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风回小院谁与度
青楼妙手(青门系列之一)(云中叶)
序曲
傍晚,阴沉沉的,纹风不动。
那是一间简陋的大厅,室内肮脏而杂乱。大厅里人很多,声音很响,然而所有的人似乎都忘记了角落里的那个被捆绑得犹如一个粽子一般的孩子。说是孩子,其实年龄应该也在十五六岁了吧!此刻,他饥肠辘辘、瑟瑟发抖、胆战心惊,萎缩在角落里已经很长时间了,以至于他的四肢他的眼神都变得麻木不仁,失去了知觉。他的目光空洞地投注在山寨里欢庆的强盗身上,在他视线能够触及的范围之内,没有任何人在乎他的生死。他既怕他们想起他来一刀把他捅死,又怕他们就这样把他遗忘直到他活活饿死。
他不是怕死,他只是还不能死。
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寨子,那些强盗们瓜分着本该是属于他的财产。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浩劫,他此刻还待在温暖舒适的家里,享受着爹娘的疼爱。
爹狠狠地抱住他,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将家传绝学延续下去,告诉他再怎么困难都要活下去。
娘亲狠狠地亲了他一口,抱着十岁的妹妹冲向另一处火海。
是的,他们家,到处都是火光冲天的刺目惊心。
他不知道爹娘和妹妹怎么样了,他们是否也能够像他一样,至少还能继续苟活。如果爹娘没事,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他救出去。他的心里微微腾起了一丝希望。他试着吞咽,觉得喉咙一阵刺痛,每一次呼吸都疼痛难忍。但是,这疼痛至少证明他还活着。一天之前,他还是父母娇弱尊贵的掌上明珠;然而此刻,他竟然不可思议地学会了忍耐。
“头儿,这个小鬼拿他怎么办?”这些强盗到了山寨,就纷纷扯下了面罩,这令他更加害怕。此刻说话的人尖嘴猴腮,目光游戈飘忽,看上去非常一副奸诈的模样,“他看到了我们的真面目,我们肯定不能放走他的。”少年的心沉了下去,好不容易拽住的希望之线“嘣”地一声断裂开来。
那个“头儿”转过头来,黑色的头发凌乱地披在硕大的脑袋上,有几股油腻的头发遮住了晒得棕色的脸颊。他的眼睛很大,眼珠子暴突出来,恶狠狠地在少年身上打转,令少年不寒而栗。“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不过我们既然受人委托,自然要遵照别人的旨意办事,否则就是坏了规矩。”他的嘴巴宽阔,一张嘴,焦黄的牙齿就肆无忌惮地露了出来。尽管少年此刻腹内空空,他仍然有一种呕吐的感觉。
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逼近了少年,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头儿,你说这个小家伙能值那么多钱吗?难道他竟然会是个宝贝不成?侯……”
“闭嘴!”“头儿”狠狠地扇了手下一个耳光,阴鸷的目光地落到少年的脸上,但少年显然已经吓傻了,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头儿”略略放心,凶狠地盯着手下:“嘴巴关紧点,不然你可能会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那个手下唯唯诺诺,捧着半边肿起的脸颊,再也不敢吱声。
少年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却终于倔强地忍住了眼泪。
“头儿”的目光在少年脸上游戈,忽然“咕”地咽了一下口水,这个少年郎,真是个男娃子吗?他的美艳他的娇嫩……“不会是女扮男装的吧?”
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但少年却听得清清楚楚,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头儿”的手淫亵地伸向他的脸庞,他惊恐地尖叫了一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起挣扎,滚了开去。
“啧,力气还大得很哪!”“头儿”的兴趣更加浓厚了,眼睛里的光芒让他不寒而栗,“让大爷我给你验明正身。”
他拼命地摇头,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爹啊,娘啊,不是他不想活下去,不是他不孝,可是,可是……惊怒交集,他骤然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听到房子里传来痛苦的喊叫声。他朦朦胧胧地睁大眼睛,屋子里已经很黑了,偶尔有火光闪过,也马上熄灭了。但这微弱而迅速的火光,却足够让他看清楚,房子里的强盗遭遇了巨大的不测,黑暗中他甚至能够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喊叫声厮杀声戛然而止,寂静覆盖了一切。他屏息不动,感觉到有一双轻轻的脚步移到了他的身边。
房子里非常安静,静得他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忽快忽慢,忽轻忽重。
有风微微在他鼻息间飘过,一只柔和的手取走了塞在他嘴里的臭抹布,从那只手上传来了清淡而甜美的芬芳,仿佛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涤荡了无边的黑暗、恐惧、血腥。他不规则的心跳忽然安静了下来,他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来历,但是,他有种感觉,他应该是安全了,他的屈辱他的灾难结束了。
正是暮春时节,城中潋滟居的院落中,锦簇的花团与茂盛的青草藤蔓在习习晚风中轻轻摇曳,送出浓郁而醉人的花香。柔和而朦胧的暮色刚刚将花叶淡淡地笼住,潋滟居内,已经高朋满座,衣香鬓影,笙歌阵阵,猜拳划令不绝于耳。
潋滟居处于烟阁楼的东南面,大厅宽敞明亮,错落有致地摆满了矮几软椅,十多位客人或坐或躺,怀里倚红偎翠,眉飞色舞。二楼的走廊扶手上,零零落落地坐着几个眉目秀丽的女子,有的怀抱琵琶,有的纤手弄琴,叮叮咚咚的乐音绕梁不绝。
这一派浪漫旖旎的气氛中,有一名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斜斜地倚靠在窗棱下一张长软垫上,一手支着下颔,体态舒闲,姿势撩人。雪白的足踝在暗紫色的罗裙下露了出来,白得触目惊心又令人神魂颠倒。但她那双黑白分明但又似蒙上一层迷雾的动人眸子却分明潜藏着一抹冰寒的光芒,叫人只敢远观而不敢近亵。她黑缎子一般的长发松松地拢在脑后,发髻上横着一枝金簪,闪烁生辉,和着那玄黄美玉的耳坠,越发美艳动人。她的年纪绝不超过二十五岁,正是女人一生之中最为妩媚的黄金岁月。而她最使人迷醉的既非那银铃般的娇笑声,也非眉眼之间的放浪形骸,而是配合着动人体态显露出来的那娇慵懒散的丰姿,那成熟迷人的风情,和那冷艳至极的气息。当她收敛了笑容时,那冷漠的表情使人心寒;而当她温柔浅笑时,如花的娇颜又叫人情动不已。
此刻,她低垂着眼帘,浓密漆黑的睫毛犹如蝴蝶的羽翼,暧昧地遮掩了她黑宝石般晶亮的明眸。看上去,她似乎已经昏然欲睡,只有她身边的丫鬟才能从她眼角偶尔闪烁的寒光中洞察到她形同豹子的警觉。
这个神秘而妖艳的女子,正是潋滟居的老板倾央。没有人知道她从什么地方来,自然更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大家只知道,三年前倾央是烟阁楼的花魁,名动京城,一度让昌平侯父子为了她反目成仇。后来昌平侯叛乱事发,倾央也忽然销声匿迹;三年后倾央卷土重来,成为潋滟居的老板娘,潋滟居成为烟阁楼最火爆的胜地,老板娘倾央再度艳名远播,冠绝京城,令无数客人心甘情愿一掷千金,只为博得老板娘倾城一笑。然而真正吸引客人的却是老板娘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潋滟居的客人非但能够享受到姑娘们的柔情蜜意,还能解去一身不可告人的病痛。
三年来,潋滟居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潋滟居的姑娘们自然功不可没,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的核心力量是潋滟居风华绝代的老板娘。潋滟居从来没有去而不返的客人,因此,聚集在潋滟居内的客人多是以前的老客户。当然,其间不乏有一些慕名而来的新客人,而这些新客人,对于老板娘的兴趣往往会超越潋滟居内所有的姑娘。但老板娘却今非昔比,似乎真的退隐幕后只为姑娘们做嫁衣了。尽管谁也没有见过老板娘的手段,然而没有人敢在潋滟居找老板娘的麻烦。不过不敢只是他们清醒时的表现,而一旦这份清醒迷醉在灯红酒绿之中了,那么意外就会姗姗而来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暖洋洋的香风中,已经有客人熏熏然失去了控制能力。
砰的一声,其中一桌客人忽然推翻了面前的矮几,他怀里的姑娘连带地被他推搡在地,顿时失声尖叫起来。
“鬼叫什么?老子掏了大把的钱出来,可不是来听你鬼嚎的!”这男子一张长脸,白面微须,身体已经微微发福,罩着一件青稠长袍,帽子上镶了块白玉,衣饰打扮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弟。此刻,他已经醉态可掬,满口酒气,但一双眼睛却色迷迷贼兮兮地盯住了潋滟居的老板娘倾央,一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模样。
倾央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依然懒懒地躺在长软垫上,玉手柔弱无力地支着额头,洁白无瑕的皓腕在紫色纱衣下若隐若现,诱惑着男人们馋涎的视线。
潋滟居的男客们纷纷挂起看客的幸灾乐祸,盯着那名不知好歹的汉子。大厅里古里古怪的气氛激得那男子越发恼羞成怒,索性趁着酒兴,猖狂地向老板娘的长软垫走去。但他的酒气尚未喷及倾央,一抹剽悍挺拔的身影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抬起头,一张英俊的娃娃脸映入眼帘,那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张扬着灿烂的笑靥昂然挺立在他面前。
“你是什么东西?敢挡我的道?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许岩武是什么来历?”许岩武摇晃着身子,狂妄地伸手去推少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少年并不似看上去那么秀气,他这一推虽然不曾全力以赴,却也能够推动百斤以上的重物。然而推在少年身上,居然犹如石沉大海。他这一惊吓,登时酒醒了一半,右手暗暗使力,几乎用上吃奶的力气,少年却依然笑嘻嘻地站着不动。他不敢再试,但面子上却更加挂不住:“他妈的……”
“他妈的”三个字尚未说完,脸上忽然啪啪啪啪四声脆响,打得他在原地滴溜溜绕了一圈,眼泪鼻涕齐流,两边脸蛋顿时高高地肿胀起来。
“你你你……”他又惊又骇,变形的嘴巴竟然没有办法吐出清晰的字眼来。他虽然远道而来,但家中老父在当地为官多年,作威作福惯了。何况,京城里还有身居高位的亲戚。他自己又颇有武功底子,别人看他,都要敬畏三分。谁知在这个烟花之地,居然有人敢出手打他,而且对方还是一个龟奴!
“容小哥,您高抬贵手。我家许爷初来宝地,不懂规矩,还请见谅。”闻讯赶来的扈从李四冲着少年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李四是京城人氏,懂得人情世故。许岩武的亲戚也是因为李四擅长看人眼色,才命令李四照顾许岩武起居玩乐的。
少年微微一笑,仍然站立不动。
李四慌忙拉扯着许岩武:“许爷,走吧!”他从头到尾,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望向倾央。少年又是微微一笑,神情已经舒缓许多。
“李四,你怕什么?”许岩武含糊地说着,终于不敢向少年挑衅,他再是愚昧懵懂,此刻见了李四的姿态,也明白对方很不好惹了,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下不去台阶。
“许爷,李四不怕,李四只是不想坏了规矩。”李四不卑不亢,手上的力道却加了许多,许岩武一半被动一半主动地退回座位。
“小天。”倾央扇动着睫毛,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少年适才对着酒醉仗势的许岩武,镇定自若;此刻,一张俊脸却忽然慢慢地红了起来,一双眼睛竟不敢对视倾央。
红唇未启,笑意却聚集在倾央的眼睛里,如果容小天抬头注视的话,会发现窗外明媚的春色已经尽数转移到眼前的女人一双秋波之中。但容小天依然乖乖地垂着脑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两侧,手指轻微地颤抖着。
倾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轻柔的声音仿佛是泉流滑过青石的细语,容小天的耳朵渐渐地染上了脸蛋的颜色。
“小天,你还是这么容易紧张。”倾央慢慢站了起来,带动了周遭的气流,空气中顿时弥漫了一股难以描摹的芬芳,容小天的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小天,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做事?”
倾央的声音依然轻柔得如同花间的窃窃私语,容小天的脸色却忽然由红转白:“我……我……我不想出去,我……我……我只想留在这里。”
“小天,你知道留在这里大家会怎么看你吗?”倾央微微摇头,长发在纤细的腰间缓缓舞动,“他们会叫你龟奴,还会因此轻视你,欺负你!”
“我不在乎!”容小天把头一拧,“他们也欺负不到我。”
“是——吗?”刻意拉长的声音仿佛带着娇腻的鼻音,在场的每一个男人都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唾沫,仿佛那个呢喃的嗓音根本就是一只温柔的手,在他们的皮肤上温柔地一触而过。
“没有人敢轻视容小哥。”二楼的房间里忽然走出一个气度雍容的年轻人,他的气势并非来自衣身的华贵,而来自他英俊的面容和一身高高在上的王者霸气。他的面色因了美酒的力量微微泛红,他的眉眼线条明朗,顾盼之间忍不住会让女子红了娇颜。最特别的莫过于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充满了智慧和力量。只是若能够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在他的眼眸深处,隐藏着深深的寂寞和厌倦。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会有什么寂寞呢?他又怎么会厌倦呢?
他话音刚落,李四已经拉起坐在软椅上嘟囔的许岩武,飞快地向门外走去。许岩武瞠目结舌,想要争辩,但不知李四用了什么法子,许岩武根本来不及说话,两人就消失在大门口。
倾央笑了,她的笑容相当独特,笑意先从眼眸深处满溢出来,渐渐渲染到她小巧而坚挺的鼻子,最后才蔓延到鲜艳诱人的红唇。当她启齿时,色若激丹的唇瓣映衬着洁白的贝齿,那模样简直动人极了。
大厅里所有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倾央的嘴唇上,包括二楼的男子。紧张不安的容小天忽然动了,动得果断而坚决,他顷长略显瘦削的身躯挡在了倾央面前,截断了所有迷恋的目光。
倾央抬起右手,轻轻落在容小天的肩膀上,神色显得既好气又好笑:“小天,你这是做什么?让开!”
她的声音柔和悦耳,却充满了不可拒绝的力量,容小天极不情愿地让开了身子,一张俊秀的脸蛋涨得通红。
“王爷,多谢你美言!”倾央向二楼的王爷微微颔首,目送谢意。
男人忽然满足地长叹:“千金难买美人一笑。小王不过一句话,竟然还得笑靥如花,该感谢的人是小王才对!”
“王爷客气了。王爷大驾光临,潋滟居蓬荜生辉才是。王爷可是潋滟居不劳而获的护身符呢!”倾央曳步走上楼梯,举止轻盈,仿佛柔风拂柳,曼妙无比。容小天紧紧地跟随其后,目光中充满了仰慕、爱恋,以及对其他男人的妒忌。
“呵呵,老板娘说笑了。京城里谁不知道老板娘翻手为云,覆手能雨。小王算得了什么!”男人哈哈笑了起来,目光中的欣赏和愉悦随着倾央的靠近而越来越浓烈。
“王爷取笑了。”倾央半噙微笑,唇瓣如新月,斜斜勾起,“王爷请进,莫要让无知之辈打扰了你的雅兴。”
王爷摆了摆手,神色之中忽然现出了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暗淡。倾央敏锐地捕捉到了:“王爷还是无法忘怀故人么?”
男人轻轻地哼了一声,移开了目光:“要忘却,谈何容易?”目光迷离,望向那雕花的窗棱,不知道此刻她会在干什么?会不会偶尔也能够想起他,想起曾经的患难与共?“小王来此,只为散心,不想了!”他摇了摇头,仿佛要抖落满脑子的愁绪,然而飘移的眼神却泄露了他的忧思。
倾央并不点破,示意王爷身后的流雪。流雪会意,上前抱住王爷的手臂,娇声细语:“王爷,适才奴家只抚琴半阙,王爷您可要继续听完呦!”
王爷拍了拍流雪滑腻莹白的小手,正想说话,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男子放肆的笑声。他眼波流转,有些调笑地望着倾央,昌平侯甄啸,真是准时啊!果然,才刚刚还想解决他的困惑与烦恼的倾央,神色之间漾起了烦恼。
“呵,你的问题来了。”他和倾央的确是同病相怜没错,但倾央比他好得多了。倾央至少还有机会,他呢,早就在那一次的分别之中,就灭了所有的机会!神色更加黯然,他好像是醉了呢!呀呀,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晃了晃身子,伸手搂住了身边的流雪,不如一醉温柔乡!
只是片刻,倾央已经调整了脸上的神情,娇声慢语迎向了不知在何处喝得醉醺醺的甄啸:“侯爷,你今天可迟到了呀!”
“老板娘!”甄啸摇晃着身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开心劲,一对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浓密的睫毛勾勒出漂亮的弧线,“潋滟居真正的花魁,啧啧啧,我每多看你一眼,这颗心就会沦陷几分。”他夸张地捧着胸口,“啊哈,我想起来了,一定是你趁我昏迷的时候偷偷地在我身体里面种了蛊,对不对?对不对?”他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不成章法,容小天已经快步抢上,托住了甄啸的双臂:“侯爷,你放尊重点。”
“尊重?”也不见甄啸怎么动作,就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容小天的束缚,他张扬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我有没有听错?潋滟居的人居然教我尊重?你们改行啦?”他嬉皮笑脸地凑近容小天。容小天满脸紫涨地避了开去。
“甄啸,”王爷闲适地走下楼来,满脸不以为然,“大家来这里都是为了娱乐,何苦为难了自己也为难了别人?”
甄啸慢慢地挺直腰板,也斜着眼睛,“噗——”吐了一口长气,忽然避过王爷,径直向楼梯走去,口中大声呼喝道:“飞雨,侯爷来看你了,还不出来给你的亲亲消消气?躲猫猫么?”
他以侯爷的身份狂呼乱喝,无礼之极,王爷却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搂住了流雪:“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有人比我还要醉上三分呀!”
“侯爷醉了。”倾央浅笑轻颦,优雅地理了理流云长袖,仿佛甄啸的言行举止根本不曾在她的心中留下什么印痕!
“入了潋滟居,谁能不醉?”王爷忽然附耳在倾央耳畔,“你又何尝清醒?倾央?”
未待容小天反应过来,他已经依偎在流雪的香臂上,一摇一晃地进了房门。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为什么要浪费?
倾央若有所思地目送着王爷的背影:宫耀,三年前他父亲宫昊天犯上作乱,以为成功在握,不想突遭“天狗蚀日”,暴毙身亡。事后,皇上不咎其罪,让宫耀承袭了宫昊天的一切。可惜宫耀再度叛乱,放了异国的军士投敌而去。不久之后,先皇驾崩,其弟继位,大赦天下。宫耀重新坐上王爷宝座,只是再没有当年的斗志昂扬,每日里只是沉迷花间,乐不思蜀。
尽管没有和宫耀秉烛夜谈,但是不知怎的,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她就是知道宫耀情系佳人,无法忘怀。因为这个原因,三年前她与他只是泛泛而交;三年后,却反而和他成为好友。也许,是在宫耀面前,不会再有男女之别的缘故吧!宫耀,只是她的朋友而已,可男可女的朋友!
倾央挑了挑眉毛,潋滟居的每一个男人女人,都希望知道她与宫耀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可以保持这样的交情。有人甚至愿以黄金万两下注。可是,她都只是一笑置之,不著一词。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得到,而一旦得到了,才发觉一切其实不过如此!很多事,是不需要说得清清楚楚的,说清楚了,反而会让很多人失望,而且是非常失望!倾央是个美丽而聪明的女人,一个美丽而聪明的女人,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她保持了缄默!
“哈哈,老板娘也有望穿秋水的时候!”二楼上,一个轻浮佻达的声音唤回了倾央的思绪,她优雅回身,玉指轻提裙摆,一个非常华丽的手势,没有声音,分寸准确。丝绸织成的衣裙流泻一地,银丝绞着梅绿,艳丽无双,却又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她妩媚的姿态。她举首、含笑:“侯爷酒醒了?”
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她不想再掀起什么,也希望这个男人不要再兴风作浪!
“醒了如何?醉了如何?醒与不醒有甚区别?”甄啸狂放不羁地靠在栏杆上,金边白底彩丝绸衫轻软地垂落在扶手上,腰间七色丝绦系着一块通体透明的罕见白玉,在扶手的空隙中从容地摆动。他醉态可掬,俊脸绯红,一双冷漠轻狂的眼中却闪烁着狡黠叵测的光芒,棱角鲜朗的唇角挂着那样单薄那样轻巧的笑容,无限的风流倜傥中偏偏夹杂着桀骜不羁。他懒洋洋的右臂放肆而傲慢地握紧飞雨的小蛮腰,张扬着自己对这个女人无与伦比的控制力。
一个男人,他的残忍并不一定要杀人放火,像这样笑着,体贴地、温柔极了的不负责任,才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倾央叹息着,她的四大花魁之一的飞雨,已经犹如飞蛾扑火般心甘情愿地陷入到甄啸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了。
潋滟居内,飞雨妖娆的纤腰、流雪白腻的肌肤,飘风笔直的长腿,凝霜柔媚的眼神,堪称四绝,吸引了无数各有偏好的富贾权贵。烟花行内,只有潋滟居,不是男人选女人,而是女人选男人!一旦四位花魁确定了自己的主客,其他客人只有望洋兴叹,另择佳偶了。四美之中,流雪、飞雨分别选中了宫耀和甄啸,飘风、凝霜却仍是自由之身,因此身价飙涨。可惜,城中如宫耀、甄啸这般的极品男人,毕竟只是凤毛麟角,飘风、凝霜看上去风光无限,内心却不无羡慕与自怜的。这些,在潋滟居中,都不是秘密,因此,飞雨才格外珍惜这段暂时的露水姻缘,即使明知最终不过是镜花水月,即使知道流星划落天际之后就是芳心碎裂的时刻,依然无怨无悔,倾情相恋。
“侯爷啊,你用力那么大,是想掐断奴家的小腰么?”飞雨嘟着红唇,柔若无骨的身体却反而加倍地贴紧了甄啸坚实而富有魅力的身躯。
“哈哈,你说我怎么舍得你这个小妖呢?”甄啸旁若无人地低头,用力亲吻着飞雨的樱桃小口,润泽过后的红唇更加艳丽无双。飞雨嘤咛了一声,不胜娇羞地窝进甄啸的怀中。
他们两人卿卿我我,一楼的客人们几乎看得眼冒金星、口鼻喷血。这位昌平侯,生下来就似乎云集了所有的福气。他父亲甄靖结党宫昊天叛乱,他们一家,本应诛灭九族。谁知道他的姐姐竟然重获圣恩,再登皇后之位,尽管事后不了了之,先皇也已经驾崩,但他依然位高权重,深得圣恩。
这些都还算不得什么,更让他们艳羡的是,三年前,他和倾央如漆似胶,打得火热,惹得他父亲都几度醋海生波;三年后,他又另结新欢,而且更加如鱼得水。而倾央,居然也云淡风轻,让所有的看客都大跌眼镜。一个男人能够被女人宠成这样,怎么不叫他们扼腕?
甄啸还在和飞雨你侬我侬,潋滟居内缱绻风情更加炽烈。
“看到侯爷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真令人感到欣慰啊!”忽觉一阵如兰如馨的香气扑鼻而来,倾央已经靠近了甄啸,歪着皓首,星眸如丝,鲜花般的面颊更似吹弹得破。
甄啸的脸蓦地涨得通红,不自在地哼了一声,终究是无法抵挡倾央的魅力,终究是无法在她面前伪装到完美。他知道,这一生,任是他表现得如何完美如何成熟,他都休想翻过倾央的五指山去。对,他就是那只可怜的猴子啊!所有种种,只为了能够博得倾央的在乎,仅此而已。但是,为什么倾央可以如此淡漠如此镇定,仿佛根本已经忘记了他们的曾经他们的过往!倾央,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她的心还是不是像常人一样,鲜红地跳跃?又或者,这个女人,根本早已无心!
正文 第二章 莫问情归处
甄啸第一次踏足潋滟居,正是少年意气之时。
对于秦楼楚馆,他不仅从无好感,而且根本就是厌恶的。
他觉得这种地方,很脏;这里的女人,更脏!
被不同的男人临幸过无数次的女人,能干净到什么地方?
所以,他进来的时候,神情倨傲,而且微微带着嫌恶之情。对,他一点都不想掩饰他对这种地方的鄙夷。
他只是冷冷地将十只很有分量的金元宝掷在桌上,直截了当地说明了他的来意:“我是来见倾央的。”
不是因为慕名而来,而是,为了恨!
