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楔子:樱花树下    楔子:樱花树下 倒计时0天,四月中旬。   ——春正浓,饮酒欢宴,樱花树下葬着死人骸。   二〇一七年四月十四日         坠落,是苏年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第二个感觉是疼痛,他仰面摔下楼梯,最先着地的肩膀钻心地痛。   他在冰冷的地面翻滚,视野忽明忽暗,隐约分辨出这是一间狭小阴暗的地下室。他听到房间里回荡着某人的求救声,好久之后,他才意识到发出声音的正是他自己。   “救、救命……”   他扯着嘶哑的喉咙发出模糊的求救,头脑时不时袭来一阵阵原因不明的昏眩,几乎不用怀疑,他喝下的那杯咖啡里一定被下了药,是那个男人绑架了他。   想到那人英俊的脸,苏年反射性地收紧了手指。   ——那种事真的发生了?!   苏年不敢置信地问自己,然而马上恐惧就超越了震惊,令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还有机会,一定还有机会离开这里……   苏年张望中捕捉到了一片亮光,正在他摔下来的楼梯上方。   顾不上身体的疼痛,苏年抓抠着潮湿的地板爬过去,生锈的铁制楼梯又陡又窄,每爬上一级都加重了身体负荷,然而楼梯的尽头静静地落着一片银色的月光,朝他伸出了自由之手。   苏年一点点爬上去,离它越来越近。     终于,苏年伸长的手够到了落在出口的那片白月光。   他松懈下来,大口喘息着,就是这时,一片更锋利的亮光落在他的手指间。   苏年猛然抬起头,那个男人就坐在前面,手握尖刀,沐浴着银月。   “Mr.苏年,今晚月色真好呢。”   男人愉悦地勾起嘴角,有如注视猎物般对着苏年笑了。   苏年僵在原地,脸上浮出比恐惧更强烈的情感,似乎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大大超过了他的负荷能力,就像是目睹海啸扑来却无能为力,本就不清醒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溃不成军。   然而某种神秘的力量似乎嫌这还不够,于是,苏年又看到了男人背后那棵开花的树。   那是一棵开满白花的老樱树,黝黑的枝干高大、苍老又有孕育新生的柔美,此时已是四月中旬,过了满开的时节,轻盈的花瓣纷纷扬扬,在男人周围落了一地。   ——这不可能是真的!   苏年的本能抗拒着将要到来的事。他知道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已经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一切,以及他会怎么被埋在这棵樱花树下,又如何在三十年之后被人发现。   更糟糕的是,在那之前,这个男人会一点点摧残他的身心,他会在下面的地窖中悲惨地嚎叫、翻滚,然后死去。但那时候,他甚至会觉得死亡也是一种仁慈。   苏年能事无巨细地描述那些场景,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尸体在地板上变冷,最离谱的是,他也知道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压根不该去见他那个疯鬼老爸,更不该找到那本书和那只该死的叫上帝的猫!   ——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清明前夕的影子 01 清明前夕      倒计时11天,清明前夕。   ——若追根究底,世间的一切偶然皆为注定,也有人称其为:命运。   二〇一七年四月三日      坠落,是素莲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第二个感觉是疼痛,她仰面摔下楼梯,最先着地的肩膀钻心地痛。   她在冰冷的地面翻滚,视野忽明忽暗,隐约分辨出这是一间狭小阴暗的地下室。她听到房间里回荡着某人的求救声,好久之后,她才意识到发出声音的正是他自己。   “救、救命……”   她扯着嘶哑的喉咙发出模糊的求救,头脑时不时袭来一阵阵原因不明的昏眩。   是那杯咖啡的缘故,里面一定被下了什么药。那时候她正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她昏过去前记得的最后一幕,是她倒在了他洋溢着青草香水气息的怀抱里。   ——晚安,Mrs.素莲。   她隐约听到他这么说。   不,不要是他……   素莲匍匐着爬上生锈的楼梯,铁制楼梯又陡又窄,它的尽头落着一片银色的月光,朝她伸出了自由之手。她一点点爬上去,离它越来越近。   希望近在眼前,她以幸存者的侥幸想到:是的,不会那个人,这只是误会。   素莲再次爬上一级台阶,伸长的手够到了落在出口的那片白月光。   就是这时,一片更锋利的亮光落在她的手指间。   素莲猛然抬起头,那个男人就坐在前面,手握尖刀,沐浴着银月。   “Mrs.素莲,今晚月色真好呢。”   男人愉悦地勾起嘴角,有如注视猎物般对着素莲笑了。   ……   ……   ……   苏年满意地看着WORD文档,双手的手指尖和手腕处都有着微微的麻木感,这是因为他刚才飞快敲打键盘,将这个小说开头敲出来的缘故。   ——十二年了,他终于做到了!   苏年酣畅淋漓地舒了口气,此刻,他的大脑正在分泌让他感到快乐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令他心跳加速,心情愉悦。苏年敢打赌他笔下的杀人犯在抓到女主时也是这种感觉,不过,苏年的快乐可不是因为打破了法律。   他打破的是一个禁忌。   十二年前,苏年一直生活在他那个疯鬼父亲的阴影中。在他还只有四五岁时,他就被他的单身父亲扔在远房亲戚家里,一年见不到一次面,只听说他那个老爸出手阔绰,给了亲戚一大笔抚养费,唯独不肯亲自抚养他,甚至连他母亲是谁都不肯说。 正文 第二章   不过好景不长,苏老爸没几年就倾家荡产,全身家当只有乡下一座大洋房,因为卖不出去而一文不值。   钱没了,苏老爸人也疯了,整日神经兮兮地抱着一本花名册,嘟囔着谁也不知道的人名,什么芳芳、玉玉、鱼鱼……一堆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每当苏老爸清醒了一点,他一见到人就嚷嚷自己是某某大作家,身价上亿,还和什么女明星是老相好,结果当然是被人嗤之以鼻,最后贻笑大方。   那时候苏年在城里的私立寄宿制学校读小学,学费已交到了高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免受荼毒。然而他或多或少还是听说了他老爸的事,还收到了有看戏群众故意寄给他的花名册,上面整齐地罗列着几百来号人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是夫妻,有的是情侣,有的是老板,有的是明星。总之,情况详细得就跟登记户口似的。   苏老爸说,这上边的人物都是他的朋友。   当然,那些名字苏年一个也不认识,也不知道他父亲竟然还有朋友,苏年决定一查究竟,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他不知道的东西,总能在网络上找到答案。   苏年半夜翻墙溜出学校,跑进一个黑网吧把花名册上的名字都查了个遍,结果查出来的大都是重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对上号的,却发现人早就死了。   苏年虽然不想承认,但同时也觉得,他老爸真的是疯了。   然而苏老爸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一路继续作死,很快就得了一个“疯鬼”的称号,大家都说他是因为承受不了破产,所以精神崩溃了。   这么一个风评不佳的老爸自然是无法承担身为父亲的责任,他在苏年的人生中一直是缺席的,直到他死时也是如此。