱庄并非官方所管辖,爹的身份只是一般商人。”
“这么说三叔岂不是现在已经富可敌国?”
唐明瑶咧嘴一笑:“姐姐!什么富可敌国,这钱庄我爹只是个小股东,背后的人物大有来头,那人才是富可敌国!”
“那人是谁?也是你们杭州城的大户?”
唐明瑶摇了摇头,叹道:“说句实话,这人我爹也没见过,来往行事都是有专门的人联络,甚为神秘!”
“不会是什么老态龙钟的耄耋老人吧,出行不便所以才专门安排了线人?”
“哈!姐姐和我所料差不多,想不是个丑八怪就是个残疾,否则这么大庄子,那么多钱怎放心让别人打理?还不是手脚不便?”
明彩闻言点了点头,没想到三叔如今便已涉猎钱庄,整个唐府还当他借着外祖福祉,在杭州城小打小闹,那些传出来多么有钱的风声,还当他们是借风起势、以讹传讹,不想人不可貌相,整个唐府还被蒙在鼓里,难怪后来三叔因了唐明瑶被家族兄弟姐妹欺负,又不管她的婚事,与唐府断了联系,可见也并非一心依靠公府的官势。
而唐明瑶这个初生牛犊,得以被鹤发老板信任,原来都是这枚小小玉牌的功劳?
明彩盯着手中的玉佩,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唐明瑶虽回京在兄弟姐妹面前吃瘪,那是因为自小疏于管教,更抱着这些血亲会同她一样渴望接纳对方的心思,却不知人心隔肚皮,她的那些善良变成了好欺,昨日安氏一番教导,她才颇懂了些在许多人眼里,商贱庶贱的道理。
只是钱财一物,她向来没什么概念,便也只在这方面气势颇足。想了想又道:“昨天我和大伯说我爹与一些商户,出钱出物发往山东灾区,也是那个幕后大股东的意思,你说会不会他就是山东人?”
明彩闻言摇了摇头,“这些有钱人心里想什么,我又怎么知道?”不过看上去,拥有地下钱庄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如此,到了午后,如意金饰的账款货物总算盘了清楚,明彩与唐明瑶在外吃了午膳,便打算与鹤发老板告辞,顺便将账本带走。
两人方一进店,珠钗柜台前一道黝黑的身影吸引了几人的注意,染翠当先叫道:“瘦猴儿,你怎么在这里?”
桑奇闻声吓了一跳,黝黑的脸上写满赧然,他抓了抓头,道:“那个……妹妹怎么也在这?”
“嘿!我先问你的,你问我们小姐做什么?”
“哦……我……听说今日这里首饰珠粉八折,我队里哥们托我给他媳妇买个钗子。”
“那可看好了?”明彩走上前,见是她们之前看过的那柜子瑞纹钗,虽有心想给他便宜些,但想到不是他自己要买,盘店的事更不好让外人知道,便道:“这是我三叔家的五妹,才从杭州回来,你可还记得?”
“难道是明瑶妹妹?”桑奇定眼看了看,笑道:“小时候记得你爬李子树差点摔下来,还是我接的呢!只是这么多年,怎还是这么瘦瘦的?”
唐明瑶早在一旁笑弯了腰,“我瘦什么瘦?刚刚染翠喊那一嗓子瘦猴儿,我说京城怎么那么多瘦猴儿,原来还是唐公府的那只。”
几人闻言均是面上一乐。
这段插曲便这么轻松的过去了,罗香暗里拿了账本,便示意明彩等人回府,明彩与桑奇道她们也是瞎逛逛,便先告辞走了,临出门,见桑奇还在柜台前挑着,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一枚花开五福的钗子,只是各自有事,也并未放在心上。
如此回了公府,又一起在老夫人处吃了晚膳,按下如意金饰铺子的事不谈,众人面上亦是其乐融融。
到了夜间,明彩服侍了小江氏用膳,与染翠回紫云苑的路上,还是拐进了安氏所在的院子。
见明彩进门,安氏倒并无意外,只唐明瑶昨夜没睡好,早已在里间睡了下来,明彩见屋内挂着的数十枚夜明珠,确实好过摇曳的烛火,心里对唐明瑶的率性而为又有了新的认识。
安氏命人悄悄关了槅扇,与明彩到了次第间,待坐下着人奉了茶水进来,才状若无意道:“这丫头,这几年非要夜明珠照着才睡下,昨个东西未清理出来,她还一宿没有安眠,被我和你三叔惯的没法儿。”
明彩面上淡淡笑道:“五妹被三叔三婶这么宠着,自然是她的福气。”
安氏虽言辞清浅,但夜明珠照眠,除了富甲一方的,便是皇室公主妃子也难得的待遇,她早已在晚间,听了罗香将白日里唐明瑶又犯浑的事说了,本来虽让自家女儿与她亲近,却也没想着这一转眼几万两便摔了出去,故意这么一说,便是想看看这丫头,是不是怕唐明瑶毁约,巴着来讨好处应承诺来了。
于是又道:“不知四侄女夜里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我还得去伺候老太太睡觉,不如长话短说?”
