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南地出逃
南地的二月,寒冷不堪。这是个是生是死都是命的年头里,战事四起,各地都不太平,盗贼,军匪四起,各地人心惶惶。泸州的清水客栈虽属于南地,但地处南北交界的印山,更是乱的厉害,因此这家客栈每天只接收三十八个客人。
灵犀恰巧是这第三十八个。
将伪造的证件从店小二那里淡淡的收回在掌心,灵犀垂了垂眸,将手中的包袱带的握得更加紧了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之时,眼睛的余光瞥见门口一群穿着寻常布衣,但满面带着风尘仆仆的男人。灵犀心里陡然一顿,脚步不由得停了一停,余光又扫了一眼,只见得那群人的手腕之上并无黑狼的刺身,便知这并非顾长玦派来抓她回去的人,心才微微安下了些。
“小二,给我们几间上房。”为首的那个青年身着淡蓝色的布衣,约莫二十岁的年纪,英俊的面容深刻而又俊毅,眉目微蹙,一张朗逸的面容独独不好的是生了一张薄唇,是个薄情的面相。
灵犀扯了扯嘴角,心下腹诽着,这群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脚步也就不由得向前继续走去,并不想牵扯进去。
便只听得身后小二和店家为难的声音,叙说着他们店每日只接收三十八个客人的规定。
以及一声冷哼。
再之后,便是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
灵犀本是不想理会,却是被这声音弄得愣住,不由得转头去看,只见为首的那青年面色轻佻的看着店家,身后的随从枪已经拿在了手上,齐齐指着店家。
虽说已经是夜色时分,店的大厅内人影稀疏,可是这般做,未免也太大胆了些。灵犀眯了眯眼睛,本能的直觉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自己本就是在逃之人,若是闹了个兴师动众,便更加的不利,索性就当没看到,抬脚便上那楼阁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兴许是这乱世生意不济的缘故,原本就狭小的房间更是阴暗脏乱的厉害,灵犀进了房间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对于前路,更加是一片迷茫。
离开上海之前,慕云的话还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回响着,“你的三哥,将你捧在手心里呵护了那么多年,他给你保护,给你一切,他满心满眼的都是你,可如今,却要为你放弃这半壁江山,放弃这天下……你要是真的记着这份情,就只当他是你的三哥吧……”
你要是真的记着这份情,就只当他是你的三哥吧……
魔音一样的话语不停的在灵犀耳边盘旋着,如何也消散不掉。透过那窗户,灵犀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
她想,人生中总有一段路要自己走的,而她,也不能永远做那金丝雀。
静谧的月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微微闭上眼,一声划破长空的枪响突然将这一夜的静谧全都打破。
灵犀本能的眯起了眼睛,听到了门口远远的打斗之声,心不由得一紧,坐起身,去将那烛火重新点了起来。
透过轻薄的窗户纸,她仿佛能够清晰的看见窗外一个个穿着棕绿色毛呢军服不断穿梭着的军人,冷静的把包袱重新收拾好,将枪藏在袖口,门外已经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灵犀皱皱眉,她没有想到来寻她的人竟然是到的这么快,将包放在桌上,她前去开那门,在开门的一瞬间,一把刀已经冷冰冰的架在了她雪白的脖子上。灵犀顿了顿,抬眼看门口的那人,却是先前看见的那个为首的青年,他目光冷寒的看着她,右手的刀尖抵住了她的脖颈,左手警惕的将那门关上。
“想活命的话,就别出声。”青年冰凉的手突然扶在她的腰之上,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侧,冷然道,说的却是极其轻佻。
灵犀袖中的枪握的紧了紧,却在听到外面一群人的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时放弃了这个念头,门外的兵力很明显是南地的兵,不是冲着她来的就是冲着眼前这个人来的,大动干戈的后果只会是自己被带回上海,还不如见机行事。
就在她有那么一瞬间恍神的时候,门口那整齐的脚步声也愈发的近了一些,眉头紧皱之时,整个人已经被带入了那青年的怀里,温热的气息直扑她的耳侧,刀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扔了出去,并且三步两步直接被压在了床上。
灵犀大惊,刚想要挣扎,青年温热的唇已经堵了上来,不顾她羞恼的情绪,那青年突然在她耳侧恶狠狠道,“你要是再乱动试试看。”话音未落,门就被人们直接踹开了。
她的余光瞥见门口那群人穿着戎装的人停在了门口,由不得顾及面前这人的轻佻举动,心里一紧,她认得那个为首的棕绿色戎装的人,是三哥手下的副官。
“穆少帅真是好体力,这时候还有闲情在这里儿女情长……”那副官是何等眼尖之人,并未因为此情此景而看不出青年瞒天过海的意图,只是冷冷笑道,似乎已经胜券在握的已经笃定自己能抓到这青年。
趴在灵犀身上的青年微微一僵,眼里的神色微微变了变,更加的深邃狠绝了起来。突然翻身从床上跃起,淡笑着勾了勾唇角,起身之时,另一只手却也捎带着将灵犀拖了起来,刀刃在下一瞬又冷冷的搁到了她的脖子上,并不理会他之前的挑衅言语,只是冷笑道“张副官,我听闻你们都督素来有不得乱害无辜的命令,如今,我手里可是你们南地的女人……”
张正醇的目光在灵犀的脸上扫了扫,眯起了眼睛,陡然停了停,良久,才微笑道,“穆少帅说笑了,什么是无辜,这姑娘可不无辜,巧了,我们都督刚刚下达命令要捉拿这位叶灵犀小姐,而且……”他顿了顿,“是立即处死!”
青年的面色冰寒,眼眸漆黑深邃,未及他再说些什么,只听得灵犀脸色白了白,对着张正淳淡淡道,“张副官,你可知你说出这话要担的是怎样的责任?”
“叶小姐,我们收到的命令着实如此。”张正醇严肃道,目光却是放在了那青年的身上,对着后方的军人们偏了偏头,齐刷刷的一致的枪便立即指向了他们俩。
灵犀微微一愣,那青年却是冷冷一笑,将刀刃从她的脖子上移了下来,“女人,看来,如今我们是一条道上的。”
正文 第二章 泸州初见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分明该是柔和的月色,竟也叫人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尽的寒意来。
张正醇的一双眸子就像盯着猎物一样死死的盯着他们,心里想的却远远不如话里说的有底气。接到的命令虽然说是要处死叶灵犀,但他跟在顾长玦身边足足有十年之久,又何尝不知都督视她如命,这传达下来的命令里一定是有着猫腻的,因而也就一直犹疑着该不该开枪。
灵犀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也就是那一瞬间,她看出了张正醇的心思,料定了此人不敢动她,于是乎就在双方气氛都僵持在那里的时候,偏偏头,从怀里掏出了半块晶莹剔透的,散发着幽幽紫光的血菩提,道,“三年前凉州城那一战,三哥亲自带兵上战场御敌,被北地的张令辉暗算,中了三枪,意识几近消散之际,将这血菩提交与我,对我说,在这南地,只有我一个人比他高,并且许诺,谁敢动我,便如同谋逆……”她顿了顿,见张正醇没有说话,水眸之中寒光一闪,继续步步紧逼道,“在场的军爷可都是陪同我三哥大大小小打过几十场仗下来的,也一定都知道谋逆是什么下场?”