苏年记得他们唯一一次有建设性意义的谈话,是在他刚满十二岁的冬末,那时候苏老爸已经收敛了很多,不再逢人便说自己是大作家,他整日坐在门口沉默不语,郁郁寡欢,路过的行人视若无睹,只是加快了脚步过去。   苏年也受不了他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想着提前离开家去学校,他收拾衣物时,苏老爸忽然闯进了他的房间,问他对未来有何打算,毕业了想要做什么。   苏年敷衍了两句,只想早点打发他走,苏老爸却滔滔不绝地谈起了他过往的风云事迹,一开口就把苏年迷住了。那时,苏年开始相信他老爸真的是一个作家,虽然从来没有人见他发表过什么文章,连他说的笔名在网上也搜不到。   一席话谈到最后,苏老爸忽然抓住了苏年的手,眼睛里射出精光。   “儿啊,这个世界多美啊,每一天都有奇迹发生,可它又多残酷啊,你在乎的一切它都能一样样夺走。但是儿啊,这世间纵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要放弃希望去当作家,尤其是小说家!”   十二年来,苏年一直记得这句话,倒不是因为苏老爸说这话时把他的手腕抓出了一圈淤青,而是在他说完这番话后,苏老爸就吊在了村里那棵刚发芽的老柳树上。   春来了,新枝换老叶,苏老爸的身子随着柳树枝条轻飘飘晃动,晨起的老妇人第一个看到他,吓得连拐杖都扔得老远。   村里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将苏老爸解下来,这时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苏老爸轻得没几两肉,解开衣物一瞧,直接就看见了白花花的骨头,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内脏也不翼而飞,只剩下一颗完好的头颅和黏着着血肉的骨架,看见那场面的人当场吐了一地。   众人都说他在野外吊了一晚,大概是被野狗野狼啃了一遍才会落得如此凄惨,然而谁也没能解释为啥野狗野狼撕碎了血肉,吞吃了内脏,却没有撕碎衣物,甚至没有留下一丝血迹。   这件事离奇得可怕,惹得村里人心惶惶,谣言四起,苏老爸也很快就下了葬,希望他能入土为安。   有好心人在报纸上刊登了讣告,又联系了苏老爸手机里的联系人,也有多事的人把花名册上的人都联系了一遍,然而最后来的人只有一个,而且还不在花名册上。   那个人是苏年的叔叔苏集雨,在此之前,苏年从未见过他,同村人也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存在,他和苏老爸也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过,在听说苏集雨是大学教授,并且愿意资助苏年的学业之后,村里人都放心了。   苏年在苏集雨的援助下考上了大学,顺利毕业后,他又在4A广告公司找到了一份文案工作,可以说他已经活得和正常人一样,只要假以时日再娶个老婆生个孩子,背上房贷车贷,就能过上标准配置的人生了。   但只有他才知道,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的脑中就冒出了苏老爸和柳树枝飘荡的画面,响起了苏老爸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   ——儿啊,这世间纵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要放弃希望去当作家,尤其是小说家!   其实苏年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个作家,甚至小学作文上写的“我的梦想”也是当宇航员,然而苏老爸说完那番话后,他的人生轨迹就发生了一百十八度的大逆转。首先,他一个178的大男子汉竟然选择了文科,其次,他在高考报志愿时填了新闻学专业,最后,他在毕业后竟然当了一只文案狗。   宇航员的梦想已经离他有一个人生那么远了,除非回炉重造此生再无可能,然而当作家的可能性却一天天上升,毕竟,新闻、文案可都是要靠笔杆子写的。   苏年好几次跃跃欲试,想要动手写出东西出来,但只要有这个念头,苏老爸的告诫就在他耳边响起,好几次他想好了一个大纲,却在半夜里吓得从梦中惊醒。   十二年来,他一直生活在那句话的阴影中。   直到此刻,苏年一口气写下了这个开头,获得了解脱。   也许吧。 GOD'S创世之书 02 创世之书 倒计时10天,清明时节雨纷纷。   ——有人在灿烂的正午痛失所爱,有人淹于一米的池塘,有人死于一次花粉过敏,所以,也许这个日子,也适合创建一个新世界。   二〇一七年四月四日         “老爸,我来看你了。”   苏年踩着四月里潮湿的土地,到了苏老爸的墓前。   这一天是清明节,灰云压顶,分外应景。 正文 第三章   前些日子,苏年接到了苏集雨的电话,让他回乡下给苏老爸扫墓,对于这个唯一关心他的人,苏年是没办法拒绝的。所以苏年挪了五一的假期补到清明,买票下乡了。   昨天他刚在村子里落脚,住在苏老爸唯一留下的遗产——也就是那座卖不出去的大洋楼里。早些年前,那栋楼里还有点贵重家具,都是苏老爸有钱风光的那会儿配置的,现在早就被十里八乡的贼人搬空了,连五金配件都撬了一遍,只留缺了胳膊断了腿的桌椅床铺,好在还有水电,苏年也就凑合着歇了一晚。   今天一大早,苏年听天气预报说局部地区有暴雨,赶紧就去了墓地,顺便带了一束花。   “这是我从隔壁老王地里偷来的油菜花,虽然不如菊花百合,不过颜色和金子一样,你就凑合凑合收下吧。”   苏年拿了一束开得金黄的油菜花,放到了苏老爸的墓碑前。   一年无人打理,苏老爸的坟上早已杂草丛生,凄清冷落。墓碑照片里的苏老爸倒是满面春风,似乎还沉浸在当年得意的时光中。   不得不说,苏老爸年轻时确实丰神俊逸、玉树临风,还有双当今言情小说里标配的邪魅桃花眼,一看就是个了不得的风流胚子。可惜苏年既没继承到他的桃花眼,也没继承到他的风流倜傥,顶多算个中等偏优的好青年,还是要被发备胎卡的那种。   然而苏年的工作太忙,经常加班加到半夜,改稿改到吐血,连收卡的机会都没有,简直惨无人道。   “对了,老爸,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苏年有些得意地卖着关子,“我昨天啊写了一个小说开头!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等了一会儿,坟头只吹过了一阵凉风,仍是寂静冷清。   苏年无聊地拔了几根杂草,又继续唠嗑。   “这可不能怪我,你知道人的都是有逆反心理的吧?这十二年我一直记得你那些破话,什么不能当作家,不能写小说啊,就算我本来没那个心思,也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了好吗?”   坟头依然安静如斯。   “既然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我就给你念一段我写的杰作吧,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啊。”   苏年心虚地瞥了一眼他老爸的照片,确认他不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才放心地从登山包里拿出了一个日记本。这是一个牛皮精装本,比一般的日记本要厚得多,方方正正有如一块砖头,一看就是那种可以随手可以拿出来砸人脑袋,或者用来垫桌脚的居家旅行利器。   事实也是如此,苏年找到它的时候正为一条被老鼠啃了一圈的桌子腿发愁,从一堆凌乱的旧书稿中发现它时如获至宝,连忙把它塞在了桌脚下,嘿!还正好适合。   苏年就是在它支撑的那张桌子上写完了小说开头,写完之后,苏年满是成就感,想着要把它带到他老爸坟前好好炫耀一下,于是又拿出了那本空白日记,将写好的开头摘抄了一部分进去。   “咳咳。”   苏年清了清嗓子,准备朗读他的杰作时发现自己拿反了日记本,又悻悻地倒了过来。   这时,他看到了本子封皮上的文字:   创世之书。   再仔细一看,这四个字前面还补充了一句英文:God's。   God's 创世之书?   上帝的创世之书?   “要不要这么中二啊。”   苏年嘀咕了一声,又想起之前这个日记本上似乎还没这些字。不过他昨天光沉浸在挖坑写文的激动中了,对于这本垫桌脚的日记还真没有什么印象。   ——大概只是记错了吧。   苏年放心地翻开日记,第一页就是他摘抄的开头一段。   “坠落,是素莲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苏年念道,“第二个感觉是疼痛,她仰面摔下楼梯,最先着地的肩膀钻心地痛。她在冰冷的地面翻滚,视野忽明忽暗,隐约分辨出这是一间狭小阴暗的地下室。她听到房间里回荡着某人的求救声,好久之后,她才意识到发出声音的正是她自己……素莲猛然抬起头,那个男人就坐在前面,手握尖刀,沐浴着银月。   ‘Mrs.素莲,今晚月色真好呢。’   男人愉悦地勾起嘴角,有如注视猎物般对着素莲笑了。”   苏年停了下来,这就是他摘抄的开头,也是小说的楔子部分。   “怎么样,很不错吧?”苏年有些故意地问苏老爸,“虽然这还只是一个楔子,不过我已经写到了一万字,那个高智商变态杀人犯就要把女主埋到樱花树下,而且接下来他还要再埋十个人,直到他死都没有人抓住他。至于那个悲催女主嘛,我会让她在三十年后被发现的,唔,怎么发现我还没想好……等我把整本书都写完了再烧给你慢慢看吧。总之,很快我就要变成你口中的大作家了,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苏年越说越得意,猛然间,空中炸开一个响雷。   “轰!”   苏年吓得浑身一抖,日记本一下掉到了脚边。   墓地里忽然冷得瘆人,照片上苏老爸的笑意也变了味,简直要把苏年生吞活剥一般。   苏年愣了一会,才讪讪地摸着鼻子说道:“疯鬼老爸,你也不用这么嫉妒我,我不是别人,是你儿子啊——啊!”   “轰!轰!”   又是两个响雷炸开,顺带着一道闪电劈开了半边天,随即啪嗒落下了雨滴。   这下苏年不得不放弃灵魂作祟的不科学想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只是单纯地要下雨了。   “我要走了,不过你放心,我还没有绝望到要成为小说家的地步,你就好好安歇吧。”   苏年自以为幽默地说完,转身离开了,墓地里只剩下一束金黄的油菜花,和那本被遗忘了的日记。   在苏年离开之后,寂静又一次占据了这片墓地,只有流浪的风不甘地卷起了日记本的纸张。   风翻过写了楔子的那一页,来到空白的第二页。风一吹,本是没有字的纸上蓦然出现了一行字,就像是被风刮来似的。   很快字迹便布满了整页,并向另一页蔓延。   风无声地吹过,纸张上的字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全都是苏年未摘抄上去的小说内容。   当小说内容和苏年所写的开头同步了时,字迹停止了。 正文 第四章   这时候,泛黄的纸张上忽然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它的肉爪子按在最后一行字后,欲求不满地喵喵叫了一声。   接着,书哗啦啦地合上,连同那团黑色生物一起消失在了草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苏年离开后。      *      苏年回到那栋落败的洋房时,天正好哗啦啦地下起了雨,苏年回到暂时落脚的房间里整理东西,今日的回程票早就已经买好了,他片刻也不想多呆,准备在雨停后就离开。   雨快停时,苏年接到了苏集雨的电话。   “叔叔,我去看了老爸。”   苏年对苏集雨报告了此次扫墓的结果,不过没有说那个小说开头的事。   苏集雨歉意地回答:“抱歉小年,我应该和你一起去看望你爸的,可惜我不巧预约了一个病人,实在脱不开身。”   苏集雨是名牌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授课时间外也有自己的私人诊所,教授的名声在外,预约他的人也很多,确实很忙。   苏年不怎么在意,“不用放在心上,老爸他能理解的。”   虽然这么说,但苏年可不确定苏老爸会不会真的理解,他对苏老爸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除了那番最终带给了他阴影的谈话之外,他们甚至没有什么交流。苏年还没得及问出自己的母亲是谁,苏老爸就以那种凄惨的方式离开了人世,苏年想,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母亲的真实身份。   有时候苏年觉得,他和苏老爸只是半路碰到了一起,然后偶然成为了父子。   好在苏集雨没有在苏老爸的话题上纠结,很快就问起了另一件事。   “小年,你回家收拾了东西,有没有看见那本书?”   “又是那本书吗?抱歉,我实在没找到什么书。”   苏集雨早些年就和苏年提起过,苏老爸珍藏了一本什么书,据说价值很高,然而他老爸死后,书也不知所踪,找遍了整个洋房都没看见它的影子,现在整个洋房都搬空了,更加找不到了。   “不过,叔叔,那到底是本什么书啊?如果是几百年前的古籍,南方天气这么潮湿,恐怕早就糊了,就算是王羲之的字画也成了一团纸浆。”苏年说。   “不会的,那本书的纸张抗潮能力很好。”苏集雨语焉不详地说。   苏年“哦”了一声。   “那我以后要是找到了就告诉你。”   “好的,那我们改天见。”   “再见,叔叔。”   苏年放下电话,一屁股坐进一张破了个大窟窿的老旧沙发椅上,对着空荡又残破的房间叹了口气。他并不认为以后还会找到那本书,就算这栋房子里真的有一本价值连城的书,它也不在这里了。   苏年很快就把这场谈话忘到了脑后,收拾了行李出发去城里赶火车。   村边的小县城没有动车,苏年预定的是火车硬座,折腾了一天一夜后才到达帝城,苏年出了车站,看到熟悉的高楼大厦,顿时感到了生活压力,连滴滴都舍不得叫,灰头土脸地直奔地铁。   又在地铁上耗了一个小时,才到了他那间窄小的单身公寓里,苏年衣服都没换,直接一倒头就睡了。   入睡时,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喵叫。 无知无觉 03 无知无觉      倒计时8天,无知无觉。   ——最致命的,并非死亡长出獠牙的那一刻,而是在那之前的无知无觉。   二〇一七年四月六日         苏年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倒不是苏老爸在梦中骂他不肖子,苏年也以为自己会梦见苏老爸,可惜并没有。说不定,苏老爸的在天之灵已经对苏年放弃治疗了。   至于苏年没睡好的原因,是他听到了喵喵喵的叫声。这间公寓所在的小区有不少流浪猫,平时它们负责晒晒太阳貌美如花,可到了春季可就磨人了。   除了猫叫,苏年还感到有爪子在抓他,导致他整个晚上都在翻来覆去地驱赶爪子。   早上七点钟一到,苏年就跟上了发条一样醒过来。洗漱时,他从镜子中看到自己脖子上有红红的爪痕,长长的一条,碰着生疼,指不定就是他昨晚驱赶爪子时抓出来的。   鬼知道他昨天晚上经历了什么。   苏年抹了点云南白药,坐在书桌前发呆。   ——就是这样了? 苏年有些失落,十二年来他终于打破了禁忌,走了出父辈的阴影,可结果就只是这样,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还以为会出现些什么不同的,具有意义的事情。当年,苏老爸在说完那番话后便挂在柳树上,死无全尸,这些年苏年一直觉得那番话对苏老爸来说具有某种深刻的意义。   苏老爸死后,苏年从他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些手稿,虽然凌乱不堪,但至少证明了他真的是在写作,然而却没有人相信他是一个作家,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疯子,就连苏年也曾经如此。   越长越大之后,苏年回过头来一看,愈发觉得也许那些疯狂正是苏老爸表达情感的方式,也许他是在通过疯疯癫癫的行为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也许那些疯言疯语都是他发出的求救讯号。   