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第一章 牧笛扬曲春来早 正是黎明前夕,夜如一团来不及融化的墨迹,笼罩在南方小城。 山间的弯道上,车马飞驰,马蹄声在黑夜里显得铿锵有力。驾车人一身黑衣,仿若与黑暗融于一体。随着车夫的驾奴,马车在岔道口处停下,黑衣车夫恭敬地站在车帘前。 “小姐,剩下的路老奴不能陪你了。” 车帘被素手拉开,车内的小姐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鬓,一身粗布衣衫,三下两下蹦到地面。 “年伯别这么说,若不是这一路相护,我早就死在半路了。” 小姑娘边说边去解那拉车的缰绳,年伯慌忙接手。待上好了马鞍,天隐隐将亮,年伯急忙把马缰绳往小姐手里一塞,“顺着左边这条大道走下去就是巡南城,今后小姐也莫要想着报仇,像将军说的,平安快乐的过一生,老奴也算是有脸去见将军了。小姐,你定要保重啊……” 说到最后竟是跪地不起,泣不成声。 “年伯快快请起。”小姑娘搀起年伯脆声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爹爹枉死。年伯放心,报了此仇我定然能平安快乐的过一生。” 年伯叹着气又看了看天色,“怕是追兵将至,小姐快些走吧。” 小姑娘也不再多话,一撩衣摆,翻身上马,又回头不舍地看了看年伯,马鞭一扬。 “驾!” 看着小身影远去,年伯将弃下的马车移到另一条路边推落山崖。晨风吹着他有些花白的头发,年伯仰天一叹:“将军,老奴来向你请罪了。” 纵身一跃的刹那,旭阳喷薄而出,天终于亮了。 第一卷绿纱裙白羽扇珍珠帘开明月满 第一章牧笛扬曲春来早 清辉找到我的时候是莲心节前一天晚上。 我正在在迷醉园里偷香荷夫人的睡莲,想在第二天卖点钱好填饱我饿了一天的肚子。香荷夫人是巡南城里有名的狠角色,她的巡南三绝更是脍炙人口。迷醉园里的百花香,弄春阁的姑娘,还有闻名天下百花酿。连我这个巡南城里的小乞丐都知道,一年四季最美丽的地方是十里飘香迷醉园。然而,比花更美的是弄春阁里的姑娘,花魁采姬一舞倾城,惹得巡南小霸王苏忘情日日流连夜夜笙歌,不知奉献了多少银子。可惜的是巡南第一绝不是百花香亦不是弄春阁。清辉曾说,这世上比美人还要销魂的只有百花酿了。我从未喝过百花酿,小气的香荷夫人连口饭都不赏给我又怎会舍得自己的珍藏呢。 “原来你宁愿当个小偷做个乞丐,都不愿意随我回吟月楼。” 有些朦胧的月色下,清辉的影子忽然笼罩下来。不是质问,不是责骂,他说这句话时淡淡的,像是在感慨。 其实我并不害怕被清辉带回吟月楼,我怕的是刻薄的香荷夫人。 “我说今晚园子里怎么不太平呢,原来有只偷腥的野猫。”香荷夫人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妖娆地向我走来。 这是我十四年来最倒霉的时候,偷东西被抓现行或者被香荷夫人羞辱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当着清辉的面。逃出吟月楼的时候我就构想过清辉找到我的很多种可能,在我被苏忘情调戏时或独自神伤时英雄救美,然后再用温暖的微笑抚平我的伤口。可就算我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异想天开但绝对不是这种情况。 偷偷的瞄了眼清辉,他表情依然淡淡的,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摸样。我不禁暗想,他会帮自己吗?吟月楼是不允许背叛的,清辉一定生气了。不过想自己在吟月楼的那几个月就端个茶倒个水,谈不上背叛吧!清辉啊,如果你能帮我搞定香荷夫人,夕阳我这辈子都对吟月楼死心塌地,就算你让我杀生我都愿意。 “死丫头,我看你是活腻了,敢偷我迷醉园里的花。”香荷夫人涂了丹蔻的手一瞬间便捏住了我的下巴:“仔细看来小丫头长的倒有几分姿色,洗干净了送到弄春阁还是能挣几个模样钱。不知公子可否割爱呢?” 割你个头。我怒瞪了眼香荷夫人后忙去看清辉,用眼神示意他不能割不能割不能……割。 “吟月楼不需要逃跑的叛徒,既被夫人看上也是她的荣幸,又岂会不舍呢。” 我不可置信,清辉……我跟你没完…… 看着镜子里干净的自己,黛眉微挑,大眼睛里灵气逼人,那么弯唇一笑,虽不及采姬的国色天香但也能看得过去,不至于像香荷夫人说的只能挣几个模样钱吧。我想着想着神色又暗了下来,可是,再美丽的人儿在清辉眼里都不及那个人吧。 清辉是江湖上有名的药师,人称吟月公子。一身白衣飘若仙,一把羽扇动惊天。我在吟月楼无论什么时候看到清辉,他总是摇着白羽扇一脸淡薄的模样。后来清辉告诉我说这羽扇不仅是兵器也是防身之物,刀枪不入。江湖传闻,吟月公子一生配药只为一人,只为那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可我还是幸运的,因为大名鼎鼎的吟月公子允许我称呼他的本名清辉。和她一样称他——清辉。 “不用看了,等再过几年眉眼长开来,自是比现在还要好看。”香荷夫人斜了我一眼,扔过来一件月白色的轻纱说:“换好了就快过来,琴师已在候着了,先教你弹几首曲子。丫头片子就要从小开始调教。” 我撇了撇嘴,等几年?清辉不会真的把我扔在弄春阁吧?想姑娘我二八未到,不想沦落在风尘之地啊…… 正文 第二章 柳丝青青映明月 听香荷夫人说配给我的琴师也是新来的,不知他的教学怎样,正好拿我当实验品。我乖乖地被带到后院拜见师傅。 未见其人,先闻琴声,时而沉缓低吟时而铿锵有力,如高山流水跌宕起伏又有清溪小泉的婉转悠扬。可在包含这么多感情的琴声里我却听出了空灵之声,而能弹出如此之声的只有一人。 果然…… “呀!清辉,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我们回吟月楼吧,我帮你端茶送水宽衣束发,任打任骂任劳任怨,我保证再也不偷懒再也不逃跑了。”