在场兵士众皆哑然,被说的大眼瞪小眼,片刻的功夫,原本举着的枪一杆一杆也都被放了下来。
张正醇本是被她说的愣住,看见手下一个个都放下枪,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让他们再举起也不是直接走也不是,只得强装出一副得了理的样子,冷声道,“那好,既然如此,我如今确实动小姐不得,但是,你身后这人乃是北地的少帅,我可是不得不带走。”
他的话音未落,灵犀就听见身旁轻微的扣动扳机的声音,她素来不是良善之人,确是一直信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于是乎,不动声色的按下了青年握着枪的手,上前一步,挡在了那青年的面前,对张正醇道,“我若是不让你带走,该当如何?”那双盛满了笑意的眼里却满是威胁。
张正醇眯了眯眼,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这只被少帅宠大的金丝雀手里吃亏,心里却是清楚在叶灵犀亮出血菩提的时候,甭管怎样,他是如何也动不得穆沉安的了。一口气闷在心里,久久的发不出来。
最后,只得大手一挥,带着兵士全都撤退。
看着他们撤退的背影,灵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准备回头倒杯水,这才发现身旁还有个人正看着她,“你这人真是,我救了你,你还这般看我,莫不是还想再把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一次?”灵犀瞥了一眼他手里垂着的刀。
青年微微一怔,完全没有了最初的冷然与无理,反而因为自己的冒失而使英俊的脸庞显得有些局促,伸出手微微一笑,“谢谢你的解围,叶小姐。”
灵犀冷哼一声,并不理会他。她实在不是个小气的人,但对于此人一开始恶劣的方式着实原谅不起来,只得目光越过他,径直走向床,开始收拾着包裹。
青年的手停在半空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又不动声色的放下。
灵犀收拾好了包袱,在空中晃了晃,随意的走到那青年的面前,水灵的大眼睛凝眸看了他一眼,挑眉无奈道,“你说你这人好生奇怪,这围都解了,我也不图你相报,你不走赖在这作甚?”心下想着的却是,你不走,我可是要走了。
青年淡笑了一下,却并不恼,只是再度伸出手“叶小姐,我姓穆,字沉安,单名一个彻字,他日小姐若来北地,在下定报今日相救之恩。”
灵犀垂眸看了一眼他再度伸出的手,撇了撇嘴,沉吟了片刻,才伸出手去轻轻一握,道“我姓叶,无表字,心有灵犀的灵犀。”因想着不必节外生枝,便要走,只听得身后穆彻轻声突然叫了她一声,“叶小姐……”
她只好收回脚,刚想说你这人烦不烦,却见得穆彻那双漆黑的眸子正看着她掌中的血菩提,说,“叶小姐且慢,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给我看一眼你手里的血菩提?”灵犀微微愣愣,眉头轻蹙,却仍旧是把这血菩提递了过去,见穆彻将它拿在手中看了半响后,英挺的眉目也蹙了起来,她方才问道,“莫非穆少帅对着血菩提的来历有研究?”此话一说,灵犀便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明摆着是暴露了这血菩提并非是三哥赠与她的,而刚刚的一切纯属胡诌。
果然,抬眼便见得穆彻一脸狐疑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深邃,灵犀尴尬的清咳了一声,只得道,“刚刚是我骗那张正醇的,这血菩提不是三哥的,是我自己的……”她顿了顿,水眸里也漾起一阵迷惘之色,“可至于这是怎么来的,我倒是真的记不清了。”
穆彻蹙了蹙眉头,没有说话,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与这半血菩提一模一样的来,左手右手各拿着一半,细细端详了起来,良久,才沉吟道,“奇怪,这竟是一整个。”
灵犀偏着脑袋,心下也觉得奇怪,却无端想起了那些戏文里合断之物本是一对的情节,陡然一惊,没有再说话,只是淡淡道,“怕这血菩提是十几年前流行的物什,本就都是一半一半的,每半都恰好对上也不一定。”
穆彻漆黑的眸子沉了沉,听她这般说,便也不便多说,只得微笑着将那血菩提原物奉还,见她状似无意的把那一半血菩提收回后问,“如今南北两地的战事未及,看如今这般,叶小姐怕是回不去上海了,不如随我回北地,也可算是还了今日之恩。”
灵犀虽是个不曾见过风浪权谋之人,可也算是活得通透,自知对于穆彻这种深谙权谋之术的人,哪里会对一点儿小恩小惠多加在意,怕只是想要借着让她安居在北地之名去要获取更多南地的讯息罢了,虽说她此行着实是要前往北地的,但也决计不可在这人面前展露出来。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她展眸微微笑道,“这大可不必了,我自有我的去处。将来再见,权且当作不认识便罢了。”
说罢,便大步往那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那个清瘦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正文 第三章 世道人心
从泸州到北地,灵犀马不停蹄花了七天。
初到北安城下时,北安恰好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她到的时候又刚巧赶上夕阳西下,空气中伴随着袅袅炊烟,在这一片银装素裹之中显得更加苍茫。
此番前来北地,她想,这辈子怕是要同晗生一起与戏曲相伴一生了,而南地和三哥,有生之年怕是再难相见。
晗生是灵犀的胞弟,他们都是江楚叶氏的遗孤。江楚叶家曾经的辉煌是一点儿也不亚于如今的南地顾家和北地穆家的,晗生和灵犀的父亲叶海生曾经是名扬天下的将军,也是政府成立后受任于南地的第一任将军。叶家的祖籍是在上海,但叶海生年近五十的时候便起了放开兵权,退隐的心思,于是举家都迁居到了江楚。
灵犀遇见顾长玦便是在那一年,她小的时候眼睛不是很好,还有一段时间几近失明过,那时候顾长玦只是顾家的庶子,并未一直居住在上海而是被不受宠的母亲带到了江楚,恰巧同叶家做了邻居。也就是那个时候,年幼的顾长玦时常带着眼睛时好时坏的灵犀一起站在家门前的那棵枣树下打枣子,玩石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因为顾长玦在顾家排老三,灵犀也就自小叫他三哥,童年时美好的感情便一直在江楚那片土地延续着。
而这样的日子是一直延续到七岁那年叶家的那场灭门大火,那是寒食的时候,灵犀和晗生在被婶娘带到闹市里吃了些冬至的食物后,在戏楼里多多逗留了一会儿,回去之时,便看见了叶府门前远远围着的人,以及那熊熊大火……一夜之间,灵犀和晗生便成为了孤儿,也就是顾长玦的母亲心善,收养了他们,并且在临终之前嘱托他要好生对待他们姐弟……
晗生跟灵犀虽是姐弟,但是自小却是不一样的,或许晗生从那个时候起就看清了顾长玦的心思,那潜藏在骨子里的野心,于是,被带到上海后,宁可一个人在戏班里学戏,也决计不肯同顾长玦一起生活在顾府……
而灵犀自那时候开始为了陪伴弟弟也学了很多年的戏,却始终做不到晗生那样,能够看得清,斩得断。
若非是如今局势危急,北军与南军在诨州对峙住,久久没有个胜负;若是顾长玦没有为了守住这半壁江山而娶慕家大小姐为妻;若是她没有看清楚他的这些心思,这些被江山天下的权谋滋养出来的心思,怕是她再也不会踏出离开上海的这一步……
灵犀望着北安的城楼,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呼吸着远处飘来的炊烟味道,慢慢的从心底衍生出一种极其淡的,却又挥之不去的苦涩来。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从今以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再也没人护得了你。
手指握着肩上的包袱带,有些微微泛白。
……
进入北安城内以后,出乎意料的,灵犀没能在城中寻到弟弟,但是江子戏楼的老师傅却是一眼见看出在这个行当她也算是个行家,便毫不犹豫的将她留了下来。
安安生生的过了几个月,倒也是愈发的轻松自在。只是这戏楼里的角儿们时常会问她一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的问题,譬如这戏楼的台柱子,那个叫做兰若的小姑娘就经常会歪着脑袋问她,“叶姐姐,你分明有旦角的腰身为何偏要唱老生呢?”
每到这时候,灵犀就只能单手抚着眉骨,莞尔道,“因为姐姐声音像个男人啊。”这样的回答虽然是吓了人一点,但是确实如此。有时候灵犀自己时常都会在想,自己和晗生的嗓子是不是装反了,她的嗓子虽不似男人那般夸张的粗糙但是却总是带有一点干涩,而晗生却恰恰相反,他的声音却是纤柔的。
“兰若,你们这里真的没有一个眉清目秀的,跟我差不多大的青年来过?”这不,这一日,灵犀躺在躺椅上喝水的瞬间偶然又想起了还未找到晗生,思绪枯竭之下,只得再度向正在一旁吊嗓子的兰若再度询问。
兰若摇头,手中的水袖飘飘甩到半空之中便停了下来,无奈道,“我的好姐姐,你已经问了万二八遍了……”
灵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一双沉静的眼睛静静地凝望着远方,思绪不知不觉就这样飘远飘远了。
兰若也无奈的摇摇头,停下来看她,想了好久,突然推了她一把道,“你要是真想找弟弟,在这北安城不远的云山上倒是有一个苦行僧,人称方山禅师,对于这些找人啊,算命什么的精通的厉害,要不姐姐你去试试?”