明彩知她误会,便将日里与赵碧儿争执一事三言两语说了出来,末了,恳切道:“三婶,侄女实不知妹妹走开是为了与那老板买铺子,倘若如此,侄女就是捆也给她捆了回来。”
安氏面上一笑,然后呢?天上掉这么大馅饼,可不够你开心的了?接下来是不是阳奉阴违,索要铺子来了?
果然,听明彩又道:“如意金饰在南街街头,人客密集,地理位置又好,应是个能赚钱的铺子。”
然后呢?安氏等着明彩继续说。
明彩小啜了口茶,抬眼看着安氏道:“三婶,我知你心里有误会,然我早先并不知妹妹有随手就买一个铺子的能耐,也委实没有想过撺掇她,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妹妹年幼,一席话做不得真。”
安氏眸光一动,道:“侄女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侄女意思是,三叔三婶垂老后,定然还是要回京,你们又是商人,自古商家遍地开花也是常有的事,不如趁房契地契还没更名之前,三婶将这间铺子登在你的名下,权当京城开枝散叶的一处产业如何?”
安氏阅人无数,听明彩说的极是诚恳,面上毫无艳羡媚态,又端的庄重稳妥,清亮的眸子如一池无波潭水,一眼望去,丝毫没有将铺子据为己有的心思,细想下,反而显得她这个婶婶太小气了。
自古宅院里的女人,谁不知钱的好?
如果明彩不过来催说,依唐明瑶性子,还不是会将铺子拱手想送?如真有将铺子视为囊中之物的心机,定不会巴巴的来这一趟,就等唐明瑶送上门就好。
如此安氏挥手一笑道:“四姑娘的心婶婶且领了,只是这铺子是你姊妹二人之间的事,哪有婶婶插手的道理?如你觉得贵重,将来多提点提点瑶姐儿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就好。”
见三婶心念陡转,明彩面露为难,她本是庶出,压根没有学过如何打理铺子的好吗?唐府手里的产业,除了大江氏名下的,便都在大娘钱氏的手里,她怎会让这些庶出子女沾手?
“三婶……这份礼却是太过贵重了,侄女真的承接不起、何况侄女压根不懂……”
“唉……休要说了,颂琴,你过来!”安氏哪会不懂她眉眼里的尴尬,指着身后一名头戴银质头面,身穿红罗衫子青色灯笼裤的一等丫鬟道:“以后你就是四小姐的人了,你家小姐送她的那间铺子以后你去打理,凡是进货采买都从杭州家里来,每月账本中旬准时报给四小姐,可清楚了?”
颂琴极是恭顺的道了声“是,”又来同明彩见礼,明彩受宠若惊,站起身对安氏道:“三婶,实在使不得,得了铺子还要你的贴身人,侄女何德何能?”
安氏摆了摆手,淡然一笑,“自家人无须见外,只是三婶可没那么多铺子送,外面可不要提了,可好?如你觉得贵重,权当三婶未来送你的嫁妆吧。”
明彩极是不好意思,见推脱不得,忙点头应是,心里却没多大欢喜,这份意外之财也太过贵重了,贵重的让人望之生畏。
安氏见她并非上赶着那么得意,心里倒有几分安慰,她也存了自己的心思,这样将瑶姐儿丢在京城,起码也有个实心实意照应的人了,又则对比自家丫头凡事问个究竟的性格,心里对稳妥的明彩便多了几分欢喜。
正文 残酷的嫡庶之分
如此,明彩便恭敬的收了唐明瑶的这份大礼,不几日,房契地契便更了明彩的名,被染翠锁在了箱底之事暂且不提。
明彩暗自喟叹,这一世,与“梦里”竟是大不一样了。
这日,已是四月初五,距离唐明薇大婚之日仅三日之遥,唐公府这一代嫡出长女出嫁,不单是唐府大事,因着与邢部尚书之子李渤好事临近,在京城官员间更是传作美谈。
此时的唐公府中,花团锦簇,人人忙得不得停歇,生怕有什么怠慢了下来,从上到下,纷纷忙成一团。
而在迎来送往各家女眷之后,最闲的便是准娘子唐明薇,这天在给老夫人与钱氏问安后,她又将大红的吉服铺在榻上,立在一旁,潋滟晴方的盯着,恍惚觉得这身灼灼明媚的大红,那么的不真实,心里出嫁的欣喜,和对未来的那么一丝忐忑,在心里扭成细腻绵长的一片。
也就在这时,丫鬟来报,说四小姐来了,唐明薇眸光跳跃,知是出阁前姊妹间的小仪式,便从围屏后走了出来。
迎面见明彩偕着染翠跨进了正厅,那娇小玲珑的身姿宛若天边一道丽阳,在晌午并不明朗的天色里射向房里,突然就心生了一股这个妹妹如若再过两年,该是怎样的标志可人的念头,只可惜了庶出的身份……
想着忙踩着莲步迎上,笑道:“妹妹来了!”