他在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求救,把每一个人都当成了救命稻草。   可悲的是,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在发现这点之后,苏老爸终于归为了沉默,也归为了尘土。   苏年有时候想,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杀人凶手。   冷漠旁观,正是杀人无形的利器。   十二年来,除了苏老爸的叮嘱一直跟着苏年,对于年少无知的愧疚也一日日生长。只有搞清楚苏老爸真正的死因,苏年才能获得平静。而苏老爸的那番话,让苏年觉得或许写作正是解开他死亡谜团的钥匙。   要达到这个目的,他就要变得和苏老爸一样,体会他的感受,了解他的想法,首当其冲的,就是和他一样写一部小说。   问题是,苏年已经写了一个故事的开头,可现在他什么想法也没有,甚至有弃坑的打算。   苏年重重地躺回了床上,后背一碰到床垫,火辣辣的刺痛立即传遍全身,身体就像被爪子撕开了一道裂痕。苏年龇牙咧嘴地弹起来,反射性地绷紧了背上的肌肉,接着,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正文 第五章   “喂,人类,你到底什么时候填坑啊?”   ???   “……谁、谁在说话?”   苏年环顾了四周一圈,什么人都没有。   难道是……苏老爸的鬼魂?!   “啊啊啊老爸对不起!我再也不挖坑了,你还是回地府吧!”   苏年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对着空气使劲磕头。   “蠢货,我在这儿。”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下苏年听清楚了,这个声音高冷中带着傲慢,傲慢中带着轻蔑,绝不可能出自他那个到处和人吹牛的疯鬼老爸,而且,这个声音来自他的——书桌!   苏年小心地抬起脑袋,扫向他的书桌。   苏年的书桌就和大部分男性的桌子一样,嗯,简而言之就是凌乱的N次方,书籍、资料以及公司文件胡乱堆在一起,垒起了一座一米的主峰,还有几座高低不一的次峰。这座山脉连绵不绝,山与山之间还有陡峭的山谷,它们覆盖了80%的桌面,只给电脑留了一方拮据的地盘,当然,这是在不发生山崩、泥石流等地质灾害的前提下。   在这些山脉中,苏年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他扫射到第二座山峰,看到了那只趴在书上的黑猫。   苏年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猫,它懒懒地趴在书上,一只肉爪子无精打采地撑住下巴,两只浅金色的眼睛半垂着眼皮,显得十分不耐烦。   嗯,这看起来还只是一只脾气不好的猫,不过很多猫就是这样,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但苏年视线往后一扫,发现猫的后半个身子消失在了它身下的书中。   一般的猫会只有半个身子吗?   “你的内心戏太多了,现在的演员都没你敬业。”   黑猫用另一只爪子搔了搔耳朵,满脸的鄙夷。   “猫、猫说话了!”   毫无疑问,就是这只猫发出了人类的声音。   苏年的内心受到了巨大冲击,以至于只能喊出一些陈词滥调。   “妖、妖怪啊!救命!”   黑猫不悦地竖起了瞳孔,“我的名字可不是妖怪。”   它从书中一跃而出,但没有如苏年脑补的那样扑向他,反倒是有些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听好了,愚蠢的人类,我叫God,你也可以叫我Cat或者小黑,名字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和你们一样需要吃东西,需要睡觉,也需要偶尔旅行放松,唯一不同的,我没有人类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关系。”   这只自称上帝的黑猫用一只爪子拍了拍书,接着以威严的声音命令道:“现在,我饿了。”   苏年连忙往后退,“我、我跟你说,我一点都不好吃,我血糖过低,还有胃溃疡,而且我现在很害怕,你知道恐惧会让肉变酸吧?所以请你——”   “我要吃的不是你。”上帝猫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没看这上面的说明吗?”   上帝猫再次拍了拍书,苏年斗胆看了一眼,随即马上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脸见鬼了地看着那本书,不,是那本日记。   不会有错,这只黑猫爪子下的正是那本曾被他用来垫桌脚的精装日记,封面上还有那一行字:God's 创世之书。   “它、它怎么在这儿……?”   苏年分明记得这本日记被丢在了苏老爸的墓地里,后来还下了一场大雨,早该被淋坏了才对。   “怎么,看到它比看到我更可怕吗?”上帝猫嘲弄道。   “为什么它在这里?我已经丢下它了……”   “这可不行,它是我的本体,而你可是我的口粮呢。”   苏年大惊,“什么?口粮?你不是说不吃我吗?”   上帝猫脸上闪过发现自己的失言的懊恼表情,咳嗽了一声说:“现在你还不是我的口粮,不过你要是不填坑的话,马上就是了。而且在缔结契约时,我已经了解了你的全部,从你的经历中我发现你从未编写过故事,就凭你这个不入流的新手作家,能写出一部让我满意的作品可能性太低了,要不你现在就放弃挣扎吧,我会慢慢享用你的。”   ——这还不是要吃了他吗?   一路谈下来,苏年只抓住了这个重点。   上帝猫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以一种“我们无FUCK可说”的表情敷衍地应付道:“就是那样,你要是不想被我吃掉,或者身上再多条抓痕,就给我把这个坑填了。”   上帝猫亮出爪子,唰地翻开日记,随即自己也沉入了书中,接着又从新的页面钻出半个脑袋和两只前爪。   “口粮,来写吧。”   上帝猫命令,已经呆木若鸡的苏年似乎没有听到,他呆呆地看着日记上多出的内容,愣在了原地。   苏年记得很清楚,他只在这个日记本上摘抄了一个楔子,然而现在他所写的整个开头都在日记上。他像是马上要昏厥般脸色苍白,头脑却在此刻蓦然清醒,所有笼罩在他眼前的关于超自然的迷雾在慢慢消失,线索越来越清晰。   他盯着那本日记,双脚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就是这样,你可以挑选你喜欢的写作方法,比如用笔写,敲进文档,或者用你的大脑想,我和你的思维是共通的,能将你想的故事都记录下来,不过这样一般还需要润色一遍。”上帝猫又提醒,“另外,我的口味是很挑剔的,变质的食物绝对不会吃,如果你构思的剧情崩坏,不符合人设或者干脆连人设也崩坏了,我就会让它消失,并且毫不留情地鞭笞你。”   苏年停在书桌前,还是呆呆地看着日记上的字,就算上帝猫顺爪抓起一支笔塞进他手里也毫无反应。   “根据我的经历,作家不是被虐狂,就是砍掉一只胳膊后还要再砍一只的自虐狂,而且根绝我对你了解,你很大程度上属于后者,适当的压力对你来说会很有帮——”     “原来如此啊。”   苏年忽然打断它的话。   上帝猫皱了皱眉,“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还要再我赏你一爪才明白?”   苏年没理会它,兀自跟随着脑中越来越清晰的线索说道:“这本日记正好出现在家里,疯鬼老爸正好在他死前告诫我不要写作,这两者是有关联的吧?你这只该死的怪猫知道些什么吧?”   苏年紧握着圆珠笔,死死地瞪着上帝猫。   这只漆黑的猫从书中钻出来,有些意外又有些伤感地回望着苏年。 正文 第六章   它没有否认。   “本来我不该不泄露前任口粮的信息,不过既然他和你有关,我就直说了,你的父亲的确是我第一百零三任契约主人。”   上帝猫一口气交代完,坐实了苏年的猜测,他本该为达到目的而感觉轻松,然而涌上来的只有愤怒。   “为什么他会死?!”苏年吼道,“既然你们有契约,为什么没有保护他!”   上帝猫的双眸冷了下来,神色接近人类的无动于衷。   “为了保证口粮持续产出,我的确有保护契约主人的责任,但仅限于无关因素,有些事就连我也无法阻止。”   “什么事?”   “失控。”上帝猫说,“你的父越来越无法控制他的故事,剧情自相矛盾,人物前后出入,解释牵强……他失控了,所以他死了。”   “不对!是被你吃了!”   圆珠笔猛地扎到了桌上,发出的巨响被苏年的怒吼盖住了。   “你刚才说了吧?如果我写得不满意就会把我当成口粮,既然他的故事失控了,那么就是你杀了他!”   “那是代价。”   上帝猫冷酷地抬起琉璃般的双眼。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契约一直如此,我和你之间也是如此。”   “少胡说八道!”   苏年猛地合上日记,手掌死死压住了黑色的封皮。   “你逃避不了的。”   上帝猫又从日记侧面钻出来,金色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苏年。   “我们的契约已经开始了,就在你写下那个开头之时。”   苏年一把抓起日记本走进厨房,将它塞进微波炉中,狠狠关上微波炉门,随即火力调到最大。   “30分钟,我就不信烤不干你。”苏年忿忿地将时间调到了半小时。   日记在微波炉里旋转起来,上帝猫悬空在书之上,没有随着它旋转,只是安静地望着微波炉外的苏年。   苏年逃避似的甩上房门,下楼觅食了。   30分钟后,苏年买了早餐回来,当他再次走进厨房时,手里拎着的一袋煎饺啪嗒掉在了地上。   “你迟到了一分钟,人类。”   那只漆黑的猫毫发无损地坐在微波炉里,神色严肃地望着苏年。   “而且,我更饿了。” 他来了 04 他来了      倒计时8天,他来了。   ——如果你笔下的人物真实地走到了你面前,对你说着“今天天气真好啊”,那时候,你能认出这个人就是你的主角吗?   二〇一七年四月六日         苏年逃命似的冲进了最近的星巴克。   苏年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惊吓。   四个小时前,他在厨房里看到那本日记在微波炉里加热了半个小时后,不但没被烤成焦黑,连那只该死的猫也活得好好的。他一怒之下将书撕成四半扔进马桶里,一拳砸下冲水按键。   ——这下总该成了吧?   苏年松了口气,回到厨房收拾汤汁流了一地的煎饺,起身时就听到洗手间传出来一声喵呜。   “!!!”   苏年冲进洗手间,果然看到了那只猫。   上帝猫无聊地躺在完好无缺的日记本上,还时不时翻滚一下。   接下来苏年尝试过用火烧、用水浸、用冰冻,用油煎,就差没用上去污粉和洁厕灵,不过这些都并没有一毛钱作用。那只可恶的黑猫在火里吞云吐雾,在水里洗起了日光浴,在冰箱中偷吃偷喝,还在油锅里游自由泳!   连他都不会自由泳好么?!这只杀人猫凭什么啊!!!   苏年拿它毫无办法,反倒把自己整得半死,最后,他想到了一招。   大爷的,我惹不起,还躲不起?   接着苏年就把想法付诸于行动,他跳上了地铁,跑去城市的另一头,把那只猫连同日记本扔进了横贯这座城市的大江。   看到日记掉进滔滔江水中,瞬间被江水裹挟着不见踪影,苏年满意极了。   前方就是入海口,大江汇入海洋,那本日记之后的命运就是成为现代化留下的海洋垃圾,随着洋流在海里面转来转去,也许会被一只鲨鱼吞进胃里,被一群海豚追来追去。   想到这些,苏年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回程,非高峰期的地铁空空荡荡,苏年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松懈下来的他眼一闭,很快就在温度宜人的地铁中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十分稳妥,以至于他坐过了站,听到工作地点的站名才反射性地清醒过来。   “喵?”   结果一睁眼苏年就看到了那只黑猫,本该变成海洋垃圾的日记赫然就放在他身边,黑猫从日记里钻出了一个头,   “啊!”   苏年像见了鬼般大叫着站起,不顾众人侧目,赶在屏蔽门关闭前跳下了地铁。   他一路飞奔着出了地铁站,看到公司就在前面,然而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去加班,同样也不敢回公寓——万一那只猫就在里面等着他呢?   苏年只好逃去了他的避难所,也就是星巴克,以往他遇到工作上的灵感卡壳,都会来这里喝杯拿铁,吃点奶酪蛋糕,有时运气一好,缪斯女神便降临了。   这一次苏年的运气不好,他走进去时,今天的奶酪蛋糕竟然没了!那可是他喝拿铁时必须搭配的甜点!没有奶酪蛋糕,他来星巴克喝什么咖啡?!   没错,苏年就是打着喝咖啡的旗号来这里吃蛋糕的,为了不让其他人笑话大男人还喜欢吃蛋糕,他每次都会点一杯拿铁做掩护。   然而今天的奶酪蛋糕竟然卖光了?!   苏年瞪着盛放奶酪蛋糕的空盘,一脸大受打击。   直到柜台后的服务生快挂不住脸上的职业微笑时,苏年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这时,一个身影蓦然挡在前面。   “你喜欢奶酪蛋糕?”   那人这么问着,声音轻柔又带着丝丝诱惑,轻快的语调里能听出对方此刻必然是笑着的。   ——又是一个来嘲笑他的吧?   苏年马上就炸毛了,脱口而出:“谁不喜欢啊?”   “呵呵。”   这下对方毫不掩饰地轻笑了出来。   苏年立即从这声笑中得出他们绝非同类的结论,打算以一记鄙视的眼神刺向对方,再假装潇洒地走人。然而等他抬起头,一时间却被惊住了。 正文 第七章   拦住苏年的是一个比他高的年轻男子,他身穿着三件套西装,黑发下的五官俊朗,刘海则浅浅垂在眉间。他的脸上泛着一丝笑意,眉目温和,但仔细一看却暗藏危险,像是一柄还在鞘中的刀,若是出鞘必然寒光闪烁,锋利无比。   这是一个能夺去所有注意力的男人,尤其是他如黑曜石般深邃莫测的眼眸,其中偶有玩味一闪而过,更多的是能吸引一切事物的神秘。   但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怎么也无法消去的富人气息,那一尘不染的昂贵西装、钻石袖扣和手腕上的名表,都在说明他的消费能力远远超出了常人。   苏年认识这种人,他们生活优越,自信从容,占据着这个世界的食物链顶端,犹如鲨鱼一样游弋自在,将所有同类当成可供买卖的物品,用金钱操控着他们的时间乃至生命。   这个世界,只不过是富人的游戏场。   苏年也不喜欢这种人,并非出于嫉妒,而是他已经理解了自己与他们是两类人。事实上,苏年觉得,如果他现在手头上就有同样的资本,他可能只会把它们一部分存进银行,一部分投入指数基金,一部分买点商业保险,一部分捐出去,然后继续工作。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苏年早就认了。   但这个人又与那些富人有点不同,此时此刻,苏年还不太明白为何会产生这样朦胧的想法。   “抱歉,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男人温和地注视着苏年。   “事实是我刚才多点了一份奶酪蛋糕,或许正好抢走了你想要的那一份,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帮助我解决它。”   苏年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桌子,的确看到了一份诱人的奶酪蛋糕。苏年咽了咽口水,虽然奶酪蛋糕非常有吸引力,然而直觉告诉苏年,他还是马上离开这里比较好。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苏年说。   察觉自己语气过于僵硬,苏年马上又干巴巴地补充,“而且,我也不喜欢奶酪蛋糕。”   男人回之以一个了然的微笑,显然不认同苏年的话。   “请让一下。”苏年硬着头皮说。   男人无言地让到了一边。   苏年连忙绕过男人朝出口走去,脚步迈得飞快,心脏跳得更快。   