灵犀“嗤”地一声笑出声来,“江湖术士,不可信……不可信……”
“那姐姐你是不想去喽?”兰若眨眨眼,笑道。灵犀轻轻的推了她一把,笑道,“我又没说我不去……”来北安已经六个月了,成日待在这戏楼里,可是无聊透了,好不容易这丫头提出要带她出去,她又怎么会不去?
兰若笑笑,一副早就看透你的模样,目光却突然被灵犀脖子上的那块金怀表吸引了过去,突然装出一副老大人的样子道,指点道“我的姐姐,你可知道不能钱财外露,这精致的小金怀表挂在脖子上,又是在这乱世,多危险。赶明儿我们去北安的时候,你还是把这怀表摘了吧。”
灵犀摇摇头,将那怀表握在手心里,“这可不成儿,这个是我父亲小时候留给我的,说这要贴身带,保平安的。”说着,沉静的眼睛还眨了两下。兰若被她这样子逗笑了,只得道,“那姐姐你明天可真得把它放在衣服里,如今世道可乱的很。”
“北安不是北地的核心吗,可按理说不应该乱啊。”灵犀蓦然抬头,有些惶惑。兰若摇头,叹了一口气,埋怨道“天知道呢,在这北地,成日调动军队跟南地打也就算了,几个将领也是成日打来打去,闹得人心惶惶,俗话说,这乱世贼匪多,在北地哪里都一样。”
“无非是世道人心罢了,最后的动乱都不过是为有心人的江山天下做铺垫罢了……”灵犀静静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骨,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有些说不出的心绪在里面……
正文 第四章 年少初遇
“号外!号外!历城失守!”
“号外!号外!南康失守!”
……
马车在城中行了一路,灵犀侧身坐在车内闭目养神之际听到的都是南康与历城失守的号外,心绪也就微微不宁了起来。南康历城都是南地的两个军事重地,她的三哥这几年大大小小打过不下数百场仗,可是输掉这样的两座城池却是从未有过。下了车,兰若看到街头有个卖梨膏糖的师傅,便想要去买两块,留下灵犀一个人站在原地等她。恍神之际,只觉得自己突然被一个少年撞了一下,她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暗叹这人的冒失,但因刚刚目光交汇之际,分明看见那少年的眼睛里有几分慌张,这才觉得不好,一摸腰间,那装着血菩提的锦囊已经不见。
而那少年已经慌慌张张的跑出了二十米远,灵犀顾不得许多,赶忙迈开脚去追那少年,追了好久,一直追到街道的中央,才总算追到他,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臂,让他面对着她,灵犀这才看清少年的脸,眉目清秀,一双眼睛却是桀骜不逊的看着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是一副自己做错事还要梗着脖子倔强的模样。她本意是想喝问他来着,但看他这副样子,灵犀的心却不由得有些好笑“你说,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偷了便是偷了,有什么为什么……你既然抓到了我送官送兵随你的意!”那少年扭过脖子并不看她,手也仍旧死死的握住那个装着血菩提的锦囊。灵犀登时就无奈了,敢情是她错了不成,“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你今日要是好好同我把偷东西的缘由说好,我就不把你送巡捕房,你要是说不好,那我就立即把你送到巡捕房。”
那少年瞪着一双眼睛看了灵犀很久,良久,眼里突然挤出几滴泪水,“我快要看不见了,我需要钱!”灵犀瞅了他半晌,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眼睛有问题的,于是耐着性子道,“我想听实话。”
“实话……”那少年重复了这两个词一遍,恰巧街道之上一辆马车正快马加鞭的疾驰而来,“这就是实话……”那少年说着趁灵犀恍神之际发了狠似的一把把灵犀往那马车处推去,之后撒开腿便跑,眨眼间便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
灵犀没想到这孩子的力气竟然是这般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然堪堪往那马车上撞去,就在她即将以为这一次自己怕是不死也得要重伤的时候,只觉得一双有力的手也堪堪落在她的腰间,电光火石间,自己恰恰被带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这气息,怎么这般熟悉,惊魂甫定之时,灵犀蓦然抬头,一张刚毅俊朗的脸已经落入眼帘,男人醇厚的话语带着几分戏谑回荡在她的耳边,“怎么,叶小姐还没看够?”灵犀听了一惊,登时推开他揽住她的手,可以保持了距离,抬眸淡淡道,“看够了,多谢。”
穆彻见她这般举动,不由得发笑起来,问,“先是我可是记得叶小姐是拒绝了我的北地之邀的,怎么,又出现在此了?”灵犀知道他是刻意那话堵她,要她难堪,便道,“那是我还应了他人之约罢了。”言下之意,你未必够格。
穆彻也不恼,只是一面随着灵犀的脚步往前走着,一面说道,“我穆彻向来不愿欠别人些什么,既然今日再次得见,不如我做东,请叶小姐前去这近日新开张的洋餐厅吃顿饭,如何?”
灵犀抬头扬眉看了他一眼,笑吟吟道,“这倒是极巧,我还偏喜被旁人亏欠,这顿饭,我怕是无福消受了。”
从第一次见到穆彻开始,她就知道这人绝非善类,在她还没有救他的时候,她清晰的能够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厚重的杀意,而救了他之后,虽说他的态度变得一下子谦和起来,但是灵犀依旧是能分辨的出这个人绝非是一个可以轻易让人掉以轻心的。
彼时在戏楼里,兰若谈起北安局势时对这位穆家少帅也曾做过评价,她说,“这位名震天下的少帅,虽说是个富家花公子,游离于百花之间片叶不沾,但论心狠手辣,暗地里布局,怕是在这北地就连总司令张令辉都未必能及。”
灵犀眯了眯眼,一面有些庆幸自己还是能及早看清这个人的,另一面却又不免无奈为何世界那么大,总是能够遇见他。
言毕,本是转身欲走去寻兰若,却被那人一把扯住手腕,“叶小姐,这可是北地,由不得你的。”男人的醇厚的声音在耳边低回着,眼里带着未及眼底的笑意。灵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却无它法,却也自知此时是在这北地,任凭此人如何无赖,她也是分怔不得的。
只好任由他把自己拉着进了一家洋餐厅,餐厅里的留声机里放着舒缓的曲子,一曲一曲,婉转悠扬,灵犀却是没有任何听的心思,而是一直处于游离态的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直觉告诉她,这人目的不纯。
“我已经很久未曾与南地亲友通过书信,你想知道的,我一概不知。”她拿起咖啡深深的抿了一口,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看着他。穆彻只是笑,英挺的眉目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愈加深邃,“哦?看来你是料定了我一定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难道不是吗?政坛之上的尔虞我诈,这些年我见得太多了,只是,无端从一个女人身上找线索,这方法是不是太卑鄙了些?”灵犀反问。穆彻仍旧只是笑,手指却不由得在那桌上敲了敲,“这天下原是没有不卑鄙的军阀的,更何况,本少帅并不想在你身上找线索……”他顿了顿,笑道“自始至终,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
正文 第五章 冤家路窄
灵犀心下觉得好笑,算上在泸州的那一面,至今日他们见了也不过两面而已,悠扬婉转的留声机曲调在整个餐厅里回荡着,悠悠扬扬,婉婉转转,灵犀忍不住摇头轻笑,“你的欺骗姑娘的手段并不高明。”
“是吗?”他状似若有所思的笑笑,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既然如此,我再这般拐弯抹角倒是真是失礼。叶小姐可还记得那块血菩提吗,你的半块同我的本就是一块,那是我母亲的遗物……”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的母亲死于江楚,同你们叶家灭门的大火恰在同一时期……”
“所以,你希望我能同你一起去查清这件事情。”灵犀轻轻抿了一口咖啡,淡淡挑眉。
“没错。”穆彻若有若无的一笑。灵犀淡淡的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天下大局还未定,少帅竟然想到去翻这些前尘旧事,我倒是真不是很懂。”
“无所谓懂或不懂,人这一生,至少该活得明白些。”他摇了摇手中的酒杯,灯光下,英挺的眉目显得格外深邃。灵犀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这些年,她一直活在那场大火的梦魇所带来的迷雾之中,伴随着长大而越加的清晰深刻,她不是不想查清当年的案子,只是,有的时候……她不敢想。可刚刚穆彻的一句话也确实是点醒了她,人这一生应当活得明白些。
长久的静默,悄无声息的微妙气氛凝滞在空气之中。
良久,灵犀拿起杯子,将那杯底的咖啡一点一点喝尽,“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她问。
穆彻勾了勾嘴角,突然站起身,上身微微前倾,灵犀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暧昧的举动,只听得他在她耳边笑道,“只要你配合我,我保管让你看到真相。”
配合……配合你个……灵犀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道,一双眼睛却仍旧是沉静的斜睨他的侧脸,“我能不配合吗?”这是在南地,就像她随他来这餐厅一样,哪里由得的她。
“你说呢?”他重新坐回位子,慵懒的抬了抬眼,笑意吟吟的眼底满是威胁。
灵犀忍不住剜了他一眼,敢情那日她救了他之后那副儒雅的模样都是装的,当真是无可奈何了,这样的人,她平生第一次遇见。只得强行扯了扯唇角,对他笑了笑,算是回答。
本以为这场饭吃到这里就算完了,却不料还不算完,灵犀刚刚准备起身就又被穆彻扯了下去,她登时就无奈了,“你说归说,别动手成不?”
