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灵泉寺住持大师父虚真在大雄宝殿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抬头看的天空,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星辰都亮了起来,小和尚们的吵闹也听不见了。有僧人在守夜巡逻,叽叽歪歪念经。大师父悄悄掀开蒲团,取出一本《民间故事合集》仔细翻阅。
  
  故事精彩绝伦,看的大师父满心欢喜。
  
  “好!好!和尚谈不得恋爱,你们妖精也谈不得。”大师父心满意足藏好书,欲回禅房休息,不想腿麻一个趔趄,嗑在木鱼上,歪在一边。
  
  巡寺的僧人几次走过大雄宝殿前,见屋内灯火微微,不禁感叹,到底是主持大师父,佛前侍奉,勤耕不辍。想来极乐天路上,大师父也走得比别人快些吧。
  
  大雄宝殿内亮光忽闪,似乎在呼应他的猜想。
  
  巡寺僧人心中疑虑,这光不像是烛火,难道……佛祖显灵了?他疾步上前敲门,未有人应,宣了个佛号,道一声惊扰,轻轻推门一看,大师父歪在地上,面带微笑,没有声息。
  
  上前小心翼翼试了试鼻息,巡寺僧人哭丧着脸:“主持、主持圆寂了!”
  
  “主持大师父,圆寂了!”
  
  “主持大师父,圆寂了——”
  
  山寺钟鸣,禅院震动,僧人们忍着悲切,心有不舍,齐聚大雄宝殿,为主持大师父念经超度,他早登极乐。山下的百姓听闻噩耗,一个个携老扶幼赶来,送主持大师父最后一程。众人都道灵泉寺的虚真大师是个好人,可为什么偏偏好人不长命呢?
  
  一时间灵泉山上人人不得欢颜,超度念经声响彻不断,连对面山的净水庵也为大师父摆了超度坛,清慧师太领众弟子为虚真大师念了九九八十一日《无量寿经》。由此足见,虚真大师不仅造福百姓,更是在同行中有着一定的地位与口碑。
  
  可叹,一代大师就这么去了。
  
  宝殿中五米高如来佛垂眉低目,嘴角含笑,不知人间事。
  
  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清泉寺渐渐恢复了平静,新主持带领众人遵循旧制,每次晨钟暮鼓,念经修行,日如一日。晚间,做过功课,众僧人往禅房去休息。
  
  有个新来的小和尚,嫌禅房闷热,人多不透气,于是拽上了一位师兄往后山走。这小和尚与别人不同,他既不是家中穷到吃不起饭了,厚脸皮来当和尚混饭吃的,也不是一心向佛,只求在佛教知识的海洋中遨游的。
  
  他乃是山下二百里外一大户人家的子弟,那户主三十几岁才有了这么个儿子,一家人宝贝得很。这孩子自小体弱,两灾三病长有。虚真大师下山游历之时,听说了此情况,上门直言此子命薄福浅,要当几年和尚,化去前世的孽债,才能平安一生。
  
  如今送到寺中有三个月了,这孩子再也没生过病。这大户逢人夸虚真大师,又惹不少受大师父恩惠的老头老太们落泪。
  
  此刻这孩子正与师兄在后山乘凉,心里却想,大师父就是想骗他家的香油钱吧!从前有佣人帮他穿衣,哄他吃饭,自从上了山,不仅天天吃素,还要砍柴、担水、敲钟,迟早要累出病来!
  
  不如……明天让师兄帮我挑水?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零食,花生、瓜子、话梅糖,递到师兄面前,嬉皮笑脸道:“师兄,我家人从山下带的,特地拿到此处与你享用。”
  
  这师兄大和尚早明白他的套路,东西接过手咔吧咔吧大口嚼了,却只说些月明风清好凉快的屁话。
  
  小和尚心想,到底徒从师形,跟大师父不要脸的样子一样一样的。他灿烂一笑,又谄媚道:“师兄,话梅好吃吧?师弟就只得了这么点,可全都给你了。”
  
  “好吃。”咔吧咔吧咔吧。
  
  “师兄,我的好师兄!师弟这几日头疼脑热的毛病又犯了,你看……”
  
  “头疼脑热多吃话梅啊。”大和尚抓了一个塞他嘴里,又连忙岔开话题道,“我们山上也有好多梅子,每年前主持都带上大家做好几十斤,听说最是醒脑开胃。”
  
  “……听说?”小和尚奇怪,来寺里不短日子了,怎么从没见过。
  
  大和尚剥了花生继续咔吧,“谁都没份,全送到对面净水庵了。”想到此处,大和尚眼前又浮现出虚真大师和善的面庞:我们出家人五根清净,不该被口舌之欲控制,就把这些俗物拿去祸害对门吧。阿弥陀佛,如是我闻,善哉善哉,同行竞争。
  
  小和尚更加不明白,又问:“不是说,净水寺的尼姑们,都不喜欢虚真大师吗?”
  
  大和尚吃光了花生,拍拍手道:“都是佛门弟子,应该互助互帮,哪来什么喜欢不喜欢?慎言!走,回去睡觉。”大和尚走得快,小和尚蔫儿蔫儿没跟上,眼看大师兄欲走越远,顺着山风听到他轻轻说了句话。
  
  “清慧师太……俗家名字苏妙真啊。”
  
  虚真?需……真?小和尚惊出一身冷汗,连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被念着佛的大师父许是受到僧侣们不分昼夜超度的作用,竟然悠悠然醒了。他的肉身早已火化,还烧出了几粒舍利子,被弟子们供在塔顶,如今醒来的只是一缕魂魄,手里还捏着那本故事书。
  
  “虚真!”悠悠一声,如五雷轰顶,周遭均震撼。
  
  大师父一个激灵坐起来,环顾四周,空茫无物,再抬头看,一尊大佛恍然眼前。
  
  “佛、佛祖?”这发髻卷儿,这大耳,这佛光,这不是佛祖还是谁?大师父喃喃道,“老衲竟然也到了极乐世界,准入原则有点低吧。”
  
  “虚真,你入我佛门,宣扬佛法,扶助弱小,本座很欣赏你,本欲由引渡僧人接你往极乐……”如来之声,轰然作鸣,听得人五脏六腑清澈。
  
  “然而你身为我门下子弟,晚自习之时竟然偷看民间故事,有辱佛门,遂将你堕入——”
  
  “佛祖!”大师父急了,抢话道:“佛祖您不能将我堕入阿鼻地狱,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清慧老尼一心向善,必然能入西方极乐,老衲要搁地狱了,岂不是永生永世再无法相见?这怎么成?那老尼一向想距我千里之外,老衲可能如她所愿?
  
  在如来佛祖面前,大师父那点儿心思无处遁形,见其思想龌龊,当即喝道:“虚真!我见你有功德,方想度化与你,不曾想你竟然如此恶劣。”
  
  大师父也怒了,苏妙真本是他的未婚妻,两小无猜,年至二六,苏妙真被一老尼姑所骗,对佛门有了极大热情,扔下婚约与父母双亲,跑到山上当了尼姑,发誓侍奉佛前。他几次上山抢人,几次被尼姑们打得头破血流,苏妙真也闭门不见,最后不管不顾,落发为尼,得名清慧。
  
  当时还叫李敏智的大师父意志坚定,除苏妙真,他不愿与任何人成亲,一怒之下,索性去净水庵对面的灵泉寺落发为僧,散尽万贯家财,一心一意当了她对面的和尚,顺便与净水寺为为难,抢抢生意。
  
  都怪这佛陀,若没有佛,他现在与妙真养儿育女,好不快活!大师父越想越生气,对佛祖吼道:“度化?如何度化?佛经里说极乐世界有无数天仙美女,有无数美味佳肴,有无数舒适温床,可我不稀罕!没有妙真,老衲不稀罕!”
  
  佛祖不嗔不怒,只道:“极乐世界,佛经里多有描述,而你却还没明白透。虚真,你还待多多度化。”话音刚落,那本《民间故事》腾空飞起,放至无限大,飓风突起,将大师父往里吸。
  
  “去吧,促这一对对痴情儿女得偿所愿,圆人间痴男怨女之梦,方是你解脱之时。”佛祖朗声。
  
  “我偏不!老衲谈不得,他们也休想!老衲偏偏把这些对全拆了——”大师父挣扎呼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连人带声音全都消失了。
  
  佛祖敛眉低目,右手拈花指,嘴角一丝笑若有似无。
  
   正文 白蛇传1   早春,金山寺,淫雨霏霏。
  
  扫地的小和尚打了个哈欠,倚在偏殿门槛上,又困又乏,嘴里委屈地直嘀咕。法海方丈也不知怎么就转了性了,要求众人寅时起床做功课,做过功课之后才准开门迎接香客。还说什么要渡世人,先渡自己,只有提高了个人的佛性修养,才能带动“大众礼佛万众爱佛”。
  
  啊——哈——又了打一个哈欠,小和尚抱着扫帚昏昏欲睡,恍惚又回到了从前,每日只要接待好了香客,赚足了香火钱就够,哪里要念什么经,敲什么木鱼。
  
  不妨有人敲了他个脑瓜蹦。
  
  “哎呦!”小和尚一个激灵,吓了一跳,“方、方方方方方丈!弟子不敢了,弟子这就扫地。”说罢抡起扫帚哗哗直扫。
  
  虚真按住了他,说:“别叫方丈,叫大师父。”
  
  小和尚连连点头,“是是,大师父好。”听说法海方丈有神通,可千万别听到弟子刚刚的抱怨,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一看态度就不严肃,大师父头疼,看书之时对法海很是同情,明明是为民除妖,没想到最后却被白皮蛇水漫金山欺辱,又被百姓憎恶,遗臭万年。现在变成了法海本人,大师父只有心塞。看看这金山寺,大家只顾着赚钱,寺内生活很单调,众僧或是除妖赚钱、或是卖僧茶、素斋赚钱,或是募捐香火钱,金山寺现在穷得只剩钱了!
  
  要么怎么说法海前世是个□□精呢,金蟾进财。
  
  “好了,没事儿多读两卷经书,好好干活去吧。”精神文明建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大师父我要慢慢来。撑了一把油纸伞,大师父僧袍飘飘下山去。
  
  小和尚仍抱着扫帚,呆呆看着大师父的背影:方丈……变得平易近人了。
  
  走到山门口,守山门的僧人打招呼:“大师父,又下山啊?”还好还好,这次没叫成方丈,不然又该生气了。
  
  大师父点点头,往山下走。
  
  守山门的僧人摸摸头,大师父这两个月,一下雨就往山下跑,这个爱好很特殊啊。
  
  住在西湖边上的老百姓很纳闷,每次下雨,断桥旁都会有个大和尚打着把伞转悠,一次两次还只当是凑巧,这一晃两个月了,究竟要干嘛?
  
  大师父也很纳闷,许仙到底什么时候才遇上白娘子?杭州多雨,西湖边水汽重,雨天倒比晴天还多,这要回回下山,老衲腿都要跑断了。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地上,裤腿很快被溅起的雨花打湿了,大师父连奔带跑躲到旁边一小亭子里,坐在石凳上拍打裤腿上的雨珠。亭子里还有几个人,也在此处避雨。
  
  “师父,你喝口热水吧。”一个小娘子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轻声细语地说。
  
  大师父抬头一看,这小娘子十三四岁的年纪,大眼睛细长眉毛,一身粉布衣裳干干净净,看着就是个好孩子。“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大师父伸手接了茶,喝了两口,烫得人都暖和起来。大师父如今有法海的法力在身,衣服就是湿了也不算什么,倒是这小姑娘一片善心,让人熨帖。
  
  “小姑娘,多谢了。”大师父施礼。
  
  “大师不必多礼。”小娘子捂嘴一笑,又道,“小女也不过是借花献佛,亭子里时时有热水供应,这是附近一些人家的善举,听说他们每日轮着来此处供应茶水,解游人口渴困乏。大师若要谢,便谢他们吧。”
  
  大师父点头称赞,这主意倒不错,回头金山寺也可以搞一搞,不要什么项目都收费嘛,要让金山寺成为贫下中农都能消费的场所,广泛吸引各阶级人群!
  