若换做是平时,他并不会如此慌乱,但苏年在意识到他和眼前的这个奢侈品男人格格不入的同时,也莫名其妙地觉得他们似曾相识,这种诡异的感觉让苏年感到十分不妙,否则他也不至于这么慌不择路。   就快到了门口,苏年的手腕忽然被抓住。   “你受伤了。”   男人不容分说拉过苏年,同样是男性,他的手劲却比苏年大得多,苏年几乎是被他拽到了面前。   “快放开我!”   被一个男人当众抓着手腕,这也太难看了。   星巴克的女服务生频频将视线投向了他们,还兴奋地和旁边的女同事耳语几句,苏年想到现在的女孩子们心思都怪怪的,老是往那方面想,现在指不定就在谈那事呢。   苏年更是恼羞成怒,试图抽出手腕。   男人似乎是没察觉一般,兀自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方丝质素色手帕,按上苏年的脖颈。   “嘶——”   苏年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没发现吗?这里受伤了。”   男人按压完伤口,将手帕放到苏年面前,纯白色的丝绸上染上了嫣红的血,来自苏年脖子上渗血的伤口。   “这是猫抓出来的伤口,你养猫吗,苏年先生?”男人问。   苏年不养猫,不过他立即想到了那只超自然的黑猫,它还威胁他如果不写好那个故事,它就会抓伤他,最后吃掉他。   这道伤口铁定就是它的警告了。   “有些种类的猫天生不驯,经常伤到主人,但主人并非会因为这些不快而责怪他的猫,因为是他选择了让猫来驯养他。”男人自顾自地谈论。   不过,一般人会说被猫驯养这种话?   “你真是个怪人。”苏年实话实说,“另外,我也不养猫。”   “那真是遗憾。”   男人松开苏年,将手帕叠好后放回了口袋。   一般人也不会将沾了血的手帕收起来吧?   而且——   “刚才你说了我的名字吧?虽然和我的同事一样N、L不分,总把‘年’读成‘联’,但你确实说了我的名字。”   “这有什么不对吗,苏年先生?”   男人微笑着再次说出了苏年的名字,这一次他的发音十分标准,并没有将“苏年”读成“苏联”。   “问题是,我没有告诉过你名字。”   男人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因为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三个月前,我们在科技博览会上见过,你们公司拿下了博览会的活动策划竞标,你也是负责这个项目的员工吧。”   确实如此,那个博览会是公司拿下的一笔大单。为了不出任何差错,公司里有一半的人都在跟进这个策划,苏年还特意去了现场调研。   听到男人和博览会有关,苏年的疑心了消了大半。   “你是博览会的主办方?”苏年问。   “有一点相关投资而已。”男人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自己的身份,对苏年伸出了右手,“我叫王悦,幸会,苏年先生。”   苏年勉强和他握了握手,只几秒就敷衍地撤离,王悦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富人的教养——或者说虚伪——让他保持着吟吟笑意。   这也是苏年看不惯的地方,他们绝对是两类人,苏年寒暄完正要抽身离去,王悦却加深了笑容。   “苏年先生,现在你可以帮助我解决那块奶酪蛋糕了吗?” 奶酪陷阱 05 奶酪陷阱      倒计时8天,奶酪陷阱。   ——有时候,一块金黄柔滑的奶酪蛋糕也能杀死你。   二〇一七年四月六日         不可理喻。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用奶酪蛋糕来诱惑他啊?   他、他投降还不行吗?!   于是,苏年就坐在了王悦面前,享用起表层烤得金黄、入口即化的奶酪蛋糕,蛋糕恰到好处得绵软柔滑,浓郁的奶酪甜香激活了每一个味蕾,苏年幸福得微微眯起了眼。   王悦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露出了小孩才有的好奇表情。 正文 第八章   “真的这么好吃?”   果然不是同类,奶酪蛋糕的美味只要吃过就难以忘怀吧?   苏年马上收敛了过份外露的心情,一本正经地回答:“喜欢它的人自然就懂,不喜欢的人怎么解释都不会明白。”   王悦想了想,“这倒也没错。”   苏年满意地点头,很高兴这个话题就此结束,让他有时间体验奶酪蛋糕带来的味觉享受。   王悦看着苏年满足的样子,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却是用看到外星生物的眼光审视苏年。他想的果然没有错,这个人在吃到奶酪蛋糕时,幸福得就像在发光,和他在博览会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三个月前的博览会上,苏年忙里偷闲,溜到了附近的星巴克里点了一杯咖啡和奶酪蛋糕,不过,他很快就将咖啡推到一边,专心享用着蛋糕。   苏年没有想到的是,那时候恰好有一个人也在星巴克里,正好看到他满足的模样。   在他一点点吃掉蛋糕的时间里,那个人也注视了他那么久。   他满足地离开星巴克之后,那个人也跟了上去。   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王悦忍不住勾起了恶作剧的笑容,为了掩饰这点,他假装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且单宁酸过多的液体一入口,他立即皱起了锋利的眉头。   苏年没错过这个场景,“实话实说,这里的咖啡并不好喝,而且我觉得,你也不是会来这种地方喝咖啡的人。”   “也许你看错了。”   王悦这么说着,却是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那杯咖啡。   苏年耸了耸肩,同时表达了“我才不相信你”和“不管你说什么都无所谓”的双重含义。   一小块的奶酪蛋糕很快被消灭掉,苏年放下叉子,“蛋糕很好吃,谢谢招待,不过我还有工作,就先告辞了。”   王悦满脸暧昧的微笑,似乎在说他已经知道苏年说的是谎话,但他并不会拆穿。   苏年也看了出来,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总之,谢谢你的蛋糕和手帕,另外我也很乐意付干洗的账单,如果——”   “不用了。”王悦打断他的话,“我不会拿去干洗。”   那就是要扔掉了?   那大哥你直接扔啊,别舍不得似的放在口袋里。   苏年有一肚子的腹诽,不过他明智地没有说出来——只是表露在了脸上而已。   “那好,告辞了。”   没有理由再待下去,苏年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拔腿往出口走出,然而在经过王悦身边时,他蓦然停住了。   “那个日记……是你的吗?”   苏年死死地盯着王悦旁边座位上的黑色日记本,从他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封皮上有没有字,让他稍微放心的是,那只黑猫并没有出现。   “什么日记?”王悦反问。   “就是那个座位上的日记本,你没看到吗?”   苏年急躁地向王悦示意,王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遗憾地摇了摇头。   “抱歉,我没有看到什么日记。”   苏年的脸色唰唰唰变得比纸还白。   不用再确认了,那就是尾随着他不放的那本日记,因为它黑色的封皮上已伸出了两只毛茸茸的猫耳朵……   下一秒,苏年冲出了他的避难所。      *      苏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逃进了城市森林。   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王悦难得愉悦地勾起了嘴角,甚至又抿了一口廉价的咖啡。   