我拉着清辉无风自舞的衣袖打断了他的琴曲。 琴前的人看都没看我一眼,淡淡地说:“姑娘还不拜师么?” “啊?”我愣了下没反应过来:“拜师?” “我现在是姑娘的琴师,还请姑娘自重。” 听到自重二字,我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放开了他的衣袖。 “夕阳拜见师父。”我提着裙子跪了下来:“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清辉独自抚摸着琴弦,我就这样跪在他面前。他不说,我不语。来的时候是早上,巡南城的早晨比较凉爽,空气清新,跪在地上不觉得什么,我也就没太在意。可是时间一久问题就来了,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太阳从我的后方飞快地跑到前方,仿佛急等着要看我跪地的难看样。我的两条腿几乎麻木了,清辉啊,你有必要这样折磨人吗?我又没偷你的没抢你的,不就是不满您给的工钱罢工了吗? 我偷偷地抬了抬眼,清辉并没有看我,他还在抚摸琴弦,缓缓的仔细的抚摸。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的周围仿佛升起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更加不食人间烟火。其实我忘了,火辣辣的太阳不仅红烧着我,也烤着清辉。 “这就跪不住了?” 我慌忙低头。依旧是薄凉的声音却让我听出了讽刺的味道。 “徒儿不敢。” “你这徒儿称的到是听话,不过是否真听话就不得而知了。” 清辉走到我的面前,我低着头只能看见他的衣摆,然后他说:“起来吧。” “夕阳领命。” 我整整衣裳不敢怠慢,想要马上站起来,许是确实跪的长了,腿突然不听了使唤,哎哟一声直直向后倒去…… 清辉拉住我拉住我,我在心里默念,不然我可就摔惨了。果然,一只手环住了我的腰。天啦!我跟你没那么熟好不好?为什么要是环住腰而不是抓住手腕。为何现实总是不照着我的剧本发展呢? 清辉一身细软的白衣,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萱草的味道,他身形修长,我的个头还没到他肩膀。 清辉明显也愣了,看着斜躺在他臂弯里的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唉,果然是无心的。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干咳了两声说:“师父……你流汗了。” 说时迟那时快,清辉慌忙松开手……准确地说在松开手的同时带着把我扔出去的趋势。所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摔在地上了。这什么人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要他扶呢。 后来的日子我跟着清辉学琴曲,学音律,学一切弄春阁的姑娘应该学的才艺。清辉抚琴的时候是不拿羽扇的,我坐在他身边把玩着洁白如玉的白羽扇看着他寂寞的侧脸,在心里悄悄地描摹那凌角分明的轮廓。清辉说其实我更适合穿绿色的纱裙,月白太素雅与我的性格不配。于是我便叫香荷夫人为我做了一大堆不同款式的绿纱裙,每天围着清辉转来转去,成了吟月公子身边的一道青翠的风景。我每学会一首曲子总要认认真真弹给清辉听,或者每临摹一幅神似的画总要拿给清辉看,然后看他冲我点头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这个时候我便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奖励。 一年之后,我正式开始在弄春阁里抛头露面。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一场比我这个阴谋本身更加巨大的阴谋。 正文 第三章 广袖烟华笼不尽 香荷夫人给我办的出场派头很大,弄春阁打出胜若百花堪比采姬的响亮称号,惹得今晚各路英雄豪杰群聚弄春阁,想要看看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夕阳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让香荷夫人厚爱。 这可急坏了在场后的我。我拉着清辉的袖子说:“清辉,我们回吟月楼吧,我不要出去,苏忘情看见我抢了采姬的风头会杀了我的。” 清辉挥了挥羽扇挡开了我的手说:“香荷夫人已经差人来迎了。” 我一回头,平常照顾我起居的丫鬟红鸢推门而入:“夕阳姑娘,夫人说入场时辰已到。” 我可怜巴巴地望了眼清辉,见他居然无动于衷地品茶摇扇,立刻火从心起,一甩碧色的水袖愤愤地摔门而去。 “夕阳姑娘到……” 随着香荷夫人的一声吆喝,弄春阁里顿时鸦雀无声。我强作镇定,向台下的色男们福了福身,坐到琴前。想我会的东西也不多,就是弹弹琴,唱唱歌,跳跳舞。我双手抚上琴弦,勾唇一笑:“夕阳为众客献上一曲,请指教一二。”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相思琴上十三弦,弦弦寸断有谁怜。 相传,这世上有两架神琴,锦瑟和相思。锦瑟无缘,相思不断。我从未见过相思,只知道在拜师那天,清辉一动不动抚摸了两个时辰的便是锦瑟。可惜从那以后清辉再也没有碰过它。 一曲终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声响。我暗自心凉。没有那么差吧?这是清辉谱的曲子,我为了这次登场练了很长时间呢。隐下心里忐忑,我挑了挑眉却望见台下一双愤怒的眼睛。