倾央霸占了他的父亲,倾央让他的母亲郁郁寡欢终日以泪洗面,倾央甚至指使他的父亲将他最爱的姐姐送入了皇宫。只是一个“恨”字,实在是太宽宥了这个无耻的女人。
“小侯爷稍后,我去和倾央商量商量。”老鸨的脸色是巴结的,但是,见谁不见谁,不是她做的主,而是倾央。所以,尽管她无比垂涎那些金元宝,却只能死死地盯着饱饱眼福而已。
“我只要见倾央。”甄啸又掏出了一叠银票,他是来解决他父亲他母亲的问题的,不是来闲逛的。这一趟,他绝不能无功而返。
“好好好,好好好!”老鸨的眼睛都直了,“我一定让倾央出来,我一定让倾央出来。”
无视于身边的莺莺燕燕,甄啸闭上了眼睛:“都滚开。”他是清高的,他也是骄傲的,他纯洁的身体容不得这些肮脏女人的触碰。
他只想狠狠地羞辱倾央,让她知难而退。
“倾央姑娘同意见你,请小侯爷随我来。”老鸨脸上的每一条纹路都在显示着贪婪,手忙脚乱地收了银票和金元宝。
甄啸站了起来,尽管想不通他出了钱怎么还要他主动俯就,但终于忍耐下来了,他是来解决问题的,只要问题能够解决,要怎样都行。
只是没有想到,竟会是那样一个女子。
那是一处幽静的场所,青青翠竹林中,有一股涓涓细流自竹管内缓缓流出,滴落到一个青幽幽的盆内。
老鸨没有跟着进来,迎接他的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指点他在盆中清洗脸面。
他本来想要拒绝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到了这里,却是自然地觉得自己身体不够清爽,甚至害怕会玷污了这方净土。
他几乎是红着脸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毛巾的。
当他放下毛巾的时候,林子里忽然响起了清幽的琴声,那么婉转,那么悦耳,他几乎忘记了他此行的目的。
顺着琴音,他缓缓地走向林中的亭子,亭子四周,垂着浅紫色的轻纱,随风飞扬。他居然不敢继续靠近,只是怔怔地凝望着里面那个俏生生的人影
她垂头坐在那里,纤指灵动,琴弦仿佛有了生命。她的神情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向琴弦诉说着春青的易逝,林间的寂寞。
她漆黑的长发披散肩头,一袭轻衣却皎白如雪,宛若身披霓裳羽衣的仙子。
甄啸不由看得痴了,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只觉得,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人间所有。
白衣少女终于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她不回头也罢,这一回头,但觉点缀在林子里的奇花异草,似乎全然失去了颜色。只见她眉目如画,娇靥如玉,玲珑的嘴唇未启,就仿佛诉尽千言万语;广阔的额角光洁细腻,让人的手指忍不住就痒痒的不受控制。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那双如秋水,如明星的眼波,只一眼,就是万年的万劫不复。
此刻,她眼波中带着淡淡一丝惊讶,一丝埋怨,似乎正在问这鲁莽的来客,为何要打扰她的清净她的琴音?
甄啸的俊脸骤然涨红,一双眼睛竟不敢直视:“在……在下甄啸,特来会见……会见……”
“你来见我做什么?”少女嫣然一笑,声音仿佛自天籁传来。
温柔的暮风轻轻吹来,吹乱了她的发丝,她伸出手来轻轻一挽。
就是这么样轻轻一挽,已是令天下的男人都为之窒息,只是这么样一幅图画,已非任何人描述得出。
甄啸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一点情事经验都没有的男人。这一挽,直教他神魂俱醉,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他是来做什么的?他是来找茬的。他甚至为此想过无数对策,却万万不曾想过,竟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竟会拥有那样绝代的风华。
从此心甘情愿地堕落。
从此眼里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从此,只愿为她一人癫狂!
甚至,父子反目成仇!
甚至,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反而认为是对父亲的救赎。父亲,应该回到母亲的身边。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与父亲当众针锋相对,只为了博她倾城一笑,只为了让她相信,为了她,他什么都会去做!
应该也是被他感动了吧,所以才会有那一夜的销魂,才会有这一世的沉沦。
只是春梦了无痕,而且醒得太快太早。
父亲叛乱,转眼间成了乱臣贼子。母亲郁郁而终,仿佛只是刹那之间,甄家就零落凋谢,只剩了他和那个远在皇宫的姐姐。幸而还有姐姐,皇上法外开恩。然而不及庆幸,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倾央的针下。原来,倾央的银针,并不只是为了救人。
他是可以杀了倾央的,他也可以选择报官,刺杀王爷的罪名足以把倾央推上断头台。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他终究是软了心肠,只是藉由皇上的一道圣旨,选择了远远地离开。
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回来,真的不想再见到倾央。却仍是压抑不住心底的骚动和欲望。他想念倾央,好想好想她!
每一个夜晚的无法成眠,每一个白天的怅惘度日,每一个女子的面容都会不由自主地变成倾央,那个独一无二的倾央!
她的轻嗔薄怒,她的似嗔似喜,她的风情万种,她的媚眼如丝,她的娇靥如花,无一不是刻骨铭心。
忘记了,自己的心早就在初次见面的那一刻就遗落在她这里,这一生无论他躲得多远,他的心始终会牵扯着他回到她的身旁。
再回首,却已是百年身。
倾央依然是倾央,更加成熟,也更加难以捉摸。这个褪去了白衣,穿上紫纱的曼妙少妇,动人到了极点,也生疏到了极点,竟无法接近。
她待他,一如所有进入潋滟居的男子,得体得伤人。
她看他,仿佛从未有过交集般的陌生与客气,宛若一把利器,将他的五脏六腑伤得鲜血淋漓。
依然是鲜花般的美丽容颜,依然是娇莺似的宛转语声,却没有了曾经的熟稔与销魂!
他,似乎成了她最熟悉的陌生人,只能远远的观望,观望那一朵迷人的虞美人,在暮春的绿阴里,像梦一样氲氤出一片凄厉的红色。艳到极致,反而让人望而却步,怕了那满株的毒性,不知何时会伤人于无形。然而站得远了,又怕那菲薄菲薄的花瓣,好像蝴蝶的翅膀会随时飞走。
无法亲近,又不能离开,他只能选择了沉迷潋滟居,谩赢得青楼薄幸之名。唯有心头,点点滴滴的疼痛,只为他一人知晓。
一如此刻,倾央可以嬉笑怒骂都是一种别样风情,他却不行。抵挡不住对其他男人的妒忌,也抵挡不住她冷漠的利刃,羡慕她身边可以时时相随的容小天,嫉妒那个和倾央言语无隙的宫耀。他却什么都没有,除了日日借酒消愁,除了搂住飞雨的纤腰装疯卖傻。
“倾央!”甄啸的薄唇一动,很想告诉她这些年来他很想她,这些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像和尚。
“侯爷,春宵一刻值千金,侯爷还不知道享受么?”这语声是那么灵动、缥缈、清柔、娇美,这语声又是那么冷漠、无情,不可捉摸,令人战栗。
甄啸的心重重地沉下去,一直到深不见底之处,是的,就是这样,每次当他想要认输,想要投降,倾央就会断了他的妄想。倾央,永远有法子让他没有办法把心中的话倾诉出来。
醉了,但愿真的醉了才好。
他伏在飞雨的香肩上,右手狠狠地抓紧了飞雨的纤腰,俊脸绯红,眼波似酒流荡,那滚烫的脸颊烙痛他心灵深处,这一刻他是如此粗暴又如此脆弱。
飞雨忍痛扶着甄啸进入了房中,不是不知道甄啸的苦,只是真的爱极了甄啸,真的希望这虚妄的相守可以延续地稍微长一点啊!
倾央依然浅笑嫣然,优雅地转身:“小天,我累了,这里你照看着。”慵懒的语调,再次让容小天红了脸庞。
“是!”容小天低头。
倾央低低地笑了一声,眼眸中却有着不为人知的伤感与寂寞。
再高明的伪装,却是骗不了自己的心啊!
以为不会见到他了,以为他不可能再回头了。谁知……
宁不知,是喜是悲是惆怅是伤怀!
相见争如不见,怎么他不知道?
还是那一方小竹林,仿佛就在昨天,清纯的甄啸冒冒然闯了进来,让她窃喜,有了更大的砝码可以对付甄靖。只是不曾料想,在这一场明枪暗箭的报复中,会失落了自己的芳心。谁是赢家,谁为输家,此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甄靖死了,她的父母,她的妹妹一样活不过来。
报仇,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尘埃落定之后,反而空余了茫然和彷徨。
“娘娘!”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脸焦灼的丫鬟竹儿。
“小姐,宝宝太调皮了,一直都吵着要见你。”见了倾央,竹儿终于松了口气。
“宝宝,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倾央收敛了笑容,只在眼眸中,笑意荡漾。
“娘,宝宝想念娘娘了嘛!”依偎在倾央怀里,宝宝像头小猪猪一样拱啊拱,娘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啊!
“可是,娘娘和宝宝不是才刚刚分开一会儿吗?”深深地呼吸着儿子身上的奶香味,只有这个,是真实而温馨的。她只剩下宝宝了。
“可是,宝宝觉得和娘娘分开好长好长时间了呢!”宝宝嘟起小嘴在倾央的脸庞上用力亲吻,留下了口水无数。
“那如果娘娘一直待在宝宝身边,就赚不到银两了,赚不到银两,宝宝就没有吃没有穿,也没有玩具喽!”倾央忍不住莞尔,在儿子面前,所有的坏情绪都会消失殆尽。
“宝宝会赚钱养娘娘的。”宝宝沉思了一下,欣然答道。
狠狠地亲了一口儿子,倾央乐得眉花眼笑:“不知道宝宝要怎么养呢?”
“嗯,嗯,宝宝,宝宝……”这个问题显然难倒了宝宝,胖乎乎的手指绞着倾央的流云衣袖,“宝宝会想办法的嘛!”
“好好,娘娘的宝宝最厉害了。”又是叭地亲了一口,实在无法压抑对儿子的爱慕之情。
对的,她有了宝宝,她已经拥有了一切。望着儿子那绝美的五官,她真的觉得好得意好满足了呢!即使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有宝宝,她就知足了。
潋滟居白天不接客,然而还是会有不速之客。
“侯爷既然也是花间客,就该遵守这里的规矩。”白日里的倾央是冷淡而肃杀的。
“我知道。我只是……”甄啸没有喝酒,但是,从来不知道,清醒时会更难以面对她的冷漠。
“侯爷请回吧!”倾央转身,“飞雨,送客。”
“侯爷。”飞雨的双臂缠绕着甄啸。
许久,身后都没有动静,以为他已经回去。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甄啸的声音苦涩而沙哑,明明是她杀了他父亲,明明是她玩弄他的感情,为什么她可以这么镇定自若?她可以把一切当作从未发生?
倾央回眸,飞雨软倒在地,显然被甄啸点了睡穴。
“既然你知道我已经变了,为何不肯死心?”倾央微笑,却又是那样的衿严冷漠。
心,有伤口已经绽裂,甄啸近前一步,一把捉住她的手腕,重重的咬牙切齿的,骨头都似要捏碎:“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一夜会是虚情假意。”
“那么,你只有失望了。”倾央的语声透出了残忍,“你忘记了我是什么出身?投怀送抱虚与委蛇根本就是我的拿手好戏。”
“你……”痛到极致反而不觉疼痛,原来自己已经爱她爱得这般刻骨铭心,脆弱得连一点情绪变化也禁受不起。扬起手,想要狠狠地打她一记耳光,然而触入眼眸那吹弹得破的肌肤终教他下不了手去。
“不许你欺负我娘娘!”一个小身影急速地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眉目如画,精雕细琢。只是小小面容上,怒意泛滥。他一直扑入甄啸的怀里,小拳头使劲地敲打着甄啸的大腿。
“宝宝!”安之若素的倾央不见了镇定,想要抱回孩子,但,扑了个空。
甄啸怀抱着那个孩子,眼角处,有几许惊喜几许兴奋:“我的?”早就传言潋滟居的老板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漂亮得像个小仙女。可惜,倾央藏得太好,而他沉沦得太深,竟一时遗忘了孩子的存在。是上天垂怜吗?让他见到了这个孩子?
“还给我!”倾央情急地伸手,但是再度扑空。
“我的!”依然是那样的固执,甄啸宠溺地亲了亲那个孩子,“宝宝,叫爹爹!”
“你不是!爹爹不会欺负娘娘!”宝宝一副正邪不两立的倔强,那捏紧的小拳头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这个自称是他爹爹的大人,抱着他的感觉好舒服啊!
“你不是!”倾央捏紧了拳头,早知道就好好练武嘛!以为只要一根银针就天下无敌了。谁知道只是碰上甄啸就全盘瓦解。
“我是!”甄啸更加笃定,有些事他的确无法保证,但是,并不代表他白痴到一无所知。那一夜,他是第一次;倾央何尝不是?两个同样是初夜的人,才会搞得那么狼狈。若不是有了后来的第二次,恐怕他们都会以为“销魂”不过是骗骗小孩的谎言!还有,这孩子的眉眼,若说不是像他,他把脑袋拧下来。
“宝宝是我的孩子!”无法再温言慎行,倾央倒竖了眉毛,“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家伙!”
“倾央,你急了,你急得都忘记了你的做作和虚伪了,那就说明,宝宝真的是我的。”倾央越急躁,他就越冷静,一度丧失的清明理智骤然返回到他的身体里面。
“我虚伪,我做作?”他找死啊!倾央气得满脸通红。
“但是你现在很真实。倾央,我喜欢你这个样子。”甄啸认真地说道,他是真的好喜欢啊!仿佛那个白衣胜雪的倾央又回来了。
“我谢谢你啦!”倾央撇嘴,然后恼怒,老天,她修炼了多久,才能够练出如此完美的举止,都被他破坏殆尽了。她真的对自己很失望很失望啊!重出江湖,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定力有足够的信心,结果,出师未捷,已经一败涂地。
“宝宝,叫爹爹!”甄啸不再理她,亲了亲宝宝的面颊,柔声说道。
宝宝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转过头来:“娘娘,我可以吗?”
“不可以。”倾央叉腰,气急败坏。
宝宝嘴巴一撇,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宝宝乖,爹爹疼你。娘娘不是在怪你,娘娘是在怪爹爹,没有及时回来找你们。”甄啸轻轻拍着宝宝,一脸的慈父天性。
她真的受够了,这家伙还要来干扰她的安然世界吗?她好不容易能够做到掩藏所有的心事,视他为无物的!
“把宝宝还给我!”她沉下脸,不想继续和他废话了,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崩溃!
甄啸凝眸望着她:“倾央,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我们一家三口要分开?”
“你忘记了你爹?”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易地原谅她?
“我没有忘记。但我更知道爹的所为。我想,你那样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甄啸缓缓地说道。这三年来,他不是一事无成的,他做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他是真心地想要回来,照顾倾央,一辈子!“我都可以放下,为什么你不能?”他的眼眸中满含着深情和期待,仿佛只要倾央点一下头,那个温暖的怀抱就会暖和了她的身子。
倾央别开了脑袋,不敢直视甄啸的眼神,生怕被阳光和他的深情刺痛泪腺。感觉眼泪就要从眼眶里冒出来,她紧紧地闭着嘴唇,拼命地攥紧拳头,不让自己哭出来。眼泪啊眼泪,那种显示脆弱的东西,应该不再属于她了啊!
“倾央!”甄啸举起手,想要触摸倾央的披肩长发。忽然,一抹黑影狂怒地卷入,隔开了他的手掌。
“不许你碰老板娘。”容小天站在倾央面前,整个人犹如张开的弓,一触即发。
“小天。”倾央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说不清心里是轻松还是失望,“我不想见这个人,把孩子留下。”微微仰起头,温柔地对着宝宝:“宝宝,来!”
甄啸瞪眼,却知道再坚持已是无奈。放下宝宝,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倾央:“我不会放弃的。”转身时,不再是悲观!从这一刻开始,他甄啸,要清醒了。因为,他有孩子了!
一直到望不见甄啸的影子,倾央才缓缓坐下,竟是那样的精疲力竭,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决战!有一只小手固执地摇晃着她的手:“妈妈,他是不是爹爹?”
低头,是无邪的清澄的目光,竟无法将“不”送出口。
“宝宝乖,妈妈今天累了,以后再告诉你。小天,你送宝宝进去。”
宝宝哇地大哭起来,哭声渐行渐远,牵扯着她的心房。原来,自己依然这般脆弱。
她曾经以为她可以重新开始,她曾经以为,游荡一次,他们还可以各自归位。可惜,她忘记了时间,时间是最阴险的杀手,毁人于无形。
手,轻滑如蜉蝣划过水面,波纹荡漾处,是她绝世的容颜和淡淡的哀愁。可怜她,竟会陷入了那样一场爱恨情仇的纠葛中,生一场,死一场,碰撞出刹那间炫目的光华。以为会随着仇人的死亡而泯灭,谁知,根本不是!
无恨,亦无悔,只剩了那样的百无聊赖!
报仇,报仇,若得以重新来过,她会不会……
唇角上扬,她依然会执着地报仇,毕竟,那是她存在的唯一支撑啊!
正文 第三章 韶华空自误
倾央很少出门,但是少并不意味着没有,一年中还是有几个日子,倾央会神秘地消失在潋滟居内,留下四大花魁主持大局。
甄啸再去潋滟居的时候,飞雨告诉他:倾央有事出门了。飞雨这么说的时候,宝宝就依偎在他的怀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娘娘说你是宝宝的爹爹!宝宝有爹爹了。”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甄啸抱住了儿子,泪水湿了眼眶。
甄啸把儿子带回了侯爷府,或许,倾央正是考虑到儿子的健康发展,才会承认了他这个爹吧!他的儿子——甄宝是他们共同的宝贝啊!
只是还是会不时留恋潋滟居,因为,甄宝的娘亲依然不肯回家!
饮着美酒,甄啸寂寞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些许愧疚,对飞雨的愧疚!
当他怀着满腔的期待重登潋滟居时,倾央嘲弄的神色沉重地击溃了他的自信和尊严。忘记了当时是怎样落魄地离开潋滟居,只知道从此,潋滟居多了一个绝望而脆弱的酒鬼,夜夜沉醉酒色之中。若不是飞雨收留了他,他不知道会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模样!
飞雨,用她的柔情,用她的慈母天性,用她的佳酿,慰藉了他的颓废和痛苦,开启了他紧闭的心门,重新鼓舞了他对生活的斗志。
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然而这一刻,当他拥有儿子之后,他忽然有了内疚之心。
慢慢地呷了一口醇香扑鼻的酒,浸润了舌头,却感觉到了苦涩。
飞雨就在身边,妖娆而甜美,然而他的眼睛却固执地留恋在酒瓶上,好像那个酒瓶拥有了绝世的魅力。
“怎么了?”飞雨轻轻抚摸着甄啸又亮又黑比她还要漂亮的长发,是真的喜欢甄啸,从第一次看见他开始,宽袖黑衣,衣边绣著金线,玉色腰带勒出完美的腰身。第一眼,就叫她沦落了芳心,明明知道没有结果也没有回应,偏偏就是无法放怀,一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知道甄啸好酒,甚至超越了对她的迷恋,没有不满,只是带着淡淡的哀愁贡献出她最华贵最醇美的酒酿,看着他贪婪地捧起了酒壶,犹如一个饥渴得快要死去的人忽然之间拥有了水源,心底就漾起了满满的知足和快乐!
对于男人,她自问了解得相当透彻,如果一个男人对某一样事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至少应该在短时间内不去干扰他。潋滟居内客人很多,然而像甄啸这样的客人,却只有一个,所以,她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秋原夕的眷顾。
不管这个男人,心在何处!她只要,能够这样痴痴地守候着他,凝望着他,就已知足!
更何况还有报偿!
如果说喝烈酒的甄啸是凭着自己的冷漠吸引着飞雨,那么床上的甄啸则是凭着强盛的体力彻底征服了飞雨。即使欢情过后会香消玉殒,飞雨也会幸福地闭上美丽的眼睛。
尽管只有一次!
亦无怨无悔!
因为还有期盼,还有希望!
甄啸用心地喝酒,仿佛那酒成了全部。
飞雨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想说就不说吧!”玉手轻提酒瓶,为甄啸的酒杯注满了酒液,“只要你觉得在我这里可以暂时忘忧,就是飞雨最大的幸福了。”
甄啸取酒杯的手停住了,眼睛注视着酒液中那双忧愁的眼眸,忽然对自己好失望。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不成熟,倾央才会迟迟不肯接受他吧!修长的五指握紧了酒杯,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不该用放纵自己的方式才博得倾央的注意,不该放弃了自己本来的骄傲和清纯,更不该贻误了她人的芳心,祸害红颜。
一切应该结束了!
飞雨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是甄啸那只白皙而漂亮的手给她造成的感觉,甄啸是要下什么决定了么?
“老板娘是和王爷一起出去的。”这句话突如其来地自她口中冒了出来。俏脸微微红晕,第一次觉得撒谎,竟是这般难受!
甄啸的脸失去了血色,双目无神地注视着飞雨,那样的无助让飞雨觉得心痛,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安慰甄啸。
但甄啸回避了:“我明白,她这样做是应该的。”相对于他的放浪,倾央绝对有这个资格!既然倾央觉得需要对等需要公平,他应该忍受!否则,这辈子,他怕,真的会和倾央失之交臂。他不想失去倾央,在拥有了儿子之后,他更加确定心里的感受!他需要倾央,无论沧海桑田,无论世事变迁,他对倾央的爱,永不会变。
有一种受伤的疼痛袭击了飞雨,望着自己落空的手,在灯光下几乎白得透明,然而此刻,却是如此寂寞如此萧条。隐忍了心底的羞辱,唇角漾起了风情万种的浅笑:“若是,她打算嫁入王府呢?”
“不会的。”甄啸突兀地站起身来,打翻了身前的酒瓶酒盏,清澈的酒液溅满衣襟,房间里酒香四溢,“不会的,她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你了解老板娘多少?”飞雨挂着残忍的笑,心却痛得几乎碎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甄啸掩脸,他毕竟还是年轻啊,太年轻,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无论他怎么修炼,高手面前,依然会漏洞百出,无法自已。
飞雨的手终于落到了甄啸的头发上:“可怜的孩子!”
甄啸又避了开去,一脸的歉然和痛苦:“即使她那样做,我依然不怪她,但是我会一直等她!”
飞雨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永远有多远?她不知道,但是这个世界上,有谁会这样真诚地向她承诺?
“为什么?”再也不能伪装了表情,飞雨一脸惨白和落寞。
“我爱她!”甄啸的声音不高,但很用心。
“爱她就可以容忍她投入他人怀抱吗?”人心的度量有多大?爱一个人有多深?真的可以这样不在意吗?
“我不能容忍。”甄啸低低地说道,“但是如果她幸福,我愿意我痛苦!”
“倾央真幸福!”飞雨苦笑,她真的没有希望了吗?她不甘心啊,付出了这么多,她曾经以为无怨无悔;但是现在不行,她也是女人,一样的花容月貌、七窍玲珑,为什么倾央可以得到男人的倾心,而她不行?倾央已经有了宫耀,应该知足了。而她只不过想要陪伴在甄啸身边,为什么这么难?
“是我不够成熟,才会让倾央陷入这样的地步!”甄啸也苦笑,若是他能够从一开始就认知到这一点,那么他会选择默默地守候,等待着倾央的回心转意;而不是放浪形骸,让事情越来越糟!
“可是……”飞雨抚着腹部,一脸的哀怨,“我怀了你的孩子!”
甄啸震惊地瞪着飞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可能信不过,但是我真的怀孕了。”飞雨的哀怨更深了,“我和倾央一样,很想拥有这个孩子。你可以不要,但是我一定要生下来。”
甄啸颓然坐下,错了,他真的大错特错了!他既对不住倾央,也对不住甄宝,更对不住飞雨。现在,他要怎么才能弥补这一切?
倾央回来了,在消失了十天后,她和宫耀同时出现在潋滟居。
“飞雨你怀孕了?”倾央的神色满是不可置信。
飞雨低下了螓首。
倾央的手搭上了飞雨的右腕,渐渐有了责怪之意:“飞雨,你……”
“是我的错!”甄啸一脸胡髭,落寞而憔悴,“我会负责。”
倾央的眼睛蓦然睁大,盯着飞雨和甄啸,忽然笑了:“好好,恭喜你们了。”忽略了心底一抹异样的情绪,她仪态万方地转身,摇曳而去。
甄啸注视着倾央挺直的背影,真的很想扑上去抱住倾央,抱住他心中的希望,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倾央走出他的视线,走出他的生活。绝望漫卷心头,心,仿佛遭受了千刀万剐!若是可以重来,若是……
“侯爷!”耳畔传来飞雨惊喜的呼唤,“你真的……”
“是!”甄啸点头,眼泪快要流下来了,可是他不能,他没有资格流泪。咽下了自己酿成的苦酒,他垂头,望着飞雨期待的眼神,“我会!我会带你回侯爷府。我会正大光明地娶你过门。”他最想要的女子此生无望,那么,娶谁都无所谓了,只要对甄宝好,对他的孩子好!