他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手帕,上方的血尚未氧化,还呈现出玫瑰开放的嫣红色,他将手帕放到鼻翼间,深深嗅了一嗅血玫瑰的腥香。   从始至终,他就没有清洗这方手帕的打算,当然也不会扔掉,相反,他会将它珍藏起来,放在某个秘密又安全的地方,让它可以长久地存放下去。   他小心地折起手帕,四个角整齐叠放,最后妥帖地放回了口袋。   做完这些,他再次往身边的座位看了一眼,那个座位就和之前一样空无一物,然而从苏年的反应来看,他似乎是看到了某种超出预期的东西。   王悦并不在意这个细节,不管苏年看到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后续计划,那个看不到的东西——无论它是什么——对王悦来说只是无关因素,也就不值得在乎。   永远只专注于他的目标,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身为猎手的他会调动所有智慧,专一又热烈地追求目标,但对于那些他不在意的事,他的表现冷漠得可怕,甚至不会看上一眼。   苏年口中的日记不幸沦为了后者,与此同时,上帝猫就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像个变态一样嗅着染血的手帕,就算是自称上帝的它,此时也是神色复杂。   “麻烦的事又要开始了。”   上帝猫嘀咕着,钻回了它的书中,随即和书一起消失了。   王悦没有察觉这一切,他起身离开,走到了街对面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前,司机走出来,为他打开了车门。   “下午好,朝雾。”   王悦满脸笑容地走过去。   朝雾面容端庄,沉稳的性格让他对司机和管家这两个职业都游刃有余。和王悦相处了将近十年,朝雾本能地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不错,他脸上的笑容并不是平日里粉饰无聊的笑,而是和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时露出的笑容。   “先生,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是啊,我遇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我本以为没有什么能够吸引我了,不过今天来看,这个的结论显然为时过早。”王悦坐进车中。   “您决定怎么做呢?”   朝雾一问出来就后悔了,不管是身为司机还是管家,这都不是他该过问的事,只能怪王悦今天的笑容过于灿烂,让他降低了职业防备。   “是啊,该怎么做呢?”王悦有些苦恼地反问,这个孩子气的表情只持续了几秒,随即他如往常一样笑了出来,“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就算是会发光的东西,最终我也会抹去他的光辉,狠狠碾碎,与尘埃无异。”   那时候,他就能抛弃他了吧。   王悦对着车窗中的自己微笑着。   朝雾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并不感到意外,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知道这个英俊的男子心中有一片荒凉的黑暗之地,无人能涉足,也没有人能生还。   于是他转开了话题,“然少爷,您要回去吗?夫人总说很想你。” 正文 第九章   “才一周没有回去而已,她还在和之前的男友约会吗?”   “据我所知,他们上周就结束了。”   “那现在呢?”   “今天夫人约了周家的公子打高尔夫。”   “周家的纨绔子弟,还不如之前的花花公子。”王悦不满地嘀咕了一声,“好了,去球场吧,她应该有一个真正的高尔夫伙伴。”   车改变了方向,朝着俱乐部的球场驶去。   “对了,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事。”王悦忽然说,嘴角扬起了隐秘的微笑。   朝雾没有接话。   王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刚才,我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 他的名字 06 他的名字      倒计时6天,君之名。   ——有一个人曾告诉我,姓名也是社会契约的一种。   二〇一七年四月八日         当一个创意袭来时,阻碍作者动笔的,不是故事内核,不是大事件的安排,而是取名!取名!!取名!!!   文名!地名!还有最为艰难的人物名!   如果你在写一个高智商罪犯,那么你绝对不想给你的主角起一个张三李四之类的名字,这种名字不是哪里的店小二,就是几分钟后要领便当的龙套!   所以,除非核心人物的名字如雪片一样飞到面前,作者只能对着文档目瞪口呆,若有取名强迫症的还会抓耳挠腮焦虑不安,或拿着现代汉语字典一通乱翻,期待概率学在随机取名上出现奇迹,或打开百家姓逐个搜索,渴望其中一个姓氏触发脑中的取名开关,或如机关枪一样扫射书架,祈祷能从作者名字里找到一个能用的。   通常情况下,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这时,绝望的作者又会拿出以往的囤积的人物名,然而他又会惊恐地发现上面的名字不是差了一点,就是已被另一个故事预定了——虽然那个故事还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坑——没办法了,更加绝望的作者开始打起了身边人的主意,努力回想自从远古时代就没有再见面的同学的姓名,以及此时此刻还记得的名字。   这样一番挣扎过后,若还是未果,作者便正式宣布进入瓶颈期——没错,还没动笔就已经瓶颈了。   苏年没有落到那么一个悲催的下场,他的主角名字早已敲定,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的下场更加悲惨。   “柳青?王健?为什么他要取这种名字?”   本子中伸出了上帝猫的爪子,唰的一声将苏年苦苦想出的那排名字划掉。   “听好了,此刻的你不是你,你是你书中准备与猎物约会的猎手,这个猎手非常聪明,他不会在猎物的生活中留下自己的痕迹,所以他会用一个假名。现在再来想想他设计圈套时的心情,他紧张吗?焦虑吗?还是兴奋得发抖?”   苏年不乐意地接受着上帝猫的语言轰炸,事情本不该变成这样,他应该甩掉了这本书和这只猫,也不会继续写这个故事,更不会因为主角的假名而苦恼。是某种力量让事情变成了这个模样,苏年尝试一百次将那本日记和那只黑猫扔掉,然而日记和猫每次都回到了他身边,并且一次比一次更快。   这种神秘力量远远超过苏年的设想,随着猫的脾气越来越坏,他身上的伤口也越多,有时他痛得嚎叫不止,有时他直接休克,白天与黑暗开始模糊。   就这样过了一天,苏年半醒半睡中又见到了苏老爸,他一会儿满面春风,一会儿疯疯癫癫,一会儿挂在柳树上。   这时候,苏年意识到那是真的:苏老爸被一只猫杀死了。   而他马上会成为下一个。   苏年不得不对这只猫妥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如它所愿开始构思小说后面的剧情,上帝猫才满意地收回爪子。   ——总有一天,我会干掉你。   苏年对着那几个消失的名字磨着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的思想是共通的。”   上帝猫一爪挠在苏年手背上。   “快想他的名字!那是他给自己的取的名字,一定有什么含义!那时候他到底是紧张、焦虑,还是兴奋得发——”   “他既不紧张,也不焦虑,更不会和二流罪犯一样兴奋得发抖。”苏年捂着受伤的手,忿忿地打断上帝猫,“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他在富裕之家成长的经历让他很从容,对于这个第一次挑起他兴趣的女人,他非常好奇,在他眼中,她就像是火星来的一般,而且他很高兴——不,应该是喜悦。”   