我立马拉长了脸,该死的苏忘情,你瞪我干嘛?再瞪小心本姑娘挖了你的眼。 “夕阳姑娘果然蕙质兰心,能作出如此空灵之曲。” 啥?这曲子不是我作的好不好?我一头雾水,敢情他们夸的都是清辉? 台下陆续传来赞赏声,说什么夕阳姑娘好才华,夕阳姑娘才情过人的确能与花魁采姬一决高下云云。甚至还有人高呼再来一曲什么什么的。 我轻轻皱了皱眉,想要起身离场。反正今晚也就一曲演奏好把我的名号给打出去。却听见台下啪、啪、啪的三声掌响,起哄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夕阳姑娘果然胜若百花,才情过人,不过这堪比采姬……”说话者站起身:“不经过比试谁又能知晓呢?” 好你个苏忘情,猪嘴里吐不出象牙。 可好了,被他这么一说下面看客们都叫嚣着请花魁采姬与我比艺。我扶额汗颜,今晚只是我个人献艺好不好?不关采姬的事,你们这是要斗花魁吗? 果然…… “既然众侠士豪客如此期待这次比试,不如我们来个斗花魁如何?”苏忘情很骚包地一展他的折扇:“不知香荷夫人意下如何?” 香荷夫人别有深意的看了看台中的我,似乎也被挑起了兴趣。甩了甩大红丝巾无比妖娆地说:“怎好扫了苏公子和众位的雅兴呢?” 正文 第四章 怒心起时欠思量 第四章怒心起时欠思量 不要吧?这么看得起我?我才刚出场奏了一曲就要拿我与采姬比?不过花魁这个名号在巡南城可是很响亮的,我稍稍地幻想一下我若是斗赢了采姬被众星捧月的样子,不禁扬起了斗志。 采姬一身粉衣袅袅而出。轻点朱唇淡扫娥眉,衣袋轻飘带过一阵若有若无的玫瑰香,醉得苏忘情跟头猪似的。该死,我一直都搞不懂弄春阁的姑娘们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香味来自哪里。 “刚才夕阳姑娘已奏过一曲,那么第一场就比曲吧。采姬姑娘请。” 苏忘情,没人应许你当主持好不好?你这个偏心鬼,刚才的曲子我都紧张的没弹好。这根本就不公平。好在我没想过斗赢采姬,也就随着他去了。 粉衣美人浅浅行了一福礼坐于我对面。素手纤纤,轻拨琴弦,咚的一声犹如高山流水,行云遮月。曲怱而不急缓而不慢,一波接着一波令人回味无穷。 苏忘情享受地闭上眼睛,其他看客也一脸陶醉,就连香荷夫人都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相比起这些人我却如坐针毯,这是清辉的曲子,是清辉的曲子…… 我碰的一声拍桌而起,惊得四下骇声连连,采姬也停了弹唱惊愕地看着我。 “这是清辉的曲子,你怎么会弹?” 这句怒话抛出后好一会儿都没人吭声,我以为大家都被我给镇住了,正有点洋洋得意想要好好问问采姬和清辉的关系。哪知还没问起台下却响起了不断的哄笑声,这下我可真蒙了。笑的最厉害的苏忘情好不容易站直了腰,可看见我目瞪口呆的表情后又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夕阳姑娘说笑了。”采姬柔柔的朝我掩嘴一笑:“这天下只要是会弹琴的人有谁不会一两首吟月公子的曲子。” 我还是不敢相信,上前抓了她的衣袖:“你胡说,清辉他只给我谱过曲。” 苏忘情心疼我抓疼了他的采姬姑娘,顿时飞身而上,把我扯的离采姬远远的。“你个小丫头片子脾气到不小,谁说吟月公子只能为你一人谱曲了?就算他为你谱了曲,若流传出去又有谁规定不得弹唱了?” 采姬也站起了身:“不瞒姑娘,采姬最喜吟月公子的曲子,所以首首都有收藏,若有姑娘不喜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是啊,清辉从未说过只为我一人谱曲啊,虽然他是我师父,他也从未说过这曲只容徒儿我来弹。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为何我总觉得别人夺走了清辉对我的关心和教导,对我来说只有一个清辉,可对清辉来说却有很多个我。 这简直是在自取其辱。我猛然挣脱开苏忘情,三两步上前恨恨地推倒了弦琴打翻了竹凳,也没去管众人的眼光,忿然离场。“比什么比啊?谁稀罕那个花魁谁做去吧。” 后来斗花魁这件事情被传的神乎其神,版本更是多得数不过来。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贬低我人格的。说什么弄春阁新出来的姑娘夕阳,以为有那么点姿色就能斗得过花魁采姬,却因采姬奏了一首吟月公子的曲子便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还踢翻了弦琴和竹凳,幸好苏公子护花及时才保全了采姬姑娘,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最后还不忘加一句,弄春阁怎么会出了这么个野丫头。 正文 第五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第五章少年不识愁滋味 一个月后,我靠着老旧的树根把玩清辉的白玉羽扇。那真是一把好扇子,洁白的玉骨配上白凤凰的翎羽,夏天煽的风凉爽宜人,冬天煽的风温暖如春,是个难得的宝贝。我一边玩着羽扇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能把着扇子从清辉那讨过来。 “刚才弹的曲调都记下了吗?”清辉凉凉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吓了我一跳。 他像似知道我没专心听琴在想什么鬼主意。我被他那薄凉的眼神盯得心慌不已,低下头转着羽扇,死活说不出半句谎话。很长一段时间清辉都没有讲话,我以为他定要罚我。可他只是从我手里抽走了白羽扇,然后淡淡地说:“跟我来。” 我慌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灰土,得小跑着才能跟上武功盖世的吟月公子。 