  众生平等嘛。
  
  “大师,尝尝这个。”小娘子递过来一块绿豆糕。
  
  大师父伸手接了,细细咀嚼,绿豆的味道清香,甜美可口,“没想到这附近的居民如此有善心,竟还提供如此美味的糕点,这般好味道,与杏松楼的糕点不相上下。”
  
  躲在小娘子身后的小男孩探出头来,小声道:“这是我姐姐在杏松楼买的。”
  
  大师父尴尬,“哈哈,哈哈,杏松楼的糕点不便宜,老衲承惠。”吃下最后一口。
  
  “……给我爹娘上坟的。”小男孩补完刚才的话。
  
  “噗——”大师父连忙擦嘴,“失礼失礼。”
  
  “弟弟,莫闹。”小娘子嗔怪地瞪了弟弟一眼,连忙解释道:“大师,今日是我姐弟父母的忌日,我带弟弟祭奠家父家母,因此才买了些好糕点——给您的那些并不是祭奠用,是怕弟弟路上嘴馋,另包的。归途本想早些回家,弟弟见西湖热闹,我便带他来玩耍,不想雨越下越大,因此被困在此处,倒也是与大师有缘。”
  
  大师父把小男孩抱到身前,问:“小友是怪老和尚吃了你的零嘴?”
  
  “没有……汉文没有。”小男孩低着头,嘟着嘴辩解。
  
  “哈哈哈,小友甚是可爱——你叫汉文?莫不是姓许?”大师父一愣。
  
  “大师怎知?我家正是姓许。”那姐姐性子外向,笑着问道。
  
  “那,你这弟弟可是叫许仙,小娘子闺名娇容?”大师父懵逼地问。
  
  小娘子有些恼了,她的闺名正是“娇容”二字,父母早逝,许娇容早早成长起来,带着弟弟过日子,因此性格外向,并不如一般小娘子一般害羞内敛,但是此刻闺名被一个陌生人讲出来,她终究只是个小姑娘,隐隐有些恼怒,“大师怎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万万没想到许仙竟还只是个小豆丁!真是天助我也,防妖怪拆CP从娃娃抓起。
  
  老衲要破个嗔戒。
  
  “小娘子勿恼,老衲与许家还有一段前缘。三年前,老衲下山化缘,经过贵府上,得你家先父一碗米,因此有过一面之缘,老衲便答应替他算上一卦,他便让我算算他的一双儿女。大女儿叫许娇容,小儿子叫许仙,字汉文,可是你们二人?”这谎话没法对峙,不过一见面的事儿,对方早埋黄土了,找谁对峙去?
  
  杭州佛寺颇多,百姓大多礼佛,对僧人多有尊敬,因此许娇容之前才会对大师父一派亲和,现在听他说到了父亲,心中黯然,爹爹不管何时,都是念着她与弟弟的,今日在这小亭子中偶遇爹爹旧识,难道是爹爹冥冥中的安排?
  
  许仙年幼,对双亲记忆也淡,倒没有似姐姐一般伤怀,反而好奇地问道:“不是瞎子算命吗?你也会算命?我和姐姐的命好不好?”
  
  “人生在世一百年,圆圆缺缺有晴天。当日算得你姐弟二人一生良善,平安一世,今日再相见,却有变化。出家人口无遮拦,小公子,你将来有一大灾。”大师父说罢,又拉过许仙的手仔细看了掌纹,缓缓摇了摇头。
  
  许娇容急了,她父母皆逝,只有这一个弟弟相依为命,若是弟弟有什么意外,她、她怎么办!当即拉着大师父的袖子,急道:“大师,有破解之法吗?求你救救汉文!小女愿一生吃斋念佛,为我弟弟祈福。”
  
  许仙不明白状况,抿着嘴抓紧了姐姐。
  
  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大师父呵呵一笑,说:”不必如此,只需小公子入我佛门二十五年,便可化去这大灾,此后便可还俗。”二十五年后,许仙也该三十了,白娘子跟他也没戏了嘎嘎嘎。
  
  许娇容皱着眉头,若只是要钱还好,这……送到庙里二十五年?爹爹在世之时,很希望许家以后能出个秀才,这要是当了和尚,汉文就没法科举了。再有,当了二十五年和尚,汉文出来以后能干什么呢?万一沉浸佛法之中,不愿还俗,那许家不久断了香火吗?不行!
  
  “大师,可有其他解决之法?”
  
  “没有。”
  
  “此等大师,小女还需回去与族中长辈商讨一番。”雨渐渐停了,西湖上方一派烟雨迷蒙,天色渐暗,许家离西湖还有一段路要走,“天色将晚,小女这就带弟弟先走一步了。”许娇容行了礼,拿起背囊,拉着弟弟往外走。
  
  大祸大灾这种事,一旦搁在心上了,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许娇容心里膈应,想着这游方和尚不一定靠谱,听说金山寺香火鼎盛,那法海大师更是有神通在身,明天就去金山寺找法海大师看看才是正经。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峨眉山也是烟雨连绵,一条白色巨蟒在清风微雨之中畅游,直至看到有人前来,它摇身一变,虬首峨眉,目如黑琉璃,唇似朱砂染,鼻挺而直,肤白而嫩,身着白纱长衫,点雨不沾,人间再也找不到如此绝色,好一个神仙妃子!
  
  千年蛇妖,白素贞!
  
  佛光渐甚,观音从云雾中缓缓出现,朱唇轻启,佛音灌耳:“白素贞——”
  
  “弟子在。”
  
  “一千八百年的修炼,你即将功德圆满,该位列仙班,立地成仙……”
  
  “多谢菩萨。”白素贞面露喜意,连忙应道。
  
  观音菩萨见她喜形于色,心中暗暗摇头,此妖过于多情,不适合成仙,要再好好磨练一番。金山寺的和尚法海,是个一心向佛的好和尚,且视妖如仇,只是生性刚烈。和该让这两人好好磨合一番。
  
  “白素贞,你在这凡间任有一缕前缘未尽,只等了了这一段情缘,才是你成仙登天之时。十二年之后,就是你出山断情之时。”
  
  “弟子谨遵菩萨法旨。”白素贞双手合十,目送菩萨远去。
  
   正文 白蛇传2   许娇容回到家中,越想越心慌,恨不得立刻就去金山寺找得道高僧为弟弟算一卦。许仙一心贪玩,见姐姐没心思唠叨他,自己拿了小铲子在院子里铲水洼玩,溅了一脸的泥浆,不亦乐乎。
  
  忽然,一双黑色长靴停在眼前,许仙抬头一看,见李公甫故意虎着脸盯着他,吓了一跳,连忙把泥铲子藏到身后,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姐夫。”
  
  李公甫脸“腾”就红了,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姐夫,你姐姐听到要生气的!”偷偷瞥了一眼屋里,屋里没有人出来,他连忙弯下腰在许仙耳朵边轻声道:“快,再叫一声姐夫。”
  
  “姐夫。”许仙不太明白。
  
  “哎。”李公甫悄声应了,也不顾许仙身上都是泥点子,一把把他抱起,喜笑颜开捏了捏他的脸,连声夸他懂事。
  
  许娇容听见屋外的声音,躲在窗户一看,果然是李公甫。李公甫早与她定亲,但是两人尚未成亲,虽是小门小户,也不便多见,常常就把他晾在门外。今日却顾不得了,连忙让李公甫进来,把这事情统统说了一遍。
  
  李公甫明日要去衙门正式当差了,上头发了一套工服,黑底红褂玄腰带,好不神气,今日特地穿来与许娇容看,讨未婚妻一笑,没想到遇上这么一桩难事。
  
  “我明日不去衙门了,陪你姐弟俩去金山寺。”李公甫道。
  
  第二日,一行三人往金山寺去。金山寺在山腰上,许娇容脚程弱,李公甫抱着小许仙,三人直到晌午才爬到山寺之中。金山寺香火鼎盛,正殿外燃香大鼎中香灰几尺高,香光点点,四处是磕头上香的百姓。
  
  李公甫张望了一下,说:“奇怪,金山寺以往也没这么热闹啊。”
  
  有个老太太听到他的话,告诉他:“年轻人,你还不知道啊?金山寺不收门票啦,法海师父可怜我们穷人,只要是来拜佛的,不仅不收我们香火钱,还送一把香呢。”香火好了,不管穷人富人都来了。这拜佛啊,就跟个热闹,哪儿人多哪儿菩萨就灵。菩萨那么忙,当然要赶人多的场子。
  
  许娇容连连点头,道:“这寺庙倒真是一片佛心。”心中对金山寺很有好感。
  
  许仙坐在李公甫怀里,似懂非懂道:“好和尚。”
  
  扫地的小和尚倚着门槛,见此情景,情不自禁嘿嘿笑了两声,不妨脑袋上又被人弹了一个脑瓜蹦,“哎呦!方、方方方方丈!”
  
  大师父迈过门槛,大步走到许娇容人面前:“小娘子,怎么?想通了?”
  
  李公甫拦在许娇容面前。
  
  大师父自然就把许仙从李公甫手里接过来,抱在怀里,“小郎君好相貌,不做和尚可惜撩。”
  
  许娇容在背后拉了拉李公甫的衣服:“他就是昨日西湖边那大和尚。”
  
  大师父扬了扬手,道:“几位还是到里面说话吧。”
  
  一行人到了客房,可惜,任凭大师父如何劝说,许娇容始终都不肯将弟弟送到寺中当和尚,最终,还是李公甫提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要不就让汉文当个俗家弟子,大师父你不知道,许家就剩这姐弟二人,若是汉文留在山上,许家小姐不久嫁到我家,许家就没人了。”
  
  许娇容脸红了,推了他一把,“鲁莽,瞎说什么。”
  
  大师父无奈,道:“只能如此了。”
  
  许仙之所以会爱上白娘子,第一眼就是被白素贞的美貌给迷住了,两人同船,下船了又借给美人伞,才魂牵梦萦,犯了相思病,一脚深一脚浅去白府拿伞。这一拿就没回来,当日就在白府成亲,成了一段姻缘。
  
  红颜枯骨,就应该让这小子知道,漂亮得出尘绝俗的娘子都是妖精变得!都骗人!
  
  大师父打定主意,眯了眯眼睛,嘿嘿,小子,老衲定要将一身本领传你,教你作一个捉妖狂魔!
  
  咬着麦芽糖的许仙后背一凉。
  
  一晃十二年过去了。这十二年来,大师父隔三差五带着许仙四处游历,许娇容原先还有些不情愿,但是见弟弟身体越来越好,倒也放下心来。她十年前嫁了李公甫,许家老房子荒了,许仙回家了只能跟着姐姐住在姐夫家。
  
  若是没有跟着大师父出门在外游历,许仙许是还觉不到有什么不妥,但是在外见识多了,知道男子汉应有所作为,不应该躲在女人的背后享福,因此在姐姐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反而常常往金山寺跑。
  
  二月底的时候,许仙回了一趟李府,许娇容见他回家了,欣喜万分,忙整治了好酒好菜招待他。
  
  “弟弟,尝尝这糖醋藕。姐姐给你盛点莼菜汤。”
  
  许仙扒拉了一口饭,道:“姐,别忙着给我弄了,你也吃啊。姐夫呢?”
  
  “哎,你姐夫最近脾气大得很,钱塘府的库银失窃,大门关着,铁锁锁着,库银无缘无故就失踪了。听说连皇上都惊动了,要县太爷赶紧破案,县太爷大发脾气,限你姐夫半个月破案,你说说——”
  
  话音未落,传来砸门声,李公甫大声叫门。
  
  许娇容放下碗,出去开门。
  
  大门开了,李公甫差点跌进来,大声道:“怎么搞得?我叫了半天才开门。”
  
  许娇容白了他一眼,道:“弟弟回来了,刚刚在和他说话。你啊,年纪越大,脾气越大,待会儿别给我弟弟气受。”
  
  李公甫脱了外裳,道:“内弟回来正好,最近烦透了,跟他说说话松快些。”许仙常年跟着大师父在外奔走,颇有些见识,李公甫又道,“正好听听他对这桩难案可有看法。”
  
  许仙听到了李公甫的嗓门,笑了两声,在屋里道:“姐夫,可又升官了?”
  
  “我就是个连七品芝麻官都摸不到的小捕头。”李公甫叹了口气,把那案子仔仔细细又说了一遍。
  
  许仙听到他说到,不仅锁头没坏,连封条都纹丝未动,里面的库银却不翼而飞,打断道:“姐夫,你有没有想过,是有妖怪作祟?”
  