穆彻却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懒散的勾了勾唇角,并不理会灵犀有些升腾起的怒气,只是在桌上扔了一把折扇,金丝楠木刻制的扇骨极为扎眼,“日后有事,尽管拿着折扇到穆公馆找我。”
“哦。”灵犀淡淡的哦了一声,拿起折扇抬脚欲走,只听得他又在她身后道,“过些日子,在燕子楼,有场戏需要你来唱。记得准备好。”
灵犀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算是答应也算是不答应,只是抬脚往出口走去。既然选择了踏入北安的土地,她就早就预料了会有着牵扯不清的局在等着她,只是,人这一生就这一次,她确实不能在不清不楚的过了。她是将门之后,是长女,任凭如何渴望着安定,家仇不可不报。
北安的街道素来冷清的很,不如上海那般充斥着繁华与荼蘼的视感,却在这冷清之中带了几分不知名的安详在其中,灵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眼看那天空之中的云卷云舒,觉得心头有着说不出的感觉在里面。
她终究还是踏出了这一步,可如果有一天,那个最后的答案是她所怕的,那她又当如何自处?
她站在街道之上,禁不住冷风拂过脸颊,忍不住将身上的大衣裹得紧了一些,兰若买完梨膏糖之后在街道上寻觅了好久,也不曾见到灵犀,趁着这会儿功夫,也就自己跑到那云山上拿着灵犀的生辰的八字巴巴的去大师那里求了一支签,恰巧在返回的路上看见灵犀一个人站在街角,神思恍惚的模样,于是就一路小跑着冲上去,“姐姐,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里?”她一面大口的喘着气,一面笑着问她。
灵犀恍惚之间仿佛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抬眼便看见兰若笑得天真烂漫的脸庞出现在她的眼前,于是也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怅然道,“我只是有些找不着会戏楼的路了,所以在原地转了好久……”
兰若虽还小,却是个多心的,见她这般,便知她定是心中有事,却也不便细问,只得扯了扯灵犀的衣角,将手中的签塞到灵犀手里,神秘道“我去了那禅师那,却不知你那弟弟的生辰八字如何,却又想着,总不至于白跑一趟,就替你算了一签……”
“替我算了一签吗?”灵犀轻轻的笑,手上拿着那签,拨弄着就准备看那签语,却被兰若“噫”的一声拦住,“别呀,回去了在房间里一个人慢慢看。”说着,将那签往灵犀的手里塞得更紧了一些。
灵犀被她孩子气的动作愣是给逗笑了,只得叹着气摇了摇头,将那签敛在自己手心之中,淡淡一笑。
正文 第六章 献计出招
她们来时是坐了马车来的,回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就叫了辆黄包车,等到匆匆赶回燕子戏楼时,夜色已经是清明如水的时候了,带着一两点星光耀在那天空之中,说不出的静谧。
与往常不同的,今日都这个时候了戏楼前的灯笼还是亮着的,大门也远远的敞开着,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门口的小楼和小青都战战兢兢的立在门口,在黄包车还远远停在门口的时候,惴惴不安的目光就已经向着她们投来。
“我的姑奶奶们……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啊,师傅已经在里面大发雷霆了!”小楼在她们走近的时候,赶忙冲上来,急道。
兰若闻言有些紧张的看了灵犀一眼,转而又对小楼道,“你胡说!我们出来时,我可是跟父亲打过报备的,他怎么可能发怒?”
小楼的眼神突然往那四周瞅了瞅,然而压低声音道,“是那江副官家的少爷又来提亲了……师傅心里也烦啊。”
灵犀闻言心里也明了了几分,她虽来这里仅仅有月余,但是那江副官家的二公子江横远仗势欺人的事儿倒是听了不少,这江家在北安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父亲也不过是个司令手下的副官,可有一点,北地总司令张令辉膝下无一儿半女,而江三小姐性情淑均自来甚得总司令喜爱,遂认其做了干女儿。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这北地,这二公子自然也就仗着妹妹的身份而肆无忌惮起来。却不想如今却看上了兰若。
“任凭他是个什么东西,也不该脏了我!我清清白白一个人怎么能嫁给他那样的……”兰若还未进戏楼,听见这话,就直接在门口气得哭怔起来。
“走,别在这儿说,我们先进去。”灵犀见她在门口哭的越发的止不住,心里也乱,却也顾及着在戏楼外恐被别人听见,于是慌忙拉着她的手就往门里带。
戏楼的厅堂里,茶碗碟子被摔得粉碎,一地的瓷碎片。灵犀她们进去的时候,兰师傅正背对着门,背着手,看着祖师爷的牌位在发着呆……灵犀任凭兰若从她的怀里奔出去,扑向兰师傅的方向,不觉有些心酸。
“爹爹……”兰若抱着兰师傅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流。兰师傅回过头,浑浊的眼里有着看不清的情绪在涌动,目光却始终不曾落在女儿身上,而是落在了立在门口的灵犀的身上,良久,他慈爱的抚了抚怀中女儿的脑袋,“兰若,你先回房,我有话要同你灵犀姐姐说……”
兰若揉了揉眼睛,一双泪眼朦胧的看着的她的父亲,兰师傅缓缓地推开她,径直向着灵犀走去,“我们去书房,叶姑娘。”
灵犀点点头,跟着兰师傅沉重而又稳健的脚步一步一步往书房走去,灵犀来这燕子楼也是有些时日的,戏楼里的各处兰若也是带她去过的。唯独是这书房她从未进过。
兰师傅缓缓推开书房的门,里面尚未点灯,灵犀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直到那屋里的烛火亮起来,她才敢走进去。像是戏楼里其他的房间一样,都是早先年最古朴的陈设,梨花木的桌子椅子也都是旧式的,唯一不同的是,这里面最多的,也是最吸引人的是一幅幅女子的画像。
房间的中央,那幅画像里,一个穿着古典旗袍的女人在淙淙流水的小溪边凝眸浅笑着,她撑着一把十八骨节的油纸伞,那当是二十年前孟家纸伞的手艺制出来的。画像之中女人凝眸浅笑,一弯远山眉衬得她恬淡的不像这个世间之人,反而更带了几分不染纤尘的感觉。
未等灵犀将口中的疑惑问出口,兰师傅已经淡淡开了口,目光里带着对那些年头的怀念,原本就沧桑的声线里也带了一丝丝沙哑,嘴角却情不自禁的勾勒出一抹恬淡的笑意,“这是兰若的母亲,我当年娶她的时候,她才只有十九岁,那时候,她是整个北安最美的女人……却偏偏嫁给了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唱戏的……你看她的眼睛,多干净,干净的就不像是这个世间的人。”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良久,又道,“兰若也是这样的,像她母亲一样,是个多心的,七窍玲珑,恨不得一生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才好……可是,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干净,在这乱世,人死了活了都是命,但作为一个父亲,女人最基本的干净我得要给她……”
灵犀抬了抬眼眸,静默不语。微微愣神之际,兰师傅已经“扑通”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一向清高的师傅突然老泪纵横,灵犀慌忙道“师傅你这是做什么?”赶忙拉他起来,只听得他道,“自姑娘踏入燕子楼的那日起,我就知道姑娘并非常人,身份特殊,在南地定是有脉络的,若是那江少爷执意要娶兰若,还承望姑娘能把兰若安置到南地也是好的。”
灵犀微微蹙眉,“我自踏出上海那日便执意与南地断了所有瓜葛,让兰若去往南地怕是不成……”话虽是这般说,但她又继续道,“但世间之事,向来在于人为,总是能想出办法的,不至于说难办便不办了。”
“可是,还能怎么办,在这北地,如何也不会有人能够制得住江家的。”老师傅又微微叹了一口气。“可是北地不是军阀内部斗的相当厉害吗?那江副官既是张总司令的部下,那必定是少帅穆彻的死敌,难道穆家也不可以?”灵犀问。
兰师傅摇头,“你初来北地有所不知,那穆家少帅虽是爱寻花问柳,却是只痴心于那江家三小姐一人的,像这般,你说穆家会压制江家吗?”灵犀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师傅我且问您,江家二少前来的聘礼和婚贴你可收了?”