自从花魁事件以来,我再也没有在弄春阁抛过头露过面,香荷夫人也默许了我的白吃白喝行为,睁只眼闭只眼的任我在弄春阁胡闹。谁让我是清辉的徒弟呢?我就想啊,香荷夫人一定与清辉有密切关系所以才这么纵容我。 那天我砸了场子回来后又哭又闹,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跟着清辉学艺一年从未受过这样的欺负。然后清辉来了,我哭着对他大吵大叫,说你骗我,是不是又收了采姬为徒,不要我了,说不定全弄春阁的姑娘都是你的徒弟呢。说采姬可喜欢你了,你的曲子她都会弹,她人长的漂亮又聪明还讨人喜欢,你去教她好了,何必来教我这个笨徒弟? 清辉一声不响地等我吵完后说了一句话令我哑口无言。他说:“你弹的那一首她不是不会弹么?” 那是当然,我出场所奏的曲子可是清辉亲自为我谱的,想到这便也不再气恼。 正是幕夏初秋的晚上,弄春阁后面的草丛里还能看见几只闪闪的萤火小虫,一轮圆月长挂于天,照亮了我和清辉走过的石子小道。 小道开始向右延伸,可清辉依旧往前。长长的蒿草盖过他的衣摆却被无情地踩过。我忽然想到,有一天会不会穿着青翠衣裙的我也如这青翠的蒿草一样无论如何都阻碍不了清辉的脚步。 我慌忙上前拉了拉清辉的衣袖:“我不想去吟月楼。” 清辉停下来看了看我,又继续前进。我无奈,只得跟上。 我一直在纳闷,堂堂吟月公子进吟月楼为何要从后门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似的。 正在我愣神之际,唰的一声,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没有半分喘息的立在我身后。什么功夫这么厉害啊?虽然我平时迷迷糊糊,学琴也一直用不上心,但着逃跑和躲闪的功力却是在香荷夫人的魔爪下练出来的,万万不可小觑。我一个侧闪便将清辉推到了前面。 “残梅参见公子。” “竹遥参见公子。” 啥?竟是吟月楼的人,真是吓煞我也。江湖上都知吟月公子身边有梅兰竹菊四大护卫,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道这四人武功不弱,却从未见过其真身。 “都办好了么?” “回公子,都办好了。” 这真是世界上隐藏最深的对话。我翻着白眼,看着月亮,一副你们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又是唰的一声,脚趾头都能想到是两个黑衣人告辞去了。清辉又一动不动的站那发呆,沉默……沉默……等到我差点翻出眼珠子他才转身朝着吟月楼后门走去。 “你以前睡的屋子没有人动过,从今天起就住在吟月楼吧,不用去弄春阁了。” “噢……”我拖着长音算是答应了下来。 “我看你经骨不错,只弹琴可惜了,以后我会教你些武功心法。” “啊……”我又拖着长音回答,却满是惊讶和抗议。 “你要用心记下,切不可像学琴一样三心二意。” “……”我无言以对,清辉,其实我也觉得你一代大侠收了我这样的懒散徒弟真是可惜了,若是有一天,大家知道我夕阳竟是你吟月公子的关门弟子,会不会败坏你的名声。 记得一年前清辉把我从巡南城的贫民窟带回吟月楼的时候,也是这样和我说的,他说,以后就住在吟月楼吧。那时的我早有耳闻,吟月楼不是个好地方,他们杀人不眨眼,别看吟月公子是个药师,其实炼的都是毒药,杀人于无形。所以我每天过的心惊胆战,想要逃出这个恐怖的地方。 一年之后,我又回到了吟月楼,只因他的一句话便留了下来。这真是没道理可讲。清辉,原来在我心中,你的地位早已不可或缺。 我曾经住的屋子在吟月楼百药堂的旁边,果然没人动过,可是清辉,难道这沉积了一年的灰尘让我亲自打扫么? 正文 第六章 望月台上望明月 第六章望月台上望明月 吟月楼的望月台上,吟月公子白衣胜雪,望着一轮满月。身后的女子红衣妖娆,妩媚一笑:“今晚的月亮真是圆的不可思议。” “不是正合你意么?” “那是当然了。”女子咯咯笑道:“天莲蕊最喜这至阴之气,不出三年,便可用药了。” “还要等三年啊…” “这可是兰儿我最快的速度了。不过…”女子话锋一转:“你真的决定教她武功?她来历不明,绝对不只是一个巡南城的穷乞丐,你可要想清楚了。” 清辉转身望向百药堂的方向,微微垂下眼帘:“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红衣女子也侧身望过去,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在心里低喃:“到时候,你莫要舍不得她才好。” 一年前的某一日,吟月公子从巡南城的贫民窟捡回一个讨饭的丫头,瘦弱的身躯上挂着松垮的破旧衣衫,灰头土脸的拿着个脏碗,可是那双眼睛却透露出她的不同。只见那丫头来了吟月楼并无畏惧,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四处瞧。 公子命人带她下去梳洗,以后就在楼中当个端茶倒水的丫头。本以为是个穷人家的普通孩子,没想到一洗干净也是个标志姑娘,看起来大约十二三岁,若是再长个几年定是闭月之容沉鱼之色。 小丫头虽不认生倒也听话,该做的活儿一样没落下,不该打听的事一样未过问,一双乌黑的眸子每天都围着公子滴溜溜地转,好似会说话,笑起来的时候也甚是讨喜。因是公子带回来的,虽未说原因,但吟月楼上下都当她是自己人,很是照顾。 可是有一天,小姑娘偶然撞见某暗卫解决一细作,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顿时吓的花容失色,不出几日便自己离开了吟月楼。 红衣女子掩嘴偷笑,现在想起来倒真是一段趣事,那次怕是真的吓着她了,不过她既愿意再回吟月楼,福兮,祸兮。唉,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隐隐传来木桶打水的声音,高台上的二人探身望去,院子里一道翠绿的身影正提着木桶一摇三晃地往百药堂附近而去。 