  李公甫摆摆手道:“汉文,你是跟着法海师父在山村野岭跑傻了?这里是杭州府,繁华热闹,哪里会有妖物呢?对了,跟我说说,这次你们师徒俩跑到哪里去了?都没回来过年,伤了你姐的心。”
  
  许仙笑着给姐姐添菜告罪,道:“姐姐莫怪,听我细细道来。这次没走远,我随师父去了凤凰山。年前,有人到金山寺求救——您也知道,这些年法海师父四处除妖,帮了不少人,得了个除妖和尚的名声——说啊,凤凰山下的村镇里,有不少青年男子走在路上就晕死过去,有的昏迷不醒,还有就断了气。
  
  李家夫妇互相看了一眼,竖着耳朵继续听。
  
  “我师徒二人去了凤凰山,便感觉到那里妖气满满——姐姐、姐夫,这妖气还是我先发现的,师父直夸我有灵性——后来啊,师父说我眉清目秀,面容英俊,建议以我为饵,诱那妖精出来。”
  
  “什么?”许娇容吃了一惊,道:“法海大师怎么这么胡来?”
  
  “他胡闹的时候多了去了。”许仙嘀咕了一声,李公甫没听到,道“汉文这不是没事吗?快讲,后来呢?”
  
  “后来啊,弟弟走在路上,忽然大雨倾盆,还好随身带着伞。正巧有个小娘子忙着躲雨,撞到了我,差点摔了一跤。我扶起这娘子,定睛一看,哎呀!”
  
  “怎么了?”李家夫妇连声问。
  
  “好一个国色天香的俏佳人!”许仙笑道。
  
  “那……弟弟你莫不是喜欢上……”许娇容小心问道。
  
  “姐姐莫急,听我继续说。那小姐要与我共伞,弟弟为人正派,又是半个佛门中人,哪能占人便宜,当即就说把伞送给她。那姑娘偏不,不仅要与我共伞,甚至动手动脚!”
  
  李公甫听入了神,被许娇容掐了一把。
  
  “我说,那我就送这小姐回家吧。路越走越宽,最后到了一个大宅门前,好不气派,没想到那荒山野岭中,竟有像皇宫一般的宅子,牌匾写着“胡府”二字。我不动声色,从怀里摸了牛泪膏抹在眼皮上……”
  
  “牛泪膏?”“娘子,你别打岔,听说牛泪膏抹了能看见鬼,对吗汉文?”
  
  “姐夫说的没错,不仅能看鬼,还能看破妖物的变幻之术。我再一看,这皇宫哪里还有,分明是一个黑洞洞的大洞口,门口骷髅四散,妖气横冲直撞。身旁这女子,有几分道行,还是那副模样,没有显形。”
  
  “我与她虚与委蛇,她邀我入府一叙,还说自己家中有万贯家财,父母早逝,坐拥千亩田地,想找个上门的女婿,拉着我就要进去。我法力不够,只怕进去了就要被吃个干净,当即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用的是佛门狮子吼。那妖精一脸震惊,立刻就卧倒在地,口吐血沫,挣扎起来,三两下化作一个大白兔子。”
  
  “哎呀,是只兔子精!”
  
  “正是。洞中妖怪听见了外面声响,赶了出来,我本想着让师父与他大战,没想到师父把那兔子精收了,拉着我就跑!原来他也打不过那妖怪。”
  
  “这……”李公甫看了许娇容一眼,问,“那妖怪不会追过来吧?”
  
  “不会吧……后来我师父忙着审那兔子精。兔子精自称胡媚娘,泪眼婆娑,声称自己是被一个叫金钹法王的蜈蚣精胁迫,才出来作恶,不曾吃过人。师父见她可怜不忍杀生,于是除了她百年道行,让她仍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小野兔,把她放了回去。”
  
  “菩萨保佑,还好你没事。”
  
  李公甫放下碗道:“我也吃完了,汉文啊,你在家陪陪姐姐,我回衙门了。”
  
  “姐夫,别忙走!灶有灶神,库有库神,你去请一尊库神,贴在库门上!”
  
  “有用吗?”李公甫嘀咕了一声。
   正文 白蛇传3   “汉文说有用就有用,你快去府衙吧。”许娇容把李公甫往外推。
  
  李公甫回头想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真的请了一张库神像,贴在库门上。别说,自从贴上以后,当晚再没发生怪事,平安了几天。喜得李公甫直夸许仙有本事,说着又催他帮忙算算,是哪路妖精作怪,到哪里破案。
  
  许仙叹气道:“姐夫啊,我只有点抓妖怪的本事,哪里能推算演绎呢?就是大师父,也没法子。”
  
  许娇容道:“法海大师也不能?十二年前,正是他推算,说你有一大灾,才收你为徒,当了俗家弟子。”
  
  许仙吃了个果子,道:“还有这事儿?师父倒是没说。姐,明天三月三,又到清明节了,你准备些东西,我想去给爹娘上坟。”
  
  “这些我还不懂吗?早给你准备好了。三月春.色.好,明日归途路过西湖,你要愿意,便去西湖散散心吧。”许娇容怕他上坟回来心情低落,劝慰道。
  
  这一头,吃罢晚饭,灯熄火灭,众人睡下休息不提。那一头,仇王府内,一青一白两个如花美眷正头靠着头说话。
  
  白素贞得菩萨点化,来杭州寻找一千七百年前的恩人,落足荒废的仇王府内,被一青衣男子调戏,便出手教训这浪荡子。那青衣男子被打得无法还手,甘拜下风,心中感激白素贞饶他一命,发誓要侍奉左右。遂变作一青衣俏丫头,与白素贞作伴。
  
  她原是一条修炼了八百年的青蛇,养了五个小鬼,四处惹事。只不过她法力高强,行事又缜密,因此法海师徒二人并未发现。那钱塘府的库银,正是被她所盗。被白素贞收服之后,小青不再作恶,库银才安然无恙。
  
  “姐姐,我不明白,你有神仙一般的本事,为什么要留在人间厮混呢?”小青问。
  
  白素贞笑道:“我一心向道,只等还了人间一段恩情,从此放下一切,心向三宝,只为大道。”
  
  “哦。”小青连连点头,又问:“一千七百多年,算来那人轮回了二十多次,姐姐怎么认得呢?”
  
  白素贞一摆手,道:“小青,你有所不知,我自有妙法认得。况且,菩萨告诉我,只往西湖高处寻。”
  
  小青拍手道:“好,好!那我陪你每日去西湖游山玩水,总会遇上恩人的。”
  
  白素贞一笑,说:“好,明日一同去西湖游玩。”
  
  ***
  
  禅房微微烛火摇晃,大师父端坐蒲团,从背后看一派严肃祥和,一点都看不出在偷着看杂书。坐在其身后的众弟子见大师父如此,一个个也端正坐姿,心中默念经咒,宝殿中,一派佛性斐然。
  
  【哎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好!好!有情人就该一拍两散!】大师父两眼看着身前的书,欣慰地点点头。
  
  监寺大和尚从后面走上来,轻声道:“方丈,天色已晚,是否让众弟子先回禅房休息?”
  
  大师父不露声色用僧袍盖住了故事会,说:“阿弥陀佛,众弟子还在啊?快回去吧,回去吧!”没想到这些弟子这么乖,一点都不像他以前灵泉寺的那些泼猴,都不陪他上晚自习,哼。
  
  众弟子鱼贯而出,监寺和尚留了下来,拿着账本道:“方丈,这是本月的账册,弟子报与你听。本月共得香火费八百五十两,食膳阁花费二百两,施香阁花费一百二十两,又有修缮山门三百两——”
  
  “得了得了,听着就烦,直接说吧,有什么事。”大师父打了个哈欠,好无聊。
  
  监寺叹了口气,道:“唉,方丈啊,我们佛门中人确实该济人,不过自从你十二年前立了赠穷人佛香的规矩,每个月都多了一笔支出,如今,寺里想要修缮一下佛像,重新漆金,也没钱了。”
  
  大师父又打了个哈气,道:“好困。监寺啊,虽是穷人多了,可富人也多了,香火也比以前旺了,香火钱只增不减。老衲不爱理俗物,却不是不懂俗物。”
  
  监寺一愣,不说话了。
  
  大师父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若有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克扣了这么多年,你的小金库满得要溢出来了。”
  
  监寺急忙辩解道:“不是,误会!方丈,你——”
  
  “好了!”大师父打断了他的话,“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看你多年为金山寺忙里忙外,不忍心戳穿!”说罢挣袖而去。
  
  监寺留在原地,脸色铁青。
  
  大师父边走边叹气,心想,还是许仙徒弟好玩,明天下山带他出去捉妖怪玩。
  
  ***
  
  【西湖美景,三月天诶。细雨如秋,六月天诶。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手难牵。】
  
  白素贞与小青走在西湖边,见了一个又一个“高人”,有书生有农夫,一个个看过去,却没有一个二十世前是那个牧童,两人有些失望,坐在亭子中歇息。
  
  忽然白素贞眼睛一亮,指着断桥上一个清秀的书生道:“小青,你看那个人。”
  
  小青捂嘴一笑,道:“这男子面容英俊,身材高挑,骨骼稳健。而且,你看他站在高处,是不是正应了菩萨那一句话?”
  
  白素贞嗔怪地看了一眼,道:“哪有这么说的。”
  
  小青说:“人间有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让我试一试他。”施展法术拔了白素贞的金钗,落在许仙脚边。两人起身装作焦急的样子,一路寻找金钗。
  
  许仙正站在断桥上欣赏这西湖春景,抬脚要走,发现脚边一支镶着宝石的金钗,捡在手中,分量十足。许仙不是贪财之人,连忙四处询问,就见两个貌若天仙的女子焦急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许仙连忙走过去,问道:“小姐,你们可是丢了金钗?”
  
  白素贞抬起头来,微微点头,道:“正是。”
  
  许仙见这女子眉眼如黛,纯如朱点,真是人间难有的美人。确实是世间难有,这两人妖气冲天啊!只不过这白衣女子气息纯净,实在有趣。
  
  “小姐,在下捡到一支金钗,可是你的?”许仙温和一笑,将手中金钗递上。
  
  白素贞与小青相视一笑,道:“多谢相公。”说罢接过金钗,毫不留恋,转身而去。
  
  哟,不是来诱惑我的?大师父说,我生得一副好皮囊,最容易招致妖精招惹,这回倒是错了。今日这事儿有意思,回去好好与大师父说道说道。许仙嘴角挂笑,轻轻摇摇头,迈步离开,不想一个擦肩而过的老妇人耳环落在了他脚边。
  
  许仙捡起翡翠耳坠,真心笑了出来。哈,又是那两个妖怪做法,还试探我?有趣。
  
  追上去还了耳环,又遇上别人落下的钱包,又追上去还了。这两个妖精,莫不是认为天下人都爱财不成?不过,若是我离开此地,不知这两位姑娘是否会跟上来?许仙眯了眯眼睛,走到岸边叫住一个船家,道:“船家,我要去钱塘门,多少钱?”
  
  “八十文。”
  
  “好。”许仙说罢登船,船刚开出,那两个姑娘便追至岸边,焦急地往这边瞧。
  
  “姐姐,你看那公子走了!”小青一嘟嘴,道,“刚才姐姐你怕他不是恩人,不肯查他前世,一试再试,这查了正是,他却要走了。”
  
  白素贞也急了,抓着小青的手,道:“哎呀,小青,现在说都晚了。他这要走了,我茫茫人海,如何再寻?”
  
  小青一跺脚:“姐姐,别急,等我小施法术。”说罢念动咒语,瞬间西湖上空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
  
  “船家!船家——”两人袖子挡雨,焦急地招呼。
  
  船家看看许仙,许仙点点头,道:“去吧,这两个姑娘怪可怜的。”
  
  船靠岸,一青一白两女子上船来,半遮粉面,同坐乌篷船中。
  
  小青活泼,问道:“相公,十年修得同船渡。如今坐在一条船上,真是缘分,不知相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做什么营生?”
  
  许仙八风不动,坐得端正,见这二人美貌,又不曾有害人之心,有意与她们缠玩,“小姐问这么多,莫不是要与我结亲?”
  
  “你!”小青脸颊一红,怒道:“你这人好不知礼!”
  
  白素贞伸手拦下小青,道:“小青!相公莫怪,是我们唐突了。相遇便是相识,我妹妹性格外向活泼,若有冒犯,还望相公谅解。”
  
  许仙轻轻摇摇头,道:“无事。不知两位姑娘想去哪里。”
  
  白素贞声音清澈如走珠,道:“清波门。”
  
  许仙颔首,船家点点头,说:“好!先往清波门,再去钱塘门,顺路!顺路!”
  