谈到这里,兰师傅不由得又是一声叹,“不收能如何?那些东西啊都被我在后院晾着呢。”灵犀点点头,沉静的眼里慢慢有了波澜,良久,才缓缓道,“既是这般,我大抵已经有了主意,师傅莫要再烦恼了,我有法子让江家自动退亲了。”
……
从书房踱步出来后,灵犀便去了兰若的房里,趁着红烛灯暖,将自己的主意与她一一说了后,见她也不再哭闹了,便安心的回房。
待到快吹灭蜡烛之时,只听得“咚”一声,一个木质的东西从袖口掉了出来,灵犀弯腰去捡,才忆起这是那只兰若为自己求的签,轻叹一声,见那签语缓缓展开,眉头却不由得一点一点的蹙了起来,橙黄色的烛火之下,那签上隐隐约约刻着,“失而复得,不是大吉反是大凶。求而不得,非是安生乃是劫数。曰下下签。”
脸色慢慢的变得有些苍白,转念灵犀又觉得好笑,自己何时开始信这些鬼神之说了,本是不必挂心的,于是她这样宽慰着自己,将那签随手放在抽屉里,便不去理会。但面色的沉重,却是没有削减半分。
正文 第七章 死皮赖脸
江家来提亲的第五天,兰若按着灵犀的法子,带着江横远提亲的帖子,装作泼妇的模样,跑到江横远肆意放纵的青楼里,指着他狠狠的骂了一顿,闹了个满城风雨。
第六天,便是带着大大小小的礼品,顶着江家未来少奶奶的名义,状似无意的将那些江家交好的高官用言语得罪了个遍。
第七天,本该是按照这灵犀的意思,“好好”的让媳妇见见公婆,却不成想,江家的退婚书已经送到了戏楼。
恰逢冬至,兰师傅心头大石也算是卸下了,趁着高兴,便请了北安有名的江梓楼的师傅做了几锅饺子和点心,打算一大楼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好好的吃一顿,大家在一起也好好热闹热闹。这里的人,除了灵犀以外,都是打小就在这燕子楼长大的,因而大家围着几张拼凑在一起的桌子上吃饭毫无违和感,反倒是其乐融融笑声成一片。
或许是因为天寒的缘故,饺子在桌上还升腾着浓浓的白雾,加之大家七嘴八舌的言语,显得格外温馨,灵犀觉得心里暖,埋着头吃饭却不知不觉的眼眶有些湿润。她也是很多年没有这样同一群人热闹过了,小时候也有过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过冬的场景,可那个时候她眼睛不好,也看不见。后来长大了,眼睛千方百计被治好了,可是却再也没有一大家子的热闹,偶尔的过节,也是三哥带着她前去新开的茶楼吃点什么,吃的再好也只是两个人。
“灵犀啊,你是南方人,也不知道你们那儿过冬吃饺子不,可还吃的惯?”兰师傅乐呵呵的搓着手,笑着问她。灵犀抬起头,手不经意间抹掉眼底的温热,笑道,“吃的惯,南方过冬也是吃饺子的。”
“吃的惯那就多吃点。”兰若水葱似的手不停地往灵犀的碗里夹着饺子,一面夹一面道,“过了这个冬,咱们就是一家人,我可是满心满眼的将你当亲姐姐呢。”
灵犀心里感动,嘴上却从来不是个善言辞的,因而只是恬淡的笑着。
“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的敲门声。小楼不顾满嘴里塞得饺子,拿着筷子指着门,口齿不清的说着“我……我去开门。”
灵犀只是顾着埋头吃饭,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桌子的人突然静了下来,待到她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时,那人却已经踱步走到了桌子前。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今日穆彻并未穿着先前一板一眼倍显凌厉的西服,而是换了一套旧式的长衫,脚上踏着一双软底的金丝鞋,倒是将他原本硬朗俊逸的面容衬得柔和了几分,将那人身上特有的慵懒也是展露无遗。
“不知穆少帅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兰师傅静静的站了起来,不失恭敬的看着穆彻。
穆彻的目光却淡淡的飘过在场的所有人,而是一直锁在灵犀身上,也丝毫不见外,径直找了空位便坐了下来,状似无意的对所有人道,“你们继续,不必管我。”言毕,灼热的目光继续盯着灵犀。
灵犀的本意是继续再吃一些的,却被他这目光看的好生不自在,也着实没了任何的胃口,只得“啪”一下把筷子放在碗上,也不看他,只是向兰师傅和兰若投以宽慰的一瞥,随后对穆彻道,“走吧,有事儿出去谈。”
却不曾想,穆彻的嘴角却是浮过若有若无的一笑,挑眉道“出去谈作甚,不如去房间。”说着,就径直往灵犀房间的方向走去。灵犀虽然心下纳罕这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房间在何处的,却也只得随着他往前走去。
灵犀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不如旧式女子一般思想迂腐,也并不觉得男人进女子的闺房有什么,在他进去后,也就很自然的找了蜡烛先将屋子点亮。却不曾想,刚刚准备坐下,却瞥见那人正慵懒的坐在一旁,目光斜睨着那未关上的门,勾了勾唇角道,“天冷,门开着作甚。”
灵犀最初还当真以为是天冷,刚打算去关门,却在一瞬间听出了他言语里的戏谑之意,不觉有些微恼,于是提醒道,“最初我答应你听从你,是以你帮我查清当年我家那场大火的凶手为前提的。我可不是你那些年遇见的青楼女子,更不是至今都不许你入帐的江三小姐。”她顿了顿,“所以,穆少帅还是尊重些为好。”
穆彻摇摇头,“放心,我可不是对所有的女人都有兴趣的。”
灵犀淡淡一笑,算是舒了一口气,也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便直奔重点道,“你是不是查出了什么?”