女子想了又想,还是开口打破沉默:“她的确是一步好棋,但凶险万分,用对了皆大欢喜,走错了万劫不复,兰儿多嘴一句,公子用此棋时切要三思。” 吟月公子微微点了点头,波澜不惊的双眸里沉淀着谁也读不懂的情绪。月近中天,白芒大盛,照得院子里一地银辉。这时,那道翠绿身影开门倒掉最后一桶脏水,疲倦地伸了个懒腰,不一会便熄灭了小屋的灯火,夜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师父,这望月台可真是高,往下一看好似要掉下去一样。” 我趴在望月台边的栏杆上,视野开阔,将整个吟月楼都收于眼底,我甚至透过层层楼宇,能看见弄春阁的飞檐。 我回头看清辉:“师父是要在这里传授我武功么?” 清辉轻轻一笑:“望月台是吟月楼里最高的地方,为师就在这里正式传你吟月楼的武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吟月楼的一员,切记切记。” 我跟着清辉先从打坐开始,认识了一遍全身的穴位,闭着眼睛卯足了劲去感受清辉说的气沉丹田。 丹田,丹田你在何处呢?都过了好几个时辰了,要沉到什么时候呀?清辉还在吗?我将右眼睁开一条缝,唔……原来清辉就在我对面把玩着羽扇。 “今天就到这里,眼睛想睁开就睁开吧。” 我立刻咧嘴笑,可是等我睁大眼睛看清眼前景物时,已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我算是了解了什么叫手可摘星辰,现在虽月明星稀,但我伸出手去,好似能触摸明月。 “师……师父。”我不知该说什么。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 突然觉得这世间还是美好的,虽然杀戮未停,但我相信人心还是善良的,而这轮明月好似能照亮人们心底的那片柔软与善良。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徒儿觉得如何?” 我频频点头。漫天银辉下,我与清辉站在望月台上,抬眼便是那轮皎洁的明月。 “师父…喜欢吟月楼吗?” 清辉摇摇扇微笑:“当然喜欢,夕阳不喜欢吗?” 我弯起眼睛:“我也很喜欢呢。” 很喜欢很喜欢清辉呢。 正文 第七章 误入梨园遇国色 第七章误入梨园遇国色 练功的日子总是怨言多欢乐少,一章章武功心法,一段段古怪招式,全是要背要记要考察的活儿。 清辉可真是勤劳,每天都大驾光临,亲自监督,风雨无阻。可能我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我承认我学琴没有用心,总是偷工减料,可这学武我真是下了狠心,千万不能让清辉笑话我,一定要好好学才是。说的容易做的难,才没学几天我就开始腰酸背痛,握剑的手都开始发抖。清辉虽没说什么,但我偶尔会用余光瞟见他在微微的叹息和摇头。我一凝眉,也许是这倔强的性子,偏偏气不过,于是暗暗下了决心,从未喊过一个不字。 也许那个时候,我没那么倔强认真,只和学琴一样随心所欲,那么我依然是巡南城的小乞丐和弄春阁的夕阳姑娘,或者我可以浪迹天涯去做我想做的事,而清辉你只是我漫长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我会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想起你,我也会和好友轻快的说起你,谈笑间尽是淡去了的时光和冗长的叹息。 也许那个时候,年少萌生的情愫已在心中悄然滋长,只是那时我满眼都是一个叫月清辉的人中之龙而忘却了还有一个叫姝听雪的人中之凤。 我第一次见到姝听雪是在金秋九月的黄叶时节。 那天清辉去了迷醉园,由四大护卫之一的竹遥监督我练剑。我习武几个月自以为小有成就,硬要和沉默寡言的竹遥切磋,愣头傻的竹遥拗不过我只得小心的当我陪练。可练着练着我便明显的感觉到竹遥的频频相让,当时我就火了,将手中的古剑嗑当一扔:“我说竹大护卫,你看不起人是不是?别以为你是清辉的护卫就有多了不起似的,好歹姑娘我也是经清辉亲自指教,苦练数月,你认真点好不好?” 可怜的竹护卫见我因他发火自然是愧疚的要死,憋了半天才笨拙地向我抱拳道:“习武者最忌轻视武学之人,竹遥也是习武者却未尽全力与姑娘认真比试,是竹遥的错。”后又急切道:“但竹遥绝无半点轻视姑娘之意,竹遥只怕伤着姑娘,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恕罪。” “行了行了。”我手一挥不耐烦地捡起古剑说:“清辉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笨护卫啊?我们接着比。” 这一次竹遥认真多了,招招狠绝式式毙命。我一见大事不妙,清辉身边四护卫的武功可真不是胡吹的,顿时悔不当初。不过这打不过还能逃不过吗?我自以轻功飞云纵还是不错的,撤了招式翻身就逃。本来我想竹遥看我逃了定是知道我打不过他不会为难于我,可哪知转头一看竹护卫在身后提剑紧追不舍。这演的是哪出啊?这个笨竹遥不会要杀我吧?我运足功力借助前方梨园掩护,逃的更是迅速。身后的竹遥脸色大变,只见眼前绿影晃过,顷刻间便隐去了踪迹。 躲过竹遥,我得意了片刻后又开始面临一个新的问题,我出不去了。正是秋季结果时候,可这些梨树没一棵结了果实的。我在梨园里转悠了大约一个时辰还是没找到出口,这里种的应该是木梨,只开花不结果。唉,走累了连个充饥的都没有,复又想到就算有以现在的季节还未成熟呢。到底该怎么出去呢,我用古剑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这偌大的梨园只能说是个阵法,想要困住进来的人。我凝起神来细细打量着周围的木梨树,这些梨树都按金木水火土五行阵法排列,行行相克而成环,若是观风而望便可一字排开。 