潋滟居迎来了最喜庆的日子,潋滟居第一次要送嫁了。
倾央亲自为飞雨披上嫁衣:“妹妹,只求你善待宝宝!”
飞雨矜持地微笑,不再有昔日的媚惑神情:“姐姐啊,我会的。我爱侯爷,只要是他的,我都会好好爱惜。”
“谢谢你!”倾央微笑,掩饰了那一抹黯淡。这样最好,她也不必纠结于甄啸的纠缠!这样,真的一切都好,飞雨,是潋滟居中她最看好的姑娘,尽管城府有些深沉,但是,只要是真心爱着甄啸,以及宝宝,那就好了!“祝福你!”
“谢……”“谢谢”两个字没有说完整,飞雨的眉心忽然深深地锁了起来,“好疼啊!”只手按住腹部,额头有冷汗渗出毛孔,表情痛苦不堪。
来不及惊讶,倾央果断地把脉,诊断,眼眸中漾起惊讶:“小天,快,拿开水来,越烫越好!”
“飞雨,你听着,你的血液内一种药性,本来对你的身体伤害不大,但问题是,你怀了孩子,孩子和你血液中的药性产生了冲突。恐怕孩子……”
“不!”一声高亢的尖叫从飞雨口中发出来,“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飞雨!”倾央狠狠地按住飞雨扭动的身体,“既然早就知道要孩子,你先前根本不该吃那种药。”
“姐姐!”飞雨含泪缓缓跪倒在倾央面前,“求求你,保住我的孩子!”
倾央摇头:“不是我不尽力,只是那种药已经根深蒂固,药性不除,你的孩子就带不住。”
她知道的,身为青楼女子,没有了如花美颜,就没有了生路。只是,飞雨不该牺牲那么大,虽然那药可以令飞雨肤色更加细腻白皙,眼睛更加清亮动人,但是,牺牲真的太大了啊!
“你不肯救?你妒忌我?”飞雨惨然,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叶子,苍凉而憔悴。想要站起身来,浑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她忽然重新抱住倾央的双腿,“姐姐我求你,我可以甘为小妾,我求你……”
一记耳光结束了她的恳求,倾央抓住了飞雨的肩膀:“飞雨,我告诉你,我从来不会是这样的人。我和甄啸,不论有你无你,都不会有任何结果。”
“老板娘!”容小天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边是满满的一大桶沸水。
倾央不再理睬飞雨,取过容小天手中的药箱,开箱、取药、放药,一气呵成。沸水中溢出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进去。”
“不,姐姐,如果你不能救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你救我的。”飞雨绝望地退步。
倾央叹了口气,卷翘的睫毛如一叶锦葵的花瓣:“你真的这么想要你的孩子?”
“是!”飞雨神态坚决,“他在我在,他亡我亡!”
“你知不知道,十月怀胎有多么不容易?”倾央扬眉,讥诮的唇瓣映着半点胭脂的淡影。
“我知道。”飞雨如花脸颜上,一颗寂寞的眼泪孤零零地蜿蜒而行,飘忽的声音里却幽幽传出一丝倔强,“姐姐,只要我们母子平安,以后但凭姐姐吩咐!”
“我可以尽力而为,但是,接下来的八个多月时间里,你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你的孩子……”
“我会注意,一切听凭姐姐安排。”飞雨的眼神有些闪烁。
“即使八个多月后顺利生下了孩子……”倾央慢吞吞地说着,一对美目粲然生辉,炯炯有神地盯着飞雨,“你的容颜也会受损。你认为,值得吗?”
飞雨垂下了螓首,长发遮住了面颊。这样,也值得吗?她最在意的容貌啊!
“你是说她怀孕一个多月,不是三个多月?”门口的声音惊动了她们。
飞雨陡然抬头,惊慌失措地望着昌平侯甄啸,后者的脸色严峻而冷漠。
“甄啸!”她怯生生地开口。
“回答我!”甄啸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但是,越是这样的冷静,反而越叫飞雨乱了心神。
“甄啸,我……”嘴唇嗫嚅着,冷汗却不停地渗透出来。
“飞雨,我可以继续照顾你,但是不会有婚礼。”甄啸转身。
“甄啸!”飞雨迅速扑向秋原夕,玉臂舒展,紧紧地搂住秋原夕的脖颈,将脸贴在他那宽厚的背上,冰冷的眼泪瞬间流入他的耳朵和脖子,“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是真的爱你的啊!”
甄啸没有回头:“既然爱,就不要欺骗。我不喜欢被骗。”拨开飞雨的手臂,他消失在门外。
飞雨软倒在地,凄厉地大哭起来。
倾央若有所思地回望飞雨,神情肃敛,眼眸中有谴责暗生。
“小天,抱她入桶。”她的目光驻留在飞雨殷红的裙摆上,保住孩子,此刻真的回天无力了。
打开红木药箱,倾央从里面的夹层中取出一个棉布扁包,凝神注视了片刻,才谨慎地翻了开来,露出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来。她动作一起,容小天已经利落地盖上药箱,像猫一般悄然无声地退到门边守候。
水汽氤氲的闺房内剩下了倾央和昏昏沉沉的飞雨。倾央拈起一根银针,手指上的肌肤晶莹透明,凝滑如脂,她的目光检视了飞雨全身上下,双手齐动,纤纤玉指洒落飞舞,快捷如电,水袖飘舞间,指间的数枚银针稳稳地刺入飞雨全身各大穴道。眨眼之间,她拈针刺穴,干净利落,准确无误。她拢了拢衣袖,从怀里取出一个纤小的瓶子,仿佛是姑娘家用来盛放胭脂的。她拧开瓶子,从里面取出一枚红豆般大小的丹药,纳入飞雨口中。
“听着,飞雨,这颗丹药可以清除你体内所有余毒。以后不要再服那种药物,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谢谢姐姐!”飞雨的声音苍白而疲弱。
“我们姐妹之间,说这个做什么?”倾央起身,“小天,抱起飞雨,放到床上。”
容小天一一照办。
“现在,去把小雨点叫来吧!”望了望床上憔悴的飞雨,倾央叹了口气,“飞雨,你好好休息!”
“姐姐慢走!”房间里只剩下了飞雨一个人,泪水滑落脸庞,睁开眼眸,一丝恨意凝聚其中,久久不散。从此以后,她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差了这么一点点时间而已,只要她成了甄啸的妾室,孩子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了啊!只是差了这么一点点啊!
大红的丝被上,纤细的五指缓缓收拢,她得不到的,谁也休想得到!
走出房门,倾央的目光被那抹挺立如山的背影吸引。甄啸,他还在等待什么?
“侯爷!”如月唇角勾魂摄魄,变幻出美艳动人的线条。
甄啸转身,眼眸闪过了一丝手上的疼痛:“我们之间,真的必须陌生到这样的地步吗?”
“怎么了,侯爷?”倾央的笑容更加充满了甜蜜芬芳,“只要是潋滟居的贵客,都是我倾央的朋友。侯爷何出此言?”
“倾央,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甄啸焦急地上前一步,但很快,容小天面无表情地挡在他面前。
“侯爷今天心情不好,倾央可以理解。”倾央双手一挥,彩袖飞扬,绚烂而妖娆,“只是倾央要劝告侯爷一句话,不知侯爷愿不愿听?”
“你知道我什么都会听你的。”甄啸喃喃说道。
倾央忽然掩唇格格而笑,玉葱似的手指间隙,红唇如花,贝齿胜雪:“那倾央真是不胜荣幸了。侯爷啊,往事如烟,禁不得风儿轻吹。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一直在努力,可惜你看不见。”甄啸的目光掠过了容小天,盯着那一抹恍惚的丽影,“我知道你觉得我幼稚,无法依靠,但是我会一直等,等自己成熟,也等你的回心转意。”
有刹那的失神,但几乎无法觉察。倾央清脆悦耳的笑声就骤然响起:“侯爷,今天真的失态了啊!”
“倾央你可以回避,但是我不会,为了宝宝。”
“宝宝”两个字击中了倾央,笑声戛然而止:“甄啸,你不要让我后悔留下了宝宝!”她的语言轻描淡写,却足以令甄啸动容。
倾央不再理会甄啸,彩袖飘曳处,人已绝尘而去。
有些话,点到就已经足够!
正文 第四章 罗仇绮恨
夜,盛大地来临,漆浓如酒,点缀着秋灯明灭。
潋滟居内,是空前的盛景!
飞雨回复自由身,成了所有男人的向往和追求。这个带了些少妇韵致的女人,浑身上下仿佛是成熟了的果子,芬芳醉人。更何况,她一扫从前的若即若离,变得热情奔放,周旋于客人之间,打情骂俏,惹得在座男人无不心痒难挠。关于飞雨的身价已经一路飙升。
倾央站在珠帘后面,不动声色地望着潋滟居的狂蜂浪蝶,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今夜,又会有多少达官贵族犹如蜂蝶,扑入她张开的网内呢?
眼眸一转,望见了角落里那个孤独而固执的身影,不由叹了口气,甄啸,到底要怎样才肯死心?难道真的要逼她另嫁他人吗?真的要逼她以伤害宝宝为代价吗?
“小天,你去把昌平侯请进来。”眉眼微转,倾央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这里,你照看着。”
容小天神色平稳,只在眼底,微微泄露了一丝妒忌。
依然是那个竹林,只是倾央已经失去了弹琴的雅兴。当初这般摆弄,只为了复仇大计。而今尘埃落定,她,已经无须高深莫测了。
“甄啸,我知道你一直很想知道我的过去。”倾央开门见山,“到了今天,已经没有瞒你的必要了。”
甄啸不语,只是默默地坐下。经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已经学会了沉默。
“我曾经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家庭,爹宠娘爱,但是有一天晚上,这一切都变了……”
目光依然有愤怒的火焰,依然有悲伤的水汽。那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火光冲天,烧毁了她那个温馨而甜美的家,烫得她的脸颊几乎也燃烧起来。爹爹让她改扮男装,把家传的医经塞入她的怀里,希望苍天庇佑,她可以顺利逃脱。但是,她没有这个幸运。她落到了贼寇的手里。若不是师傅,此刻她依然会沦落烟花巷柳,只是,没有了这样的尊荣和权利。
“是我爹?”是预料之中的真相,听着倾央的叙述,依然会心惊肉跳,更有对倾央的愧疚、怜惜、心疼瞬息涌上心头。
“昌平侯甄靖!”倾央冷笑,“不过也是别人的一粒棋子罢了。”那样愚蠢的一个男人,那样愚不可及的行为,却生生地毁了她的家!
“对不起!”甄啸惶恐。
倾央不屑地瞟了一眼甄啸:“你不必道歉,该收回的我都已经收回。甄靖早就为他当初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我家破人亡,你又何尝不是?你们父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几次三番恶言相向,早就成了京城的丑闻了。”
甄啸不语,原来,他会独得倾央的青睐,还要感谢他的父亲昔日所为。
“甄啸,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会和你有交集,不是因为对你产生了感情。那些都是虚妄的骗人把戏。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打击甄靖,打击你们一家。我要让你们一家付出比死还要惨重的代价!”
“为什么不继续?”甄啸凝眸注视倾央,“为什么不继续折磨我?彻底毁掉我?”
倾央嫣然一笑,风情万种:“因为,我已经感到乏味了。”
那声音刻骨缠绵,一声声如雷霆般劈入甄啸的心头,仿佛是一击重锤打在他的太阳穴两侧,他感到冷汗直冒,勉强把笑容挤得更大一些,但是心脏却开始狂跳不止。
倾央说,她感到乏味了!
仅此而已!
不是释怀,不是怜惜,更不是旧情萌生!只是,乏味了!对他,对这个仇人的儿子!
嘴巴发苦发涩,几乎不能再说出话来。
触目所及,都是倾央不屑的讥讽的嘲弄的眼神!嘲弄他不知好歹,缺乏自知之明!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生下宝宝?”声音嘶哑,几乎让他怀疑根本不是出自他的嘴巴。努力地抓住这一根救命的稻草,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喉咙口。
“你真的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倾央的笑容透出了残忍。
“你说!”
“我想让你们甄家永远都没有优秀的子孙,我想让你们从此彻底败坏!”
那咬牙切齿的声音彻底打垮了甄啸,盯着那张如花美颜,心,居然会恐惧得震颤。
“为什么不继续?”
“因为宝宝也流着我们家的血脉。”倾央叹气,收敛了那狰狞,“甄啸,我告诉你一切,无非是让你明白,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了,也不要再刻意地逼迫我什么了,不然,你会什么都得不到。但是,如果你从此罢手,至少还有宝宝!”
“宝宝!”这两个字让甄啸振作了一些,是的,如今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了,他有了儿子!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出亭子。
倾央站在亭子中央,望着那个蹒跚的背影,表情奇异,似乎不忍,又似乎有些压抑之后的轻松。
从此,应该可以轻松地做她自己的事了吧!
第二天,甄啸没有出现在潋滟居。
第三天,甄啸依然没有出现在潋滟居。
第四天,甄啸还是没有出现在潋滟居。
第五天,潋滟居高朋满座。
宫耀搂着流雪,目光却意味深长地望着倾央:“我敢打赌他今天必来。”
“王爷说的他是谁啊?”流雪明知故问。
“他来了,不就知道了么?”宫耀玉带高冠,俊脸因了酒意更添酡红艳色,“老板娘,你说是不是?”
倾央美目流转:“王爷若有雅兴,不妨咱们凑个兴打个赌如何?”
“岂敢败坏了老板娘兴致?”宫耀言笑晏晏,“不如就赌了老板娘一夜如何?”
“好啊!”倾央贝齿微露,“王爷要是输了,就赌王爷一年的自由身吧!”
宫耀怔住。
“怎么了?”倾央掩嘴,“吓着王爷了么?”
宫耀笑了:“但教老板娘称心如意,本王何惧之有?”
宫耀输了,一直到日上三竿,甄啸人影全无。
宫耀的脸色有些不自在了。
“王爷若是在意赌约,可以……”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宫耀怫然,“本王说过的话,岂有不遵从的?”
“妙哉王爷!”倾央轻轻合手,“那倾央就不客气了。”眼眸深处,是一派意料之中的自得。师傅,这下子该满意了吧!收了这尾大鱼,他们的阵容更加坚不可摧了呢!而她的任务,也终于完成了一半;再有一半,她就能够真正地自由了!
但是,事情似乎并不像她想得这么顺利和完美!
首先是新的客人流量似乎正在减少!
然后,居然涉及到了那些耳熟能详的老客!
不再有半年前拥挤的盛况,潋滟居,竟然冷清下来。
更夸张的是,倾央座下的四大花魁中的两名:飘风和凝霜,竟然向她辞行。
“为什么?”倾央不怒反笑。
“老板娘,人往高处走,潋滟居生意江河日下,我们总要寻找新的出路。”飘风淡淡地说道。尽管老板娘对她们知遇之恩,但这一年来,也足够回报了。如今潋滟居衰败,她们也很无奈啊!
“看来碧潋楼出了高价?”倾央冷笑。这个新近崛起的红楼,连名字都和她的潋滟居有一字相似,摆明了就是和她过不去。只是不知道,老板是何来头?
“老板娘,这个不是重点。”凝霜叹息,重点是,她们得有生意可做有男人赏识啊!
“我明白!”倾央点头,“但愿你们能够获得更好的发展。”转头,望向另外两名佳丽,“飞雨,流雪,你们呢?”
“我的性命都是姐姐所救,我不会离开的。”飞雨摇头。
“我也不走。”流雪转眸,开玩笑,她伴的可是王爷啊!难道让她舍弃了王爷?
“好!”倾央的眼眸中浮起了一丝快慰,“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少了你们一口饭吃!”
碧潋楼的老板娘并不出色,但碧潋楼的姑娘都是绝色!
倾央一身男装,出现在碧潋楼。
很快,那个胖乎乎的老鸨就鹅行鸭步迎了上来:“哟,稀客啊,潋滟居的老板娘竟然也来做客?”
倾央一惊,这次改扮,她不止是变了服饰的,她的面容亦是经过处理的,尽管不能彻底改头换貌,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一个陌生人认了出来。她仔细打量老鸨,再次确定,自己真的不曾见过此人。
“不如潋滟居就跟了我们碧潋楼吧!也省得你们的姑娘一个个辛苦往这里跑。”老鸨显然有着气死人不赔命的本事,两句话,就让倾央动了肝火。
勉强压抑了怒气,倾央的唇角挂了一抹清冷的微笑:“麻烦老妈妈你了代倾央照料我的姑娘了。”
老鸨脸色一变,她尽管年纪不轻,但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然而从倾央的口中出来,却仿佛已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了。
“呵,久闻潋滟居的老板娘倾城倾国,真是耳闻不如一见了。”她有些气急败坏,声音刻意拔高,引起了不少客人的回顾。
倾央不置否可,这样的角色,怎么可能与她争斗?又怎么可能将她的客人都拉了过去?
游目四顾,有几个老客一见了她的目光,脑袋就深深地埋了下去。
倾央不禁冷笑,没有了她的银针,这些男人,凭什么来光顾烟花之地?不过是银样蜡枪头罢了!
只是,谁故意与她作对?眼角瞥处,有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样招摇地映入了眼帘,是他!
怒气勃然发作,她撇开了老鸨,向那个身影走去。
“哟,怎么了?潋滟居的老板娘看中了我们这里的龟奴了么?”老鸨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倾央那只手上,那只手,此刻正搭在那个背影的肩膀上。
“昌平侯,居然做起了龟奴吗?”倾央冷冷地提高了嗓音。
那个男人缓缓转身,谄媚地望着倾央:“老板娘!”
倾央缩手,脸上的表情狼狈不堪。如此相似的背影,却是大相径庭的容貌。她认错了人!她居然认错了甄啸!
“春儿,你还不赶紧好好服侍老板娘?”老鸨尖利的嗓音得意地响了起来。
倾央退步,避开了那个叫春儿的手掌:“小天!”
容小天抢入碧潋楼,带着倾央,迅速逃离了碧潋楼。
潋滟居声名骤下,即使偶尔有客人上门,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兴趣前来。
倾央又出门了,这一次,容小天没有尾随,只是负责打点潋滟居。
“怎么回事?”站在倾央面前的女人,全身上下都裹入了厚厚的黑纱,除了嗓音泄露了她的性别。
“师傅,倾央会解决的。”倾央惶恐地低头。
“怎么解决?”那声音冷厉异常,仿佛是不带生人气息的活死人。
“倾央会……毁了碧潋楼。”
“你有这个能耐,就不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师傅!”
“我会替你解决,用你以前的功劳抵过。”
“是!”竟不敢有丝毫违反,只是心头,有一抹悲哀升腾,此生此世,难道真的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了吗?
“那些傀儡还是会回到潋滟居,你可要看紧了啊!”
“是!”对,从师傅救了她的性命那一刻开始,她就只是师傅的一条看门狗,为师傅看住那些傀儡,让他们为师傅尽忠尽责。想要摆脱,才会和师傅有了约定,只要她能够争取到朝廷中的两大权贵,从此,她就不必再屈身青楼。
而今,这一切又得重新开始。
“去吧,专心地做你的事!”尽管那个女人的头上亦蒙着黑纱,然而,倾央却能够感觉到那如冰刀一般的目光。
她懂得师傅的意思,如果她心生异念,那么,她就不要再想保存她的孩子甄宝了!
心,不寒而栗。忽然那样痛恨自己当年的鲁莽和轻率,倘若没有了甄宝,她亦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但是,没有了甄宝,她这些年的希望和乐趣又从何而来?
脑海中浮起了甄啸的脸,牙齿就那样恨得痒痒的,恨不能重重地咬他一口,最好能把他的肉给咬下来。
华灯初上,昌平侯坐在房间里,冲着窗外淡淡道:“你来了?”
一抹身影在灯光下隐现出来,正是潋滟居的老板娘倾央。
“甄啸,你一定很得意吧?”无法不咬牙切齿,是这个男人,是这个多余的男人,毁了她的心血,她的谋划。碧潋楼?嘿嘿,她的确早该想到是他的杰作的!
甄啸摇头:“我从来没有得意过。”
“是吗?你把我整得真么狼狈,不是该大快人心吗?”他们竟然是甄宝的爹和娘啊,这世道多么讽刺!
“我只是想你回家。”甄啸依然是淡淡的神情。
“回家?”倾央忍不住嘲弄地撇了撇嘴,“我的家就是潋滟居。甄啸,你毁了我的家,居然还敢跟我说回家?”
“不!”甄啸摇头,神态固执,“你的家在这儿。倾央,你可以不认我这个丈夫,但是你不能不认孩子!你是孩子的娘,孩子在哪儿,你就该在哪儿!”
倾央凶狠地瞪着甄啸,刹那间,卸下了所有经过精心雕琢和反复修炼的唯美,这个男人,除了自以为是,他懂什么?她为什么要怀了他的孩子啊?这天下有那么多的男人供她挑选供她驱策,她倾央,为什么偏偏怀了他的孩子啊?当初她为什么要那么轻率地选择他作为一颗复仇的棋子啊?没有了他,她照样可以完美地复仇,不是吗?
“甄啸,你知道吗?你比你父亲更该死!”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和你不可能。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甄啸垂眸:“我不想孩子没有娘亲。”
好借口!倾央瞪眼,她何尝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努力经营着她的潋滟居?难道她真的天生犯贱,喜欢待在青楼当妓女当老鸨吗?
“如果你继续这样干扰我,我会带走宝宝。”
“是吗?”甄啸微笑,“那么就试试看好了。”
“甄啸!”倾央忍无可忍地抓住甄啸的衣领,两人之间鼻息相闻。
兰馨之气缠绕鼻息,甄啸第一次露出了温暖而熟悉的笑容。
倾央警觉地松手后退,和甄啸保持一定的距离。
“倾央,我会像你一样努力,直到你的潋滟居倒闭!”甄啸并不阻止她的后退,只是保持了那一抹淡然的微笑,那神情瞧起来是这般寂寞,竟让人止不住的心疼。
“你不会得逞的。”倾央摇头,很想告诉他,碧潋楼的灾难已经开始,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若是说出来有用,她何必独自苦苦支撑?转身,待离去。甄啸的声音低低地犹如在耳畔倾诉。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心,微微一酸。终于放弃了转身,衣袂曼舞,裙角翩跹,转眼间芳踪渺然。
甄啸伸出右手,握住的只是一把空气,只是那空气中,仿佛依然弥漫着她的清香她的芬芳!
若是非要以敌对的方式共存,他愿意奉陪!
“爹爹,宝宝要娘娘。”门口,站着一个水晶娃娃般的小家伙,揉着惺忪的睡眼,憨态可掬。那是他的宝贝儿子啊!
“快了,娘娘很快就会回来了。”甄啸抱起了儿子,在他胖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爹爹和宝宝一样,想念娘娘!”
黑暗中,倾央泪如雨下,她何尝不是?她何尝不想念她的儿子,所以才会如此拼命如此绝情!就是不想她的孩子,会有丁点的意外啊!可是,这个男人,却毁了她的经营。
拽紧了拳头,神色中透着幸灾乐祸,他活该啊!也叫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黑暗!只愿他从此能够知难而退,好好地照顾她的宝宝!
碧潋楼在某一个良夜,老鸨遭到了暗杀。
老鸨的喉咙上,镶嵌着一个精美的花瓣,那是形如莲花的花瓣,深深地潜入老鸨的喉咙里,仿佛正在散发着夺命的香气。
没有人看到凶手,那时候正是酒醉灯谜之际,老鸨也站在客厅里招呼客人。突如其来的银光一闪,老鸨就带着尚未泯灭的微笑倒了下去。
一下子,所有的客人都惊慌地四散奔逃,所有的姑娘都不约而同地齐声尖叫。
直到,昌平侯带了捕快前来查探情况;然后,碧潋楼遭遇封门!
一夜之间,碧潋楼门可罗雀,再无车马喧。
潋滟居再现昔日辉煌,地位显赫一时。飘风和凝霜娇怯怯地站到了倾央面前。
“位子仍然给你们留着,只是你们的名声,得由你们自己带回来。”云淡风清的笑眸,云淡风清的声音,却教飘风和凝霜紧了心神。
对于那些老客人,倾央不再像以往一样掉以轻心,她的银针,发挥了空前的作用,足以保证,客人的回头率之高之频。
碧潋楼宣布倒闭,里面的姑娘,大部分都流入了潋滟居。
“恭喜老板娘啊!”宫耀冲着二楼的倾央,举了举酒杯。
倾央展颜,眼眸中却毫无喜色。若这一切果然都是她的功劳,才值得庆贺!可惜,不是!想不出为什么甄啸可以如此轻易地放弃碧潋楼,而且还以昌平侯的身份查封了碧潋楼。更想不出甄啸下一步的计划会是什么。心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甄啸的新动作恐怕会更让她惊“喜”万分!