明彩上前拉着唐明薇的手,想起入宫的那段日子,温声道:“还能在家里歇三夜,姐姐可紧张么?”
唐明薇听比,人人都来给她送福,讨她欢心,还并没人如明彩这样关心她心里在想什么,随着婚期到来,她似乎成了世上最幸福而脆弱的人,因这一句话,无端眼里便有了水色,面上还是笑道:“怎么说,往后出嫁了可不能这么自由了,夫纲日常,哪能像闺阁这样肆意?多少有点的。”
明彩感同身受,道:“好在姐夫府上和咱们家就隔了两条街,往后走动也是方便的。”
唐明薇点点头,眸光闪了闪,并未说话,明彩知道她恐怕是有些不舍,便拍了拍她的手,“姐姐如不嫌弃,将来不方便,我常去看看姐姐就是。马上要做新娘子了,皱眉可不好看,被姐夫家看到,还以为姐姐没他们那般高兴呢!”
本是玩笑话,唐明薇却双手一握,低眉道:“谢妹妹关心,又怎会嫌弃你,妹妹常去看我才好。”怕又牵扯出什么,见染翠抱着的托盘里摆着的海棠鸳鸯彩履,扬眉笑道:“送我的么?这颜色和寓意可是深得我心,玉堂富贵、同心白首,谢谢妹妹如此贴心。”便让丫鬟接过托盘。
明彩含笑,又从袖子中抽出一枚锦盒,边打开道:“姐姐,我针线活儿比不上你,可别笑话,前几日访了个钗子,还望你喜欢,听说三个葫芦头儿并翡翠豆儿,寓意多子多福多禄多寿,妹妹的心意可全在这八个字了。”
伸手接过玉钗,唐明薇瞧着这精致的做工,又因这八个字的寓意,面上一红,心里虽说不上多么喜欢,面上还是欢欢喜喜的收了,,又想到了什么,笑道:“难得你和三妹这次一心,就是怎没一起过来,早间她送了合欢袜和一枚花开五福的簪子,瞧着是一家号里出来的。”
明彩闻言心里突冒了个念头,道:“姐姐送的合欢袜还不好意思给我看,说是针脚不好,趁这功夫,长姐就赏我看看。”
唐明薇知她姐妹素来并非那么亲近,怕是又要寻了话去说,便也不在意,让丫鬟将另一个托盘捧了出来。
见着托盘里摆放的一双红色棉袜,上绣了简单的合欢花样,瞧这简单无比的绣活儿,果然是唐明珠未假手于人的证明。
将合欢袜拿起,露出了下面青布包裹的花开五福簪子,细长的竹叶上五朵盛放的红梅,不正是如意金饰里桑奇拿的那枚么?
染翠与明彩对视一眼,压下心头的惊讶,便又笑着与唐明薇说了好一阵闲话,临去了,唐明薇将人送到门口,道:“对了,你和三妹一同送嫁的吉服,已让三妹带回了你的住处,回头她定会给你送去,如试了不合身,赶紧告诉母亲身边的妈妈,好马上改了。”
明彩心念一动,又想到了一事,但没再说什么,领着染翠便退下了。
唐明薇方一回屋,身边贴身丫鬟道:“小姐不几日就要出嫁了,怎突然对四小姐如此和善?我瞧着她送的珠钗确是比三小姐送的金簪好看了不少。”
唐明薇此时已恢复了平素高高在上的嫡女样子,嘴角勾着笑道:“我那病秧子的二婶,指定不是个到头的,这两丫头,没准就被抬了身份,暂且与她们好着也没什么,一帮庶出的,将来指不定怎么抱娘的大腿,才能寻个好婆家。”
“小姐所言极是,要不您出嫁当天,她们怎会巴着来送嫁呢?还不是想在你的婚宴上出出风头??”
唐明薇一声轻笑,她大事已定,难道还担心这帮庶出的比她嫁的更好不成?