  小青不服气,心中嘀咕,哼,我得教训教训这狂妄书生。她两指捏诀,暗中实战法术,湖上风浪突起,一叶小船在波涛中上翻下荡,船内的物件左右摇晃,落了一地,这三人坐得直,不受惊扰。
  
  小青心中惊奇,这相公底盘稳啊,正开口要问,之间竖在一边的雨伞倒下滚来,正砸在许仙头上。那伞柄上写了个“许”字。
  
  “哎呦!”许仙夸张地呼了一声痛。
  
  小青转怒为笑,眉眼弯弯,明知故问道:“许相公,怎么了?”
  
  兴风作浪,还是个善水的妖怪。许仙故作苦脸道:“小生福薄,不适合和天仙一样的娘子们共处一室,我还是坐外面去吧。”
  
  “相公且慢。”白素贞掩嘴一笑,伸手拉住他的袖子,道:“许相公,外面泼天大雨,且安坐此处吧。小女子姓白,父亲在四川做官,后来安居此处,如今父母早亡,只剩我与丫鬟小青独居。小女子已和盘托出,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告知姓名?”
  
   正文 白蛇传4   白素贞语气温柔亲和,人又极美貌,说话得体,许仙心里受用,脸上也带了笑,拱手道:“小生姓许名仙字汉文,家住钱塘门,百无一用,只是一个书生。”
  
  “读书人。”白素贞抿嘴一笑,心中更加欢喜。三人一路谈笑风生,共赏西湖美景,其乐融融。不多时,清波门已到,白素贞与小青登岸,回头看到许仙仍盯着他们的背影看,捂嘴一笑。
  
  许仙心中有些遗憾,却也不是莽撞之人。他喜好美貌女子,只是因为觉得赏心悦目,从不曾唐突过佳人。况且这白素贞身负高深道行,一身正气,想要是走正道想要修炼成仙的妖怪。人想要修炼成仙,尚且难如登天,等何况畜生?白素贞能有如今功力,定是已修炼千年,不容易啊。
  
  正想着,忽然大雨倾盆,想到这俩女子不曾带伞,色心熏智的许仙都忘了这是两个会水的妖怪,连忙登岸,追上去把伞送到白素贞手中,道:“白姑娘,把伞打着吧,莫要淋湿了。”
  
  白素贞接过伞,为难道:“那你怎么办?”
  
  许仙不好意思一笑,怎么忘了,这两位可是得道的妖怪。
  
  白素贞心里喜悦,瞧这傻样,真是个傻瓜。
  
  小青高声道:“许相公,我们家住在清波门白狮子巷,大红的木门,上有‘白府’二字,天晴了别忘来取伞!”
  
  “哎。”许仙又一笑,原来还有约。
  
  回到家中,见大师父也在,情不自禁把这事儿与姐姐、姐夫、大师父都讲了,却没说她们是妖怪。
  
  李公甫大笑一声,乐呵呵道:“汉文,你这是要走桃花运!”
  
  大师父铁青了一张脸,把许仙拉到了外面,严肃道:“汉文,那叫白素贞的女子,是个妖怪,你没看出来吗?”
  
  许仙奇道:“大师父,你可真是神通广大。那二姝妖气冲天,确实是两个道行高深的妖怪。”
  
  大师父一愣,几乎要结巴了:“那、那、那你还与她同乘一船?你不怕吗?”
  
  “大师父,我跟你捉了十二年的妖,怎么会怕妖怪呢?”许仙哈哈一笑,很自信,又道,“况且那白素贞,修的是正道,是好妖怪。你不是说,我们只杀害人的坏妖怪吗?”
  
  失策!失策!大师父支支吾吾道:“老衲自然是说过,我又不是以前那固执的老和尚,话本也说了,好妖怪劫富济贫,确实不该杀……可是,可她是妖怪啊,你不会真要与她喜结连理,共度一生吧?徒弟啊徒弟,我这些年甚至放下寺中一切,带你东奔走,收妖除魔,为的就是让你看清那张美人皮的妖魔鬼怪,你、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大师说到最后,痛心疾首,几乎泫然泣下!
  
  许仙摸摸头,问道:“大师父,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人妖殊途,许家又只剩我一根独苗,我就算为了许家后继香火,也不会和妖怪成亲。师父,你话本看太多了!”
  
  “真的不会在一起?”大师父紧张地问。才不要让你们在一起,老衲不能和师太在一起,凭什么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被困在书里不能往生,老衲才不要听如来的,偏要拆散你们!
  
  “真的!知道师父是为我好,放心吧。”许仙拍着胸脯打包票。
  
  ******
  
  “青儿,你说许相公会来拿吗?”白素贞抱着油纸伞,眼前全是恩人的笑貌,少女怀春地问道。
  
  “嘻嘻,姐姐,许相公若是要,那你「给」还是「不给」呢?”小青笑眯眯问道。
  
  “他若是要,我自然是给的……不对,小青你在做说什么啊!”白娘子忽然意识到小青意有所指,嗔怪地瞪她一眼。
  
  “我说的是伞啊,姐姐你说的是什么?”小青促狭地问。
  
  “我当然也是说伞。”白娘子故作生气,气鼓鼓道。
  
  “小青姑娘,白娘娘!”一个小鬼蹿进来,连声道:“有个姓许的相公来敲门!”
  
  “他来了……小青,快快,出门迎客。我将此处收拾一番。”白娘子慌慌张张站起来,急得团团转。
  
  倒是小青很冷静,拦住白素贞道:“姐姐,你别忙,难道你要立刻嫁给他不成?你且待我好好问他一问,若是他已成亲,那姐姐难道还要与他做小?”
  
  白素贞心恋许仙,没想到这一点,听小青这么一说,脸色一变,道:“那我躲到屏风后,由你来验他一验。”
  
  “好。”
  
  许仙由小青领着往里走,看这一路庭院破败,杂草荒芜,碎石遍地,心想,这两妖怪倒是不讲究。哎,小生只是想再见见那白姑娘,也没打算要和她成亲,大师父不会怪我吧。
  
  小青见他四处张望,心中得意自己的法术,炫耀似地说道:“怎么样,我家青石铺路,雕梁画栋,你可还看得上?”
  
  许仙敛目,嘴角压着笑,道:“正是正是,雕梁画栋,像皇宫一样。”
  
  “说的就像你这个穷书生去过皇宫一样!”小青白了他一眼,指了一张凳子,道:“请坐吧,我把伞拿给你。真是的,一把破伞也值得你跑一趟。”
  
  许仙笑着摇摇头,说:“青儿姑娘误会,我可不是为了那把伞,也为了……为了再看白姑娘一眼。”
  
  “哈,许相公你可真是油嘴滑舌。”小青笑得开心,眼珠子一转,又问,“你这样心心念念想着我姐姐,就不怕家里的夫人生气吗?”
  
  “小青姑娘又误会了。”许仙瞥了一眼屏风,道,“汉文尚未娶妻,哪里来的夫人呢?”
  
  屏风后白娘子抿嘴一笑,心中喜悦,招手让小青快来。
  
  小青见白娘子如此欣喜,取了伞,重重地放到许仙手里,道:“你虽然没娶妻,不过我家小姐却有了婚约。”
  
  “啊?”许仙一愣,黯然了,那你们还来撩我,他拱拱手道:“那许仙不多打扰了,告辞。”说罢拱手离去。
  
  白娘子从屏风后走出,皱眉问道:“青儿,你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呢?你看,这傻子都被吓走了。”
  
  小青捏着手指,不好意思道:“哎呀姐姐,我怎么知道许相公这么不经骗,我一说他就信了……你别急嘛,正好我们也看看许相公是不是朝三暮四的人,我悄悄跟着他,看看他是失魂落魄,还是又去找别人。”
  
  “你呀,骗了别人,还怪他不禁骗哦。”白素贞嗔怪地看她一眼,又点点头,拉着小青的手往外走,“走吧。”
  
  许仙有些伤心,慢慢走到湖边坐下,他是半个出家人,不吃荤不喝酒,没法儿借酒消愁,只能吹着风,任由思绪飞扬。
  
  小青躲在树后,小声问:“姐姐,他不会要寻短见吧?”
  
  白素贞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若是真跳了,我们就把他救上来。”
  
  小青嘻嘻一笑,调皮地问道:“英雄救美?好好,这可比戏台还好看了。”
  
  白娘子一点她的额头,道:“你呀,就想看我的笑话。”
  
  许仙像是自言自语,失神地看着湖面,道:“是你们看我的笑话啊。”
  
  小青一惊,问:“姐姐,他不会发现我们了吧?”
  
  许仙转过身来,对着远处的树林道:“两位姑娘,还想戏弄于我不成?白姑娘,既然你我无缘,不如再见最后一面?”
  
  小青躲在树丛中,刚想反驳他,却见姐姐整了整衣襟,缓缓走了出去。她一跺脚,连忙追了上去。
  
  白素贞袅袅婷婷,站在许仙面前。
  
  “白姑娘,小生在这里祝你新婚快乐,儿女满堂,祝你得佳婿,恩恩爱爱。”许仙也不知道嘴里乱七八糟在说些什么,来之前满心欢喜,没想到却听到美人有主。他本就不该抱有幻想,又不是没见过俏佳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妖怪,怎么都不该有喜欢的心思!
  
  但是大师父,感情啊,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白素贞摆摆手,轻声笑道:“许相公,我家青儿妹妹生性调皮,爱说笑话,你可别当真。”
  
  许仙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一把紧紧抓住了白素贞的手,惊喜道:“骗我的?那姑娘你不曾有婚约?”太好了,太好了,许仙感觉心里就像沸腾的锅一样,美得咕噜咕噜冒泡。
  
  若不是有这前因后果,许仙还感觉不到自己是否真的心悦白素贞,现在闹了一出失而复得,他、他好像恋爱了。
  
  白素贞瞪了他一眼,把手收回来,侧过身站着,道:“许相公,男女授受不亲,你也太鲁莽了!”当即一甩衣袖,道,“小青,我们走。”
  
  小青紧紧跟着白素贞走,偷眼一看,姐姐在笑?
  
   正文 白蛇传5   跟着大师父游历了这么多年,许仙的脸皮早就连出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连声呼喊:“白姑娘——白姑娘你等等我。”他不好意思去抓白素贞的手,一个猛子懒到白素贞面前,白素贞往左他往左,白素贞往右他往右,把路拦得严严实实。
  
  大师父曾说:徒儿呀,你看那妖怪跑了就是慌了,要乘胜追击。
  
  许仙在心中坚定地一点头,嗯!
  
  小青伸出一根手指,怒道:“许相公,看你像个读书人,难道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小青!”白素贞打算这话,把嘟着嘴的小青拉倒身后,依旧一副云淡风轻,不慌不忙问道:“许仙,你拦我做什么?”
  
  “我、我。”许仙急得抓耳挠腮,白素贞追问,最终憋出一句,“我都知道的,你别走。”
  
  “你知道是什么?”白娘子看他这副小儿郎的窘迫样,忍着笑,又追问。
  
  “知道——”许仙低头,喃喃低语,尚未说完,便听得有人高喊,抬头一看,大师父撑一叶小船,乘风破浪,从湖心而来。
  
  “徒儿,那是俩妖怪!”
  
  “我知道!”许仙急得满头大汗,头也不回,回了一句。
  
  青白两蛇脸色大变。
  
  “白姑娘,小青姑娘,你们快走!我师父法力高强,万一打起来,我要为你们打了他,这就不好了……”许仙絮絮叨叨,推着青白二人往树林里走。
  
  小青好笑道:“莫非你以为我们打不过不成,我姐姐可是——”
  
  “小青!多谢许相公美意,我姐妹二人这就避开,只是……你师父会不会怪你呢?”白娘子问道。
  
  “都什么时候了,我师父马上就上岸了,你快走吧,他最疼我,不会怪我的!哎呀我这是见色忘亲,白姑娘你真是害人不浅。”
  
  白素贞哭笑不得,心中觉得这恩人倒真是有趣,有血有肉的,心中又喜爱了几分。她拉上小青,香风一阵,两人不见了踪影。
  
  大师父等船靠岸,晃晃悠悠下了船,拽了僧袍跑过去,抓着许仙上下好一阵看,心有余悸道:“这俩蛇妖没为难你吧?妖精和捉妖人天生是敌人,为师隔空呼喊,震慑住了她们,还好没伤你。”虽然知道许仙是白素贞的恩人,但是这一世有了变化,许仙与白素贞身份对立,万一白素贞凶性大发,伤了小许仙,老衲心中得难过三个时辰。
  
  许仙抓了大师父的手,怪道:“大师父啊,你要不喊这一声,她们还以为我就是个傻书生呢。那白姑娘,好像蛮喜欢弟子的。”
  
  “哼,她喜欢随她喜欢,你万不可喜欢她。徒弟你不知道,一千年前,师父我已修炼有所成,天庭派人送来一枚有六百年法力的舍利丹,助我早日登仙,早日为天下苍生做贡献。没想到这小白蛇,趁着为师不注意,偷了我的舍利丹,一口吞下肚中,师父这就被耽误了六百年!白白又轮回几世!”大师父想到法海的伤心事,眼泪都抛了出来。
  
  “大师父不哭啊。”许仙拿袖子替大师父擦了眼泪,想了想,安慰道:“若是没有她这阴差阳错,师父怎么能遇上弟子呢?”
  