“王爷。”流雪腻声叫道,撩人的身体依偎了过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哪!”宫耀聊薄一哂。
“怎么会?”倾央的裙裾倾泻在楼梯的台阶上,“王爷近来身体似乎欠佳。”
“哦?”宫耀扬眉。
“王爷一定是要事缠身,才会现出这样的疲乏之色。”倾央打量着宫耀的脸色,真诚地说道,“倾央略懂医术,不如让倾央为王爷疏通血脉?”
“好!”宫耀笑了,“又要消受美人恩了。”
低头,最是那一笑的动人,宁不知,那被眼睫掩盖了的水眸中尽是算计。
这一功,应该可以算是大功一件了吧!
“听闻老板娘的银针独步天下,我也想试一试呢!”那个声音的突然介入,让倾央皱起了精美的眉弓。抬眼望去,甄啸站在门口,长身玉立,气质儒雅,漆黑的长发被一条白色飘带随意束起,越是这样的随意,越是让他显得卓尔不群。
有刹那的失神,一个月的不见面,可以让一个男人改变多少,她不知道!但是,总觉得,甄啸的变化明显得让她惊讶。俊美的五官上,那抹曾经根深蒂固的即使是故意地放浪形骸也无法抹去的稚嫩此刻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稳重和老练,还有如她一般的算计。
“呵呵,君子不夺人之美,既然昌平侯也有兴趣,小王就暂且相让吧!”宫耀饮了杯中的佳酿,眼中,是掩盖不了的好奇和期待。
倾央咽下了懊恼,重新打起精神:“昌平侯大驾光临,欢迎之至!飘风……”
“我说过了,我是来领教老板娘的银针的!”甄啸打断了倾央的吩咐,对飘然靠近的飘风理也不理,身形一起,已经站在倾央面前,“王爷都大方地让了,怎么老板娘反而吝啬了么?”
倾央暗暗咬牙,却仍要堆出一脸的欢意:“我看昌平侯气色绝佳,似乎……”
“锦上添花不是更好?”又是一次轻率地打断。
倾央切齿:“好吧!”既然他如此迫不及待,她没有理由再拒之门外。不是扎针吗?最好扎死他!也省得看了心烦!
正文 第五章 前尘因缘误
没有月亮,星子也只微微,一线一线的残云,织在宽阔的天空中——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倾央的纤手仿佛是一场绝世的舞蹈,恰到好处的绚丽,像是白色的会走路的花瓣,一路芬芳,一路延伸,在甄啸细腻坚实的后背上。
收尽了银针,倾央吁了口气,抬手理了理云鬓,顺势擦去额角的汗珠。她终究还是不能下手,这个男人,毕竟是她孩子的爹啊!即使她不在意,宝宝终究是不能没有爹的。
甄啸转过身来,并没有急着穿上衣服:“老板娘似乎不够用心啊!”
“怎么?”倾央压抑着火气,眯起了那双狭长的凤眼。
“老板娘的绝活似乎还不曾使出来啊!”甄啸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散发着致命的魅惑。
倾央移开了目光,不,她不是不习惯男人的裸体,她更不是不习惯甄啸的裸露的上半身,她只是,不屑于多看罢了。
“怎么了?老板娘不是害羞了吧?”甄啸专注地盯着倾央有些发红的耳垂,因了那层淡淡的胭脂色,耳垂显得更加精致而柔嫩。几乎是下意识地,甄啸伸手轻轻地碰了碰那一处令人心动的所在。
倾央惊吓地跳了开去,回目嗔视:“你做什么?”
甄啸又懒洋洋地靠回了床背:“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难以把持。”
倾央恶狠狠地瞪着甄啸,这家伙在说什么?士别三日,她真的该对他刮目相看了是吗?居然敢调戏她?碧潋楼的幕后老板果然不是白做的,这家伙已经混出了一身铜筋铁骨了么?早知道她就不该心软不该犹豫。她应该直接就……
“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什么?”
“后悔没有使用你的绝活?”
“什么?”
“否则,你就又多了一个裙下之臣。”
“什么?”
“哦,对了,也许我该说是——傀儡,那会不会更恰当一点?”
倾央瞪眼、喘气,无话可说。
“山西有个知府瞒上压下,冤案累累,有人告到了京城,结果却石沉大海。那个知府亦安然无恙,继续欺压百姓。”甄啸缓缓地说着,目光越过了倾央,仿佛来到了那个民不聊生的地方,“本来这个案子是刑部尚书接手,而且皇上下令非严查不可。但是,结果竟然不了了之。刑部尚书固然是厉害,然而陪审官员,却也功不可没。而这些官员,很凑巧的,正是潋滟居的娇客。”
倾央继续喘气,却不敢再直视甄啸。
“还有河南某位官员,私吞赈银、中饱私囊数次,伸冤的奏折也是到了京城,同样微波不兴。听说,王爷宫耀也参与其事。”甄啸语调平缓,倾央却听得冷汗涔涔。
“浙江也是,官员强抢民女,官官相护,下面的百姓拦轿喊冤,对了,拦住的又是王爷的轿子吧!结果,那名百姓至今不知所踪。”
甄啸终于凝目,盯住了倾央的脸:“你知道我一直都不肯相信,这些竟会出自你的手笔。”掌心拂过倾央光洁得如同新鲜剥出的鸡蛋般的脸颊,“那样美丽的面孔,怎么会包藏了那样歹毒的心肠?”
倾央躲开了甄啸的手,忽然冷笑:“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我不明白,你明明可以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为什么要做出这些天理难容的事来?”甄啸的声音终于泄露了他的激动,“你杀了我爹,我不怪你。善恶到头终有报。可是那些百姓何其无辜,那些贪官污吏何其可恨,你为什么助纣为虐?”
倾央咬着下唇,倔强地转头。
“原来我以为你堕入青楼,是无奈;我简直太天真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会另有用心。你想干什么?组织庞大的贪官集团颠覆朝廷吗?王爷、尚书、军机大臣、太尉……还有哪些人?啊?”
倾央沉默地抗拒。
甄啸扼住了倾央的双肩:“倾央,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的苦衷。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倾央缓缓抬头,唇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你?好,你也加入我们!”
“倾央!”甄啸痛心疾首,“告诉我你不是主事者,告诉我……”
“我就是主事者,侯爷,你是抓我呢,还是直接杀我?”
甄啸的双手无力地垂下,良久,才穿了衣服,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倾央缓缓坐倒在床上,两颗眼泪溢出眼眶。
她是再也回不去了吧!回头是岸,毕竟是是骗骗小孩的鬼话!她的身上,背负了那么多的血债,除了下地狱,她已经别无出路了吧!幸而还有宝宝,传承了他们花家的血脉,但愿甄啸,能够该宝宝一个健康的安宁的环境吧!恍惚间,是父亲谴责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心房。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她何尝愿意?也许,早在那一夜的火光冲天中,她就该随了父亲共赴黄泉的,也省得她独自一人孤苦伶仃,也省得她为虎作伥欲罢不能!
“我救了你,从此你将是青门的一员,这一生都将忠心为青门效力。”师傅的话幽幽地响在耳边。她从来不曾见过师傅的真面目,她浅薄的武功也不是来自师傅传授,到现在为止,她只见过师傅四次,而且都是从头到尾包裹在黑纱中的师傅。
第一次,师傅命她遁入青楼,用她的银针创设一个集团,集团里的成员,没有一个不是朝廷重臣。天子脚下,能够出入烟阁楼的,哪个不是名门权贵?
第二次,她私自行动刺杀昌平侯甄靖,师傅狠狠地训斥了她一顿,并且喂了她一颗药丸,从此,她的自由彻底沦丧。但是她不怕,她是名医后代,尽管没有那本毒经,但只要有解药,她就可以研究出成分进行破解。只是经了这一次的意外,她学乖了,知道报仇未必一定是杀人,若是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有趣!可惜,昌平侯落势,师傅派人命她除去这个累赘。而她,竟然发现在这一次报仇行为中,出现了一个莫大的意外,她,怀孕了。因为害怕被师傅责罚,她偷偷地逃走了。一年后,师傅派人找到了她,责令她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她苦苦哀求,并且保证从此绝不滋生二心,师傅才勉强答应。
第三次,师傅命她重回青楼,继续她的工作。她鼓起勇气,和师傅谈了条件,师傅答应她,但教她能够一劳永逸地笼络住两个人,从此她可以脱离青门。她大喜若狂,尽管,那两个人的身份高高在上。其中一个是王爷宫耀,可喜的是,竟然不请自来,让她有了可趁之机。另一位,到今天为止,她依然无法让他移足潋滟居。相爷王俭,似乎不喜女色,自出仕以来,为官三年,从尚书直至宰相之位,既无妻妾,也从不涉足烟花之地。但是,只要是男人,她总是有办法降伏的。
第四次,因为师傅的出手,她的所有功绩一笔勾销。好不容易有了为王爷施针的机会,又毁在甄啸手上。
“甄啸!”她恨恨地叫着,是因为她杀了他的父亲,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作对么?还敢口口声声说爱她,这般的害她若也是一种爱,她敬谢不敏!情欲害人,果然一字不差!当年她若不是一时情动,也不会和甄啸有了一夜之欢。那一夜的代价,竟会巨大到她承受不起!
重新站直了身子,眼泪已经干涸,表情依然完美。从此,甄啸可死了心罢!从此,她走她的不归路,他过他的阳关道,再也互不相干。只是心头的一点微疼提醒了她,她再也无法像一样潇洒自若了。当她在经营着她的黑暗王国时,她的心,会不断地提醒着她:她离她的孩子,她离甄啸,将越来越远了。
门,忽然开了,甄啸站在门口。
“我想过了,如果你不肯回家。那么,我只好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空气似乎凝固,倾央仿佛被冻结在这固态当中,四周静如失聪,唯有甄啸的微笑固执地凝固在眼前。
仿佛是过了无数个世纪一半的漫长,倾央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想监视我?”
“是照顾你!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漂泊在这个混杂而危险的地方。”
“我很安全……”
“那么,就让我守护着你的安全。”
“我不需要……”
“是我需要!”
“甄啸!”
“我已经决定了,还有,宝宝也会过来。”
“甄啸,你不能这么做!”倾央握紧拳头,温润的指尖,因为紧握,深掐进软嫩的掌心,她频频深呼吸,克制着自己不要狠狠地甩出一记耳光,在甄啸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五个手指印。
“我能。宝宝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甄啸,你讲点理行不行?”倾央压抑着声音,为了宝宝,她真的牺牲了很多,她要的绝不是这样的结果!
“好,你说理,我听着。”
“宝宝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宝宝需要健康地成长。”
“没错,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爹有娘。”
“你去娶个妻子。”
“我已经有了,何必再娶?只是宝宝的娘不肯回家。”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作,甄啸的脸上一如预计当中,红了一片。
“你滚!”倾央指着房门。
甄啸不动。
啪!
甄啸的另一边脸颊也红了一片。
“滚!”倾央怒吼!
甄啸纹丝不动。
倾央陡然崩溃,扑上去狠狠地推着甄啸:“走啊,你走啊!”
甄啸抱紧了倾央:“除非我死,你把我的尸体抬离你的身边,但是,我的魂魄还是会一直缠绵在你的周围。”
那种突如其来的晕眩袭击了倾央,一滴孤零零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
甄啸温柔地吻去了那颗眼泪:“倾央,我爱你。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的心就再也不属于我自己了。”
有泪如倾,滑落倾央的面庞。
曾经是举世滔滔,而无高手对阵的寂寞。那么多男人,她都眼高于顶,恣意践踏着男人们脆弱的心。直到遇到他,电光火石,两相惊怯,爱情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那样忘情的沉溺与惆怅。他干净的邪气,从容的表情,稚嫩的身影,羞怯的微笑,温柔的清香,竟让她失去了一向的高傲和镇定。以为三年的修炼,足以让她将这一段青涩的情事深深埋葬在心底。谁知道还是难以逃脱他的真情他的毫无伪装的坦率!
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道中,那样的他,本该是无可救药的傻瓜,却反而轻易地击溃了她苦心设置的心防!
是呵,正是因为他无招,所以才让她所有的招数都无可避免地落了空!
“倾央,倾央!”甄啸喃喃地在她耳边呼唤呢喃。
尽情地抛却了忍耐许久的泪水,倾央在他的肩头胡乱地擦拭了泪水,抬头,睫毛上依然有未干的水珠,晶晶然,莹莹然。
“你真的想要留下?”
“是!”
“好,那你加入我们。”
甄啸沉默。
“否则,你就远远地离开。”
甄啸凝视着倾央。
倾央带泪微笑,推开了甄啸,右手一翻,一把闪亮而小巧的匕首抵在了脖颈处:“你不走,就是逼我死。”
“倾央!”甄啸沉声喝道,“把匕首放下。”
“决定吧!”倾央微微用力,一缕鲜红点缀在那雪白之上,触目惊心。
“我答应你。”甄啸袍袖一挥,卷住了倾央的身子,手一动,那把匕首落入了他的掌心。
“甄啸,你最好记住这话,从此你会和我一起万劫不复。”倾央惨然,“你若生二心,我同样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会!”细心地擦去血痕,甄啸为倾央绑上了一条白色的丝绸,微微飘拂,反而更增妩媚,“你真美!”
“是吗?”倾央勾动唇角,“可是我累了,好累好累!”这一场生与死的对决,真的耗尽了她的机心。是甄啸自投罗网,他本可以远远地避开的,却非要飞蛾扑火。从此,这世道,将会更加混乱更加黑暗了吧!
呵,他们本来就是一群与世隔绝的鬼,见不得光,自然不会有真正的人间烟火。
感觉到身体腾空而起,被甄啸温柔地抱在怀里。倾听着他的心脏有力而平稳地搏动,带来了一种暂时的宁静。若是这一辈子,可以永远这样远离闹市,远离纷争,远离欺骗,只和他,和他们的儿子守在一起,该有多好!
“听说你和左丞相交好?”倾央的睫毛微微颤动。也许,她可以速战速决;也许,她真的有这样的机会!
“嗯!”甄啸点头,“你想把他也拉下水?”
倾央睁开眼睛,露出一抹动人的微笑,那笑容,足以令房内的美玉失去颜色。
甄啸屏息,低头,覆盖了那抹笑容,细尝她柔嫩的丁香小舌。
倾央嘤咛了一声,伸臂勾住了甄啸的头颈。
良久,两人才喘息着分开。
“倾央,我想要你。”甄啸的声音暗哑,贪婪的目光搜索着她的玉颈和玉颈下些微的春光。
倾央挣扎着离开了甄啸,有些娇羞也有些紧张:“现在还不是时候。”
甄啸失望地垂手:“是了,我忘记了,我已经成了你的傀儡。”
倾央微微变色:“你要那样想也行。”
那一点亲密在他们的言语中荡然无存,仿佛只是一个淡淡的春梦。
“对了,你的目标是王俭?”甄啸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不行吗?”倾央恶声恶气地问道,真的很讨厌那张笑脸,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多早晚,她会叫他彻底认识她的手段,从此服服帖帖。
“恐怕你打错了如意算盘!”仿佛知道她的心思,甄啸的笑容更加夸张了。
“是吗?”若不是那两边脸颊的红肿尚未消退,她真的会再狠狠地打他一记耳刮子,打落那可恶的笑容,“王俭是何方神圣?只要他敢进入潋滟居……”
“没用的。”甄啸摇头,“不是我小看你,即使你脱光了衣服,在他面前大跳艳舞,也是于事无补的。”
倾央忍住了掐甄啸的脖子的欲望,笑得狰狞而凶狠:“你的意思是,鼓励我到他面前去跳艳舞?”
“随便!”
随便?
他说随便?
这个刚刚还说爱她的男人此刻说随便?
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还是,他们根本就在鸡同鸭讲?
倾央恶狠狠地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负手于背、悠闲潇洒的男人:“你在激我?你故意激我,让我改变主意?”她好像得逞了似的咯咯笑了起来,“甄啸,你未免太小瞧我了。我告诉你,即使我真的必须脱光衣服在王俭面前大跳艳舞,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甄啸微微摇头,眼中的神色好像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病人:“没有用的。”
“这个不用你再三重复,你只要告诉我王俭是什么样的人,还有,凭你的交情,让他到潋滟居来。这是你加盟的献礼。”
“好!”甄啸轻松地点头,“既然你不怕一败涂地后的难堪,我是无所谓的。”
“说!”
甄啸说了。甄啸告诉他王俭的身份,那的确有些挫伤了她的斗志。
王家四代四相,忠心为国,放眼天下,绝对可说是威名显赫。
身为第四代的王俭,则是特意培养出来的栋梁之材、护国良相,熟读文韬武略,深得皇上重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辅佐皇上日理万机、安邦定国,保天下太平。
更要命的是,那样一个人物,居然对女色毫无兴趣。不仅如此,酒色财气,他一概不沾。他的身上,几乎是完美的。
但是,所有的美玉都有瑕疵,正如所有的乌云都镶金边。
倾央瞇起眼睛,弯唇而笑,却笑得有些狡狯。越是这样的人,往往越是存在着一个无法掩饰的漏洞!而她,就是那个将漏洞曝光的人!
“好!”甄啸颔首,“若是你败了,我欢迎你来我的怀抱哭泣。”
哭泣?
倾央瞪大了黑白分明的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带着无数的不屑和鄙夷。她会失败?她会败在男人手里?也要问一问,这个男人有没有出生!即使甄啸,不也成了她的裙下之臣,乖乖地受她指使,为她带来王俭吗?
她才不管这个叫王俭的家伙是什么栋梁之材、护国良相呢,只要是男人,即使不贪图美色,她也有本事把他变成吃腥的猫!
“若是我成功了……”倾央笑眯眯地开口,眉梢眼角俱是别样风情。
“你不会成功!”甄啸依然是一脸的波澜不兴。
嘣——
额头有什么断裂开来,她的理智,就像是火药般,劈哩啪啦的在脑中炸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确定那股流窜的怒气渐渐地萎靡下来,才落落大方地展颜:“若是我成功,从此以后我说什么你就得应什么,即使我错了,你也得照办不误。”
“好!”甄啸眼里带笑,“既然你开出了条件,那么,礼尚往来。若是你败了,我不要你什么都听我的,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倾央扬眉,等待着甄啸的下文。
“嫁给我!”
“好!不过,方式由我定!”
正文 第六章 锦瑟年华无归路
笑声朗朗然四起,歌管楼台声细细,是一个美满明月夜。
但是倾央却一点也不觉得美满。
面对眼前这个肤色黧黑的男子,她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魅力。若不是四大花魁全部受挫,她真的会去照一照镜子,看看她二十三年来的如花容颜是否已经苍老衰败!
王俭,一如他的名字,节俭得令人瞠目。那一身苍蓝布衣,如同暮色归于寂灭的颜色,如同檀香最初燃着的颜色,如同皮肤之下静脉隐隐的颜色,几处磨损,几处补丁,黯败得淡漠,很容易就猜出袍子的岁月恒久。那一双黑色的布鞋,褪得陈旧不堪,令人怀疑,那鞋底是否早已脱落。
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不管身边丽装舞女彩带飘飘,又或是红衫翠袖软玉温香,他始终形如老僧入定,坐怀不乱。
若是他一味地沉默一味地眼观鼻鼻观心倒也罢了,偏偏又不是。
王俭和甄啸言谈甚欢,王俭与宫耀也客套有礼,甚至王俭与她也偶有言语对答,王俭与她的花魁也是谦恭得体,只是谁都看得出来,他那天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那份礼貌的冷漠,叫女人们自动地泯灭了心思。仿佛强硬地投怀送抱,他依然会忍耐地克制,然而那投怀送抱之人,却会自惭形秽。
对,就是这个了,王俭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不可侵犯,尽管他穿着并不华丽,却不能叫人生了小觑之心。尽管他只是这样闲淡地坐在那里,却叫人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只能远观而不能近亵!尽管他面上的笑容是那么平和而亲切,但别人仍觉他高高在上。
倾央看着甄啸。
甄啸一脸的意料之中!
不想承认失败,倾央最后一次努力:“相爷,小女子有些扎针术,想为相爷扎针。”
“谢谢!”一声“谢谢”将拒绝表达得彻底而完善。
“不一定要生病才需要。没病的时候也可以疏通筋骨。相爷为国为民,也让小女子小小地效力一下。”
“谢谢!”
又是“谢谢”,倾央的笑容几乎支撑不住。
“相爷!”
王俭站了起来,有些歉然地面向倾央:“在下有公务在身,告辞了!”
应该是被凝视着的,倾央却有种恶感,那视线根本就是穿越了她的身体投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俭,她终于见识到了。
要认输吗?
不,她的人生中没有“输”这个字!
转过身,望着甄啸期待的眼神,凤眼含情,唇瓣含笑:“我可以答应和你成亲,只要你能够留住王俭!”人尽其才这个道理她懂,既然女色无法突破,那么就是男色了,所谓的男色,就是甄啸和王俭之间的友谊。
甄啸沉默。
“否则,你就打消了念头,从此只是带好宝宝,不要再来潋滟居了。”很希望甄啸能够选择这个,宝宝才是她奋斗的目标,所有种种,都是为了宝宝能够健康平安地成长。但是,若是甄啸执意于前者,那么他们两人努力地完成师傅交代的使命,然后共同隐退也是一桩美事。事到如今,她不在乎多害几个人,多造几分孽,她只要保证自己能够及早抽身而退。
“为什么你放不下?”甄啸叹息。
倾央脸一沉,转身就走。
甄啸拉住了倾央的手:“我同意!”
“好!”倾央没有转身,美丽的眼眸中含着淡淡的忧伤,“你嫁过来吧!”
昌平侯甄啸要出嫁了,嫁给了潋滟居的老板娘,轰动京城,甚至连皇帝都惊动了。
“朕听说爱卿要成婚了?”
“是!”
“朕听说爱卿的妻子是潋滟居的老板娘?”
“是!”
“朕听说爱卿嫁入潋滟居?”
“是!”
“甄啸,你能不能给朕一个否定的答案?”
甄啸抬头,望着皇上不满的眼神:“谢谢皇上挂心!若是皇上觉得臣有辱朝纲……”甄啸摘下了顶上的乌纱。
“不必不必!”皇上摆手,忽然挂上了一抹诡秘的笑容,“其实朕很佩服爱卿的勇气,老实说,朕还有点羡慕!”
甄啸不语,若是皇上知道他嫁过去的代价,不知道还会不会说这样的话?
“所以,朕要亲自为你们主婚!”
“皇上!”甄啸震惊地抬头,直觉地想要拒绝,但是——
“爱卿不用多说,朕已经决定,而且……”皇上再次神秘地一笑,“你们的事情也传入了后宫,连太后都觉得有趣呢!”
“太后?”甄啸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先皇传位其弟,那个一直幽居冷宫的女人才有了出头之日,母凭子贵,成为当今太后。尽管只是养母,但圣上孝顺,满朝皆知。不过太后一向贤淑,而且不喜张扬,一直都是深处后宫之内,很少过问朝政。甚至连后宫事项,也极少参与。想不到他们的事情如此轰动,连太后——那样一个不问世事形同隐居的女人都知晓了。
“太后也赞成朕的决定。”皇上笑眯眯的,“刚才朕也是试探试探爱卿的真心,现在朕放心了。”
这一嫁,因为有皇上的主婚,盛况空前绝后。
天下百姓都希望亲眼目睹一下昌平侯为新娘的情形,一时京城人流云集,摩肩接踵。
不过潋滟居却并未受到影响,相反,因为有了皇上的助阵,潋滟居外面,御林军层层把守,倒是给了潋滟居从未有过的清净。
“哈哈,潋滟居的老板娘果然是倾城绝色,怪不得昌平侯愿意委身下嫁。”皇上龙颜大悦。
“谢皇上夸奖!”倾央裣衽作礼。
“时候也不早了,朕也该回去了。”皇上意犹未尽,“可惜不能喝你们的花酒。”
“皇上,潋滟居的大门小门随时为皇上开启。”倾央娇声说道。
“好好好!”皇上忽然凑到甄啸耳边,“爱卿,朕真的好羡慕你啊!”
他笑着起身,在侍卫们的簇拥下离开了潋滟居。
“姐姐今日大喜,妹妹敬你们一杯。”飞雨终于有机会上前,举了酒杯向甄啸遥遥一敬:“从此,我就叫你一声姐夫了。”一仰头,一颗珠泪却不小心滑落脸庞。
“飞雨。”倾央望着飞雨,忽然想起了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我和甄啸,不论有你无你,都不会有任何结果。言犹在耳,她却作了新妇。她知道飞雨内心的感受,却是无能为力。
“没事,姐姐,我祝你们白头到老。”飞雨含泪微笑,“姐姐,我有些醉了,想先回去休息。”不等倾央开口,她已经转身离去。
倾央默默地目送飞雨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会变成这样的光景,连她都控制不了。会变成这样的身份,她又何尝开心?