竟是五行风水阵! 五行风水阵并非最上乘的阵法,却是最安全的阵法。这种阵法不是为了困人而设,若是不小心误闯,稍是懂得些五行阵法的人知难而退即可平安而返。可若是想走过这五行风水阵就不可不费一番功夫了。这样的阵法最适合保护和隐藏什么重要的地点,五行风水阵竟会被摆放在这小小的梨园里,清辉到底在这梨园后隐藏了什么呢? 其实这也不能怪我,每个人都有好奇心。我在心里祷告一番,老天爷我只看看就走,绝不乱碰。 梨园的尽头是个竹楼,上面是好看的小楷提字:听雪小筑。我暗笑,清辉真是好雅兴,莫不是在里面藏了姑娘吧。 一路走过皆是长长的回廊,旁边也种着木梨树,若是春季开满了素白梨花,定是一大美景。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来年春天来这里看梨花,不知清辉可愿意呢。大约走过五十米的长廊,眼前豁然开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飞鸟、游鱼,更有美人自梳妆。 这清辉还真藏了个姑娘啊,想着想着我的心就酸溜溜的。我倒要看看这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真气一提未用几个停留便飞至那梳妆美人面前。 美人身未动,只缓缓转过脸来略带惊讶地望着我。只是略带惊讶而已。 我从未见过如此沉静的女子。不像香荷夫人妩媚妖娆,也不像采姬温婉娇柔,更不像我这样蛮横嚣张。她三千青丝如瀑,一双眼睛里好似包容了整个天下,波澜不惊,沉静又不失柔和,整个人淡然的仿若即将不存在于这世上。 “姑娘来此何事?” 她的声音很好听,只是沉稳却无力。细看之下,眉眼中竟有一丝病态。 “我——”我清了清嗓门将古剑横于胸前高声道:“我是清辉的弟子,我叫夕阳。你叫什么名字?” 正文 第八章 月芒初盛碎杨柳 第八章月芒初盛碎杨柳 这个季节的迷醉园虽比不上春天时的姹紫嫣红,却依然金菊遍地香味扑鼻。可惜迷醉园里的百花再多也只不过是个摆设,为了遮掩后院一池香莲的摆设。虽为秋季,可这池中的莲花依然开的绚烂饱满,只因池中心的那棵傲洁的睡莲——天莲蕊,又名冰寒仙子。 白衣胜雪的吟月公子立于池边,手拿羽扇,望着这一池的白粉睡莲轻皱眉头。远处的香荷夫人拖着妖娆的红丝巾细步走近,却在离白衣公子十步远的地方惊愕地停了下来,虽说天莲蕊美的既傲然又纯洁不似人间之物,可在一身白衣轻摇羽扇的吟月公子面前却黯然失色。香荷夫人轻叹了口气,可惜了啊,即便是天下间如谪仙般的人儿也会为了一个情字失了真性情。 “不用看了,花被你看羞死了怎么入药啊?” 大名鼎鼎的吟月公子定然不会被这个烂理由吓到,所以依然非常镇定的站在池边动也未动。 “能再快一点么?我怕她……” 香荷夫人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哎呦,我的吟月大公子诶,这花最快只能长这样了,你若非拿它入药那就达不到你要的效果,就像那个刁蛮的野丫头,你若现在把她嫁给个五六十岁的糟老头以她那性格只能坏事,这就叫火候,火候未到再急也没用啊。” 香荷话刚说完只听吟月公子突然低声喝道:“什么人?” “公子、夫人恕罪。”来报的丫鬟慌忙跪下:“禀告公子、夫人,竹遥护卫求见。” 吟月公子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丫鬟沉声问道:“你一直在监视夕阳?” “哪有哪有。”香荷夫人打着哈哈说:“就在弄春阁的时候稍微照看了一下,再说红鸢这丫头心细我也是为了夕阳丫头……” 香荷注意到吟月公子慑人的目光赶紧打住话头理了理鬓角说道:“让竹遥进来。” 只见园外的竹遥护卫慌慌张张的进来连礼都未行赶紧请罪:“公子恕罪,竹遥看护不当,让夕阳姑娘误闯了木梨园。” “啪”,吟月公子合起玉骨羽扇转身就走,竹遥紧随其后。 剩下呆立在当场的香荷夫人直是摇头叹气,一个姝听雪不够又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夕阳姑娘,这以后可没好日子过喽。 对面的梳妆美人听了我的来历后眼里稍稍有了点笑意,她打量我一通然后目光定格在我的古剑上:“有古剑无名为证,又见你来时耍的飞云纵,我定然相信你是他的关门弟子夕阳。” 我都自报家门了,可这梳妆美人既没说自己叫啥名又没说是谁,顾左右而言其他,我又没非要让你相信,反正你相不相信我都是清辉的徒弟。 “这是我的剑,不叫无名,叫夕影。”我颇为自豪地说道:“哎,梳妆美人,你还没说自己叫什么呢?” “你叫我梳妆美人?”她略微一愣,随即笑道:“我姓姝,名听雪。” 我被这一笑给看呆了,如春风抚杨柳,皓月照当空,若是在春季,定是让三月的梨花都羞愧的飘落。哎呀呀不得了,清辉怎么藏了个这么美的美人啊! “姓姝?”我惊叹:“这么好听的姓真不常见。” 美人又是一笑:“姑娘到此所谓何事?” “我——” 我正要回答忽听身后一声断喝:“你在这做什么?” 我一回头,清辉身形如魅,眨眼功夫不要就到了面前,一双冰冷的眼睛寒寒地盯着我。 我心里一凉,即便是我逃出吟月楼、不好好学琴、砸了弄春阁的场子,清辉也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我,仿若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清辉真的生气了么?难道这就是他容忍我的底线?呵呵,我在心里自嘲,多么有说服力的底线啊。 还未来得及辩解又听他喝道:“竹遥,还不把人带走。” 竹遥护卫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拉我。我想喊却不知说什么,清辉不愿再看我,冷冷地转过身去。若不是竹遥使了轻功,我倒真想看看清辉面对姝听雪时是什么眼神。 “不要你拉着我,我自己会走。”