  大师父被气得打了个嗝,恨道:“徒弟大了不由师父,师门不幸!苍天啊,菩萨啊,佛祖啊,把老衲带走吧。”
  
  “师父,你怎么跟泼妇一样?弟子和白姑娘不过就说了两句话,又没有私定终身,看您急的!弟子说的话不会反悔,你放心吧。”许仙无奈。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走吧。”许仙怕大师父会和白素贞打起来,连忙把他搀到船上,长篙一撑,往钱塘门去。
  
  西湖之山,烟雨迷蒙,孤岛绿意盎然,树叶上的水滴汇集滴落,如此反复,犹如离人泪,滴滴坠。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阳奉阴违,没有偷偷溜出去见白姑娘,许仙这两天,有空就往金山寺跑,陪大师父抄抄经,或者帮小和尚扫扫地,替监寺算算账,每日百无聊赖,一停下来就想白素贞。
  
  大师父说,白姑娘是蛇,小青姑娘也是蛇。那按照妖精取名的尿性,她们是不是白蛇和青蛇?青蛇常见,倒是白蛇稀罕。她们应该叫佘白、佘青才对。这些年,杀过狐妖、兔妖、恶鼠妖,倒没遇上过蛇妖,也不知道白姑娘原形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大?那她岂不是一天要吃很多?我若是把她娶回家里,估计家里老鼠吓得都要搬家,甚好甚好。
  
  这边乱七八糟瞎想呢,监寺师叔面有难色地捧着账本,站在他眼前,面露苦相,诉苦说马上就是观音菩萨诞辰日了,寺里想要趁着这个机会,给佛像都重新涂上金漆,为佛像重塑金身,山门也要修修,禅房也要好好修修。可是寺里这些年常常接济穷人,家底都快用光了,这可怎么办?
  
  许仙傻傻道:啊?那、那应该有很多有钱的员外回来募捐的啊。让师兄弟们下去化缘嘛。
  
  监寺只说时间来不及,那些刁滑的木工漆匠,不拿到定金不肯开工,眼看就要错过时间了……汉文啊,我们师兄弟能凑可都凑了……你跟着大师父下山除妖这些年,那些财主就没给你们点辛苦费?汉文,你虽不是根正苗红的佛门弟子,我金山寺可没少你一口饭,哪次不是大开山门迎你上山?
  
  许仙常犯傻,却不笨,他问:“那还差多少?”
  
  监寺咬咬牙,“六十两。”
  
  “啊,这么多……”
  
  ***仇王府废墟***
  
  小青卷着风进来,急切道:“姐姐,我打探清楚了,白天那和尚叫法海,是个厉害的收妖人,那许仙,是他的亲传弟子,只不过没入佛门,听说从小有慧根,捉妖也很有一套。”
  
  白素贞踱着步,道:“那他是早就看出你我并非凡人……小青,你说他既然知道我们是妖,为何三番五次与我纠缠呢?”
  
  小青一嘟嘴,明明就是姐姐你纠缠人家,嘴上却道:“会不会是想捉我们?”
  
  白素贞不信,道:“许相公看着就是好人,怎么会呢?倒是那大和尚,叫法海?这名字我好像听过。”
  
  小青心想,姐姐你真是偏心啊,又道:“既然许仙已知你我身份,那姐姐,你就赶紧把恩偿了,你我二人,找个天清地灵的大泽之地,专心修炼。”
  
  白素贞已经对许仙动了情愫,现在就像个沉浸在暗恋中的小姑娘,任凭小青说破嘴,也不松口离开。
  
  小青也生气了,撇开头道:“姐姐,别怪小青没提醒你,妖与捉妖人,不可能在一起的。”
  
  白素贞被戳破了心事,又羞又恼,也撇过头,不说话。
  
  寂静的夜只有蛐蛐的叫声、风声,一个突兀的男声冒了出来:“其实……其实妖和捉妖人也是良配。”
  
  “谁?!”小青高喝一声,她只顾着与姐姐斗气,竟然连生人进来都没察觉到。
  
  许仙扭扭捏捏从碎石堆里弓着腰走出来,抱歉一拱手,怪不好意思道:“窃听非君子所为,让两位见笑了。”
  
  小青双手抱胸,轻蔑地笑了一声,问:“许仙,你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就不怕我姐俩拿你当了点心?”
  
  许仙对着白素贞才脸红紧张,对上小青,智商立刻就上线了,道:“小青姑娘要吃我,我是信的,毕竟牙尖嘴利,只是白姑娘……白姑娘你也舍得吃我吗?”许仙期期艾艾地问。
  
  白素贞故意板着脸,道:“许相公说笑了……我从不吃人。”又补上了一句,怕许仙误会了。
  
  许仙喜笑颜开,得意地冲小青挑眉,气得小青几乎要啐他脸上。
  
  白素贞施展法术,厅堂变得光亮整洁,烛火燃烧,她请许仙坐下,问他何事至此。
  
  许仙道,心有烦事,见月色正好,便溜达着散心,没想到不知不觉走到此处。见仇王府破败,担心两位姑娘住的不好,进来看看。
  
  “漏洞百出!你想我姐姐就直说,最讨厌你们人表里不一!”小青道。
  
  白素贞却问,“有何烦心事?不知我姐妹二人可有帮忙之处?”
  
  许仙都是胡诌的,他就是挂念白素贞,摸着黑从金山寺跑下来,在门外呆了好一会儿,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了,最终才忍不住进来了,这会儿白素贞一问,他只能道:“也没什么……啊,对了,是金山寺的事!金山寺要大修,但是经费不够,监寺让我出来筹钱。”哈哈,想到借口了!
  
  “说来我姐妹与佛门也有缘,修缮佛寺,也该出一份力。小青,你去拿一百两来。”
  
  小青应了一声,往后面去了。
  
  许仙只摇手,连忙道用不了这么多,不一会儿小青托着银子来了。一个坚定地要为佛祖做贡献,一个坚持不拿年轻姑娘一针一线,推来送去。
  
  “孽障,竟敢祸害我爱徒!”虚真声如洪钟,稳如巨钟,站在门口。
  
  许仙都傻了:“师父,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师父急匆匆走上来,一把抓过许仙,恨铁不成钢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色心不死,没想到竟然半夜找妖精耍流氓!你都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
  
  白素贞微微一笑,道:“大师怕是误会了,许相公只是来筹集善款,我姐妹二人也是一心向佛,愿捐一百两香火费。”
  
  小青终于把银子塞到了许仙怀里。
  
  许仙抱着银子傻傻看着大师父。 正文 白蛇传6   大师父说,两个元宝一百两,握在手里心发烫。娘子这招好计策,烫得老衲不敢狂。
  
  许仙道,大师父,人给的这是修金山寺的香火钱……你以为呢?
  
  大师父心说,我以为贿赂呢我,嘴里道:“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多谢女施主,啊呸,妖怪!竟然敢用银钱来迷惑于老衲!”
  
  白素贞不欲与大和尚多言,带着小青卷着风,走了。大师父这刚从怀里里掏出金钵,一抬头,妖没了。
  
  “徒弟,她们呢?”
  
  “走了,哎大师父,走吧走吧,佳人不在,我俩约会像啥样子。”许仙垂头丧气,推着大师父往外走,好好一场幽会,这就泡汤了,也不知道白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大师父一拍大腿,这银子怎么办?
  
  许仙一掂量,建议上交监寺师叔修寺。
  
  大师父不肯,他心知监寺有贪污之嫌,明明手上有大把的银子,却还四处搜刮,但是他不愿解释给许仙知道,宁愿他心中的金山寺是个干干净净的佛门之地。
  
  许仙心知大师父与监寺师叔不和,回了山寺中,悄悄把那两个元宝交给了监寺师叔,又替师父说了不少好话,只盼着缓和两人的关系。他当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没想到却引来了一桩大灾祸。
  
  过了两天,许仙求了大师父,保证不再见那两个蛇妖,才终于获批准出山门。下了山他直奔钱塘门李宅,去了姐姐家,他又想白姑娘,又怕大师父生气,不知道怎么选才好,想听听姐姐姐夫的意思。
  
  许娇容见弟弟回来了,忙拉着他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让许仙替她把脉,神态有些兴奋,欲言又止。
  
  金山寺的和尚常常出去云游,因此大师父让弟子们都学了一些医术。有些村子里,村民得了小病不愿意花钱看病,又或者村里没有大夫,就生生熬着,最后病情扩散,小病熬成大病,多少人因此丧了命。大师父最初虽是赌气才当了和尚,但是干一行爱一行,虽然无时无刻不在内心说佛祖的不是,但是对于济世救人却从没耽误过。许仙身为他的内门弟子,当然也学了一手好医术。
  
  “姐姐,你这是喜脉啊!”许仙惊喜道,先恭喜姐姐身怀有孕,又祝自己当上了舅舅,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许娇容也高兴,她的月事推迟了一个月,最近胃口也不好,总有些反胃想吐,心中忐忑是否是有喜了,今日弟弟把了脉,果然是怀了孩子!她与李公甫成亲已有八年,一直未曾有孕,前几年也常常苦恼,这几年放下了执念,没想到这孩子来了个突然袭击,当真让她欢喜,只等着李公甫回家,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姐弟二人正喜气洋洋说着话,李公甫带着手下,走到了家门口。他透过窗子看到了许仙和夫人,尴尬地对手下说:“公事公办,该怎么就怎么办吧……下手轻点。”
  
  话音刚落,那两个捕快已走进屋把许仙抓住了。
  
  “许仙,你偷窃官银,跟我们回县衙!”
  
  许娇容一把拦住了,急道:“小李、小孙,这是怎么回事?让李公甫回来,我问他。你们谁也别想带走我弟弟!”
  
  “夫人。”李公甫垂头丧气进来,无奈道:“有人告发许仙和金山寺法海师父偷窃官银,证据确凿,兹事体大,县太爷命我现在就拿人。”
  
  许娇容像母老虎一样拦在许仙跟前,怎么说都不让拿人。小李小孙常来李家蹭饭,不敢跟嫂子动手,一脸愁苦地看着李公甫。李公甫咬牙,作势要拉人。
  
  许仙从姐姐身后站出来,先劝姐姐放心,他自认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身正不怕影子歪,再对李公甫道一声“走吧”。李公甫连连保证不会让兄弟们下重手,让姐弟俩放心。
  
  一行人赶到公堂,两班衙役都站直了,县太爷不在,只有一个和尚站在堂中,许仙见他,道:“监寺师叔,你怎么也在此处?”
  
  监寺没有理他,转过身去。
  
  不多时,大师父也被请了进来。因为他一向善名在外,杭州城中约有小半的百姓受过他的恩惠,因此捕快们也不曾为难他。见人齐了,有人进去请了县太爷出来。
  
  县太爷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留着胡子,看上去心火很大,他挥手让人端上来两锭元宝,问:“许仙,这可是你与你师父交给监寺和尚的?”
  
  许仙上前仔细一看,道:“大人,这天下的元宝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草民不知是不是给监寺师叔的那两锭。”
  
  县太爷胡子一抖,怒道:“刁民还敢狡辩,这元宝可不一样,你反过来看看那底下的字。”
  
  许仙挽袖伸手翻过银子一看,底下阴刻两排四字“杭府官制”,愣了一下,这不会是……不会是……
  
  啪!县太爷一拍惊堂木,道:“大胆刁民!这两块元宝正是钱塘府的库银,说,你的同党除了法海还有谁?”
  