“倾央,你终于是我的妻子了。”甄啸深情地注视着倾央,尽管知道有很多的罅隙横亘在他们中间,尽管知道这一场婚姻不过是某种交易,然而,他依然开心。
“娘亲!”甄宝从宫耀的怀里挣扎落地,向他们跑了过来,“爹爹,现在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吗?”
“嗯!宝宝,爹爹答应过你,一定把娘亲带到你的身边。现在爹爹做到了。”甄啸抱起甄宝。
“娘亲,亲亲。”甄宝的小手伸向倾央。
“宝宝!”倾央接过甄宝,亲了亲孩子的脸颊。
“娘亲,我好想你,我早就想过来了,可是,那位叔叔不允许。”甄宝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宝宝好困……”他歪着脑袋靠在倾央肩上,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
“甄啸,倾央,恭喜你们。”宫耀笑着走了过来,笑容中却透着落寞与酸涩,天下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唯有他……
“谢谢!”甄啸点头,拽紧了倾央的手。从此,倾央是他的,再容不得另外的男人觊觎。
“谢谢王爷的厚礼。”倾央腻声说道,没想到宫耀会送给她这样一份大礼,为她化解了一桩几乎就要闹到皇上那儿的案件,而且干得如此漂亮干净。蒙冤者认为出了气,肇事者也不过花费了一些银两就轻易脱身。这个宫耀,转圜能力之强,出乎她的意料呢!若是都能如此处理,何必百姓频频喊冤?
“没什么,本王的自由之身不是还压在老板娘你的手里吗?”宫耀调笑道,转眼望见甄啸阴沉的脸色,不由笑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本王就不耽误你们了。老板娘,你是聪明人,一定懂得珍惜自己的幸福对吧?”
他笑着离去,倾央怔怔出神。珍惜?幸福?她的幸福就是这个吗?不是的,她的幸福是宝宝啊!不是这个被刻意安排了的婚宴啊!
甄宝被竹儿带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甄啸和倾央。
在这个私密的空间里,两人却反而生分了起来。
烛光下的倾央,美得竟有些虚幻。甄啸呆呆地凝望着,却不敢有什么举动,生怕这一动,眼前的一切就会涣散,就会消失。害怕,这只是他做过无数次的美梦而已。
“我累了。”倾央忽然躺倒在床上,面向里面背朝外面,微微蜷着身子,自然流畅的纤腰在男人眼里几乎完美无缺。
她和他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暧昧,曾经为了复仇,她动用过小勾引小媚惑,制造了无数的旖旎浪漫,如今都不需要了。即使成婚,他亦不过是青门的棋子,只是为了方便办事而已。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师傅冷漠的声音:“甄啸喜欢你,而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为了你的孩子,为什么不索性结合呢?这样你也不必三心二意,事倍功半!”
是的,她的确是为了孩子才迫切地想要完成任务!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步自己的后尘,再度沦丧为青门的棋子!
所以,她甚至愿意舍弃了孩子,让他随了甄啸而去。
“我知道你和甄啸有了一个赌约,何不顺水推舟?”师傅的声音总是有办法让她惊惧。
一个赌约?仅仅只是她和甄啸之间的小秘密,师傅却掌握得如此清晰如此了然!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一只被掌控着的猴子,这辈子只能听凭主人的使唤,完成她可悲可叹的喜怒哀乐。
“甄啸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又是王俭在朝中唯一谈得拢的朋友,和王爷宫耀也有世袭的交情。有了这支铁三角队伍,对你的工作无疑是锦上添花。”冷冷淡淡的语调,波澜不兴,但是倾央却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师傅连这一层都设想好了,师傅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她离开。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冒险一搏,看一看师傅黑纱之下的面目,是否也如这声音一般地冷酷无情?
但是,那种骨子里对师傅的惧怕终于让她胆怯了!
除了接受,那个在皇帝主持下的盛大的婚礼!
不是没有怨恨的,恨甄啸不懂她的明示暗示,恨甄啸不肯带着甄宝远走高飞,恨甄啸害了甄宝从此也须堕入青门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当一切繁华落幕,她再也懒得虚与委蛇,只是懒懒地躺在床上。
红烛爆了一朵烛花,璀璨而耀眼。
甄啸动了,高大的身影投影在了墙壁上,落入倾央的眼中,有种不真实的温暖荡漾开来。怎么会?只是这样一抹影子,竟叫她觉得安心!仿佛只要有了他在,便可以安心地依赖,再也不必蝇营狗苟胆战心惊地过日子!
倾央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是太想过那种平安宁静的日子了吧!所以才会产生这种莫须有的幻觉!
“倾央!”甄啸抚触着倾央柔顺丝滑的青丝,有一种异样的情动在心底慢慢化开,弥漫周身。
倾央没有动静。
甄啸的手缓缓地游弋,滑过倾央的耳朵,落到了她纤巧的锁骨上。
热气在甄啸的手下凝聚,倾央忽然感到了不自在。
不自在?
潋滟居的老板娘,居然对男人的触碰会不自在?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但是,此刻,她真的犹如新婚的少女一般,任凭羞涩悄悄爬上脸颊。
即使是这样虚假的婚礼,即使这样别有用心的成婚!
她依然羞涩了,在甄啸的手下,仿佛一个饱胀的花骨朵,正要缓缓怒放。
“倾央!”甄啸呢喃地呼唤着,不知何时,已经横躺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身体,口中呼出的气息,撩动了她的心弦。那样熟悉的情景,那样暧昧的姿态,仿佛重历心头。
只不过那时,主动的人是她!
甄啸的手带动了她的身体,两人相对而卧。
惊慌地瞟了一眼甄啸,倾央竟不敢再直视甄啸的双眼。怕看到一些她承受不了的内容,怕残酷的现实毁去了甄啸眼中那不加掩饰的真情。是的,她是珍惜的呀!否则,又怎会给儿子取名“甄宝”?
甄啸的唇覆盖了倾央的唇瓣,湿软的舌尖不时小心地试探,深深浅浅,胶合的唇瓣离了又吻,湿了彼此,相互交融难以割舍。
是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应,倾央的手臂勾住了甄啸的脖子。
甄啸的喉咙里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嘴唇离开了倾央那柔嫩的芳唇,吻上了她的眉心,吻到了她的媚眼如丝,吻向了她的颊面,再吻回她的柔唇,舌间轻浅地撩动着、探索着,将倾央的情潮一点一滴勾勒出来,直教她意乱情迷、难以自已。
“倾央啊!”喃喃地呼唤着,甄啸的手指挑开了倾央的裙带,光润如玉的肩膀裸露在空气中,映衬在红烛下,更加粉嫩细腻,充满了最原始的诱惑。
倾央轻轻地喘息着,感觉那火热的温度,转眼笼罩了她的周身;紊乱的鼻息,萦绕在她颈间,而他的双臂,更是牢牢地圈住她不放,彷佛要以他的胸膛,作为她的牢笼。
不安地呻吟了一声,倾央想要挣脱,想要告诉甄啸某些他们必须得面对的事实,想要提醒他,现实未必如他想象中那么美好。然而甄啸那强健的双臂,环抱得极紧,像是想把她嵌入怀中,嵌入自己的身体里面,和他融合在一起。
倾央仰头,想以这微薄的距离让两人稍微清醒一点。然而她忘记了,这样的烛光中,她两颊的胭脂色灿若朝霞,眼眸中的慵懒勾魂摄魄,微启的芳唇更是仿佛在发出无声的邀请,邀请甄啸的品尝。
甄啸低低吼了一声,一个霸道而掠夺的吻,困住了她的口舌。他纠缠着她,罔顾她的挣扎闷哼,细尝她柔嫩的丁香小舌。宽厚的大手,从倾央松乱的衣领口入内,掬握了那久违了的雪嫩。温暖的指掌,重温先前探访过,用她最难以抗拒的方式,或轻或重的揉握。
窗外,夜色正浓;房内,缠绵亦浓。
快天亮的窗外月亮还在,倾央缓缓醒转。侧头凝视枕边的男人,那张睡颜上挂着一抹满足而甜蜜的微笑,一如初见的他,那么干净,那么清爽,也那么纯净无邪。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当时那一片寻常若能长久,多好!
即使此情可待成追亿,也胜过如今的左右两难好!
倾央无声地叹息,目光望着房内的一对红烛。
谁道清烛无心,但见垂泪天明。
红烛都如此有心,何况是她?
只是该如何面对?她如何可以保证,她此刻对甄啸的一言一语,没有隔墙之耳监听?
不敢冒险啊!
“倾央,你在想什么?”甄啸的手抚到了倾央的脸颊边,感受着那份犹如丝绸般的滑腻,微笑又情不自禁地绽放。不是梦,如今真的不是梦了。
“甄啸,你真的愿意听命于我?”倾央默默地注视着甄啸,想要看穿他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要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甄啸认真地回答,“如果只有这么一个办法,我不想错失。”
“你真傻。”倾央叹气,“你明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如果注定要下地狱,我们两个人也绝不分离。”
“可是还有宝宝。”
“宝宝离不开你。你也知道的。离开了你,我和宝宝已经身在地狱了。”
“但是你真的可以昧着良心?”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既然你可以去做,我就可以。”
“甄啸,你不一样,你……”
“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的未来就只有一条路了。倾央,让我来承受一切吧!让我来承担你的负担。”
倾央把脸偎入甄啸的怀里,因为眼泪快要涌出来。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甄啸,才教她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明知道,那一夜发生与否,与她的家仇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她却还是沉醉了。
为了抵抗这样的甄啸,她真的费了很多的心思,甚至不惜漠视心底的那份酸涩把甄啸推入别的女人的怀中。然而,终究是逃不过命运两字!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只是这一次,再也由不得她控制。
甄啸真傻,可是傻得让她会心痛,会心动!
忽然有种冲动,再也不去管前方如何,只要享受此刻的拥有!
反正,她早就是一个没有了明天的女人!
只是放不下宝宝啊!
在这一场她和他的浩劫之中,唯有宝宝最不该牵扯在内!偏偏,就是有了宝宝!
正文 第七章 解语自销魂
皇上的主婚,无疑成了潋滟居最大的靠山!
潋滟居再次掀起高潮,朝中大臣,几乎无一错漏,纷纷光临潋滟居。
王俭自然也不例外。
有了甄啸这个好友,有了皇上的默许,王俭成了潋滟居的座上客,三不五时,只要一有空闲,便会来潋滟居小坐片刻。一回生二回熟,有些人情往来自然难免。尽管王俭依然坚守自己的本位,但是并不排除可以将任务转移到昌平侯和王爷宫耀身上。有了这样的两大靠山,朝廷中的贪官集团更是有恃无恐,欺上瞒下之风大盛。
倾央应该是很快乐的,但是并不!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甄啸日复一日心安理得地沉沦,她真的很不快乐!
脱离青门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但是,却感觉越来越渺茫。想要求见师傅,师傅却迟迟不肯现身,只是叫人告诉她:安心地待在潋滟居,安心地做好每一件事情,否则,她就会失去她最在意的人。
她最在意的人?
已经无暇分辨究竟是甄宝,或是甄啸!
只知道,任何一个的错失,她都会心痛如割,直至心死。
她该怎么做?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孤立无援!
“老板娘,有心事?”宫耀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注视着她的眼眸竟然有一丝怜惜。只是倾央看不见。
勉强勾起一抹媚笑,倾央回眸:“王爷什么时候也学会看相了?”
“呵呵,老板娘的心事都堆在眉梢眼角了,何须学会看相?”
“哦?”
“老板娘是在担心甄宝吧?”
“怎么?”
“老板娘退隐后复出,经营潋滟居,不就是为了甄宝么?”
“是吗?”
“是不是老板娘心里最清楚!”宫耀饮了一口美酒,“好酒啊!好酒!可惜有人就是不懂得珍惜眼前的美酒!”
“你在说我?”倾央暗暗心惊,脸上却笑得更欢,“你又怎知我不懂珍惜?也许我正是因为太过珍惜,才会害怕糟蹋了美酒呢!”
宫耀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起来:“曾经有个女孩子,无论身处什么样的逆境,都无法改变她乐观的天性。”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异样的温柔多情,“说也奇怪,再差的事情,只要到了她那儿,都会有好的转机出现。”
倾央怔怔地听着,第一次听宫耀谈论心事,忽然感觉他们之间的隔阂消失了,忽然觉得宫耀好似她的亲人一般,正在关心着她,爱护着她!
宫耀却没有看她,目光带着陌生的情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目光中满载着无限的向往,“倾央,你说若是遇到这样的女人,是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幸运呢?”
“是!”倾央点头,“那样的女子,应该是每个男人毕生的梦想。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对!我曾经也是那样想。”宫耀苦笑,“但是,后来我发现放手会让她更加幸福,因为另一个男人比我更加适合她!倾央,你会不会小看我?”
“不会!”倾央摇头,“放手需要更大的勇气,因为要用一生的相思为代价。”
“倾央!”宫耀的目光中带了感激,“谢谢你的理解!后来我希望我的妹妹可以和她一样,结果……”
宫耀的眼眸中蕴含了一层悲愤。
倾央伸出手去,握住了宫耀的手:“我明白。”是的,她了解宫耀一家发生过什么,她亦明白宫耀把她当成了妹妹,希望她可以像他心仪的女子一般,处处逢凶化吉、宜其家人。只是,她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样的幸运?
宫耀忽然笑了,目光落在倾央身后:“老板娘明白就好。只怕有些人却无法明白呢!”
倾央回头,甄啸正阴沉地盯着他们,不由莞尔。
“呆子,你做什么?”这样也会吃醋?她和宫耀,怎么算都是不可能的啊!
甄啸一把拉住了倾央:“你是我的妻子。”
宫耀笑着饮酒。
倾央嗔怒:“对啊,我只是你的妻子,可不是你的所有物!”
甄啸的脸色黯然,长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倾央目送他的背影,想要叫住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没有说出口。回过头,宫耀正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王爷,见笑了。”
宫耀不置否可地撇了撇嘴唇,忽然说道:“我也会这样,但是没有机会!”他仰头,哈哈大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唯有杜康,可以解忧呀!”语声未尽,人已如大鹏展翅,跃出窗外,绝尘而去。
“人生自是有情痴,都是一般伤心人。”倾央摇了摇头,心中挂念着甄啸,“小天!”
容小天默默地上前。
“你替我照看着这儿。”倾央望了望容小天的脸色,这小子最近这段时间,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想要询问一下,却终于放不下甄啸。等以后有时间吧!
甄啸躺在房中,听到倾央进门,身体不动,眼睛却已闭上。
“你吃醋了?”倾央坐到了床边。
甄啸不语。
“傻瓜,我和王爷能有什么?”倾央的玉指戳到了甄啸胸前。
甄啸忽然抱紧了她,仿佛惩罚般,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嘴唇。情感如深海默默,暗香浮动,霎时间席卷了倾央。
“倾央,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的好恨你,恨你犹如我的附骨之蛆,深入骨髓;但是我更恨我自己,没有能耐让你付出同样的真心。”甄啸的手圈住了倾央纤细而优美的脖子,手掌干燥平滑,透露出一种内在的力量,仿佛只需要微微一用力,就可以掐断了倾央的脖子,“倾央,你信不信,有很多次我都想杀死你,把你连骨带肉吞下,这样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倾央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闪闪烁烁:“甄啸,你舍不得的。”
“你说对了。我舍不得。我要的是你的笑靥,你的声音,你的气息,你的温暖,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你!”甄啸痴痴地注视着倾央,“我喜欢看着你,喜怒哀乐,我喜欢听见你的嬉笑怒骂,如果没有了你,即使死了,我都会寂寞得发狂。”
倾央笑不出来了,呆呆地回望着甄啸认真的脸容,这样爱他的男人,她真的要伤害到底吗?她知道甄啸不快乐,但是却不知道甄啸会痛苦至此。她知道甄啸爱她,却不知道甄啸会爱到痛彻心肺!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像甄啸这样爱她了吧!
“所以,我更加要全力一搏。”甄啸贪婪地吮吸着她呼出的气息,脸上挂个恍惚的笑,“即使到了最后,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至少,我已经努力过!”
倾央蓦然抱紧甄啸,狠狠地咬住了甄啸的肩膀,直到牙印深深地嵌入了甄啸的皮肉。她含泪抬头:“痛不痛?”
甄啸点头。
“你痛我会更痛!”泪光闪烁,却没有滴落,倾央咽下了流泪的冲动,“甄啸,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不信任我!我是青楼女子,即使我守身如玉,清白也早已不复存在。”
“倾央,我没有……”
倾央掩住了甄啸的嘴巴,青葱般的玉手,如凝脂般柔嫩细腻:“清白,并非简单的身体!甄啸,一入青楼门,难守清白身。这个道理,你和我都很清楚。你之所以恨我,无非是因为摆脱不了这样的我。”
“倾央……”甄啸拉住了倾央的手,“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个。”
倾央又掩住了他的口:“我知道。我知道你在乎的是我的心。”她凄然一笑,“可是,我心里若没有你,又怎么如此苦心经营?”
“倾央,我说过了,有什么苦衷,你尽可以告诉我,我是男人,我会解决。”甄啸急切地拉开了倾央的另一只手。他气的就是倾央有事从来不会向他开口,反而是别的男人,更容易得到倾央的信任。倾央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永远不会是他。“倾央……”
这一次,倾央用自己的唇,堵住了甄啸的口。双唇柔软温暖芳香,诱惑着甄啸的深入。
倾央的双臂拥抱着甄啸,倾央的身体熨帖着甄啸,倾央修长的双腿纠缠着甄啸。这样的肌肤厮磨,交颈而眠,很快点燃了甄啸身体里躁动的火苗。旖旎一路蔓延,逐渐形成燎原之势,酝酿着最直接最原始的翻云覆雨。
不想告诉甄啸,是为了保护甄啸。不想麻烦甄啸,是因为见不得甄啸哪怕是一点点的伤害。甄啸不是其他男人,受她驱使供她差遣,只要她施舍一抹感激的微笑。甄啸是她的男人,她怎么能够看见自己心爱的男人,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多希望甄啸依然是原来那个纯净如水的男孩子!有着一份青涩的高傲和稚嫩的羞容。多希望那个甄啸从来不曾遇见她,不曾被她败坏!多希望那个男孩可以有一世的单纯无害的笑容!
为此,她愿意尽一切力量,守护甄啸和她的孩子!她是个自私的女人,从来都是。为了她的家人,她会不惜一切手段,威逼色诱,但教可以达成目的!
甄啸的任务正在一天天的减免,很多时候,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甄啸的眼神正在一天天的暗淡,很多时候,他总是落寞地独处一隅,阴郁的目光锁住那个如穿花蝴蝶一般的女人,望着她和每一个男人传递风情万种。
唯有抱着宝宝,他才会露出真心的笑容,告诉宝宝:“妈妈在工作,妈妈工作都是为了我们。所以,宝宝一定要乖乖的哦!”
宝宝很懂事,胖胖的小手抚摸着甄啸满腮的粗短胡渣:“嗯,爹爹也要乖乖的哦,不要忍妈妈生气。”
当此时,泪水会那样的忍无可忍,却还是硬要咽回去。
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倾央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哪怕会伤害到倾央,他也要争取他们一家人的幸福!
他不知道倾央为什么离不开潋滟居,他只是直觉地感到倾央的幕后一定受了谁的指使。倾央既然不肯对他明言,他就自己去寻找答案!
甄啸坐在角落里,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侯爷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宫耀阴魂不散地影子洒落在他的桌上。
甄啸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宫耀眼里带着笑:“甄啸,你在吃醋?”
甄啸哼了一声。俊脸却红了。
“老实说,其实我和你的交情应该不错,以前我们既然可以合作,为什么现在不呢?”宫耀坐了下来,为甄啸的酒杯注满琼浆玉液。
甄啸冷冷地饮酒,不置一词。
宫耀忽然以指蘸酒,在桌上迅速写了几个字“幕后主使”:“我知道你对他感兴趣。”
甄啸终于抬头,戒备地盯着宫耀。
“甄啸,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都为情困扰。”宫耀的手指继续划动——“有人监听。”
酒渍很快就干了,桌面一如从未写过字一样干净。
“既然我们都喜欢倾央。”宫耀注意到了甄啸恼火的神色,不予点破,也许,有他的存在,反而会冲破甄啸和倾央之间莫名其妙的隔阂,有时候第三者也是非常必要的。嘴角噙了一抹笑意,他重复了刚才的话:“既然我们都喜欢倾央,都有着共同的爱好,为什么不干脆成为好友呢?”宫耀的手指继续在桌面上流连:青门!
甄啸漠然饮酒,手指却也不闲着:幕后组织?
宫耀眼里带着赞许:“我们的上一代是盟友,为何在我们这里要断裂?”
甄啸也笑了,只是笑意噙在嘴边却没有融进眼里:“盟友?理由呢?”
“倾央难道还不足以成为我们共同的理由么?”宫耀一语双关。
是的,为了倾央,如果连宫耀都可以放下,为什么他不能?何况,有了宫耀的协助,一切会更加容易。因为,有一点尽管他不愿意面对,却不得不承认,那就是——有些话倾央会告诉宫耀,而他,一无所知!
咬牙切齿地咽下一口怨气,甄啸猛地喝了口酒突兀地起身:“我不像你这么厚脸皮!”拂袖扬长而去。
宫耀低头饮酒,桌上的酒渍已干,但那个字他看得足够清楚了。甄啸写道——“好”!他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他不曾为妹妹做些什么,至少,他可以为这个女人,为倾央做点什么吧!这些如花儿一般的女子,若能够守住她们的鼎盛时代,即使是奉献出生命,又有何惧?
仰首,杯中酒尽,宫耀哈哈大笑起来:“好酒!好酒!痛快!痛快!”
一瞥眼,望见了正从二楼下来的倾央,忍不住醉态可掬地迎了上去:“老板娘……”
他的手停留在一个人的肩膀上,但不是他想要企及的地方,而是一个男人——容小天面无表情地挡在他和倾央之间。
“小天,我和王爷是好朋友。”倾央好笑地拍了拍容小天的手臂。
容小天的脸渐渐烧了起来,但依然不动如山。
“小天。”倾央的声音有些不郁了,容小天近段时间以来,对她的干涉似乎有些过火了。
“是好友,也该非礼勿动。”容小天硬帮帮地甩出了一句。
“呵呵,失礼失礼!”宫耀敛眉拱手,“本王好像醉了,醉了!”他踉踉跄跄地向楼梯冲去,流雪过来扶住了他:“王爷,你让奴家好找。”
“呵呵!”宫耀摸了摸流雪的俏脸,“不找,不找,以后我就躲在你的怀里。还是流雪最好啊!”
容小天皱起了眉头,嫌恶地盯着宫耀的背影。
那表情落入了倾央的眼中,倾央若有所思地盯着容小天:“小天,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容小天一惊,收敛了表情,垂手站在倾央身后。
“小天!”倾央拉起了容小天的手,“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吗?”这容小天,初遇时,正纠缠于一身病痛,是她巧施银针,救了小天。从此,容小天心甘情愿地为尾随左右,唯她马首是瞻,从未说过半个不字。甚至她怀孕生产,都是小天一力侍奉。她和小天之间,明为主仆,却有着姐弟之情。但是,如今却似乎发生了什么,小天的情绪她有些捉摸不透了。
“我……”容小天的目光有些闪烁,似乎是羞愧,又好像后悔。
“怎么了?”倾央的声音更加柔和,“小天,你知道的,我和宝宝,还有你,我们三个人曾经相依为命。我们的关系是无可替代的。如果这些日子我对你疏忽了,那绝对不是我故意所为。”
“我……”容小天的眼中含了泪水,几乎就要一吐为快。但是——
“姐姐!”飞雨拉了拉倾央的流云长袖,“侯爷让我告诉你,宝宝好像病了。”
“什么?”倾央本能地放开了容小天,迅速转身离去。身后,是容小天痛悔和愤怒的神色,以及飞雨一闪而逝的恨意。但是,她都看不到了。
“宝宝!”来不及推开房门,倾央就扬声高叫。
“你还在意宝宝么?”门开了,是甄啸一脸的阴沉和嘲讽,“你要关心的人那么多!你还有时间理会宝宝么?”
“甄啸!”倾央扫视了整个房间,“宝宝呢?”目光落回甄啸身上,“你骗我?”
“难道你希望宝宝真的有事?”甄啸的声音更加沉闷。
“你骗我?甄啸,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是真的有事?”
“我知道。你忙着和你的又一位知己情人叙旧嘛!”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让他们两个人都怔了神。
望着甄啸俊脸上的红印,倾央想要道歉。但甄啸眼中的倔强和愤怒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也制止了她蠢蠢欲动的手。她沉默地别开了脑袋。
甄啸忽然摔门而出,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后,房间里蓦然静寂下来。
身后的宁静,压迫着倾央的官能神经,胸口突如其来的疼痛像是浪潮般淹没了她,令她无所适从、怅然若失。她咬着下唇,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就像最宝贵的东西突然被人夺走一般。
她和甄啸,到底是怎么了?