上帝猫听完,若有所思地用爪子抵住了下巴。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   “是的,他的名字叫——”   在苏年未说出口前,日记上已显示出那两个字:   王悦。   苏年脑中蓦然浮现了星巴克的西装男子,他没有给他名片,苏年不知道他的名字里的YUE是不是这个悦。虽然他自己说是博览会的投资方,但他完全没有印象。说起来,为什么他会记得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呢?   不过,这种事也无所谓吧?反正他们应该没有机会再遇到了。   “你又神游到什么地方了?”   上帝猫不客气地叫回了他的思绪。   “快给我写!不要想七想八的!你的故事可是我的粮食!”   “你要是饥不择食,可以去书店大饱口福。”   “那些写出来的都是过期食品,我要的是即时生鲜。”   即时生鲜?当我是新出炉的面包吗?   苏年捏着笔在日记上重重划了一横,企图以此报复这只猫,不过连火都伤害不了它,这一横顶多是挠痒痒。   “话说回来,这世界有那么多好吃的,为什么非要吃故事不可?”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解一下这只猫说不定能更快摆脱它,苏年这么想。   上帝猫瞧了一眼窗台上一盆快挂了仙人掌,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不去问仙人掌为什么长那么多刺?”   啧,嘴巴还挺严,看我不撬开你的嘴。   “我是认真的,如果你告诉了我原因,说不定对我的创作有利呢,最后得了好处的还是你。”   上帝猫仍然皱着眉,却没有那么不耐烦了。   “故事只是食品的外包装而已,我食用的是你在构思这个故事时的能量。”   “哈?你能不能说得更具体点?” 正文 第十章   “简单来说,就是人类大脑释放的一种特殊物质,它可以满足我的身体机能需求。”   “也就是说,你在变相地吃人。”   上帝猫挑起眉,一脸“那又如何”的高傲表情。   苏年败下阵,“好吧,那为何你要用故事这个外包装?难道画画的弹琴的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我写什么小说?”   “不只是小说,是长篇小说。”上帝猫纠正他。   “这又是什么鬼意思?”   “你知道吧?人类的注意力是稀缺的,人们会马上被一篇耸人听闻的热点新闻吸引眼球,然后不加辨别便下了自以为是的结论,紧接着又很快就抛到脑后,转而追逐下一个、下下一个热点。然而小说家就不会如此,它是一个极其低效的职业,在构思故事时往往耗时长久还不得要领,直至反复修改才找到内核,同时他不得不去思考人物的命运——他们来自哪里,又要往哪里去——还要思考世界的命运,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改变与不变等等,当他们想清楚了,并拐弯抹角地用叙述语言写下来,事情才总算告一段落。这是那些聪明人绝对做不了的事,他们追求效率,而你们往低效的绝路直冲。”   苏年不满,“什么你们你们,我还没有绝望到要当小说家!”   上帝猫斜视了一眼苏年手中的笔,“顺便告诉你,长篇小说所释放的能量更加稳定长久,你现在的状态就很稳定、很长久。”   这只自称上帝的猫加重了“稳定”和“长久”的音调,不用说,肯定是故意的!   苏年又是在日记上重重一划,暗骂这只无良黑心猫,当然到了最后,他终究会开始写男主与女主的“偶遇”。当然这也不是偶遇——只要活得足够久,你就会发现这世上并没有偶然。   在苏年构思着这场精心策划的偶遇时,上帝猫对日记上的那个名字多看了两眼。   要不要告诉这个人类呢?   如果他知道了,会吓个半死吧?   太麻烦了,还是先睡一觉吧。 二次邂逅 07 二次邂逅      倒计时4天,在面包店。   ——有如白雪,有如糖霜,细腻,洁白,无形又有形,柔软而坚硬,成为你的早餐和甜点,成为他的爱与信仰,面粉与酵母的秘密就在于此。   二〇一七年四月十日         黑暗笼罩的双层大剧院中,高昂的女高音直冲云霄,舞台上灯光迷蒙,正在演唱着《维多利亚的奥秘》,嗯,或者之类的东西。这不能怪苏年,他对歌剧本来就没有一点鉴赏能力,之所以翻出压橱柜的那套西装来这里,完全是出于剧情要求。   他书中的女主素莲要与男主进行第二次“偶遇”了,然而苏年绞尽脑汁也想不到适合素莲的邂逅场所,她是一个富有自由精神的女记者,有着不俗的品味,就算是去酒吧,去的必然是需要西装革履且多为名流政要出没的地方,她也会在不起眼的餐馆和线人交换情报,不过在那种地方偶遇她显然会起疑心。   就在苏年发愁时,他在上班途中看到了大剧院的海报,马上想到这就是素莲会去的地方,于是兴冲冲地订下了最后一张票。   结果却是——   苏年抱着日记本在舒服的座椅上睡着了,就算是攀上巅峰的女高音也叫不醒他。   直到演出结束,掌声热烈响起,苏年才在喧闹中睁开眼。   “就你这样,今晚也是要熬夜赶稿的节奏。”   上帝猫从书中出来,毫不客气地开启了嘲讽模式。   “别说话,我可不想被当成自言自语的疯子。”   这只会说话的黑猫和它的日记都只有苏年才能看见,他可不想在这种公众场合被人视为神经病。   苏年把日记塞进公文包里,跟着人流走向出口。   “苏年先生,真是巧啊。”   一个声音叫住了他,那人从旁边的入口走了进来,一袭银灰色正装,灰蓝条纹的领带一丝不苟,他尚未走出剧院的阴影,苏年已认出了他。   “王悦?”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谢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王悦走到灯光之下,一脸和之前相似的笑意。   苏年心中浮出形状怪异的迷雾,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他们邂逅了两次,这真的是偶然?   “世界还真是小,还是说,这世界上的有钱人都这么悠闲?”   苏年瞥了一眼王悦走出来的入口,要是他没猜错的话,那里联通着去往二楼的楼梯,他是从VIP包厢出来的。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   王悦对他的戒备不以为意,又走近了两步。   “你和你的猫和解了吗?伤口似乎好了。”王悦看了看苏年的脖子,那道口子自从苏年配合写作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说过了,我没有养猫。”   苏年没什么耐心的说,这时公文包轻轻动了动,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朵从中探了出来。   苏年望了望上帝猫,又望了望笑意盈盈的王悦,底气不足地补充:“我也没有被一只猫驯养。”   王悦的笑容加深了,“真高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当然了,那种怪异的说辞想忘记都难吧?   “我也很高兴能在这里遇到你,我在楼上看到了你,你睡得就像婴儿一样。”王悦又说。   真的被看到了……   苏年尴尬地红了脸,连忙咳嗽着转移话题:“你、你经常来这里?”   “一月一两次吧,我的母亲喜欢这种艺术,可惜不适合我。”王悦没有说出来的是,当歌剧院飘扬着庄严的演奏声之时,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苏年身上。“今天我本该陪同她一起来,但她突然改变主意要去见一个朋友,如果早些知道你会来这里,那张票就不会浪费了。”   “这样啊……”   说实话,不管王悦是被放了鸽子,还是他不喜欢歌剧,苏年都不关心。但当他说歌剧不适合他时,苏年有些被安慰到了,虽然他知道那是不应该的,但他忍不住想,连王悦这种生活精致的有钱人都欣赏不来歌剧,他一个广告狗无法理解也是正常的。   “另外,本来我还要和她去附近的一家面包店,她喜欢那里的软土司,不过它家还有被成为镇店之宝的奶酪蛋糕,你想去尝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