穆彻冷冷一笑,拨了拨手上的扳指,“你可还记得当日我说要你演一出戏?就在这燕子楼,我要你演给给你父亲曾经的部下,前任金浦总督方程傅听。”
“方程傅?”灵犀扬眉,淡淡的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脑子里不停地搜索着有关这个人的一切,良久才沉吟道“我记得这个人,他小时候来过我的家,还给过我一支梨膏糖。”
穆彻听她这般说,不禁冷嗤道,“你能有点出息吗,就记得这些不要紧的。”
灵犀不理会他的冷嗤,只是抬眸 问,“你该不会是怀疑他吧。”
穆彻冷冷一笑,眼底却犯出轻蔑的寒意来,“他大抵还是不配的,可是叶家灭门后,方程傅从你父亲手下的一个小副官一下子被提携成了上将,这件事跟他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纵使脱不了干系,你让我唱一出戏给他看又有何用?”灵犀反问。
他冷哼一声“像方程傅这样的人,一生不择手段,是很难把一些东西真正放在心上的,可一旦这放了,便是一辈子。他曾经深爱过你的母亲,听闻你母亲生前也是爱戏成痴的,你只需好好想想她当年最爱什么曲,在三日后总司令宴赏旧部下的戏台上照实唱了便是。我就不信,这样的人,在年老以后,再度触碰到年轻时的这些东西还不倒出点什么旧事来。”
“你这人,真狠。”灵犀摇摇头,嘴角撇出一抹不置可否,这样懂得拿刀子戳人家软肋的人,往往是杀人不见血的,也是最狠的。
穆彻见她这般说,却笑了,目光淡淡的瞥着窗外沉静如水的月光,下巴微微扬起“在这乱世,你不狠一点,就会像那些败北的军阀一样,拿命拼了个笑话给别人看。”
月色如水般冰凉,灵犀原本之前同大家伙吃饺子的时候积累起的热气也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的冰凉如水。她愈发的觉得她是看不透眼前这个人的,时而慵懒痞气的让人觉得他一无所用,时而又觉得他心底眼底藏着的是万丈深渊。
这一刻,她为自己答应了听从这个人的安排而感到深深的隐忧。
正文 第八章 旧事前尘
冬至后的第三天便是北地总司令犒赏旧部下的日子,兴许是各地赶来的元老级的人物当真是太多了些,北安各处同行的路口都设了关卡,一排排的北军站在各大路口维持着治安,严防有不轨之徒出现。
灵犀费了老大的精力才从兰师傅那堆压箱底的宝贝戏服里找出了一件跟母亲以前唱戏时相似的戏服,她向来是唱老生的,从来没有唱过旦角,而母亲唱的似乎一直都是那曲《思凡》,声音婉转如莺。她想,这一点她是如何也学不来的,既然声音学不来,那就得在戏服跟身段上多下点功夫。旦角的妆容她让兰若帮她足足勾了有三个小时之久,看着镜中粉黛的自己,不知为何,灵犀的心却是紧的。
水袖之下藏着那支一直随身携带着的梅花枪,出场之前,灵犀将兰若赶了出去,说要自己再好好画画眉目,事实上,却是在镜子面前坐了半个时辰。
“锵锵锵……”戏鼓已经敲了起来,灵犀也是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索性就硬着头皮上场。许是当真遗传了几分母亲当年唱旦角的风韵在里面,她的身段和水袖功底在上场之时竟是生生盖过了嗓子的劣势。
“小女子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婉转的曲调一字一字的从嗓子里迸发出来,台上的人做戏做的真假难分,台下之人听戏则是入戏太深。
二楼正对着戏台的一处雅间里,几个穿着西装便服,年龄大小不依的人正坐在那里一面品着茶一面听着曲。
“沉安啊,这家戏楼找的是真不错,虽说是有些年月了,可毕竟是符合我和这几位老将军的年龄的。”坐在桌子正中的说话的男人便是这北地的总司令张令辉,将近六十岁的年纪,正一面喝着茶一面感叹着,话听起来虽是和气的,可是面上却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穆彻轻笑,眼睛却是瞅着台下的灵犀,话也说的是极为轻佻“司令谬赞了,我寻的不是戏楼,寻的是美人。”轻轻的啜了一口杯中的酒,眼底都满是肆意不羁的笑意。
旁边的徐荣生摇头笑笑,循着穆彻的目光看了下去,良久,眼睛却慢慢眯了起来,神色也变得有些仓皇起来,再看看身旁的方程傅眼神正迷离的看着台下,目光不知不觉已经呆住了,唯有那轻颤的嘴唇表现出这人此刻那深深掩藏于心底的情绪。
张令辉似乎也发现了方程傅的异样,目光循着看去,不觉笑了一声,“这小旦倒是像极了当年的韩静凰,就连那一颦一笑都是像的。”
方程傅的面色不由得苍白了几分,额头上也有细细密密的冷汗冒了出来,嘴唇张了张却良久没能说出半句话来,倒是旁边的徐荣生看他这副样子,对着旁边的人打圆场道,“程傅怕是二十年前的梦魇还没能走出,这小旦让他不由得怀念起了昔日的旧主,我带他出去散散起就好。”说着,便想把人往外拉。
穆彻沉默着看着徐荣生反常的举动,一直到他半拖半拉的把方程傅一直拉下楼。他忍不住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真正的好戏就在后面。陪着张令辉他们又喝了几杯茶,看灵犀的这处戏恰巧几近结束,他便找了个托辞,借着茶喝多了肚子不舒服,便下了楼。
一出戏罢,灵犀下台之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径直奔向后台扯了妆洗了脸便准备换回常服。却不想刚刚脱掉里面的衣服的时候,一个身影却从窗子里跃了进来。后台换衣服的地方同梳妆的地方仅仅只有一个帘子的遮挡,灵犀大惊,拿着衣服匆忙的遮住一些,“是谁?”
穆彻本是打算直接在后台拉了她直接走的,却不成想,她的声音却是从后面的帘子那里传过来的。微微的皱了皱眉,他的神色中也极少的出现了一丝仓皇,但仅仅只是一瞬,在意识到她在换衣服后,便是一直背对着帘子。扪心自问,他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的卑鄙却从来不是在爱美人上。
灵犀听到帘外一直没有回应,便知是穆彻。暗暗的咬了咬牙,把常服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从帘子里面出来时,脸色虽是不大好看,却也没有半分的忸怩。穆彻大抵也是已经摸透了灵犀的脾气,知道她还不是个拘于小节之人。于是清了清嗓子也就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方程傅和徐荣生在一楼的庭院里,不知在说什么,或许有你想要听的东西。”
灵犀淡淡点头,脚上的步伐也不自主的加快了些,一直随着穆彻到了一楼的庭院里,绝少看客的地方。正值这晚上天黑,庭院里不比戏楼里面灯火通明,只有两三点余光还是从伙计的房间里发出来的,也恰恰给灵犀和穆彻行了方便。
穆彻和灵犀倚在院落后面木门遮掩的那一处,恰巧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因为先时灵犀换衣服也耽误了些功夫,所以并不知道他们先前说了些什么,却是只听得徐荣生压低了声音对方程傅一字一顿道,“老二,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我们回不了头了……在这乱世,只有狠心的人才能活下去。”
随后便是听得方程傅的一阵含糊不清的言语,似是忏悔一般喃喃道,“可是我一想到我今天的荣华富贵是靠这样的手段换来的我就怕呀……凭什么这样的痛苦要有我们来担……”
“你记着,今日我们跟他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只要把当年的事儿忘了,那我们下半辈子还是安生的。”徐荣生眯着眼,继续道。
“可是,可是他……”
正待灵犀竖着耳朵准备惴惴不安的准备听清那幕后主使是谁的时候,“啪”地一声枪响突然打破了这一切的宁静,灵犀下意识的和穆彻对视一眼,一眼往戏楼里面看去,已经是一片漆黑。这显然是一场已经做好了局,只等着人来跳。
漆黑的夜色清凉如水,灵犀却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看客们四处的惊叫声响成一片,穆彻和灵犀跃进楼内,却只听得枪响,不见得人受伤,自是狐疑万分。
万般局促之时,只听得连续的几声枪响传来,带着玻璃破碎的声音,一阵一阵直叫人心惊,大家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看客们纷纷往戏楼外面跑,饶是灵犀并未真正的体味过这些场面也知道这群人是冲着穆彻来的。
“这世上想要你命的人倒是真不少。”灵犀冷嗤着,手上的枪却也不由自主的拿了起来。
“你可以走。”穆彻扯了扯唇角,冷冷回应。
灵犀摇摇头,她这辈子倒是真没见过这样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的人,奈何却又做不来临阵脱逃的事,自嘲一下自己的上赶着,手中的枪却极其准的击中一片漆黑之中的敌人,她自八岁那年眼睛能够得见光明之后,便学了枪,开枪向来是没失过手,准头自是有的,只要这漆黑之中有一点光亮,她便可以分辨的出敌人在何方。
穆彻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丰毅的双眉不经意的挑了挑,枪声越来越密了,他却勾了勾唇角,大臂突然一张,抿了抿唇,把灵犀一把拉住,就往戏楼外面跑去。恰巧戏楼的门口有一辆停着的马车,穆彻二话不说上前一步,用枪硬是逼着那车夫下了车,随后便是把灵犀拉一把扔进车内,驾着车便是一阵疾驰。
灵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莫名的有些心慌,直到听到身后绵延不绝的枪声时,才明了了起来,眯了眯眼,她一把掀起车帘,问,“你这般是要带我去哪里?”