有什么陌生的内容在他们之间悄然滋生,腐蚀着他们的亲密无间。时间和距离无法改变的情感,正在他们一次次的争吵一次次的误解中慢慢地消融,直至相看两相厌,转身成陌人!
他们终究注定了有缘无份,强求了,也只是短暂而可笑的孽缘!
全身的力气被突然抽离,倾央软倒在床前,胸口的疼痛竟让她的双眼湿润起来。
潋滟居内,谁都看得出来,老板娘和昌平侯在闹矛盾!谁都在暗暗揣测,昌平侯会在什么时候带着儿子离开潋滟居!
山雨欲来风满楼,沉闷的气压,有人欢喜有人愁!
“侯爷,如果是姐姐的不是,飞雨替她向你赔礼了。”飞雨体贴地为甄啸斟酒。
甄啸望了她一眼,眸光中有些歉意:“谢谢你,飞雨。我们的事情别人是无法替代的。”
那个“别人”刺激了飞雨,她轻轻咬着下唇,杏眼中泪光点点:“侯爷,即使飞雨曾经做错事,你也不用把我推得这么远吧!至少我还会叫老板娘一声姐姐啊!”
“飞雨,我不是故意的。”甄啸手忙脚乱地取出手帕,想要给飞雨拭泪,终于手停在了空中。
飞雨哀怨地瞟了他一眼,接过了手绢,独自拭泪。曾经熟稔的动作,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飞雨,对不起。”甄啸真诚地道歉。
“是我有错在先。”飞雨低声说道,“是我欺骗了你。”这样心平气和地谈天,恍若隔世。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我不该利用你。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用这样的手段。飞雨,我真的很抱歉,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女子,你应该有人心疼,而不是像我这样地伤害你。”
“侯爷!”飞雨怔怔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甄啸的话触动了她心底的弦,甄啸的话远比他之前的温柔举止更让她心动,“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老板娘,你会……爱上我吗?”
甄啸沉默,片刻才抬起眼睛:“我不知道。飞雨,我只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不该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如果我有这个能力,我一定会带走你。”他犹豫了一下,“飞雨,你不要怪我唐突,我上次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愿意照顾你,像妹妹一样地照顾你,你可愿意?”
有泪凝睫,飞雨低头。很想扑入那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大哭一场。这世上,从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对她说过,从没有一个男人真正地关心过她,只有甄啸。尽管只是兄妹之情,却一样让她感动,让她更加地迷恋这个男人,更加怨恨,占有了这个男人却不懂得珍惜的那个女人。
“飞雨,你考虑一下吧,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来找我。”甄啸站了起来,与飞雨擦身而过。迎面,是一脸冷笑的倾央。他怔了怔,忽然明白了倾央笑容中的含义:倾央以为,他又故伎重施,试图借飞雨来报复她了。一阵彻骨的悲哀在心底缓缓流淌,倾央对他,了解过吗?不愿再面对倾央那陌生而伤人的眼神,他迅速走向内堂。
倾央有了受伤的情绪。她明明看见,甄啸对飞雨的温柔;她明明听出,甄啸话里对飞雨的关心。然而甄啸对着她时,那双眼睛就变得格外冷漠,甄啸把那张只是应付陌生人的客套微笑居然留给了她!
想要流泪,终于倔强地冷笑。这些年来,没有甄啸陪伴,她照样活得精彩。那么,今后的日子,没有甄啸的日子,她为何要自怨自艾?她为什么要被眼泪打败?
转身,望见容小天那双关注的眼神,心不由得发酸:“小天,我们才是生死与共过的,不是吗?”
“是!”容小天握住了她伸过去的玉白的纤手,有些惶恐也有些激动。
“小天,你不会背叛我的是不是?”竟然会变得软弱而不自信,竟会因为甄啸的冷淡而想哭。
“是!”容小天握紧了倾央的手,“我不会的。”
“小天,我就知道,你才是对我真的好。”泪水终于忍耐不住。
“不要哭。”容小天迟疑地伸手,接住那颗晶莹的泪珠,“我会永远照顾你。”
“谢谢你!”倾央破涕为笑,“好弟弟!”
容小天的神情有些变了,褪去了初始的激动,某些不甘心浮上了脸颜:“我已经长大了。”
“我知道。”倾央怅然若失,“你长大了,很快就会高飞了。小天,我是不能自私地留你一辈子的。”她抽回了手,无论她和甄啸将何去何从,她都该坚强地自立,她不能总是像一株菟丝花一样,依附他人而生存。容小天,总有一天也会成家立业。
“我不会。除非你不要我了。”容小天固执地开口,眼中有一抹陌生的阴狠一闪而逝。
倾央已经没有在听了,她的目光落在了潋滟居门口那个奇怪的客人身上。
说他奇怪,是因为他抱了一个女人来逛妓院。
男人逛妓院有很多方式,但是像他那样怀里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前来,倾央第一次见到。而且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潋滟居的姑娘们身上,他周围的气场冰冷之极,仿佛一靠近就会被伤害。
这个双眼通红蓄着长须,脸色沉默隐晦,像是多天都未曾睡过觉的男人,旁若无人地进入潋滟居,似乎随口问了些什么后,旁若无人地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如何走出潋滟居的,他只是,就那样在所有人面前不见了。
倾央的脸色变了:“小天,他是谁?”
“我不知道。”容小天的脸色也透着奇异。
倾央蹙起双眉,应该不会是师傅派遣的杀手,她没有接到任何这方面的命令。那么,应该是江湖人士寻仇了,问题是,寻谁的仇?
“他好像是往潋滟居内堂方向去了。”宫耀不知何时出现在倾央身后,一脸严峻。
“内堂?”倾央的脑海中迅速闪现出宝宝的身影,还有那个男人,那个刚刚伤害了她的男人。她惊跳了一下,匆匆忙忙地奔向内堂。
正文 第八章 故人天涯来
哄着宝宝睡着后,甄啸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进门的刹那,有一股凛然的异样气流,让他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幸好他的轻功独步天下,这一掌竟让他躲开了。
“什么人?”甄啸凝目,映入眼帘那张熟悉的面孔让他惊喜莫名,“邢云!花弄影!”他高声叫了起来,“我正要找你们……”
错愕闪过邢云的面颊,只是须臾,他就阴沉着脸,第二掌又攻了过来,而且后劲绵绵不绝,大有不打死他誓不罢手的气势。
“邢云,我是甄啸!”甄啸惊讶,继续回避,他知道邢云有多厉害,别后多日,邢云的武功似乎又上了一个层次。如果说那时候他还有可能和邢云打个平手;现在,他只有闪避的机会。
邢云依然默不作声,身体仿佛化成了掌力,气势骇人。幸好他怀里还有一个花弄影,不然,甄啸此刻只怕已经躺下了。
甄啸苦笑,只能左腾右闪,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家伙,他们分别将近一年了吧!怎么故人会面,竟会是这样的方式,难道现在流行这个?
三个人处在一间房里,房间里却静得诡异。无论是进攻的还是防御的,都悄无声息。
“甄啸!”门外响起了一个动听的声音,“你在干什么?换件衣服这么难吗?”那个女声越来越近。
甄啸脸色大变,想要夺门而出。但是邢云仿佛知道他的想法,邢云似乎也想到了他的隐忧。
“甄啸……”
一声闷哼,甄啸硬生生接了邢云一掌。他不知道邢云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眼前的邢云,早就不再是当日的邢云,这个邢云根本就已经疯魔了。他可以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却不能不顾及到倾央。
“甄啸!”倾央惊恐地抱住了甄啸软绵绵的身体,“你是谁?”愤怒地抬头,那一张酷似花弄影的脸蛋映入邢云眼帘,这一掌终于凝住不发。
“你是谁?”邢云嗓音暗哑,好似已经很久不曾说话。
“她是花弄影的亲姐姐花弄月。”甄啸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才艰难地开口。知道倾央的身份,还是宫耀的功劳。如果不是和倾央冷战,如果不是恼怒倾央对他守口如瓶,他会告诉倾央,她还有一个妹妹叫花弄影。
倾央手起针落,已经封住了甄啸的穴位,这才重新抬头,望着邢云怀里的花弄影,有些激动也有些难以置信:“弄影?真的还活着?”花弄月,这个名字仿佛自遥远的天际传来,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连她自己都觉着陌生了。可是,甄啸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她记得她只是告诉甄啸那些仇恨,并没有向甄啸言明她的身世!她狐疑地盯着甄啸:“你怎么知道?”
甄啸苦笑:“是宫耀告诉我的。”
“宫耀?”倾央的眼眸有些释然,是的,宫耀,那个看上去终日熏熏然的男人,心底里却比谁都清醒,宫耀了解她是谁的女儿,这倒是不稀奇,问题是——
她盯着甄啸:“但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甄啸沉默,可是他的眼神泄露了所有的情绪:他有机会么?他们之间的正常交流都只剩下了争吵,他有机会解释么?
倾央默默地抓住甄啸的手掌,大脑还没有做出什么决定,唇瓣已经送出了歉然的微笑。抬头,她好奇地打量着邢云:“你把我妹妹怎么了?她为什么中了这么严重的剧毒?”那灰白的脸色瞒不过她的眼睛,尽管她对毒性没有研究,但是,她是大夫,她是神医花非的女儿。抢步过去,几根银针已经快速地插入花弄影的穴位。
“你可以救她?”邢云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亮。
“我不会解毒。”花弄月冷冷地回答,若不是为了弄影,她根本懒得搭理眼前这个疯子。
“倾央,不关邢云的事,我想这中间一定有误会。”甄啸吸了口气。
“你少废话?还嫌伤势不够重啊?”倾央心疼地扶住了甄啸。明明在意得要命,偏偏为了赌气而浪费时间。想想都觉得不值,可是,若是甄啸没有受伤,她依然会任性得不理他吧!
邢云忽然出掌,掌心灼热,几乎燃烧着甄啸的后背。甄啸意会地闭目运气,片刻之后,一张苍白的俊脸转为红润。
邢云收掌,望着倾央:“你能救醒我的妻子吗?姐姐?”
倾央正视邢云,好俊美的男子,即使此刻面容憔悴,不修边幅,依然活色生香呢!哈,连甄啸都给比了下去呀!而且,他的眼睛好妖媚,即使肃然也多情。姐姐?这家伙真是懂得抓住时机呢!倾央脸色微红,似嗔还怒:“你就是这样骗了弄影吗?”弄影从小单纯,哪里会是眼前这个男子的对手?
“姐姐可以救她吗?”邢云跪下。
“我只能尽力而为。”倾央叹息,温柔地注视着甄啸,自从她和甄啸结合后,她更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何况这对有情人是她的妹妹妹夫。“可惜我只有一本医经。我不会解毒。”
邢云自怀里掏出那本毒经:“是这个么?”
倾央眼前一亮,接过毒经,轻轻地抚摸着封面,泪水终于滴落:“娘。”以为再也见不到妹妹,谁知道苍天有眼。以为再也不可能接触到娘亲的遗物,谁知道此刻竟然重新感觉到娘亲的手抚过的味道。
“你放心,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哪怕是要以命换命,我也在所不惜。”倾央的纤指掠过花弄影的颈动脉,忽然笑了,“我想你一定已经想了很多办法了吧!”
“能试的我都试过了。”邢云点头,站直了身体,“可惜都没有效果。”
“不,有用。”倾央摇头,“若不是你全力救护,弄影活不到现在。”
“全靠姐姐了。”邢云抱紧了花弄影,身体竟微微颤抖。
“不,不全靠我,还有你。”倾央指了指邢云,“在对毒经的研究上,恐怕我未必及你。你跟我来吧!”
甄啸又被冷落了,但这一次是因为花弄影,所以他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倾央注视邢云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叹,还有那些无须言语的默契。倾央,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光看他,倾央和他,总是会摸不清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深深的沮丧浮上心头,他在倾央的眼中,也许真的什么都不是吧!若不是他死缠烂打,倾央应该是不会选择他的吧?是,论身份尊贵,他不及宫耀;论武功高下,他不及邢云;论生死交情,他不及容小天。他忽然怀疑,到底他有什么优势,能够博得倾央的垂青?也许只是因为宝宝,也许他是沾了宝宝的光芒,才能让倾央委曲求全!这一认知,犹如一柄匕首,刺痛了他的心房,几乎让他喘不过起来。
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倾央和邢云热烈地讨论着弄影的病情,他落寞地退了出去,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外人,倾央的银针,他一窍不通,他不像邢云,悟性奇高,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侯爷!”飞雨迎了上来,“你说过的话真的算数吗?”
“嗯。”甄啸的注意力落在了飞雨身上,也许在飞雨这里,他总算不是一无是处。
“好,那我从此要叫你一声哥了。”飞雨羞涩地一笑,“哥,你在哪里,飞雨就在哪里。”
“飞雨。”甄啸惶恐,“可你总是要嫁人的。”
“也许。但是现在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心仪的男人,所以,要暂时麻烦哥你了。”飞雨俏皮地一笑,“哥,我也不会白吃白喝的,我会替你照顾宝宝,好不好?”飞雨卷着手绢,“姐姐现在无暇分身,就让飞雨分忧吧!”
飞雨退出了四大花魁,倾央得知的时候,潋滟居里所有人都已经知晓了。
“好,好。”倾央的笑容有些苍白,“这一下,我又多了一个妹妹了。”她不是不愿意照顾飞雨,她只是不愿意和任何一个女人分享她的丈夫,何况,她明知那个女人对她丈夫,对甄啸余情未了。为什么甄啸会看不到?或者,根本是故意装作不懂?
心,渐渐地冷却。甄啸受伤,她以为他们之间有了转机。谁知道,甄啸却给了她这么一项意外的大礼。
冷漠地转身,热泪却在眼眶中恶意地蓄积。
这一刻,终于尝到了背叛的滋味。这一次,终于理解了当日飞雨的感受!
六月的债,还得可真快啊!
望着倾央那孤独的伤情的背影,飞雨得意地笑了。总有一天,她要让倾央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她发过誓的!
转身,是甄啸默默的眼神,她怔了怔,脸容变得温柔多情:“哥,姐姐不会生气吧?”
“她,我猜会没空生气吧!”甄啸苦涩地一笑,“飞雨,既然你叫我哥了,那么哥真心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
“哥!”飞雨哽咽,幸福?她何尝不想要?若是当初她果真能够带着孩子嫁给侯爷,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她是会幸福的,即使倾央会加入,她也会默默忍受的。但是,已经迟了,即使她想要回头,她的心,也无法回头了。
甄啸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飞雨的青丝,飞雨若果真只是他的妹妹,一切若果真只是这么单纯,该多好!
可惜不是!
夜色如墨,两条轻烟似的人影在屋檐上一掠而过,他们的前方,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急速向前飞奔。
纤细的人影在一处偏僻的乱葬岗处停下了,伸手从腰间取出一个事物,放到嘴边幽幽地吹了起来。声音如泣如诉,仿佛是一缕冤魂正在申诉哀号。
片刻之后,乱葬岗飘来另一个人影,站在纤细人影的背后。
“飞雨。”声音刻板、严峻。
纤细的人影一震,慌忙转身跪下:“师傅!”
“为什么要退出潋滟居?”
尽管声音不带一点感情,但听得出来,那是个女声,而且并非陌生到他们不熟识的地步。只是,那个声音平时是如此慈祥如此宛转,所以,一时之间,他们无法准确地认知声音的主人。趴在其中一个乱坟之后的甄啸和宫耀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震惊。
“师傅,我只是想要更密切地监视甄啸。”飞雨渐渐镇定下来,这一刻早就知道会来临,只是从小就对师傅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尽管这个理由不知在心里面想了多少次了,还是会有些慌乱。
“没有必要。”对于飞雨的擅作主张,声音的主人显然有些不悦。
“师傅,我只是觉得倾央太纵容甄啸了。”
“你说什么?”黑衣女人欺近身前,扼住飞雨的纤细的脖子。
“师傅。”飞雨挣扎着,“倾央的身份如果连我都能破悉,迟早有一日,她会暴露。她自己暴露不要紧,我是担心师傅和师门。”
黑衣女人放开了飞雨:“这么说,你是忠心为师傅着想了?”
“飞雨这一生,只有一个亲人,就是师傅。”飞雨叩首,“师傅,飞雨种种,俱是为了青门,请师傅明鉴。”
“你打算怎么做?”
“挟制甄啸和他的孩子。”
没有回应。
“而且接近甄啸,我同样可以接近甄啸周边的人物,未必比潋滟居会差。”
还是没有回应。
“师傅,如果一年之内,我没有两倍以上的成绩,甘受惩罚!”
“好!”
飞雨松了口气,不敢抬头:“飞雨恭送师傅。”
她低头的瞬间,甄啸和宫耀已经急速地追踪着黑衣女人而去,三个人仿佛一阵青烟般,瞬间就消失在乱坟岗。
黑衣女人果然是朝着皇城方向去了。
看着她掠过了高高的城墙,甄啸和宫耀面面相觑。
“竟然是她!”
甄啸沉重地点头:“现在怎么办?”
“守株待兔!”
甄啸叹了口气。
“怎么了?飞雨可是个美人!”宫耀调侃着,“恰好倾央这段时间又很忙。”
甄啸忽然一掌拍在宫耀肩头,快捷如电。宫耀吃痛闷哼了一声。
“我不喜欢你这样开玩笑。”甄啸沉声说道。
“好好好!”宫耀退后一步,“看不出你还是个老夫子!不过,若是你对飞雨不假以辞色,又怎么获得她的信赖?我们对于她和青门,还有她……”嘴角冲着皇宫一奴,“才刚刚有了了解而已。”
甄啸又叹了一口气,飞雨竟也会是青门的人,这潋滟居,到底还有多少青门的卧底?甚至连倾央自己都不知道。倾央到底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中?倾央纤弱的肩膀到底需要支撑起多少重任?这一刻,忽然理解了倾央的苦楚;这一刻,更加懊恼自己的无知和鲁莽!
“你怎样?”
“流雪应该不是。”宫耀收敛了戏谑的神情,“容小天,还看不出来。不过,他和飞雨之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秘。”
甄啸目含忧色。
“怎么了?担心倾央?”
甄啸默默看了宫耀一眼:“你不也是?”
宫耀笑了笑:“我和倾央……”
“现在我才知道,倾央真的不容易。”甄啸打断了宫耀的话,听下去心情会妒忌,但是,此刻知道,他根本无权妒忌宫耀,宫耀对倾央的了解和关心,早就在他之上了。他只知道缠着倾央一家团聚,却从未为倾央设身处地地想过。
“是!”宫耀又笑了笑,不再坚持解释,“倾央的确很不容易,所以才会格外让人疼惜。”
“是我爹。”甄啸的声音低了下去。
“不,是我们的上一代害了倾央一家人。”宫耀补充,所以,才会想要帮助倾央,是为了赎罪吧!也是因为,把倾央当成了妹妹来疼爱。“如果不是青门门主,倾央此刻不知道会沦落成什么样子。”他摇了摇头,落在那群穷凶极恶之徒手上,那样一个弱女子,该如何自保?“偏偏是离了狼窝,又如虎口,青门,就像是一个漩涡,倾央根本欲罢不能。”
“如果我们杀死了她呢?”甄啸目带杀气,盯着皇宫。
“稍安勿躁。杀死一个人没什么意思,一锅端才够刺激。”宫耀笑了,那个满是奇言异语的女子浮上心头,忽然感觉好温暖。
“好!”宫耀的笑容刺激了他的眼睛,甄啸别开了目光,是想到了倾央才会满载了那么多的疼惜和爱恋吧!倾央,才只是分别了这么些时候,他就想念她了。只不过这时,倾央应该还和邢云一起为研究解救花弄影的对策吧!
房间里,果然是一片漆黑。甄啸苦笑着推门,为着他意料之中的结局,却依然会失望和疼痛。
“你还记得回来?”
他一推开门,灯就亮了,倾央坐在床前瞪着他。
有一刹那的喜悦浮上心头,甄啸几步走了进去,紧紧地抱住了倾央。无论倾央此刻的表情有多嫌恶多冷淡,他真的好需要倾央的体温。
“你干什么?”倾央推了推他。
甄啸更紧地抱住了倾央,有怜惜,也有更深刻的爱!
倾央不再挣扎,安静地伏在甄啸怀里,汲取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但是,有什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惊动了她的鼻翼。她用力吸了几下后,脸色大变,狠狠推开了甄啸。
“不要脸。”那是飞雨身上的气息,怪不得甄啸会和飞雨一前一后进门,怪不得飞雨看到她时的表情那么古怪。
甄啸的脸色白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要脸。”倾央鄙夷地撇嘴。
“我抱自己的妻子有什么不要脸?”
“妻子?你还知道你有妻子?”倾央的脸色更加鄙夷了。
“我一直知道,我只有一个妻子。”
“甄啸,我以前或许觉得你会有诸般不是,但绝不会有像今天这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恶心!”倾央像盯着一个肮脏的怪物,“你的虚伪让我恶心透顶。”她重重地推开了甄啸,离开了房间。她根本就不该回来,她根本就不该自作多情地认为甄啸可能会思念着她独守空房!呸!眼中枯涩,仿佛火烧火燎,泪水,竟已干涸。
甄啸呆呆地站在房中,她认为他虚伪,她甚至认为他让她恶心!这是倾央自邢云弄影回来之后,第一次正面地看着他对他说的一句话,却是这样一句断人心肺的话。
“姐姐,弄影的毒性好像又加重了。”倾央才一出门,邢云就迎了上去。
“是吗?”倾央咽下了心里的苦果,“我们去看看。”
一直到他们两人消失后,飞雨才从另一边走了出来,眼眸中带着怨毒。这就是接近甄啸的好处,她可以随时随地在甄啸的衣服上留下她的味道。倾央和甄啸,应该很快就会走向终点了!
她的身后,容小天一脸阴沉:“你的目的达到了?”
“你不也是?”飞雨回眸媚笑,“小天,我们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我从来没有这个奢望。”
“哼!”飞雨的眼眸暗了暗,“难道你就不曾想过,要拥有倾央?”
“我只想待在她的身边。”
“拥有她不是更好么?”飞雨抬手抚摸着容小天的俊脸,“到时候你也可以比一比,她和我,谁更销魂?”
容小天避了开去,一脸嫌恶:“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飞雨扬手,但手未挥下,已经被容小天抓住:“不要得寸进尺,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飞雨的脸色又变了,笑意慢慢回到眼中:“小天,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么生分的话。何况,你若和我同归于尽,谁去保护倾央?”
容小天松开了手,脸色有些迟疑。
“我只想要甄啸。”飞雨打量着容小天的脸,“只要甄啸和倾央一分开,我就给你解药。从此你陪着你的老板娘;我自和甄啸鸳鸯双栖,多好!”
“好!”容小天点头,“你记着,只要你伤了倾央一根汗毛,我绝饶不了你。”他转身,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
飞雨恨恨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抬手理了理云鬓,脸上堆了温柔的笑,她走向甄啸的房间,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甄啸打开了房门,看见她,脸色有些异样,但终于忍耐着:“飞雨,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我睡不着。”飞雨低头摆弄着腰带上的流苏,“哥,你觉得我真的可以从良吗?”
“你已经从良了。飞雨,你是个好女孩。”甄啸凝眸,真心希望飞雨如此。
“可是,还是会有客人……”飞雨适时地住口。
甄啸扶住飞雨的肩膀:“飞雨,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关键是你自己怎么看你自己。”
“哥!”飞雨抬头,感激地望着甄啸,“听你这样一说,我好多了。”
甄啸微笑:“那就回去睡吧!女孩子更加要多休息,这样才不会老得快。”
“哥,那姐姐不是会老得很快么?”笑容从飞雨的眉梢眼角透出来。
“谢谢挂怀!”倾央从飞雨身后走出来,那绝代的风华几乎叫人不敢仰视。恁是飞雨自认妩媚,此刻也情不自禁地暗生自愧,“倒是你们,夜阑人静,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可要注意一下了。”她巧笑嫣然,眼眸中竟然找不出一丝怒气,只是骨子里的冰冷渗透出来,令人心寒。
甄啸无言地望着倾央,但是倾央并不看他,倾央似乎已经不愿再看他。
“姐姐……”飞雨嗫嚅着,有些害羞也有些难堪地低头。
“不过,有妹妹照顾侯爷,我这个做姐姐的安心不少呢!”倾央咯咯笑了,“妹妹以后,可要多来几趟,省得我们侯爷长夜多寂寞!”