  大师父宣一声佛号,平静道:“冤枉。”
  
  许仙比较激动,连呼冤枉,跑到监寺师叔跟前,问他为何要害他们。
  
  监寺拽过自己的袖子,不屑道:“我一和尚哪儿来这么大元宝?许仙,你敢偷不敢认,这银子就是铁证!你师徒二人常下山游历,亏我众人还以为你们是匡世济民,原来是做窃贼去了,呸!我金山寺竟然有你等败类!”
  
  许仙被啐了一脸,大概捋清了思绪,估计是青白二蛇偷了库银,又给了他,这才惹上了官司。唉,许仙许仙,你怎么就没看看清楚那元宝再给监寺呢?许仙虽没出家,当平日跟着大师父,多是以出家人的要求来约束自己,出家人不打诳语,此时若让他说谎来自保他也做不到,只说道:“这事情和我师父无关,他全不知情,请大人不要牵涉到我师父。”
  
  监寺理直气壮道:“听说库银是不翼而飞,恐怕也只有法海有这个法力了,你一个小徒弟,没这个本事吧?你要有,你现在就让这银子飞起来!”
  
  许仙涨红了脸,道:“我与师父学的是捉妖之法,不是变戏法!”
  
  监寺一声冷笑,转过脸,谄媚地对县太爷道:“大人,您看到了,这许仙牙尖嘴利,死不承认,您若不用刑,他可是死鸭子嘴硬,不会认罪的。”
  
  县太爷也是昏聩,当即扔了一签,道:“打他二十大板!”
  
  许娇容在堂外听到,双脚一软,差点晕过去。
  
  大师父嘴唇微动,念了个咒。
  
  俩衙役分左右,噼里啪啦一顿板子。许仙趴着倒不觉得疼,心想姐夫人缘真好,余光一撇,看到监寺无声地张嘴,一开一合,表情纠结,不知在表演什么。
  
  二十下打完了,许仙拍拍衣服站起来,监寺却忽然鬼哭狼嚎地叫痛。
  
  “妖法!妖法!哎呦,哎呦呦——”监寺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大人,这二十板子都打在小僧身上了。大人,您要替小僧做主啊,这许仙绝对不能留——”
  
  话音未落,啪啪两声脆响,监寺的脸上两个通红的巴掌印。
  
  大师父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人,您都看到了,老衲和小徒的手可没动。”
  
  县太爷摸着胡子点点头,说:“确实。”
  
  “大人!这两个妖僧连妖精都不怕,怎么会老老实实听您的话?他们一定在背后有动作!”监寺龇牙咧嘴辩解道。
  
  “此话也有理。”县太爷有些迷茫。
  
  许仙愤愤不平道:“冤枉!”
  
  “许仙,你口口声声冤枉,那你倒说说,元宝不是你偷的,是哪里来的?”县太爷问。
  
  “我……我……我捡的。”佛祖,原谅我犯了嗔戒。
  
  “那本官怎么捡不到银子?还一捡就是官银。”县太爷智商上线,“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会说实话了。来人,给我把法海抓起来。”
  
  这县太爷倒也有颜色,见许仙与法海师徒情深,想出这么一招,拿了他师父下大狱,不怕他不就范。果然,许仙一听要抓法海,慌忙道:“大人,银子真是捡的!在、在……”
  
  耳边忽然响起白素贞的声音:“许相公,你就说在仇王府废墟捡到的,别担心,直说就是。”
  
  许仙一咬牙,道:“在仇王府废墟捡到的!”
  
  县太爷即刻命令李公甫带上捕快去仇王府废墟搜查,结果找到了一千两原封未动的官银!这银子找到了,县令要往上报,上报的公文说,被盗官银是金山寺方丈的入门弟子游方之时,发现了贼窝,捡了银子来报官,这才追回了部分。
  
  本来不是这么判的,判词是,许仙私吞脏银,发配苏州。但是奈何他有个好师父,法海这些年帮了不少人,其中不乏一些高官重臣,轻轻松松就把师徒二人摘了出来。不仅如此,县官索性还让人做了面锦旗,上书“拾金不昧除暴安良”,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八个字,敲锣打鼓就送寺里了。
  
  监寺这个气啊,直嘬牙花子。凭什么?明明是我告发的,凭什么荣誉都给了他了?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趁着天黑就悄悄就出了金山寺。他不往山外走,却往山里面去。
  
  深山里有条百足蜈蚣精,修成了人形。监寺管他叫干爹。
  
   正文 白蛇传7   这百足蜈蚣有些年头了,修炼至今已有四五百年,有些道行。修成人形之后,自个儿给自个儿取了个名字,吴老祖。杭州雨气重,一年有半年阴雨连绵,蜈蚣这种虫子就喜欢呆在湿漉漉的地方。湿生瘴气,瘴气含毒,金山寺后的深山老洞,再适合不过。
  
  监寺和尚踩着野草,一脚深一脚浅走到吴老祖的山头,钻了洞里去。山洞里隐隐有荧光,不知是哪种矿物石头,照得路隐约可见,一路走着,听得沙沙声不断,全是些大小蜈蚣,吴老祖的子子孙孙。监寺和尚怀里有吴老祖给的丹药,大小蜈蚣不敢上前咬人,纷纷让路,即便如此,监寺也害怕啊。
  
  他越害怕就越恨大师父,咬着牙往里走,心里赌咒发誓,非得弄死他不可!要不弄死他,我怎么当方丈?
  
  走了百米,终于到了吴老祖的巢穴,一个中空的大山洞,宽十丈高百丈,上面是空的,月光倾泻而下,吴老祖的内丹就悬在顶上,吸收日月精华,照得洞里清清楚楚。洞府角落里堆了些个骷髅头,监寺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小僧也是无奈,祝你们早登极乐。”
  
  这些个骷髅,有些是寺中失踪的小和尚,有些是常年守着山道乞讨的,有的是一些智力有障碍的傻汉,陆陆续续被监寺和尚诳了来,送入吴老祖的嘴中。
  
  吴老祖见监寺念叨,招招手道:“干儿,不过年不过节,怎么想起来看你爹了?”
  
  监寺上前,把法海怎么怎么欺负他,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吴老祖捋捋胡子,怒道:“我儿难得做回好事,竟还被那老秃驴抢了功劳,可恶!为父要替你报仇!只是……法海法海,法力无边,海裂山崩。这法海有一身高强的法力,不好对付。”
  
  监寺和尚急了,问道:“干爹,您也对付不了他?我的命都是您给活的,您就是老神仙,难道不如他?”这话说的不错,二十年前,监寺那时候还只是个小和尚,上后山药园偷采草药卖钱,心慌意乱一不留神滑下了山,正遇上吴老祖。吴老祖那会儿吃饱了,有意逗他玩,没想到监寺嘴甜,一通马屁拍的吴老祖通体舒坦,最后成了干爷儿俩。监寺这些年给吴老祖送了不少人命,吴老祖就常给他写药丸,毒人、害人、救人都行,监寺和尚正是凭着吴老祖给他的药丸,渐渐当到了今天副方丈的地位。
  
  爷儿俩感情可见一斑。
  
  见干儿着急,吴老祖嘬嘬牙,道:“也不是不行,要想杀了这老秃驴,办法有,只是干儿你要冒险。”
  
  监寺一拍腿,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干爹,要能除了法海,我就是方丈了,以后给您送人也方便。”
  
  吴老祖晃晃脑袋,道:“法海老秃驴,本事与干爹我不相上下,但他有个金钵,但凡是妖精被罩,头昏脑涨,束手无策。你去,帮我把它偷来。”
  
  监寺连连点头,又说了好些话,商量了怎么怎么弄,直到月沉西山,才偷偷溜回了金山寺。
  
  大师父的金钵是不离身的,要怎么偷呢?大师父百毒不侵,却有个软肋,傻徒弟许仙。
  
  ****
  
  “姐姐,你说这许仙,坑了我们的银子怎么也不来说一声谢谢?”
  
  “小青,那银子也不是我们的,是官府的,还给他们是应该,你以后……也莫要再去拿那些银子了,你我修炼中人,原也不需要。”
  
  “姐姐说的不错,只是,那许仙为什么不来找姐姐了呢?”小青缠着头发问,见姐姐不言语,又问道:“不如我们去找他吧?”
  
  白素贞掐指一算,略沉吟一番,道:“许相公即将有一大难,你我姐妹助他渡过此劫,也就报了一千七百年前的恩情了。”
  
  “啊?”小青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原不是打算……”
  
  “打算什么?”白素贞笑着问道。
  
  “……以身相许。”
  
  白素贞没有正面回答她,却道:“许仙只是凡人,堪堪百年可活,而你我同属一类,有千年万年时光;许仙与我只数面之缘,而你我朝夕为伴,是亲姐妹一般,我不愿因他一个,伤了我们的情谊。”
  
  白素贞说得婉转,小青心思剔透,一下子听懂了,她本就是个直爽的性子,又深信白素贞,便大大咧咧道:“姐姐莫不是认为青儿也爱许仙?”
  
  “不是吗?”这一世许白二人未能在仇王府初见之时便成亲,白素贞对许仙的感情没有到夫妻鹣鲽的地步,因此旁观者清,倒是发现了小青有些不对。
  
  小青确实也对许仙有了几分好感,但那点感情远远比不上她对白素贞的喜爱和依恋,当即道:“姐姐误会了,我怎么会看得上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既然姐姐说许仙有一大劫,我们替他渡劫之后,两人找一个绵延大泽,专心修炼,早成善果,岂不快哉?”
  
  白素贞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
  
  ***
  
  大师父与许仙背着行囊有下山了,凤凰山有人来求救,说是没了上次路上吃人的小妖怪,又来了个叫金钹法王的大妖怪,四处作恶,已经吃了不少和尚道士了,众人奈他不得,只得再请法海大师出山。
  
  大师父一路步履匆匆,嘴也没闲着:“说是吃了好多和尚道士,汉文你可要小心啊,毕竟你才疏学浅,只会点皮毛……”
  
  “师父……”许汉文无奈,见大师父还要说,连忙从包里拿出一块素饼,道:“师父走这么远饿了吧,快快补充营养。”
  
  大师父咬了一口,有些干,让许仙去打点水来。许仙点头称是,不一会儿用竹筒打回溪水来,再把溪水倒进金钵里。大师父的金钵不仅能降妖捉怪,还能消毒杀菌,净化水质,天地奇宝也!
  
  喝了水,师徒二人又走了小半天路,终于到了凤凰山。
  
  凤凰县的县令已在城门口等待,见这二人来了,忙不迭迎进府衙之中,摆上瓜果点心,把这事情掐头去尾讲了一遍。
  
  前些日子法海收了兔子精胡媚娘之后,凤凰山地界消停了小半个月。但是很快,又开始有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来天的功夫,七八户人家来报失踪,捕快四处寻人,不但没找到凶手,反而折了两人。凤凰县人人自危,天一擦黑,家家熄灯关门,连小孩儿也不敢哭闹。
  
  便是如此,还是又失踪了些个人,到今日,共有三十一人失踪了。县令很头疼,县里这么多人无缘无故失踪,不仅上头要怪罪,他也时刻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毕竟失踪的都是些壮年男子。县令看看自己,“老爷我也挺壮的。”
  
  大师父双手合十,“稍安勿躁,且待老衲与徒弟去看看。可有案发现场?”
  
  县令摇摇头,没有,有的在家失踪,有的在街上失踪,谁也没见过是怎么失踪。是变透明了还是忽然不见了,是妖怪吃了还是受点化成仙了,全不懂。
  
  正说着,由外面冲进来一个仆人,一个头磕在地上,哭嚷道:“老爷,不好了!大少爷没了!”
  
  大少爷是县令爱子,今年刚十八岁,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县令一听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喘着气问道:“你说什么?”
  
  仆人道:“今日大少爷领着小人去集市玩耍,想看看有没有好看的首饰,准备送给新娘子。不曾想卖完东西一出门,进了一条巷子,忽地来了一阵腥气的黑风,大少爷就不见了!”
  
  “大师、大师、这可怎么办啊?”县令抖着双手,一张脸欲哭不哭,比酱咸菜还难看。
  
  “捉妖去!”大师父带上许仙,直奔事故现场。那条巷子已经被封了起来,从外面看在平常不过。师徒二人进了巷子,许仙皱眉道:“有妖气。还挺臭,估计吃了不少人了。”
  
  大师父点点头,道:“来无影去无踪,法力不在我之下。依你看,这是什么妖怪?”
  