穆彻却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笑道,“叶灵犀,我给过你机会。”
灵犀皱皱眉,方才忆起他说的机会便是那句“你可以走。”也不是不知这人喜怒无常的性子,但这个时候,既已上了马车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她只得道,“我是不会走的,可你总得告诉我们去哪里不是?”
“去泸州。”穆彻回眸淡淡瞥了她一眼,“如今北安各处被封锁,只有这片树林有一条路是可以通往泸州的。”
灵犀掀起帘子的手一直未落下,目光也就一直瞅着车外,一片树林已是在眼前,郁郁葱葱蔓延开来,带着夜色的漆黑,给人一种无边无尽的荒远之感。除了身后时而响起的枪声以外,便是一片寂静。
她握着帘子的手紧了紧,脑中却细思着他刚刚的话。北安各处虽是被锁,可是与他这个北地少帅有何干系,思索了良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她问他,“后面的那群人原不是南地派来杀你的,而是你们北地的。我猜是你们总司令,是吗。”
这话抛出去是个问句,实则却是笃定的口气。
穆彻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可是女人太聪明不是好事。”后面那句话,他咬得格外重。
灵犀听他这般说,只得噤了声,穆彻的马车行的极快,后面的枪声却也是越来越近,灵犀细细想来今日的一切,不禁联想到最初兰若说的,北地军阀面上各自管各家的事,和善的很,实则背地里却斗得厉害,如今想来便是如此。
由不得她在细细的揣摩些什么,或是再去想今日方程傅所言,只觉“啪”地一声,一颗子弹已经穿过了车顶。
灵犀不由得心里一紧,听后面的马蹄声也不过才二三十人,以她的枪法再加上带兵多年的穆彻的枪法,或许还可以搏一搏。
不由分说,她一把掀开侧边的车帘,在夜色之中借着朦胧的月光,“啪啪”的开了两枪,一下子倒下去两个黑衣杀手,趁着那些后面的杀手心慌之际,又连续四枪,打在后面四个人的马腿之上,一下子人仰马翻。
穆彻并没有回头看她,却冷嗤道,“还留着活口作甚,女人就是心软。”说着,一拉马的缰绳,一跃下了马车。
对着后面还剩着的人连开了五枪,出手狠辣,当真是不留活口。灵犀见状直皱眉,纵身一跃也跳下马车,手上的枪却是不由自主的松了一些,犹豫了一下才对着那些黑衣人开了几枪。
下了车并不似在车上那么的自如,有屏障可以让人有个遮掩,反倒是平添了几分风险。毕竟是以二敌多,饶是穆彻的枪法如何狠辣,却也抵不过人多,在同灵犀将这些人解决之时,还是在胸口中了一枪。
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去,灵犀才回过头淡淡的扫了捂着胸口的,苍白着脸的穆彻一眼,“真是活该。”她冷嘲道。
“你莫不是怪我太过狠辣,这世道,向来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再者,这倒下去的人里面,难不成没有你打死的?”他冷冷的回应道,苍白着脸却还是不忘冷嘲几句。
灵犀怒极反笑,对于他的这副言辞论调颇有些不满,便一撒手,任凭他倚着树一声闷哼,也不愿再管他,只是抱着手臂扬眉道,“论理我是南地的小姐,哪怕是离开了南地,我也断断不该救你,只是,秉持着上苍的好生之德,我今日带着你跟我一同走,为的不过是给我三哥的杀戮债上添一笔功德,你不必感谢我,要感谢便感谢我三哥。”她说着,也不顾穆彻一副吃人的眼神,淡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
穆彻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奈何胸口受了一枪,着实是没有多余的力气,但心里却是笃定了一点,看样子,她是会带着他一同离去的。
正文 第九章 风雪北地
北地素来天气严寒,冰凉的风习习穿过山林,伴随着深山里的传来的阵阵鸟兽声,显得瘆人的厉害。灵犀单手揉了揉眉骨,前些日子便听兰师傅说这几日会有一场大雪,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来,怕是这片树林已经被张令辉暗地里派兵在入口出口处围了个通透,或许当真只有像穆彻说的尽快到泸州的那一条路才好。
她既然已经跟着这穆彻来了,是生是死便也都随着这穆彻了,如今除了带着这个人上路,倒是真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淡淡的瞥了穆彻一眼,心里却已经有了决断。“你这样子自己能上马车吗?”拧了拧眉,她问。
穆彻似是很不屑的轻哼了一声,饶是伤重,也是一副不肯轻易服软的模样,并不回答她,只是自己有些艰难的上了马车。灵犀这些日子以来对这人高贵惯了的性格也是有了些了解,只是双手抱胸静静的看着他完成了一系列对于一个伤患来说算得上是高难度的动作,并不加阻拦,仅仅是在看着他上了车之后,进到车内后,自己也坐上了马车。
她的本意是,由穆彻说着方向,自己来驾着车。可是直到握住马缰绳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从小到大,她似乎对骑马驾马仅仅是略知一二而已。身后传来穆彻冷淡低沉的声音,“左拐,直走,看到石洞之后右拐,一直往前……”这算是骑马难下么,微微闭了闭眼,灵犀暗自咬咬牙,只得是硬着头皮往前面驾车。
好在这马性子并不是很烈,还算温顺,灵犀驾驭起来也并不是很困难,虽是陡了一些,好在还没翻车。灵犀一面驾着车,一面心里又念着天寒地冻而穆彻刚刚又受了枪伤,胸口的子弹还未取出,怕他这么睡过去,于是一直有一茬没一茬的问他些话,怎奈穆彻自说了方向后就不曾理她。
灵犀本不是一个善于言谈之人,能绞尽脑汁找些话题问他已经实属不易,但一直得不到回应就让一向沉静的她慌了起来。倒不是别的,只是怕他就这么死了,一则他毕竟是北地的少帅,虽说那总司令费尽心思想要杀他,可那只是暗地里,明面上穆彻若是身死,怎么说也得要找个顶罪的,那这锅不得要她背吗?二则不管怎么说,她来到这北地最初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躲避她的三哥和慕云,若是这北地的少帅死了,天下堂而皇之的对她实行追捕,那到头来则是又是给了她的三哥添了一桩麻烦。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紧,手上驾马的动作不停,头却微微向后转了转,“穆彻……”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没有人应她。
“穆沉安……”她又喊了一遍他的字,仍旧是没有人应他,握在手上的缰绳操控的马车也越来越不稳起来。
许是这马车陡的实在是太厉害了些,良久,车里才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还没死……叶灵犀,你会不会驾车……”
灵犀有些不知所措的心神被他的这句话猛地拉了回来,心里念着还好这人活着,手上的缰绳却越发失了准头,彼时马车恰巧已经开到了山林之中极陡峭的地方,驾车之人并不懂如何恰好车,马也因为行了太多路而马蹄不稳,一个缰绳的回拉之间,只听得马的一声嘶鸣,以及灵犀一声失控的尖叫,他们竟连人带马车一同滚了下去。
寂静的夜色,山林里除了鸟兽之声便再无其他声响,滚落山坡之时,灵犀一个侧身抱着了一棵树的树干,借着坡上树木的力才不至于掉下来。挣扎着站起身往下看时,马车同马已经滚出了十几米远。
灵犀心里陡然一惊,奈何山路陡峭,无法快步去追,只能一路跟着滚下去的马车小跑着,一直到那马车被两棵长的相邻的树木勾住才堪堪停了下来。
脚下的步伐不禁又快了些,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走到马车前,她下意识的踢了踢马车,见里面没有声响,心便又紧了几分。咬着唇将身子探入马车内,只见那人闭着眼睛,眉头紧蹙,脸色一片苍白……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探那人的鼻息,还未颤颤巍巍伸至那人面颊处,却已经被恶狠狠地瞪了回来,“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哪怕是个好生生的人被这么折腾,怕是不死也残了。
灵犀见他还能瞪自己,心下也就微微安了一些。但听他这么说却是自知理亏,也无法用话来堵他,只得噤了声,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还不过来扶着我出去?”见她这般茫然惶惑的样子,穆彻心里的怒气更增了几分,他所带领的镇南军向来以快准狠让敌人闻风丧胆,向来是见不得半点拖沓的,见她这般不知道该做什么,自是怒极。
灵犀听他这般说,心知他自是拿自己当手下使唤了,虽有万般怨由,却也是无可奈何,暗嘲自己遇上了这么个人也只得认命,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万般无奈的淡淡瞥了他一眼,整个人都进了马车里……将他从那马车里面弄了出来之后,她觉着扶着他着实是不容易了一些,便跟他商量说,“要不我背你吧,我虽是个弱女子,可是背着你也总比扶着你要稳当的多。”
奈何旁边那位却偏偏是买账,哪怕已经身负重伤,却仍旧是偏执道,“我穆彻何时柔弱到要你一个女人背的地步,更何况谁又知道你是要救我还是要害我?”