“姐姐!”飞雨俏脸飞红,“姐姐再拿我开玩笑,我就要走了。”
“好啊!”倾央半真半假,“夜深了,妹妹早点休息,明日早些过来。”
飞雨福了一福,尽管不乐意,终于还是离开了。
“倾央。”甄啸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倾央的手,但是,倾央避开了。“你误会了。”
“误会?”倾央从唇间发出最不屑的一哂,世界在那一刻多安静,安静得连对面这人的声音都仿佛很遥远了。“是我的鼻子误会,还是我的眼睛误会?还是这个世界都在误导我?”
“倾央!”
“甄啸,与其这样貌合神离,不如我们分开吧!”是气馁,深深地气馁。是的,从不认输的她气馁了。当她努力地尝试付出时,才发觉,心痛可以令人癫狂。当她终于可以面对自己对甄啸的感情时,才知道,原来爱,不仅仅是甜蜜,还有这么多的酸涩和苦闷,爱,竟会有这么艰难!
“如果你觉得这么做你会开心,那么——好!”飞雨只是一个借口吧!是倾央终于忍受不了他了吧?这样一个美到令人心痛的女子,值得拥有更好的男人、更适合她的男人、更懂得疼惜她的男人去宠溺她!
“你多保重!”甄啸走出了房门。
好?他说好!
胸中有什么东西急速地涌上来,堆积到眼眸。
该死她是怎么了?!
她想哭吗?她在哭吗?这怎么可能?她看破世情,从来不会为男人的绝情落泪,又怎么可能因为他的冷淡无情而哭?
可是,泪水正在成串地落下来、落下来……
“老板娘!”容小天心疼地望着眼前泪如雨下的女人,第一次啊,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这个绝色无敌也骄傲无敌的女人,哭得泣不成声。
“小天。”倾央抓住了容小天,她需要一个肩膀依靠,她需要一个怀抱调整心情。
“倾——央!”容小天的脸色渐渐地发红,但是双手却恰到好处地搂住了倾央。
甄啸在门外止步,一出门他就后悔了,但是,回头多不易,他心心爱恋的女人,此刻,已经倒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倾央,最不缺少的就是男人的疼爱呵!忽然那么痛恨自己的口不择言,为什么要那么爽快地放弃了啊?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纠缠着倾央?是因为听了倾央的身世觉得自卑了自责了自惭了?是因为从宫耀那里知道一个男人该怎么疼惜女人所以不知所措了?
现在,他要怎么办?怎么办啊?
“你和倾央分开了?”宫耀不可置信地盯着甄啸。
“是!”甄啸沉重地叹息。
“你真的舍得放弃?放弃那么好的女子?”
“不!”
“那你……”
“倾央值得拥有更好的。”
“更好的?”宫耀的脸色更加怪异。
“你!”
“我?”宫耀像是吞了一个大鸭蛋,这个家伙是眼睛瞎了,还是神经有问题,这么多日子了,他还搞不清楚自己和倾央之间的交情?
“你比我更了解倾央,也比我更会为倾央着想。”甄啸的表情更加苦涩了,“而且还有容小天,他对倾央的感情……”终于说不下去了。
“怎么?”宫耀冷眼,“继续啊!”
甄啸低头,掩饰着发红的眼圈。
“笨蛋,傻瓜!”宫耀忽然发作,“不过,有一点你说得没错,这样的你,还真的配不上倾央!”
甄啸的头更低了。
宫耀摇了摇头,重新坐了下来:“宝宝怎么办?”
“我会照顾他。”
“甄啸,你不要让我看不起你,如果你决定那么做,从一开始你就不要去招惹倾央。”宫耀再次忍无可忍地发作,“你既然已经走出了一步,就要一直走下去。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后悔的,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喊停的。甄啸,我警告你,哪怕是天下人都可以,唯有你,你不可以。”
“你以为我不想?”甄啸大喊,眼泪震落,“我每天都想,想得几乎要发疯发狂。不是倾央离不开我,是我,是我离不开倾央。没有了她的世界,我宁可死。宫耀,其他地方我不敢和你比,但是对倾央的感情,我绝对不会比你们少一分。该死的,我就是想要为倾央设想一下,才会匆忙下了决定。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倒流,我多么希望那句话从来没有说过!”
宫耀瞪眼,然后无措地抓了抓头发。以前他以为男欢女爱很简单,后来他发现爱一个人不容易,现在他觉得相爱简直就是相虐。甄啸和倾央,明明就是我爱你你爱我,怎么偏偏又会猜疑来猜疑去,搞得好端端的两个人还要劳燕分飞!
“宫耀,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甄啸摇晃着宫耀,几乎扯破了他的衣服。
宫耀叹气,他这个失恋的单身青年,居然还要为甄啸做爱情军师,告诉甄啸怎么赢得美人归?
“去告诉她你爱她,离不开她。”
“没有用,倾央说我恶心。”
宫耀失笑:“你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唉!”宫耀又叹气,“甄啸,我只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很抱歉他在这条路上也是个可怜的失败者。
甄啸默默地收回了手,他怎么忘记了,宫耀也是喜欢倾央的!他竟然要求倾央的另一个爱慕者告诉他该怎么做?是不是这些日子的合作让他无意中忘记了他们的情敌身份?
“对了。”宫耀忽然想起了什么,精神一下子振作了不少,“有一个好消息,和飞雨联系的女人真的是她!”
“是么?”甄啸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我已经试探过了,她会武功,而且似乎还深不可测。”
“真想不到。”
“是啊!如果不是她和飞雨接触,我们的确做梦都想不到,那个深居宫中,仁义无双的太后,居然就是青门门主!”
两人都沉默了。
许久,甄啸才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下一次我们当场揭穿她。”
“可是,谁会相信我们?”
“王俭!”宫耀兴奋地开口,“咱们叫上王俭,堂堂相国大人作证,只怕太后想赖也不行了。只要没有了门主,青门自然就是无主孤魂。而且,据我所知,青门众徒之间,似乎并无联系,像倾央就不知道身边的飞雨也是青门之人。飞雨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倾央的身份的,还有容小天,虽然他没有和太后接触过,但我有种预感,他应该也是青门一员,而且可能是太后派他来监视倾央的。飞雨大概就是通过容小天才知道了倾央的身份。”
“你说得对。如果我们给太后一个措手不及,江湖中从此就不会有青门了。”
“倾央重获自由,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宫耀几乎没有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的话,他们宫家欠花家的债,总算可以偿还了。
“嗯!”甄啸点头,如果他可以成全了宫耀和倾央,倾央应该会更加幸福的吧!从此,从此,他一个人,只剩下他一个人……心中的伤口已经绽裂,却再无谁可以为他缝合。
正文 第九章 君应有语
花弄影终于醒了过来。
倾央却遇到了麻烦。
“姐姐,师傅要见你。”飞雨避开了邢云和弄影,在倾央耳边悄声说道。
倾央惊愕地盯着飞雨精巧的红唇:“青门门主啊!姐姐这些日子忙于私事,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师傅可是生气得很呢!”
倾央的脸色白了。
“姐姐好自为之啊!”飞雨掩着唇角,只差没有当她的面咯咯娇笑起来,但是眉梢眼角再也遮掩不了那份胜利的得意之情。是的,她赢了,从今往后,她飞雨,才是潋滟居的主人,才是甄啸唯一的女人!她会设法为甄啸另外生一个孩子,即使不能,她也不会大方到让甄宝留在身边,留在这个世上。
夜,雪落如抚触。银白雪片在四周流离,落得很慢很慢,仿佛是在浮游,黄昏的天幕深蓝,承接着片片白雪。
雪落到半夜,地面上已经厚厚积了一层。四下里悄然无声,这样的雪夜,出来赏雪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倾央什么也不是,她只是必须去见一个人,她的师傅——青门的门主!
此去,吉凶未卜,倾央的心也悠悠忽忽的,不知所踪。
想念着宝宝,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想念着甄啸,好想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笑容,哪怕是为别的女人绽放。
可是终于什么都没做,怕连累了他们,也怕一见了之后,更加走不开。
也许,在她这里结束了一切,更好!
这一次,师傅比她来得更早。
她跪在雪地上:“师傅!”
黑衣女子转身:“你好!”
“师傅!”惶恐至极点反而是麻木了一般的平静。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弟子不明白。”
“不明白?”女子冷笑,“你出卖了师傅,居然还敢说不明白?”
倾央蓦然抬头:“我没有。”
“没有?”黑衣女子逼近,“倾央,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当然没有直接出卖我,可是你的行为,却在无意之中坏了事。现在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你想要我怎么惩罚你?”
倾央脸白如雪,美丽的眼睛里都是空洞:“师傅,为什么不能念在弟子无心之失上,放过弟子?”
“无心才是真正的有心。”黑衣女子举掌,向倾央当头击落。但是,掌落,倾央的人却已经不见。她骇然抬头,有个年轻男子携着倾央的纤腰就站在她旁边。
“姐姐,我替你杀了她。”男人的周身散发着肃杀的气流,迫人心魂。
倾央摇头:“师傅,我求你从此放了我吧!”
黑衣女子凄厉地笑了起来:“你在威胁我?”
“师傅,你知道的,我从不敢这么做。这些年来,只要一想起当年那一幕,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对师傅的感激之情。如果不是师傅,倾央早就是残花败柳而且只怕已经不堪凌辱而死。”
“你明白就好。”女子森然答道,“你的性命是我所救,现在我要收回,你怎么说?”
倾央惨然无语。
“倾央,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的誓言?”
倾央跪下,她怎么会不记得?她每时每刻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的命是师傅所救,师傅想要什么时候收回,就什么时候收回!”
“那你还不动手!”
“动什么手?”男子忽然大喝,“我先杀了你这老贼婆。”
“邢云,住手!”倾央抬头,“师傅,现在你也是命在旦夕,倾央大胆,可不可以一命换一命?”
女子嘿嘿嘿大笑起来:“倾央,你果然聪明!师傅从来没有看错过你。好,你过来!”她手掌一翻,掌心一粒红色的药碗。
倾央摇了摇头:“师傅,不用了。”
黑衣女子一震,点了点头:“好好好!”语音未落,她的身体已经翩然后退,犹如一只黑色大鸟。身后,千万根银针漫天洒向倾央。她也知道邢云厉害,竟然完全放弃攻击邢云,执意只取倾央一人性命。
邢云双手齐动,一手扯了倾央向后甩出,一手出掌,犹如秋风扫落叶,将所有银针尽数扫落。
“这毒妇如此歹毒,留着她早晚是祸害!姐姐,我去杀了她。”
“不用了。”倾央摇了摇头,“邢云,谢谢你!她于我毕竟有过救命之恩。我们走吧!”
邢云点了点头,目光却疑惑地望着女子后面两点人影,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其中一人,应该是甄啸!这个家伙,好端端地却和倾央分了手,也该教训教训他了。
邢云看得没错,那的确是甄啸和宫耀,这一次,他们决定绝了倾央的后顾之忧。
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的身体才一入太后寝宫,灯光就亮了起来,好像有人专门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甄啸看了看宫耀,宫耀也疑惑地望了望他。两人又一齐望向那个女人,此刻,她已经脱下了黑纱和黑衣,双手用力,黑纱和黑衣在她手里化为碎片,她把这些碎片丢入了火盆中,顷刻间,什么都没有了。
“你们来了?”她缓缓转身,嘴角噙着一抹诡秘的笑容。
甄啸和宫耀暗暗心惊,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
“我等你们好久了。”
“是吗?”甄啸动了动身体,挡在宫耀前面,“微臣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太后你……”
“你若想得到,我这青门门主岂不是白当了?”太后鄙夷地斜睨甄啸,天下男人都是垃圾,除了她的爱人,那个一度可以翻云覆雨的男人——廖云帆!
“是!”宫耀若有所思地颔首,“现在我有些明白什么是隐形人了。”
“哦?”太后眯起眼睛,“说说看。”
宫耀忽然举起了太后桌上的茶杯,转头问甄啸:“你看不看得见这杯中是什么?”
甄啸答道:“茶。”
宫耀将茶水倒入茶壶:“现在你还看不看得见这杯茶?”
甄啸摇头。
宫耀微笑:“你若已看不见,这杯茶岂非就已隐形了?”
“泡沫没人大海,茶水倾入茶壶,就等于已隐形了,因为别人已看不到它,更找不出它,有些人也一样!”
“我明白了,若是人也进入了人群,就好像一粒米混入了—石米中。无论准两想把他找出来,都困难得很,他也已等于隐形了!”甄啸吐出一口气。
太后微微变色,当年廖云帆和她私通,的确嘱咐她做一个隐形人。所以,她深居宫中,从不争宠,只是默默地完成廖云帆交代的使命,然后享受着廖云帆的雨露恩泽。可惜,这一切都随着廖云帆的死结束了!
甄啸望了望太后:“更妙的是,太后这尊荣的身份!试问天下人,有谁敢怀疑太后的身份?有谁敢进入太后的寝宫来探查?即使怀疑了,也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太后哼了一声。
“没错,何况太后想要调动青门令,有的是心腹可以指使。太后根本可以静坐寝宫之内,杀人于千里之外。”宫耀淡淡地说道。
“问题是,太后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甄啸疑惑地盯着太后,“毁坏朝纲就是毁坏了你自己的儿子的江山,这么做,太后意欲何为?”如果太后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又情有可原。问题是,太后并无子嗣。
“我也一直很疑惑,直到我在廖云帆的家里发现了这个。”宫耀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方丝帕,“一向清廉从不好色的廖大人居然也会藏有女子的丝帕,而且丝帕的角落上还绣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字。如果不是本王也恰好有这个嗜好,根本就不会去留意它。但是巧了。而更巧的是,这个字,恰好应和了太后名讳中的‘如’。”宫耀的目光锥子般的盯着太后,“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太后亦不过是廖云帆的棋子吧!”
太后忽然剧烈地喘起气来。
甄啸也变了脸色,这个真相太震惊了。太后竟然和当年的臣相私通?
“但是廖云帆已经死了!”他呐呐地说道,“为什么……”
“他虽死犹生!”太后嘶声尖叫,恶毒的目光锁住了甄啸,“你该感谢他的,如果不是他嘱咐我不得报仇,你和你的姐姐焉能活到今天?”青门的规矩是,仇可以不报,秘密一定要坚守。廖云帆之死闹得天下皆知,如果她执意报仇,那么后果只有一个,暴露青门这个隐秘的组织。她知道为了这个组织廖云帆付出了多少,她也知道,廖云帆苦心的背后也为了她能够继续好好地活着!所以,这些年她才会活得格外心酸。
宫耀忽然哼了一声:“杀他?只怕你们也不能隐蔽到今天了。你真的以为杀死昌平侯可以如此风平浪静?你真的以为青门无所不能只手遮天?”
“为什么不能?你们懂什么?青门……”太后忽然闭口,“臭小子,你想套我的话?”
宫耀笑了:“你又能隐瞒多久。除非你此刻能够同时灭了我们两人的口,否则,很快这事就会传到皇上耳中。到时候,你以为你还能继续经营你和廖云帆的青门么?”
太后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你们真的以为,是我不小心才让你们追踪到这里的么?没有我的允许,你们能够站在我面前?”她哈哈大笑起来,“我已经说过了,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宫耀的面色沉了下去:“廖云帆真是不简单,死了还有这么大的力量。”
“因为他是天人。”太后的精神异样地振奋,仿佛是一个闺中少女正在思慕着心中的情郎,两颊微微潮红,“你们谁也比不上他!如果他活着,如果他可以继续活着,这个世界早晚都是他一个人的。可惜他不要!”
“没错,因为他的骨子里终究只是一只狗,一只看门的狗!”宫耀冷冷地说道。
“你胡说!”太后尖叫起来,“他是忠于他的国家!”
“而你们都是任凭他摆布的卖国贼!”宫耀的声音更冷了,“太后,你享有如此尊荣之位,却甘心只做廖云帆的走狗!”
“你不用激我!”太后的目光中闪腰着对廖云帆的倾慕和爱恋,缓缓掀开了她头上覆盖着的头巾,那一头白发从头顶倾泻下来,“自从他离去之后,我开始长出第一根白头发,从此夜夜不能停,每一根白发都是对他最深切的思念。”她忽然自嘲地摇了摇头,“你们是不会懂的,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像他那样的男子了!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她整个人飞了起来,藏在衣袖之内的手轻飘飘地拍向甄啸。
甄啸移步闪开,戳指点向太后的肋下。
太后忽然冷冷地一笑:“甄啸,你敢动我?”她凤目微瞪,凤威自现,甄啸竟迟疑不敢下手。只这一愣神的功夫,太后的手掌已经按上了甄啸的胸膛,甄啸怦的一声,直接摔向对面的墙上。太后如影随形,手中的匕首向着甄啸颈部狠狠插落。
“小心!”宫耀大喝一声,撞开了甄啸,出掌如风,将太后手中的匕首击飞。掌势未尽,用力拍在太后肩上。
太后闷哼了一声,一大口黑血喷了出来,尽数都在宫耀身上,十指如钩,扼住宫耀的手臂,神秘地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刻真的很久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像他那样死去,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了。”声音越来越微弱,手指却仿佛钢筋铁骨般箍住了宫耀。
“什么人?”
寝宫的大门被侍卫撞开,皇上和相国大人一起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惊人的一幕:“甄爱卿,宫爱卿,你们在干什么?”目光落在抓着宫耀衣角的太后身上,他快步抢上:“母后,母后!你们干了什么?”
宫耀忽然向甄啸猛击一掌,甄啸愕然接掌。手掌交接的刹那,蓦然感到对方的掌力空空如也,这一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宫耀的身上。
“你……”甄啸骇然。
“侯爷好厉害!”宫耀吐出一口黑血,忽然又状如疯虎般地扑向皇上,“你们害了我一家,谁都活不了。”
他的身体尚在空中,侍卫们的长枪已经刺破他的五脏六腑,将他叉在空中。
甄啸心胆俱裂:“宫耀!”
“呵呵,侯爷,可惜你太忠心,不然咱们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宫耀挣扎着,眼眸中出现了一痕浅浅的笑意。该了的已了,该还的已还,此生无憾!只是不能再见她一面!弥留之际,那抹影子清晰地浮现脑海,仿佛在赞赏,又仿佛是在叹息!他吐出了最后一口长气,含笑合目。
“宫耀!”甄啸想要扑上去,但是王俭拉住了他,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王爷已经中毒很深了。”
甄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和宫耀,也只是因为调查青门的幕后主使才会走到一起,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是,生死之间,宫耀却为了他,选择了独自担当所有的罪责。
“爱卿护驾有功,朕……朕自有重赏!”皇上惊魂未定,携住了甄啸的手。
“皇上!”甄啸下跪,低头的瞬间泪水夺眶而出。有一份债务,穷极一生,无法偿还,“皇上,臣不要赏赐,只求皇上能够大发慈悲,厚葬王爷。臣毕竟与他相交一场。”
皇上的目光落在宫耀发黑的脸上,忽然滋生了一阵不忍:“准奏!”
“谢皇上!”
出来的时候,王俭和甄啸相对黯然。
“青门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甄啸摇头。
“没有了门主,青门还能存在吗?”
甄啸无语。
“你们的计谋,看来早被太后获悉了。”王俭叹息,“我们身边,到底还有多少青门的人物?”
“是啊!”甄啸惆怅,“到头来,关于青门,我们依然一无所知。而且还赔上了宫耀。”
“还有你!”王俭叹息,“青门太隐蔽了。连门主都可以为了隐藏青门而自我牺牲,何况他人。”
“不过,至少还有一个人,我们可以追踪。”
“你是说飞雨?”
飞雨不在潋滟居,容小天也不在潋滟居。当流雪告诉甄啸,飞雨和容小天带走了甄宝和花弄影时,甄啸终于感到了彻骨的恐惧,太后临死前那神秘的笑容浮上心头。如果连宝宝和弄影都受到损伤,这一战他们才真的一败涂地了。
倾央那尖锐的目光他已不敢对视,倾央那伤痛而绝望的表情他更是感同身受。
雪声萧瑟,霜白如银,世界澄明。
然而他们每个人却只感到了冷,极度的冰冷!
他们已经搜索了一天一夜!没有食物,没有休息,但是,谁也没有意识到疲倦。
冷风袭击着他们,好像所有热切的希望都变成了漫天雪花,被呼啸的北风一道卷走了,剧痛已经过去了,只剩下迟钝、麻木的痛苦。
甄啸几次偷眼打量着身边的倾央,每一次偶然的对视,都会带给他更加沉痛的悲哀。他越来越感觉到:昔日种种已经滚落到时间无涯的荒野,再也捡拾不回来了,唯有铁马冰河入梦来,堂皇放肆而又哀哀欲绝。最让他绝望的是,他依然是这么爱她,爱她爱得心都要碎了。
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个初识的下午,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澄静了,烦恼都不见踪影了,连蝉鸣都那么动听。
“倾央!”甄啸尝试着呼唤倾央,却感到声音悠远细微。胸口气血翻涌,浑身的力气似乎正在抽离涣散。
倾央空洞的眼神望向他,唇瓣忽然微展,苍白、凉透,这笑容,沾了尘、蒙了霜,早已是浮生已过千山路远了。
“那是什么?”邢云身体一动,已经抢先掠向前方。
甄啸和倾央精神一振,慌忙跟随,但是,甄啸只微一用力,就扑倒在地,大口的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待他抬头,倾央已经不见。
甄啸倒地,倾央不是没有看见,但是对宝宝的挂念,对甄啸的怨恨,已经让她无暇顾及甄啸。她茫然地跟着邢云,奔向前方。
“是容小天。”邢云大叫起来。
“小天!”倾央的眼眸终于跳动着喜悦的火花。
“他受重伤了。”邢云神色黯然摇了摇头,手掌却贴紧了容小天的后心,“姐姐,你试着呼唤他。”
“小天,小天!”倾央抱着容小天的脑袋,温柔地低叫。
容小天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倾央,那涣散的眸光又重新凝聚了一些:“老板娘,我……我……”鲜血涌流出来。
“小天,发生了什么事?”
“对……对……对不……”
“小天,宝宝呢?”
“在……在……”容小天的手无力地指着前方,他忽然重重地喘息了几下,“飞雨带走了他们,他们在……在……离……离恨天。”
“小天!”倾央怔住,“你也是……”
容小天惭愧地垂眸:“对……对不起。”他又剧烈咳嗽起来。
邢云继续运气,倾央忽然手起针落,扎在容小天的百汇穴上,止住了容小天的咳嗽。如果小天真的是青门中人,那么他体内应该蓄积着青门独有的药物,这药物可以藉由她的银针引导出来,让他回光返照。
容小天果然一下子精神焕发起来,他蓦然抓住了倾央的手:“老板娘,我对不起你。你的行踪是我泄露给师傅的。我以为这样做可以保住你。但是,我没有想到,会中了飞雨的奸计。”他的俊脸上闪过一丝愤恨,“飞雨给我下了春药,我和她……我……”
倾央只是拍了拍他的手,此刻容小天回光返照,很快就会油尽灯灭。
“飞雨给宝宝也下了药。”容小天几乎不敢凝视倾央。
然而倾央只是更紧地捏住了容小天的手,气力之大,几乎捏断了他的骨头:“说下去。”
“我想要救出宝宝,但是,我……”他的喉咙忽然咯地一声响,涎水和血水同时流了出来,“我就要死了是不是?”他年轻的目光中含满了对生命的眷顾,“我可以叫你倾央吗?”
倾央点头,脸上已经苍白得凝固。
“倾央,我一直好爱好爱你,不是弟弟,是男人!”容小天伸出手。
倾央握住了容小天的手,感觉掌心多了一颗圆圆的东西。
“倾央,这是我最后能够给你的药丸了。”容小天满足又遗憾,他是师傅身边的药人,负责将解药交给倾央和飞雨,他以为可以因此保护倾央周全,到头来才发现只是沧海一粟罢了,“你交给弄影姑娘,她也许可以研制出真正的解药。你体内,你体内……”很想告诉倾央,解药并不全面,她的体内依然蓄积着毒性。但是,喉咙被翻涌的痰液和血水堵住,他剧烈地喘息着。
倾央低头,亲了亲容小天的额头。
抬头时,容小天已经停止了挣扎,永久地闭上了那年轻的眼睛。
她轻轻放下容小天,飞速掠向离恨天,那是她成长的地方!
离恨天背靠悬崖,倾央和邢云赶到的时候,飞雨正迎风站在悬崖边上。邢云向四周望了望,低声叮咛了倾央几句,向其他方向掠去。
“飞雨,宝宝呢?”倾央高声叫道,“只要宝宝无恙,我可以保你平安。”
飞雨缓缓转身,昔日那美丽的容颜此时已经尽毁,见时恍若女鬼,狰狞恐怖。饶是倾央镇定,也不由退后了一步。她调开了目光,知道飞雨体内的剧毒已经发作。如果她早些知道飞雨就是青门中人,这毒不会失控到这种地步。如果她知道的时候不是在飞雨通知她赴约的情况下,飞雨也不会变成这样。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姐姐害怕了?”飞雨嘶声笑了起来,“你看我这般模样,还能活下去吗?”