我狠狠地甩开竹遥扯我胳膊的手,提了剑想回百药堂的小窝好好哭一场。该死的清辉,竟然敢凶我,我再也不练功再也不弹琴再也不要呆在吟月楼了。 “夕阳姑娘,公子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木梨园。竹遥看护姑娘不当,竹遥这就去领罪,夕阳姑娘要不要也去跟公子认个错。” “认你个头错,不去。” 其实,在后来很多漫长的日子里我经常会想,为何之前的清辉会对我那么容忍,是否单纯的只是为了那个少不了我的计划。我不守楼规、没大没小、傲慢无礼、嚣张蛮横…这些错事一一数来不下百件,清辉大可以像培养杀手一样的去约束我,可他没有。我一直以为清辉对我是不一样的,他可以保护我,给我一个家,让我放心的去依赖,不用担心每天的生计,也不用担心是否会受人欺负遭人白眼。为了这样的清辉我愿意做一切事情,包括他的计划。可惜,在后来领罪的日子里我便发现他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清辉,他不是。 正文 第九章 依依杨柳根何处 第九章依依杨柳根何处 漫天的云霞映着一轮似血的落日,这是一个即将落幕的平凡的一天,可又仿佛哪里不一样了。在这一天里,吟月公子的关门弟子夕阳遇见了人中之凤姝听雪,命运的转盘冥冥之中向着注定了的方向转去。任何人,即使是如谪仙般的吟月公子也无力回天。 余晖拉长了白衣公子寂寥的身影,他一手执着未展开的白玉羽扇一手背于身后,如画的眉目间似有一道甚微的怒气,却在看到款款走来的月白色衣裙女子时消失无踪。 “你那徒儿年岁不大,兴许是好奇才闯了这木梨园,小孩儿不懂事你莫要吓坏了她。”姝听雪着一身月白色纺纱裙,随意绾着凝云鬓却又不失庄重,卸了胭脂妆一张脸雪白的没有一丝红润。一看便知这倾城美人定是病了许久了。 “她……可有为难你?” “呵呵,一个小丫头而已,我和她无冤无仇何来为难之说?”说着姝听雪便轻笑起来,映着暮色,是极美的。 吟月公子望着眼前展颜而笑的女子,也轻轻地弯起了嘴角。 “我看那夕阳姑娘甚是直率,说起话来倒是有些女侠模样。”姝美人微笑着道:“你既有心教了她破阵之法定是极信任她的,我在这无人之处是有些寂寥,不如以后让她多来陪我说说话,我也可教她一些心法剑术。” 听了这一席话,吟月公子忽地抿起双唇,面露狠色,半天才冰冷地说道:“我从未教过她破阵之法。” 吟月楼前厅正中跪着前来请罪的竹遥,听到身后沉稳的脚步声,请罪的人把头低的更甚。 “你今天失职了。” “竹遥无能请公子责罚。” “我问你,你可曾教过夕阳破五行风水阵?” 竹遥被问得疑惑,但不敢怠慢:“不曾。”后想想又大着胆子说:“吟月楼里能破五行风水阵的除了公子便只有兰护卫,竹遥不曾学过。” “自去领三十条赤鞭,回去吧。” 白衣公子丢下对于竹遥护卫的体罚内容后匆匆离去。 我将头枕在胳膊上盯着天花板一点睡意也没有。其实作为吟月楼的一员我犯了戒律应当去领罚的,但当时的情形实在太令人生气了,清辉真是重色轻友,见色忘义。转念又想,我对清辉来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徒弟,算不上朋友更别提义气了。唉,我拿剑指着人家心上人,人家当然要生气了。不过,那个梳妆美人竟然姓姝,这可是南疆国后的姓氏啊。巡南城在南疆国的最东边,离京都有一段距离,南疆国的皇帝都要娶姝家女子为后,听说姝家女子天命为凤,能保南疆风调雨顺长盛不衰。清辉怎么会喜欢上姓姝的女子?是这世上还有其他姝姓之人还是那梳妆美人本就是南疆皇帝未过门的皇后? 正想到入神之际突然听到窗外的吹箫之音。是谁啊?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本姑娘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吹小心我打烂你的牙。当然这样的诅咒吹箫之人定是听不到的,我只好耐着性子起身出门让他到别处去吹。 秋高气爽,晚上的月亮也特别明亮,前方的药池边立着个潇洒的白衣公子,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和发丝,衬着碧箫映着月色,显出一种柔和之美。 定是罚我来了。我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好形态便走上前去,有种大义凌然之感。 “夕阳见过师父。”也许是心里有些怨言,我并没有向他行礼,立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清辉也停了吹奏,对我的不敬并没有放在心上,其实他平时也不太在乎礼仪什么的,我在他面前也只是做做样子。不过,我倒是不知道吟月公子竟会吹箫。 “五行风水阵的破阵之法是何人教你的?” 神人果真是神人,从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来审我,不过审人需要吹箫么?他应该喊威~~武~~。 “师父,夕阳从不曾听师父说过五行风水阵又怎会知道破阵之法呢?” 清辉未曾看我,只在月色下把玩着他的碧箫,然后淡淡地说:“听雪小筑在木梨园的后方,我在木梨园里布了五行风水阵,你既误闯了木梨园又是怎么进得听雪小筑的?” “什么怎么进去的?我走着走着就进去了。”我莫名其妙地说。 清辉突然抬头,我也对上一双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这双眼睛透着凌厉的审视和满眼的不相信。直看得我心头一凉。 “明天起你不用再练剑了,直接去百药堂助我配药。” 清辉不再看我,冷冷地丢下这话便飞远了…… 配药?是为姝听雪配药么?看那美人脸色是病了很久了,这么久清辉都没配出能医好她的良药?连天下第一药师都束手无策的便不再是什么顽疾怪病了,只能说姝美人是中了一种清辉都解不了的剧毒。 