丫鬟见状便问:“那这些她们送的东西怎么办”
“怎么办?压箱底吧,反正这些又轮不着戴,寓意我收了就是。”
回紫云苑途中,染翠见身旁没人,终是忍不住道:“那日奴婢也瞧见了,瘦猴儿拿的可不是那枚簪子么?奴婢前个同颂琴去店里,又盘了一遍货,那枚银里的还在,金簪出售了……”
明彩顿了顿步子,想起桑奇当时竟然为了这枚簪子扯了个谎,说是帮队友媳妇代买,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代买便代买了,帮唐明珠又没什么见不得人,她和他亲厚成那样,她还会计较不成?又扯谎做什么?
心思转动,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拍了拍染翠的手,“算了,放心里吧。”
待回了紫云苑西首,唐明珠果然将送嫁的衣服送了过来,平日伺候衣着穿戴的红玉见自家小姐回来,兴奋道:“长房还真是大手笔,这衣裳缀珠繁绣,真是好看!”
染翠拿在手里扫了一眼,不屑道:“好看有什么用?平日哪听过亲姐妹送嫁,不都是通房丫鬟干的事?偏你目光短浅!”
红玉被说,噘嘴就想将衣服收起来,明彩问道:“衣服是姐姐送来的,还是你过去选的?”
“隔壁灵芝送来的,说衣裳尺寸款式都一样,不用挑拣,三小姐已试过,穿戴正好,你二人身材高矮一致,应是不用再试了,等大小姐出嫁当天穿就行。”
闻言,明彩将衣服拿在手里看了看,说道:“那你且收起来吧。”
红玉忙将衣服放到了柜里,趁着染翠扶着进净房的间隙,明彩在染翠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染翠开始惊讶,便忙点头应了。
三日后,唐府张灯结彩,鼓乐齐鸣。
待迎亲的队伍上了朱雀大道,喜轿颤颤巍巍,里面红盖头下是画着盛装的唐明薇。
喜轿外,左右各两名少女陪着,当先的便是手提着喜庆红灯笼引路的双生姐妹花。
一侧唐明珠眉梢含霜,唢呐阵阵自耳边吹响,她只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新郎官的马尾,浑然不觉身处热闹之中。
一侧明彩倒是唇角含笑,只是路人兴奋的指指点点中,市场挑拣上好的白菜般对她姊妹二人一模一样的脸蛋评价是非,终究有些挂不住,也不知“梦里”那次是怎么走过这冗长的送嫁之路,而不心怀怨愤的。
好不容易将新娘子送到了李府,待新郎射了红羽剪,新娘跨了马鞍、迈了火盆净面洗手后,新人拜堂,送入洞房,一双姐妹方将今天的事给了了,剩下便是吃了宴酒回府,便也算圆满了。
于是在各自丫鬟服侍下进了里间女眷的休息地。
一同在内吃着喜果瓜子的除了李府家里的亲戚,更有朝中许多命妇千金,此刻在内间里嬉笑嫣嫣,好不热闹。
二人因是庶出,此前并未随家里出席过太多社交宴会,许多面孔并不认识,但二人皆是重生之女,眉眼神态间,因了这陌生的环境,各自反而将心底积攒多年的气势泄露了出来。
一时间,二人同坐在一处靠外的八仙桌边,低眉垂眸间的端庄高贵显露无疑。
有人压低声音道:“她们便是今日送嫁的那两个双生姐妹?长的果然出俏。”
“出俏有什么用?听说是新娘子家里庶出的,以后还不是给人当妾的命?”
“也是,就那端着的样子,以后还不是被正室调.教?看还不乖眉顺眼。”
“姐姐是不是也这么调.教你家新纳的那个?听说性子倔强的很?”
“切……我才没时间调.教那只野猫,早寻个由头发卖了。”
众人听了纷纷掩嘴偷笑,看二女眼神就像看两件无关轻重的货物,似乎她二人的命运也如那谈话妇人嘴里的小妾,早已命数大定。因听着外面锣鼓声,说话的人觉得这私下窃谈并不大声,却不知那锣鼓声中,这关于嫡庶的嘲弄,全被二人听了个真切。
尤其唐明珠向来是个气性高的,何况心念念的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此刻听一帮平日里自持光彩精贵的夫人小姐,毫无顾忌的议论她,忍不住右手握成一团,“啪”的在桌上拍出一声脆响,随即狠狠的朝那些人看去。
一时间,那冰冷的眼神和桌上拍出的声音,就连一旁明彩也为之心惊,见唐明珠站起身,向来冰冷的面上,更是一丝笑意也没有,她抛下一个狠厉的眼神,拂袖便朝外走去,将身后众人甩在了耳后。
转身间那一双明眸里的居高临下和不屑轻视,让众人静若寒蝉,哄闹的里间因这个插曲瞬间安静了下来。
明彩看着那极度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不知为何,竟有股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