“能!”倾央点头。
“还能恢复到从前的美貌么?”
“活下去就是希望。”
“甄啸还会继续垂怜我么?”
“只要宝宝健康!他会的。”
“宝宝?”飞雨凄厉地笑了起来,“很抱歉,我不小心给他吃了一种毒药,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胡说!”倾央绝望地大叫,“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飞雨没有理会倾央,顾自己幽幽地说道:“我本来以为花弄影总会有点法子,谁知道她宁可死也不选择救我。我只好也成全她了。”是啊,本来这一切都是很完美的,倾央、邢云倾巢而出,甄啸、宫耀也恰好不在。她知道花弄影有一本《毒经》,她想要利用甄宝胁迫花弄影,让她解了她体内即将发作的剧毒。这样一来,她可以不必再遵守师傅的命令。哪里知道花弄影这个贱人,宁肯自己服了毒药也坚决不肯救她!现在她毒发了,即使此刻爬到师傅跟前,也来不及解救了。离恨天,离恨天,为什么在这里的人,都要抱恨而终?
“不会的,不会的!”倾央崩溃,狠狠摇晃着飞雨的身体,“飞雨你告诉我你在胡说,你是在胡说。”
“是啊,我胡说,我死到临头还要胡说!”飞雨喘息着,止不住地狂笑,“倾央,你也会有这样一天,哈哈!”她尖锐地笑了起来,却因为全身疼痛而扭曲了表情。所有的人都该死,尤其是那个容小天,居然当着她的面毁了解药,只因为她毒害了甄宝。眼前,恍恍惚惚地荡漾着容小天幸灾乐祸的笑容。
“恶有恶报!飞雨,你大概怎么也想象不到吧,我竟会是那个传递解药的药人。我警告过你的,你不准动倾央和甄宝一根毫毛。现在,你自食恶果了!”容小天居然是药人,她的确想不到。容小天居然是师傅身边如此信任的人,她更是想不到。但是,管他容小天本事如何通天,不是照样要命丧她手?师傅有药,难道她就没有么?哈哈,做婊子到底不是一无是处的,当年她委身给一位苗疆高手,结果弄到了苗疆的蛊毒。这蛊毒,她本来是要对付倾央的,是容小天多事,无端端地做了替代品。
只是恨那该死的容小天,若不是他痴恋倾央,若不是他毁去解药,只要她能够服下解药,至少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去了解《毒经》,去设法解毒,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她何必再去师傅那里苟且偷生?现在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她的人生,她的美梦,她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了。她继续尖锐地长笑,右手却悄悄地握住了怀里的匕首。有倾央的陪葬,死,也值得了。
她的目光怨毒地盯着倾央,绝望吧!崩溃吧!像她一样永不超生吧!
她扬起了手,手上的匕首闪着雪亮的寒光,倾央就在眼前,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甄啸、容小天、宫耀,那些男人不是都喜欢倾央吗?好,她要让他们尝一尝失心之痛!她狠狠地冲着倾央的脖子插落,但是手腕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指,匕首没入了雪地里,而她的手腕上一缕血痕淡淡地化开。茫茫白雪中,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是甄啸。
她绝望地嚎叫了一声,想要掩面,却已经看见甄啸眼中的震惊和嫌恶。她本来已经没有了力气,此时也不知从哪里涌了上来,竟然扑上去抱住了倾央,倾央的身体一斜,两人一起倒在了悬崖边。
“倾央!倾央!你快清醒一下。”甄啸的脸色比地上的白雪还要苍白还要凄冷,身体上的重伤让他无法行动自如。
倾央缓缓抬头,茫然地注视着甄啸,忽然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甄啸,我恨你!这一生一世我都希望你活在痛苦和绝望之中。”她反手抱住了飞雨,身体一滚,两人同时坠落悬崖。
“倾央!”甄啸连滚带爬地冲向悬崖,寒风几乎割裂了他脸上的皮肤,他也一无所觉。身体骤然临空,他忽然笑了,“倾央,我来陪你!”
但是,却只是悬挂在半空中,手被谁紧紧地抓住了。
“甄啸,不要紧张!”是邢云的声音。
甄啸很想放声大喊“放开我”,但是嘴一张,猛烈的风就倒灌入口,逼得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一会儿,就感觉身体再度腾空,人已经稳稳地站在悬崖上面。
他呆呆地望着邢云,脸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
“宝宝没事!”邢云指了指身后,花弄影正抱着宝宝匆忙赶了过来,“弄影是假死,为的就是拖延时间。弄影说飞雨活不长了,只要把时间拖过去,她就可以解宝宝身上的毒性。宝宝身上的毒来自苗疆,但是弄影恰好也中过此毒,已经有了解救的方法……你怎么了?”邢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倾央呢?”他回头张望,“倾央和飞雨刚才就在这里的。”目光落在了悬崖边的雪地上,那里有滚动过的痕迹。
甄啸忽然沉声说道:“邢云,帮我照顾宝宝。”一转身,再度纵下悬崖,但是,邢云又一次抓住了他。
“如果你非跳不可,带着宝宝一起。”邢云的声音冷峻,堪比北风,“我不会照顾你和倾央的麻烦。”
“你们在搞什么鬼?”花弄影赶上来,莫名其妙地来回望望两人,“宝宝需要温暖的环境,你们还在这里扯不清楚。姐姐呢?”
甄啸的眼泪流了出来,很快就化作冰珠挂在睫毛上。
邢云只是沉默地指了指悬崖。
“姐姐!”花弄影也扑了上去。
邢云一把扯住:“我会下去,寻找姐姐。弄影,你照顾好他们。甄啸,你听着,是个男子汉就要负起责任来。即使姐姐……你还有宝宝。何况,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
甄啸终于冷静下来,只是无法阻止心碎。他茫然地望着深不可测的悬崖,从这里下去,真的还有活路么?倾央是如此绝望,即使有了生机,她还会抓住么?
身体,剧烈地疼痛,却不知源自何方?
花弄影给他服了药丸,暂时止住了他的掌伤;又支使他燃起火堆,照顾宝宝。他知道,花弄影做这一切,只是让他忘却倾央。但是,怎么可能?生火的时候,火光中是倾央的脸蛋;照顾宝宝的时候,宝宝那张脸蛋上是倾央的神情……什么地方都有倾央的存在,倾央,已经深入他的五脏六腑,怎么忘得掉?
几乎过了一天,邢云才爬了上来,全身一片狼藉:“没有倾央!只有飞雨的尸首。我想她应该是被人救走了。我在下面看到有人行走和采药的痕迹。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救走倾央的人也是个大夫!”
“太好了,只要姐姐还活着,终有一天我们会找到她。也许,不用很久,只要姐姐知道宝宝还活着,估计马上就会跳出来的。”花弄影故意大声地笑着。
甄啸沉默,但心底跳跃着希望的火苗,有若无边的暗夜中,那一丝丝微光。尽管黯淡得马上就要消失,但是他执着地抓着不放。
从此只是等待,漫长而渺茫的等待!
但是,只要有希望,他愿意等到天荒地老!
正文 第十章 长醉花间路
日子平静地流逝着,几乎可以是没有一丝波澜。但是——
“姐夫!”花弄影怔怔地望着甄啸。
“啊?”甄啸恍若从梦中惊醒,望着花弄影那张酷似倾央的俏脸忍不住又出了神,“倾央!”
手被人在半空中截留:“她是弄影。”邢云皱着眉头,终于只是叹了口气。
不过几天时光,甄啸的两鬓,居然斑白了颜色,尘满面,鬓如霜,生之哀矜。他还能对这样一个绝望而伤心的男人责怪些什么?
“姐夫,姐姐一定会回来的。”花弄影不忍地转过头去,眸光有水汽荡漾。
“我知道。”甄啸微笑,只是那笑容看着更令人心酸。
邢云也别过了脑袋,不忍多看。
“爹爹!”甄宝跑了过来,他已经基本痊愈,而且也因祸得福,体内受了邢云的真气,打通了任督二脉。此刻的他,尽管年幼,然而普通男人已经无法再伤害到他了。
“宝宝!”甄啸抱紧了孩子,唯有这样抱着孩子,他才会感到仅存的安全。
“爹爹老了。”甄宝也明白甄啸的伤心。
“是宝宝大了。”
“宝宝想念娘亲。”
“爹爹也是!”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娘亲?”
甄啸不再言语,是啊,什么时候?
春天来了,宝宝完全康复,而且身体也长得更加健壮。甄啸却愈发沉默,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对着虚无发呆,无论旁边有多大的声响,也充耳不闻。
终于有一天,他带着甄宝不辞而别。有些事是不必嘱咐也不必交代的,比如和邢云弄影的交情。不离开,他怕自己就这样默默地伤心至死;离开了,才会让心底的那一丝希望慢慢地扩大明亮。
这一生,他只剩下两件事:把宝宝照顾好,找到倾央!
越来越坚信倾央还活着,越来越坚信!
仿佛是有某种牵挂一直在召唤他,召唤他的脚步,召唤他的身体!让他马不停蹄地奔走追赶!幸亏宝宝懂事,一点都不叫苦,只是默默地跟着。宝宝和他一样,想要找到娘亲!
辗转流浪,不觉竟有三年,宝宝的个头已经窜到了他的腰际。脾气也和他越发相似,变得越来越沉默,父子俩的交流,有时候简短到只需要一个眼神。
父子两人一起沉默地站在船头,一任江风徐徐吹送,带起凉意阵阵。冬天虽然已经过去,然而春寒料峭,依然冻人。但甄啸和甄宝,却并不觉得,相反,他们的心头那一点点暖意,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听说,他们即将到达的小镇上有一位针灸名医,针到病除,妙手无双。尽管有人说,那是一个后生,但是,他们却充满了信心。
这个世界上,能够达到那样的水平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他的妻子,宝宝的娘亲——倾央!
一月的江边没有雪,只有点点鸥鹭雪片一般飞过。
“好美哦!”甄宝由衷地叫了起来。是真的觉得美丽,因为心情很美丽!
“嗯!”甄啸点头,嘴角依然平展,但眉梢眼角却带了淡淡的喜意。
船靠岸了。
岸边,有玉兰花在枝头盛放,雪亮的花朵,在冬天过去后猛然绽裂,玉兰怒放犹如一树白手帕,在枝上高洁挺秀。
父子俩立在树下,抬头仰视,然后相视而笑。
项中注意到这两个人已经很久了。
很容易看出来,这是一对父子,容貌几乎是一个模板印出来的。只是那个孩子,眉眼神情,依稀有些眼熟,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在哪里看到过。
也许是这几天这两人一直都在他的门口盘桓的缘故吧!所以才会觉得熟悉。
还有那个孩子,总是向他询问,有没有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而且很针灸之术天下无双。
如果只是后者,倒是有一个,那就是三年前他去采药时,无意间救得的女子,但是漂亮却实在说不上。第一眼看到那名女子,他几乎被她的容貌吓坏,以为遭遇了什么山精鬼怪。那女子一头白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血痕斑斑,不忍卒视。
奇怪的是,三年了,他反而越看越顺眼,甚至觉得越来越想看了。
那名女子叫萧念宝,并非那个孩子口中的倾央!
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轻松,那轻松来得奇快又迅猛,让他自己也摸不清猜不透。
“请问,你的针灸是哪位名师所授?”这一回过来的是那名成年男子了。
“家传!”回答这两个字的时候,项中有一点点脸红。可是他的师傅萧念宝严禁他泄露师门,他不得已而为之。
“哦!”男人有些失望地回去了。
项中目送父子俩的背影,忽然强烈地希望他们不要再来了。
可是他失望了,第二天他的药铺才刚刚打开,那个孩子就流着眼泪恳求他救救他的爹!
尽管真的不想和这对父子有什么瓜葛,但是医家慈悲心占了上风,他一点头,孩子就背起了那个重伤的男人进了药铺。他终于明白,原来这对父子俩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把了脉,他沉默了。男人的伤势很重,重到他无法医治的地步!
想要拒绝,却无法正视孩子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眸。
“这伤,我需要单独给你爹治疗。”沉吟片刻,他终于对孩子开口。
孩子立刻转身走出了药铺,面对着铺子大门,站得像一尊石雕。
他叹了口气,把昏迷不醒的男子背进了后面的厢房。取针,先扎了男子的昏睡穴,这才蹑步走向更深的厢房,恭恭敬敬地站在帘子前面。
“师傅,有人重伤,徒儿无能。”他将男子伤势描述了一遍。
良久,才有一个暗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哦!”那声音似乎受过什么重创一直未能痊愈。
“徒儿什么都准备好了。”项中却微笑起来,几天之内,他难得与师傅碰面,他遇到了难题,就站在门外口述,师傅会写下来隔着门帘交给他。除非有什么患者他无法医治,才能请师傅出马。那个时候,是他唯一有机会见到师傅的。其实他真的希望师傅能够亲自悬壶济世,但是,师傅似乎更喜欢幽闭自我,过着活死人的生活。
帘子动了,出来的女人穿着寂寞紫白的衣衫,寂寞的脚踝,寂寞的手指,寂寞无由的脸容,那样寂寞瘦弱的女子,满头银灰长发直至腰下,似乎至少该是年过花甲的,细看却又觉得不是。
那白皙的面容本是姣好的吧,但布满疤又看起来很吓人。
偏偏若是大了胆子看第二眼,竟会觉得不错;若是继续看了三眼,居然会直觉地入了迷,明明是有疤的为什么这女人眼角眉梢都是动人到让人脚软的丰采?
项中就是这种感觉!
只是一眼,心头就一阵杂乱地遽跳。
是萧念宝那双眼睛吧,眼底波光流转带着隐约醉人的光彩,让他乱了心跳。很多次都想直接叫她阿念,到底不敢乱了师徒名分。
萧念宝淡淡地望了一眼项中:“走吧!”
“师傅!”项中欲言又止,心中委决不下,到底该不该将那对父子的情形先告知一下。
“怎么了?”明明是暗哑的破损的嗓音,居然还是柔和得媚人。
项中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没什么。”
萧念宝也不继续追问,掀了帘子,忽然又回过头来:“今天你就看着我施针吧,以后再有这样的病例,你可以一力承担了。”
项中的心重重地一跳:“为什么?”
“难道你不希望?”萧念宝噙着笑意,脸上蓦然晕然生辉。项中竟然看得呆住。
“我希望师傅能够和我一起悬壶济世。”是他的奢望吧,仅仅只是一个奢望。
“我?”萧念宝的目光忽然有些悠远,“我已经打扰你很久了。”
“不不!”项中急得直摆手,“若没有师傅,项中只是一介庸医。”
萧念宝轻轻摇头,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居然媚态自生。项中又看到呆掉。
“医德唯上,医术次之。你比我强多了。”眼睫微微湿润,忧伤装饰了时光,使她成为一个沉敛静默的女子。只是那往事,却也如此顽固,总是挥之不去。身影消失在帘子内,项中尾随在后。
萧念宝忽然急速转身,那一贯沉静的面容刹那之间涌起了惊涛巨浪。项中若不是真实见到,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生动的表情,也会出现在他师傅的脸上。
“这个人,这个人……”萧念宝避开了项中的视线,似乎想要立刻就逃了出去,却又舍不下这个昏迷中的男人。
项中的心忽然有了一个洞,流出了淡淡的忧伤。
“师傅,他昏迷着。”项中扼要地介绍了这对父子的情况。
“真的——还有一个孩子?”萧念宝的声音幽幽的,仿佛刚刚从地狱中出来。有些兴奋,有些惊惧,还有些——后悔!后悔?项中确定没有理解错误!是后悔!忧伤流得更快更多了,怪不得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原来他们真的是故人。
萧念宝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男人脸上,仿佛是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拂过男人的脸面。
项中看得想要落泪。
“何苦?”萧念宝低低地说道,手起针入,兔起鹘落,已经完美地插遍了男人周身大穴。
即使项中已经潜心学习了三年,依然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那样的境界,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够企及?忽然对萧念宝的年龄产生了好奇。
萧念宝的目光,正贪婪地落在男人沧桑的面容上,良久,才挣扎着转身:“你替我把针收了吧!我累了。”
项中还没有应声。床上本该昏迷的男人忽然拉住了萧念宝的手。
“倾央!”
萧念宝没有转身,甚至没有改变表情,但项中却分明感觉到了她眼眸中的异动。
“倾央!”男人的手紧紧地拽住萧念宝,似乎怕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儿就会骤然消失。
“公子你认错人了。”萧念宝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纹,但是眉梢眼角,已经堆满了伤情。
“倾央!”男人竟挣扎着起身,“若是我连你都认不出来,我还要这双眼睛做什么?”他的手忽然狠狠地插向自己的双眼。
项中惊叫,男人的眼睛已经缓缓流下了两抹血痕。
萧念宝陡然转身,抓住男人的双手,泪水汹涌而出:“你这是何苦?”
“如果我听不出你的声音,我这双耳朵留着何用?”男人继续说着,手掌已经拍向自己的耳朵。
“我是倾央,我是倾央!”倾央疾声大叫,抱住了男人的双臂,泪水沾湿了男人的衣襟。
“倾央,我终于——找到你了。”男人反手抱住了倾央,泪水冲洗了血痕,从失去了光明的眸子中涌流出来。
项中退了出去,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眼泪证明了一切。
能够让师傅脱离活死人的状态,他觉得很欣慰,这欣慰甚至冲淡了他心底的那份失落。
还有那个孩子!他记起来了,那个孩子,还冒着春寒站在门外呢!
“娘!”才念着那孩子,孩子已经自动地来到了门口,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的师傅。
项中微笑,怪不得他会觉得这孩子熟悉到有些亲近,原来是师傅的儿子。师傅,在他身边待了三年呢!怎么能不熟悉?
“宝宝!”倾央身体一震,凝眸望着甄宝,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背转身子,“宝宝,你不要被娘吓坏了。”
甄宝蓦地扑上去,紧紧地环抱着倾央的纤腰:“娘,娘!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宝宝!”眼泪汹涌成灾,洇湿了甄宝那一头酷似甄啸的黑发,“娘怎么舍得?娘怎么舍得?”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甄宝抽噎着,静默了三年的声音终于得到发泄。
“娘这个样子……”倾央苦笑,“娘怕吓坏了你们,娘更怕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娘,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甄宝打量着娘亲,越看越伤心,那个美丽无双的娘亲呢,“是谁把你变成这样?我去找他算账!”
倾央的笑容更苦了:“是我自己!”
“娘!”甄宝愣住。
“是青门的毒?”甄啸握住了倾央的手,身体微微颤抖,“你毕竟没有完全解了那毒?”
“是!”倾央点头,“我以为已经解了,但是,我终究不是弄影,对《毒经》没有那么细致的了解。师傅的毒,有千百种性质,想要一一破解,必须对症下药。我只是控制了毒性。”
“天可怜见,幸好你控制了。”甄啸的颤抖几乎无法制止,甚至带动了倾央。
倾央回握着甄啸的手:“别紧张,都过去了。师傅的毒的确厉害,其中一种药性,可以随着人性发作。飞雨怨毒,所以才会将自己的容颜毁成了厉鬼;而我是伤心,才会瞬间白发。”她抚摸着自己的长发,这一头白发,几经历劫却仍不死,至今,竟成银灰。
“可是,娘,你的脸?”甄宝的手抚摸着娘亲的脸蛋,曾经的细腻柔滑都不见了。
倾央抓住了甄宝的手:“那是我摔落悬崖时擦伤的。”不是不能治,只是不想治。心都死了,哪里还会在意这容貌?曾经在烟花地里零沽色笑的女子,曾经与自己的唇影,相对如梦寐,都变成了伤痛的回忆。她只盼身体更痛些,才能够暂时遗忘了心灵的疼痛!恨甄啸,却更恨自己!恨这一场急管繁弦的相识相知相恋!
“倾央,我对不起你!”甄啸摸索着伸手,倾央偎入了他的怀抱。依然温暖如昔,依然清新如昔。
“我们都错了!”错在年少气盛,错在太在意对方,错在爱太深情太浓!
“娘,爹的眼睛……”甄宝此刻才发觉爹爹的身体上又多了伤痕。
“爹爹很傻,是不是?”倾央含泪而笑,“宝宝放心,娘亲会治好爹爹,不会再让爹爹犯傻!如果爹爹敢继续自残,我们一定好好地彻底修理他!”
“若你在我身边,我但愿活得更久一些。”甄啸微笑。
为了治疗甄啸的眼睛,他们一家三口都在项中家里住下了。
“娘亲,给你药!”甄宝成了最佳的跑腿能手,只因为甄啸只要一听到项中的声音,情绪就会变得不太稳定。
“宝宝!”还是习惯地这样叫孩子,还是觉得看不够孩子的面容。这一番死里逃生的重逢,此刻犹自令她恍然置身梦中。轻轻地揽过孩子,闻着甄宝身上的味道,一颗流浪的心好安定。
甄啸轻轻地咳嗽,神情有些异样,他伸出双手,急切地跨步,一下子就撞在了倾央和甄宝身上。
“小心。”倾央扶住了甄啸,“好好坐着别动。”
甄啸气馁地坐下:“我成了一个废人了。”
“应有此报。”倾央赌气地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给了你权利任意损害?给宝宝树立不良榜样!”想想就是一阵心疼,只是为了能够见到她,竟会自断经脉,又自毁双目,“宝宝,你也不知道阻止你爹?”
甄宝的眼圈红了:“我的动作快不过爹嘛!”
“什么?”倾央睁大了那双漂亮的凤眼,唯有眼睛,依然如昔,“你也想?你们两个真是欠揍!”声音却忍不住哽咽。
“师傅!”门口,站着项中。
倾央微笑:“进来吧!”
甄啸忽然再度起身,匆忙地向前,一下子撞到了桌椅,挫败地叫了一声。
“小心。”项中慌忙和倾央甄宝一起扶住甄啸。
甄啸粗鲁地推开他们,继续前行,再度狼狈地撞到了门框上。
“小心。”三个人同时大叫,这一次项中很有自知之明地退步。果然,没有了他的搀扶,甄啸在倾央和甄宝的搀扶下渐渐地平静下来。
“师傅,这是我新采来的药材。”项中放下手中的药物,“宝宝,还有一些,你来拿吧!”
“好!”甄宝跟着项中出去了。
“你搞什么鬼?”倾央娇嗔。
“他喜欢你。”甄啸赌气。
“你胡说什么?他是我徒弟。”倾央啼笑皆非。怪不得这几天他只要看到项中,就情绪不佳,原来……只是这醋,未免也吃得有些离谱了。
“他喜欢你。”甄啸坚持。
“你以为男人都像你呀!有眼无珠,我这么一个毁了容的老太婆,哪里还会有人喜欢?”倾央嗔怪,心里却甜滋滋的。若不是这样,她是不会回头的,即使注定了孤老终生。不是不原谅甄啸,而是不能原谅自己的错判和偏激。还有便是,这一身的伤痕累累,她终是不能坦然面对甄啸了。但是,甄啸却执着至此,无法不教她心乱如麻!
“我但愿普天下的男人都有眼无珠,不能认识你的美丽。可惜不是!”甄啸忽然拉住了倾央的手,“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有淡淡的酸涩自心底一直涌上来,化成了透明的液体,流出了眼眶。甄啸就是这样,单纯的直来直往,却总教她的冷静和自控溃不成军。是这样,才会离不开吧!
紧紧地抱住甄啸的头,手指缠绕着他的黑发:“我不离开,这一生都不离开。”
“永生永世,不离不弃。”甄啸不满足地寻求她的保证。
“好!”承诺了便是永恒。感觉怀里的甄啸似乎一下子放松了身体,那种放松令她惊讶。原来甄啸一直是紧张的,原来甄啸一直都生活在不自信的战战兢兢之中。那样优秀的男子,却会因了她的缘故而变得如此卑微。心痛愈发不可止,眼泪滴落在甄啸的黑发上。是她错了,是她一直都不肯去正视甄啸的内心!这样的分离,对她是一种惩罚;然而,甄啸却何其无辜!
“倾央,我不想待在这儿。”隔了一会儿,甄啸忽然别扭地开口,脸上有一丝赧然。
“我知道。可是,你的眼睛不能风吹不能日晒,更受不得路途奔波。”倾央亲了亲甄啸,“听话,等你眼睛好了,我们一定立刻启程。”
“好——吧!”甄啸软化在那个吻中,“可是,我们很久没有见到邢云和弄影了。”
倾央好笑地望着甄啸那委屈而不安的神色,说来说去,他还是不放心她和项中的关系,他还是这么担心这么自卑。
“甄啸,我想告诉你,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和幸福!如果不是你,我还是那个自私又自以为是的潋滟居的老板娘。”倾央握住了甄啸的双手,“是你改变了我!所以,我是绝对不能离开你的,因为,我不想再变成以前那个我了。”
再也不用多说什么了,甄啸张开双手,紧紧地拥住了倾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