灵犀虽说七岁那年便遭遇了亲人流离的大祸,可是一路跟着顾长玦,却是从没让她吃过苦的,虽说刀枪棍棒之流样样精通,可毕竟也是个心性骨子里都是个弱女子之流,让她扶着一个大男人走在这 晚间也确实是不容易。
她从来没有扶过人,因而这一路上面也就难免有磕磕碰碰,奈何身旁这男人还格外的事儿多,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语,还一直在抱怨,“你能不能小心着点,总磕着碰着的,会不会照顾人!”
灵犀值得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并不理会他别扭的言语,只是埋头向前走着。已经快要子夜了,寒风一直呼呼的吹着,时而还带点冰湿感,估计这一时半会儿就快要下雪了,着实不是跟这人斗嘴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眺望过去还能看见山下不远处,在那荒草丛生的地方还有个山洞,那个山洞旁边有一个破旧的,似乎是被大火烧的残破无比的屋子。
那屋子看样子是老旧了点,但有些地方屋顶还是在的,勉强应该可以遮风挡雨。灵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正文 第十章 各怀心思
朔朔的冷风穿过树林,伴随阵阵野鸟的鸣啼之声,显得格外的冷寂幽暗。
灵犀一面背着他,一面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几近被黑暗吞噬的无影无踪的月亮,不经意间觉得满身寒意。
又微微庆幸,还好这茫茫黑夜,自己不是一个人被丢在这荒山野岭。
就在她微微出神的时候,身后那人少帅的脾气却是再度发作了起来。
“姓叶的,你怎么不说话……”穆彻本就因受了枪伤而烦躁的厉害,对灵犀一直不理会的态度更加是不满了起来,索性偏过头在她的脸颊上狠狠咬了一口。
灵犀只觉得温热的气息直扑自己的脸颊,预感到不好时,脸上已经传来了轻微的刺痛,冷不防低低地叫了一声,待听得身后那人一阵满意的低笑时,顿时满脸涨红。
真他妈流氓……饶是教养很好的灵犀,也不由得在心里面骂道。
“穆沉安,你若再这般,我完全可以把你丢在这深山里不管。”灵犀咬了咬牙,羞恼道。
“旁人都叫我的名,你却偏唤我的字……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他在她耳边低笑道,说不出的戏谑。
感受到他话语里的轻佻,灵犀并不想作甚反应,只是冷哼一声道,“旁人若是像你这般胸口中了一枪,怕是不死也说不出话了,哪里像你这个模样还知道油嘴滑舌。”倒是真真如兰若所说,这人没做上少帅的位置之前,就是一个流连于秦楼楚馆的富家公子。
也不知是刚刚力气耗得太多,还是什么,灵犀这句话说完之后,穆彻果真不再说话,只是任由着她摇摇晃晃的搀扶着他往前面走着。前方山路绵延,苍茫夜色之中,灵犀抬眸向远处望去,一片迷蒙冷寂之色,不由得眼底心底都生了些寒意。
这一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走出去。
灵犀望着面前的一片苍茫,她知道这一遭她救了身旁的这个男人。怕是不仅仅有南地的追兵会追着她,不久的将来,就是北地的追兵也会追着她而去。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经别无选择。
好在先前遥望到的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只有几步之遥,刮风下雪不至于连个避难的地方都没有,天无绝人之路,灵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挂在这夜空之中的明月,心底微微泛起一层涟漪,脚步并不停,只是动作迟缓了些。一直走到那个木屋里面里,她将背上的男人安置在里面靠着墙的位置,从怀中找出一个火折子就着先时在路上捡的一些枯枝,点了起来,淡淡的火光一簇簇的亮了起来。
她见树枝已经被点着了,又见了火光,心才微微安了一些。抬眼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的怔住,睫毛微颤,脸色顿时苍白一片,手上的用来搅火的树枝冷不丁落在了地上。
木屋的里侧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暗室,暗室有石墙建筑而成,里面深不见底,本该是青色的墙壁却是一片黑灰的模样,像是被一场大火烧过,黑灰之中依稀可见的是前人在这里写下的一个个“死”字,显而易见的,那一个个“死”字的颜色要比黑灰的颜色暗沉一些,更像是鲜血干涸之后的样子。借着灯光往里面看去,一片黑不见底之中,清晰可见的只是遗落在地的森森白骨。
她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先时刚进来时因着这屋子里面是一片漆黑,所以她并不曾看到这番景象,要是知道这里面是这样的,她宁可在外面冻死也不愿进这魔窟一样的木屋。
“你早些时候进来的时候就该想到这里是这般光景,处于深山之中,却遭遇了大火的木屋,定是发生过惨绝人寰的杀戮,怎的如今害怕成这般模样,顾长玦便是这样教你的?”穆彻皱皱眉,冷冷道,一副轻蔑的样子。
灵犀眉头也微微一蹙,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三哥向来告诉她的便是,遇到任何事无论多大,都得要有胆子,莫要怕。如今看见了尸骸便怕成这个模样,她又怎么对得起三哥的教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任凭手心里满是冷汗,面上却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蹲下身子,她不动声色的擦去了额头上的冷汗,从怀里拿出一把刀在火上烤了烤,火光衬着刀光有几分的刺眼,穆彻虽因为伤重苍白着脸,眸子里的凌厉与深邃却是未减半分,漆黑的眸子直盯着灵犀拿刀烤火的动作,他自然不会傻到这女人敢现在拿刀杀了自己,只是,她毕竟是南地的四小姐,也不可全部都相信了她。
有些算盘,还是可以再打一打的。
血菩提的秘密与叶家的大火并不是他真正想要探查到的东西,他想要的是深埋于叶家大火背后所真正存在的,有利于他的东西,怎料今日燕子楼一宴,许是方程傅的反应太大,那老狐狸竟是生生的看透了他的心思。他日伤好再回北安,怕是要速战速决了。漆黑如墨的眼睛缓缓的眯起,泛起旁人不懂的神色
灵犀烤好了刀之后拿着自己的手帕擦了擦,抬眼间却刚刚巧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寒噤,背后渗出阵阵寒意来,只觉这人捉摸不定,上一刻还是个浪荡精贵而又别扭的公子哥模样,下一刻却又像一汪深潭,让人有一种陷进去就粉身碎骨的错觉。
抿了抿唇,灵犀心内暗自叹息着自己怎么就遇上了这样一个人,面上却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波澜,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自己把衣服脱了吧,我给你把子弹取出来。”
穆彻本是在想回北安之后如何解决那个老狐狸,回过神之后堪堪听见灵犀说了这样一句话,耷拉着眼皮斜睨了她一眼,他却突然勾了勾唇角笑笑,迎上她看似沉静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取颗子弹要脱什么衣服?”
灵犀困惑的看了他一眼,一句“难道不要吗”差点脱口而出,却忍住没说出口,她是被三哥送去留洋学过几年医的,只知将衣服脱了取子弹方便些且不容易伤到,哪里知道像穆彻这种越是久经战场之人就越讨厌那种繁琐的处理伤口的方法,通常都是直接让军医将子弹什么的直接取出来。可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她有意要轻薄他,灵犀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