我疲倦地横卧在软床上,却是睡不着的。清辉那么喜欢姝美人怎会不为她寻求解毒之法?也许并不是解不了毒,而是解药难寻。 解药?哈!我明白了,传说药师吟月公子能以在药物中有“冰寒仙子”著称的天莲蕊为药引,配一种千年灵药,此药不仅可以强身壮骨延年益寿更有甚者说得此药者便可得长生。得不得长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冰寒仙子”天莲蕊不是易得之物,若是有幸种得,须得十年一熟。用刚采摘的天莲蕊做药引配出的灵药被吟月公子取名幽莲,可解百毒,驻红颜。 正文 第十章 一尊毒酒梦难留 第十章一尊毒酒梦难留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清早去百药堂以表悔过之心,虽然我压根就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 令人奇怪的是该到的不该到的竟然都到齐了。清辉坐在药堂中央,左边站着竹遥右边站着一全身黑衣脸色惨白双眼泛血光看上去比竹遥年纪稍长一点的男子,可能是那个残梅护卫。 我往前一立,道了声师父早。 师父早师父早,师父早早原谅我这个没犯错误的弟子吧…… “既然你已拜我为师,我应多传些本事于你。”清辉站起身朝我走来:“想必你也听说了,为师在配一种灵药,名为幽莲。” 他走到我身前停住,冷笑一声又接着说道:“药引天莲蕊还未成熟,只能先配辅药。这辅药也非易事,需百味寒毒配成一味,每一种的分量都要做到分毫不差。” 清辉目光一转,拿起旁边架台上的一个白色小瓶,轻轻一晃,竹遥立刻拿来了药碗。 “千年醉,毒中极品,无色,液状,似有种酝酿千年的酒香。”他一边说一边向药碗里倒了点,又拿起旁边一个红色瓶子。 “断肠,药性极寒,白沫粉状,无味,却能让人疼断肝肠。”又倒了点断肠入碗。 就这样清辉每向我解释一种毒药都放了一定分量到药碗里,毒遇毒的反应很大,碗里本是澄清,加了点某某毒药忽的便成乌黑,放了点啥啥又变得清澈见底。等碗里毒有了大半碗之多清辉停止了配制,这时候我只能看见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奇怪的却是香味扑鼻。 这哪是在配千年灵药,整个就在配毒。毒与药本是一家,是药就有三分毒,也许幽莲是一种以毒攻毒的解药。 配完毒后清辉又转过身来,却突然间看得我心底发寒。 “配药讲究拿捏分毫,每一种药放多放少都会影响药性,毒药解药就在一念之间。”清辉从竹遥手里接过药碗:“要成为一名好的药师就要做到药份的精确,怎样才能做到分毫不差,最简单的方法便是……” 我发现清辉今天没有拿他的羽扇,一手端着药碗一手藏于袖间,有些阴暗的药堂里他背着光,白玉雕琢的脸庞看上去有些狰狞,然后他轻启薄唇,冰冷地吐出两个字:“试药。” 我还没反应过来竹遥便一个侧踢,腿一软咚的一声跪了下去,感觉膝盖骨头好像碎了,接着残梅也瞬间移来,他和竹遥一左一右地制住我,等我明白清辉打算做什么时已是无法逃脱。 “师父……”我惊叫一声,万万没想到清辉要拿我试药。 “何人教了你五行风水阵的破法?”看似咬牙切齿的一句话清辉却能平淡地问出。 太小家子气了,我都跟他说了没人教没人教,怎么对自己的徒弟那么没信心,难道就不能想到是我自己领悟的么? “师父,夕阳已经说了,无人教我破阵之法。”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师父,真的没有人教我,我……” 我还没说完清辉便使了个眼色,身旁两个人便想来掰我的嘴,我死命挣扎,他们到也没讨到便宜。 “师父,你不能这么做,师父,真的没人教我,是我自己顿悟的。” “师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去木梨园了,师父,你要相信我,真的没人教我。” 无论我怎么喊清辉好似没听到一般,我有些急,若是再不逃脱怕是真要遭这试药之灾。正要使个金蝉脱壳,忽然间不知是谁点了我的穴位,这下真是动不了了。 清辉这才端着药碗慢慢靠近。我恍惚间看着眼前的人,这是我的师父,他教我抚琴作画,教我剑术教我轻功,给了我一把名门古剑,取名夕影。夕影夕影,夕阳的影子。他说,作为一名剑客,不要轻视你的每一把剑,剑在人在,若是剑落那人也就输了。他说,徒儿你不适合月白色,还是穿绿纱裙比较好看。他说,一名药师最看重的是药份的精确性。他说,怎样才能做到分毫不差最简单的便是,试药。 药碗离我越来越近,我从未这样无力绝望过,恐惧如同毒蛇般爬满全身,逃不掉了逃不掉了,因为这次伤害我的是那个我认为可以保护我的人。 “清辉……” 端着药碗的手似乎顿了一顿,但依然没有停留。 “清辉……”我带着哭腔急说道:“清辉,我求你,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发誓从此不再踏入吟月楼甚至不再踏入巡南城半步。” 药碗终于停在了我的嘴边,我能闻到碗里毒药扑鼻的清香。 清辉好看的眉角微微挑起:“你当然不会死,若是你死了,我拿什么试药呢?” 说着便捏住我的下巴将那一碗百毒灌进我嘴里。我被迫咽下,没有想象中的难喝,一般的毒药都是没有味道的。穴道被解开,我慌忙起身往门口跑,不知是谁挡在我身前,当时也忘了用武功,本能地尽全力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向外跑去。 不知为什么,就想逃开这个阴暗的百药堂,以为走进温暖的阳光里便不再有危险。可是,百药堂宽敞的大门就在眼前,门外是大片大片光亮和金色的阳光,而我却倒在了门前,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走不出这个充满药香的百药堂,也走不出身后那双冰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