  许仙仔细嗅了嗅,四处探查了一番,道:“师父,这臭味与半月之前捉了兔子精之时,从洞口中飘出的妖臭味有几分相似,会不会那洞中的精怪出山了?”
  
  大师父点头,道:“当初未能剿除干净,本想着留它一条生路,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更肆无忌惮了,当真以为我师徒二人怕了他不成?”
  
  许仙问:“难道不是真的怕了吗?”
  
  大师父正色道:“只怪白素贞偷了我六百年道行,不然老衲现在跳起来一道咒就杀了那小妖!不过徒弟你也别担心,为师还有金钵呢,这是神仙点化过的宝贝,有了它,老衲如翼添虎!”
  
  许仙想,大师父是不是说错了,如虎添翼?转念想想,好像金钵比师父还要厉害点。
  
  两人去了凤凰山深处的老洞,带了十来个捕快,让他们远远守着,要是能救出人来,由他们负责安置。师徒二人越走越深,路越来越暗,又走了百步,忽地有鬼火点点,照得路边骷髅惨白。
  
  许仙双手合十,喃喃宣了声佛号,念了一段往生咒,鬼火慢慢退到两边。
  
  大师父含笑点点头,道:“你这样很好。”
  
  许仙怅然道:“都是些枉死的可怜人。师父,你说我在白姑娘心中,是不是也如这骷髅一样呢?不过百年,我便是一摊白骨了,而她有着无尽的青春,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合适,所以师父,你才不愿我与她有过多接触,是吗?”
  
  大师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道:“年轻人想法就是多,现在为师在很紧张地捉妖!”
  
  许仙默声一笑,咧着嘴跟了上去,我知道大师父,你从来都是在为我好。
  
  路渐渐亮了起来,两道边的骷髅也多了,除了人的,还有些牛羊猪狗,甚至还有巨蛇的骸骨。师徒两人放轻了脚步,探头探脑往里走,看到了一间大屋子,内有桌椅板凳,墙角堆着衣服与乱七八糟的金银首饰、佩玉发簪,有新有旧。
  
  “太好了,这妖怪此时不在洞府之中!徒儿,你进去看看里面可还藏着活人,为师在此处布置阵法。”
  
  “是。”许仙领命,手持佛珠缠绕左手,口念加持的佛语,闭上眼睛探知活人气息,“师父,在那边,我去了。”
  
  大师父撅着屁.股撒朱砂,头也没回,“当心些,不定有些虾兵蟹将在呢。”
  
  “是。”
  
  许仙奋力推开一扇石门,一股臭味铺面而来,几个蓬头垢面的人拼命往后躲,嘴里喃喃叫着饶命。这里面就如同监狱一样,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扫洒过了,许仙大步走了进去,拉起一人道:“我是来救你们的,别怕,快走吧。”
  
  神志最清楚的是刚被抓进来的县令家大少爷,当即站起来,激动道:“我就知道我爹会派人来救我的,快走快走。”说着急忙往外奔,另有五人挣扎着也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可还有两个人,瘫软在地上,瘦得皮包骨头,动弹不得。许仙背起一个,拉住那大少爷,让他帮忙再背一个。
  
  大少爷自己跑还来不及,如何肯背上一个又臭又瘫的累赘?
  
  许仙道:“是你父亲治下的子民,你也不顾了吗?便是你不顾,我出家人却不能见死不救,扔下他送死。你若不背那我背,只是背着两个人,我就不一定还有手打妖怪了。”
  
  大少爷脸绿了,那妖怪厉害得很,他一凡夫俗子如何能对付?当即二话不说,把那人背在背上,一路小溜跑了出去。
  
  众人刚走到大师父布置了阵法的大厅中,便听得“呼啦”一声怪风,一个二丈高巨汉绿眼獠牙,守着出口,恶狠狠问道:“想逃?”
  
  大师父正站在中间,脸上带着自信的笑。
  
  许仙看到朱砂画出的阵法,繁复精妙,那金钵正放在阵眼中。当真是大师父,出手快准狠。
  
   正文 白蛇传8   金钹法王见那大和尚镇定自若,自己有些虚了,绕着朱砂阵走了半圈,最终忍不住猛扑过来。
  
  眼看那青面獠牙就在眼前,大师父双脚一蹬地,半悬空中,双目圆瞪,怒喝一声:“去!”金钵“咕噜咕噜”打着转往金钹法王脸上打去。
  
  金钹法王往后退了一步,拿着金钹挡在身前。
  
  “老妖,今日你躲不过了——”大师父声如洪钟,说到最后一个字,脸却扭曲了一下。肚子怎么有点疼?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了?今天忙着赶来,什么都没吃啊,就吃了块饼子喝了几口水……那溪水有问题?不应该啊,汉文用金钵净化了啊……
  
  不好!
  
  金钵有问题!
  
  打眼一看,那腾在空中的“金钵”遍生细密裂纹,眼看就要裂了!大师父广袖一挥,趁着还没露馅儿,赶紧收了回来。
  
  金钹法王等了些会儿,手上没受到劲儿,撤了金钹,只见对面那大和尚满脸慈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回头是岸。你造如此杀孽,此刻回头,仍来得及,不如投靠我佛,成一个乐行善事的好妖怪。”
  
  许仙等人在后面都愣了,大师父,这是个杀人如麻这会儿还要吃咱的妖怪啊,你跟他讲什么道理?
  
  金钹法王也愣了,本大王看上去像能好的样子吗?一边想着,一边就拿他那金钹猛地一敲,他的金钹内含妖力,这一敲,振聋发聩,大家被震得东倒西歪,几乎站不稳。趁着众人发懵,金钹法王喷出一股绿黄色的毒气。
  
  这毒气是他的本命法宝,别说闻,但凡肌肤触碰到,轻则溃烂,重则剥落,生命垂危。
  
  大师父稳了心神,虽是没了金钵,但是他好歹有几百年的修行在身,当即鼓足了气,双手结卍字手印,一跺脚向前一推,把那毒气反推了回去。
  
  金钹法王猝不及防,被辣到了眼睛,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他本是个大蜈蚣,浑身钢铁死的铠甲,牙齿含剧毒,自己是个大毒物,只不过有个缺点,他的眼睛是露在外面没法保护的。金钹法王在凤凰山,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无往不利,没遇上比自己厉害的,不曾想竟然被自己的毒气给伤了。
  
  不过到底是他自己的毒气,也就是被辣了一下,眼前迷糊了一会儿。趁着金钹法王揉眼睛这会儿,大师父迈步而上,撤了脖子上的佛珠如碎雨般噼里啪啦打了上去,每一个佛珠上都带着金色的佛光。金钵法王一只手揉眼睛,一只手护着脑袋:“别打别打!”
  
  大师父拿眼睛一看许仙,许仙会意,放下背上的人,快速怀里掏出一根黑棕色长绳,这是拿南海棕榈批丝捻成的捆妖绳。许仙拽着绳子,手法熟练三两下将金钵法王捆了个结结实实,又从地上捡了大石头塞金钹法王嘴里,对大师父道:“得了。”
  
  金钵法王不甘束手就擒,摇身一变化出原形,一条十几米长的大蜈蚣,被捆妖绳捆着,在地上翻来扭曲,大长尾巴把洞里的石头扫得噼里啪啦到处乱飞。大师父走在前面,拖着大蜈蚣往外走,许仙背着人走在后面,心中却奇怪师父怎么不拿金钵把这妖怪收进去。他心里藏不住事,张嘴就问了。
  
  大师父叹了口气,把金钵从怀里掏出来,递给许仙。许仙走上去,接到手里凑着光一看,就知道坏了,这不是师父的金钵。那金钵,是天地奇宝,估计是哪个菩萨送的,怎么可能被这小小蜈蚣精给毁了。许仙仔细一思量,想起一桩事来,开口对大师父道:“师父,我得跟您坦白一件事,前些日子监寺师叔来找我,痛哭流涕地承认错误,说自己也是关爱佛门圣地,担心你我做了错事,才犯下那宗罪过,把你我当成了坏人。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妖精上了身了,不敢惊动您,求我拿金钵照一照。弟子一时心软,答应了他,从您那里拿了金钵去照他……”
  
  “应该就是那会儿被他换了。”大师父抖抖手里的绳子,道:“走,回去找他算账去!”
  
  许仙连忙跟在师父后面,不断地反省自己,大师父原还有些气,最后见心诚,微微笑了,告诉他别担心,那金钵寻常妖怪使不了,搁监寺手里也没用。
  
  许仙连连点头,心里好过了一些。
  
  正往外走着,那大少爷忽然出声道:“哎哎哎,这妖怪要咬人!”
  
  这话刚一出口,许仙一回头,就见金钹法王昂起脑袋正冲向大师父。大蜈蚣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解毒了,顶着一脑袋被佛珠打的黑窟窿,悄无声息地要害人。这还了得?许仙不管三七二十一,运足气力念动佛语,一把将手里的假金钵拍到蜈蚣脑门上。
  
  蜈蚣嗷呜一声,抽抽几下,地动山摇,口吐鲜血,又一抽抽,死了。
  
  “大师父,我这是……功力上涨了?”许仙自己也没料到,以为还有一场恶战,没想到这号称法王的蜈蚣精这么不经打。
  
  大师父蹲下来捡起一块“金钵”的碎片,捻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又鼻子下闻了闻,道:“徒弟,这骗子很良心啊,为了骗过慧眼如炬的大师父,用的料蛮真,莆田的高仿。”
  
  许仙听明白也没听明白,糊里糊涂地点点头,一行人拖着蜈蚣精的死尸,欢天喜地出了洞。
  
  回到凤凰县,早有捕快进城报了喜讯,两路边百姓敲锣打鼓迎接他们,一时间热闹无比。县令也等在大门外,见大公子全须全貌回来了,欢喜地老泪纵横,拉着大师父不断地道谢,又拉着许仙不要钱似的说好话,说得许仙怪不好意思的。
  
  大师父没了金钵,少了趁手的兵器,心里空落落的,便和许仙洗剥了金钹法王的尸身。修炼了百来年的金钹法王的铠甲是宝贝,刀劈火烧全不怕,做铠甲的好材料。毒牙用来制毒,有用。百足用来制剑,锋利比钢,还能防毒虫。
  
  师徒二人又吃了顿好素斋,拖着一麻袋的武器回去了。
  
  回了金山寺,大师父召集众僧,排好队,一人发一支蜈蚣脚剑,告诫众人,常带在身边,夏天来了防蚊虫。许仙心中奇怪,要防蚊虫也不至于如此,莫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一边想着,一边把蜈蚣剑发下去,第一个正是监寺。
  
  监寺双手接了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回头师徒二人把监寺单叫道方丈禅房里,问他金钵的去向。谁料监寺打死不松口,一口咬定自己一无所知,梗着脖子道:“佛祖在上,方丈师兄你若看小僧不惯,要杀要剐,也得给我个缘由。”
  
  许仙急了,上前蹬着监寺道:“师叔,这些日子就只有你摸过金钵,若不是你换了,我师徒何至身陷险境,差点死在凤凰山。”
  
  监寺心里咬牙切齿,怎么就没死了呢?脸上却还是一脸无辜,道:“师侄,师叔当真不知!金钵是方丈师兄的法宝,我与师兄虽有龃龉,却万万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若撒谎,便火烧水淹而死。”监寺发毒誓。
  
  够狠,是个狠人。许仙看看大师父,大师父摆摆手,让监寺出去了。
  
  “师父,是我错了。我不该总是心软,对待坏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
  
  “嗯。”大师父不咸不淡应了一声。许仙这些年跟着大师父,性格变得开朗,胆识也过人,却始终有个心软的毛病,容易轻信一些花言巧语之人。
  
  许仙见大师父这神态,知道他还没有原谅自己,又道:“师父,弟子真的错了。正是因为弟子心慈手软,上了监寺师叔的当,若只是我被金钵法王打死了,那算我罪有应得,可因为我的心软,若是害得大师父……嗯,那什么,且又纵蜈蚣归山,会害更多的百姓。”
  
  “唔。”大师父喝了一口茶。
  
  许仙见大师父有些松动,忙又说道:“师父,大师父!您就原谅我吧,弟子从今以后,擦亮眼睛,绝不莽撞行事,一定三思后行。”说着可怜兮兮看着大师父。
  
  大师父与许仙相处十二年,如父如子,看着他由小豆丁一点点长成如今的少年,知道他是真的接受了这次教训,松了口,道:“知道错了还不赶紧给老衲找回来?”
  
  “哎!”许仙忙不迭应了,退出房门外,寻到监寺的禅房,躲在房檐上。
  
  等了大半夜,“吱嘎”一声,监寺推开了门,怀里揣着一个包,轻手轻脚往外走。许仙给师父发了个讯号,远远坠在监寺后面,跟着他进了后山。
  
  监寺越走越急,进了深山后,跑了起来,一口气跑进了山洞里,许仙悄悄跟了进去,看着路越走越深,继而一片光亮,便躲在山壁后面,竖着耳朵听。
  
  “干爹,您看看这个。”监寺掀开怀里的包袱皮,拿出一支剑。
  
  许仙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要干嘛,难道金钵法王是这洞主的亲戚不成?
  
  吴老祖拿在手里仔细一看,细细一闻,泪如雨下:“哎呦,我的亲弟弟哟!谁把你给害了哟!”
  
  许仙轻拍一下脸,呸,我这乌鸦嘴!
  
  监寺激动地脸都变形了:“法海!就是法海!今天开大会得意洋洋给众人炫耀,说在凤凰山怎么怎么扒皮抽骨杀了一蜈蚣精,儿子寻思着难道与干爹有些联系,连忙就拿了过来请您老人家——”
  
  话没说完,心火大起的吴老祖打断他的废话,阴戾道:“他杀我弟弟,我便杀了他弟子!干儿你前面带路,本座现在就到金山寺,先杀了小的,再弄死老的!”
  
  许仙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可就躲在出口边上,里面的人一出来就看得到。监寺的干爹妖气冲天,比那金钵法王强了去了,这伸手一掏,他的心就能被拉出来嘎巴嘎巴嚼了吃了!不过,这么大的妖气就在金山寺的后山里,平日怎么没瞧见呢?
  
  他探头一瞧,洞内骷髅遍地,上坐一尖嘴猴腮的老道,龇牙咧嘴一看就不是善茬。再抬头往上看,就见悬在空中有一大如拳头的珠子,吸收着月光精华,上白下红。上半边借着月光灵气藏着妖气,下半边赤红如血,那是吃了人之后修炼的妖气!
  
  许仙心想,今天小命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心中只有两件憾事,其一未报师父养育大恩,其二未能再见白姑娘一面。第二件事是没缘分了,第一件事倒还有些办法。这会儿若是一动,吴老祖必定会发现他,但若能拼死跑出洞外,对着金山寺的方向拼尽全力大喊一声,师父定能听到,有所准备。
  
  心软之人,一般也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师父知道许仙本性纯善,心中欣赏他这一点,才会对他如亲子一般,尽心尽力教导。
  
  动了死志,许仙心中反而大安,他提着气正准备往外奔,忽然有人在他后肩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正文 白蛇传9   许仙一回头,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了,来的人非敌非友,乃是八百年蛇精,小青!这不是对他颇有好感的白素贞,小青可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
  
  小青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许仙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我这一个人也不够两个妖怪吃啊!
  
  小青哪儿是来吃他的,她是奉白娘子之命,来救他的。小青示意噤声,把他提溜着,脚不沾地,一阵风似地往外。洞里吴老祖一下就听到了动静,知道外面有人,炮仗一般飞出去。许仙来的时候,跟着监寺,那监寺动作大大咧咧,跑得飞起,掩盖了许仙的声音,吴老祖没发现,现在他与小青出去,再高明的法术,空气有了震动,一下子就惊动了老蜈蚣精。
  
  两人刚飞出洞口,便听得一道锐声长啸,方圆五里之内都打了个激灵。许仙被小青提溜着,双手得闲还有空捂住了耳朵,回头看到一道红光冲破山顶,正冲着二人所在方向俯冲而下!
  
  “小心!他来了!”许仙连忙提醒,话音未落便见到一道黄光从红光中脱离而出,以更快的速度刺破空气而来。
  
  这道光别人不认得,他认得。大师父提过的,这是蜈蚣黄精!只有修炼了五百年往上的蜈蚣,才能将一身的毒气毒液凝集成毒剑,受那妖精指挥,指哪儿打哪儿。白天那金钹法王法力不够,就没能很好地控制住体内毒气。
  
  这柄蜈蚣黄精剑最是阴毒,是蜈蚣精们本命的法器,别说是凡人,就是白素贞这样修炼了一千七百年的妖精,若是被刺了,也得伤个七八百年的道行。小青这初出茅庐的蛇妖,若是被刺了,那估计道行就都毁了,得变回原形。
  
  思及至此,许仙心道今儿个小青姑娘是来救他的,若是为了救他把小青给害了,他以后何以面对大师父,何以面对小青姑娘?何以面对她姐姐白素贞?须臾之间,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黄精毒剑已在眼前,许仙其实也没考虑太多,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仗着一身利落功夫,一个鹞子翻身,把小青死死压在身下。
  
  小青只顾逃命,没察觉到背后有偷袭,许仙扑上来之时,吓了一跳,心想你这人怎么耍流氓啊,讨厌!刚“哎——”了一声,要骂人,便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二人推出一里路之外!
  
  这么强劲的杀伤力,这是咬着牙要让两人死啊,是杀了他爸爸了吗这么大的仇?小青心知不好,把许仙翻过来抱在怀里一看,许仙脸色漆黑,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肚子上铜钱大一个小窟窿,往外喷血一丈多高,她连忙拿手捂住了,不敢恋战,双脚踩地,旋风一般消失不见了。
  
  要说吴老祖怎么不乘胜追击啊?他在等技能冷却。毒剑一次也只有一柄,到下一次就要等体内的毒气毒液再聚集够了。加上力的相互作用,那毒气剑加速了,他就被迫减速了。
  
  没追上。
  
  且说许仙这一头,小青赶不及回到仇王府了,就近把许仙送往金山寺,站在大雄宝殿屋顶上高喊:“法海呢?法海!你家徒弟要死,你快出来——”
  
  话音刚落,屋顶对面大师父出来了,他自许仙出去就跟着屋顶瞭望呢,啥还没看到,便听得一声尖啸一道黄光,再者就这小青姑娘抱着他爱徒站在了眼前。
  
  “这怎么了?”大师父连忙上前,接过许仙一看,坏了(liao)。
  
  黑白无常估计上了路,马上就要到。
  
  大师父是不愿许仙白娘子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也没想要让这俩生死两隔啊!他连忙把许仙接过来,放到禅房里,摸摸胸口还有一丝丝微热,叹气道:“若是我金钵在此,或许还能吸出妖毒,可惜金钵被监寺偷了,难道汉文逃不过这一劫吗?”
  
  小青在一旁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然不会因着白娘子饶她一命便鞍前马后地跟着,她说道:“许仙都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那监寺秃驴把金钵藏在何处?待我找来,救许仙活命。”
  
  大师父说:“若是知道金钵在何处,我还用等你吗?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大师父掏出七颗黑丸子,碾碎了分别堵着许仙的七窍,对小青说道:“我知你姐妹二人与许仙交往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报他一千七百年前对白素贞的救命之恩。如今我徒儿要赴黄泉,老衲法力不济,无法上天,只能先用祖师爷七颗舍利子捻磨堵住七窍,不让他魂魄冲出去,留着一丝气息,你快去找白素贞,让她去南极仙翁那里讨一株还魂草来,快去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话间,许仙脸色越来越黑,眼看就成砚台了。
  
  小青一把擦了眼泪,连连点头,扭腰飞出禅房,向着东南而去。
  
  大师父坐在屋中为许仙擦一擦汗,忽然脸色大变,眉头紧皱,快步走出房门一看,远远有火光从山下一路蔓延疯烧而上。不知哪儿来了一股妖风,为什么说是妖风呢,别的风东南西北吹的都有,这风从山下往山上吹,不一会儿的功夫,火势就进了山门了。
  
  大师父急忙敲响警钟,金山寺里老老少少的和尚全都出来了,一见漫天的大火,一个个拿着盆的拿桶的拿水瓢的拿汤碗的,最不济也拿个紫砂茶壶,全都冲上来救火,一时间火光冲天,喊声不断。
  
  奈何这火势太大,金山寺全是木结构的殿宇,且在山上没有就近的水源,时至盛夏,天气炎热,山里堆积了不少干燥的落叶干枝,这一路火便如同数条狂龙,呼啸着吞噬金山寺及周围村子,众人没法阻断火势,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一座座大殿被烧得通红金黄。
  
  不止山上的和尚急了,山下有个和尚也急了。
  
  监寺哭丧着脸,眼泪几乎快出来了,道:“干爹,这要都烧光了,儿子怎么去当那方丈啊?”这会儿都烧成这样了,若不是大师父发现及时,多少条人命就没了,这监寺还想着当方丈的事,有些人,想当领导想疯了都!
  
  吴老祖一摆手,慢悠悠道:“不急,你这阵子不是收了一千六百两银子吗?造个金山寺够了。”
  
  监寺破涕为笑,心里却不大乐意,若只是翻修,要不了这么多银子,我还能落点!
  
  这边两人说着话,那边山上大师父怀抱许仙,引众僧下山,弃寺保命。
  
  吴老祖眼睛尖,腾在半空中见那帮和尚竟然一个没死,当即鼓足了腮帮子,又连吹三口气,火龙腾起十丈多高,生生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他一闹腾,大师父也看见他了,放下手中的许仙交由其他人看着,一踏地也飞到半空之中,拿手指着吴老祖,口念一声佛语,怒喝:“下去!”
  
  话音刚落,正鼓着腮帮子吹气的吴老祖就像落蒂的桃子一般,失了控制,从空中啪嗒一声掉了下来,落到了地上。
  
  大师父上前,趁着他没爬起来,一脚踩在吴老祖胸口上,连着十来个大嘴巴,噼里啪啦那个脆啊,打得吴老祖眼前全是金星,嘴角也沁出血来,拿着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大师父:“哎,你打人可不对啊!”
  
  “打的就是你这个残害生灵、伤我弟子的老妖怪!”佛家不可嗔不可怒,大师父都顾不上了,反正破戒多了去了,不差这一回,给了吴老祖一拳,又是两个大嘴巴,剥了他的衣服上下搜查。
  
  “哎!耍流氓,老和尚耍流氓了!”吴老祖生恨自己干嘛那么提前就把黄精毒剑给用了,现在被法海占了上风,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被人给剥了衣服戏耍,当真是羞耻!
  
  他拿着手捂自己眼睛,到底是未开化之物变的妖精,一时间昏了头以为自己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了。而大师父却不是要羞辱他,而是看到监寺在不远处,猜到了这一人一妖估计狼狈为奸,金钵可能就被那恶僧送给这放火的妖怪了。上下好一番搜,真的从吴老祖的袍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来,都不用仔细瞧,光凭那手感,大师父就知道这是自己的金钵!
  
  甩出金钵正扔在许仙脸上,大师父冲着照顾许仙的僧人喊:“罩住了,罩住了!扣在他脸上千万别松开!”那僧人听话,真的就稳稳扶着金钵,反扣在许仙脸上,也不管会不会把人捂死,紧紧扣着。
  
  大师父解下裤腰带,吴老祖慌了,急忙问:“你要干嘛!”
  
  这缎子在腰上是裤腰带,解下来就是那条拿南海棕榈丝编的捆妖绳,大师父三下两下把吴老祖捆住了,打了三十六个死结,每一个都打在吴老祖的天罡大穴之上。刚刚是趁着把他打蒙了才有机会得手,若是待会儿这老蜈蚣回过劲儿来,那就不好对付了!
  
  六六三十六个天罡死结打完,大师父满头是汗,几乎虚脱,坐在地上直喘粗气,对着众弟子一指远处那慌慌张张要逃的监寺和尚,道:“给我拿下!就是他烧了庙!”
  
  众僧一听,心火比外面烧得还大,一股脑冲上去,拳打脚踢,把监寺和尚五花大绑推上前来。
  
  监寺“噗通”一声跪下,便听得一声惊雷,刺破长空,继而倾盆大雨,哗啦啦落下,把方圆几里的火光给浇了。
  
  众人欢呼,太好咯太好咯,佛祖显灵咯!
  
  大师父先是一松气,继而心提到嗓子眼儿了:这是白素贞在施法布雨,她没去找南极仙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