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歌乱 第一章:西凉皇后,薨 秋意渐浓,素风微凉。枯黄的树叶从枝头飘下,恍若蝶舞,掉落在站在树下的两人肩头。 女子年约十五六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袭红衣似火,包裹着玲珑有致的少女身躯,秀梅弯弯如柳,明眸璀璨若星辰,滑嫩肌肤吹弹可破,一颦一笑皆称绝色。 如此佳人,可谓世间少有。 女子对面的少年,比她高出半头,一张脸生得比女子还要精致漂亮,即便是在她这样的绝色佳人面前也不觉失色。少年身形瘦削,瞧上去倒像是个文弱书生,但隐在宽大袖袍中的手臂却是格外结实有力 然而如此良辰美景,那男子周身散发出的淡淡哀伤,竟有冻结空气之势。 洛长歌禁不住皱了眉,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是有难言之隐? 不对! 他这样好面子,若是不能说的秘密,早就藏得好好的了,又怎会愿意说与我听?莫不是,惹上了什么摆不平的事,要师姐我替他出头? 如此猜测,心中的好奇又增了几分,洛长歌只觉如猫抓一样的奇痒难耐。等不及洛离开口,她便嘿嘿笑两声:“小师弟,古语有云:‘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若是你再发呆下去,师姐我可都忍不住要替你叹惋一番了。” 闻言,洛离缓缓地抬起了低垂已久的头,眸子蒙上一层雾气,哀伤满盛,将他眸中的墨色渐渐化开。两片薄唇微微抿起,始终不吐露出一个字来。 八年过去,当初那个瘦弱且倔强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如今风华绝代的翩翩少年。若不是看了这么些年有了些免疫,洛长歌还真不定会迷上他这精致的脸。若是经不住辣手催花,那可就罪过了。 微风拂面,扰得洛离发丝纷飞,遮了半面容颜,心智叫人揣摩不透。见洛长歌这副不知愁滋味的模样,他的眸色沉了又沉,心上一阵绞痛。 现实总归是残酷的,长歌,我该告诉你么?你,又能撑得住么? “有什么话连师姐都不能说?”洛长歌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微干的下嘴唇,“师姐又不是那穷凶极恶的豺狼虎豹,自然是不会吃了你。” 洛离知道,她每每兴奋,就会不自觉的做出这个小动作。然而他思量再三,却扔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长歌,你……是真的不知道么?” 洛长歌不满的撇了撇嘴,白他一眼。真是没想到,我纯真善良的小师弟也会来吊师姐我的胃口。 这世道是怎么了?! 洛长歌眉头一皱,两条秀梅拧成了麻花:“成了成了,我也差不多猜到你要说什么了。” “你知道了?!”洛离脸上写满了震惊。 “哼!”洛长歌牛一般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不就是气我昨儿个捉了你的小白做蛇羹了么?我最后不也没舍得吃么,你又何苦给我看这副脸色?” “我没生气。再说,也不是因为这个……”洛离颇感无奈,这丫头的注意力怎的都集中在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头。 “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我……”洛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不愿说,当我愿意听?”洛长歌脸色不爽,扔下这话,便佯装生气离开。 果然如料想一般,沉默许久的洛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止住了她的脚步。洛长歌得意的眉毛一挑,暗笑鱼儿上钩。 洛离埋着头,细长且浓密的睫毛将那幽深如潭水的眸子遮得严严实实。他脸色不佳,似有哀伤,犹豫许久方才缓缓道出,声音微不可闻。 “师姐,京都传来消息,西凉皇后已于昨夜子时,薨……” 西凉皇后…薨…… 西凉皇后…薨…… 西凉皇后…薨…… 洛长歌干笑几声,笑到最后却是连勾起嘴角的力气都失掉了。这五个字如磐石般压在她心头,使得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沉重无比。 “小师弟,你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洛长歌表情呆呆的,猛眨了几下眼睛,似是没有听懂洛离说了些什么。随即瞪大双眼,蜜色嘴唇微张,颇为震惊。 我不信! 这怎么可能?不是说祸害遗千年的么?那这个让我做了整整十五载噩梦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阎王爷把魂儿给收去了? 老天,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我说,西凉皇后……” 还未等洛离说完,洛长歌将随风而舞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动作自然,丝毫不拖泥带水:“哦?是么?” 他的目光被飘落的枯叶勾了去,冰冷得不带有一丝感情色彩,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倒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洛离眉头微微蹙起,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炙热的视线在洛长歌的身上流连辗转,欲要看出她伪装的破绽。 “大姑娘的脸能随便看的么?谁教你做些轻薄之人的!” 洛长歌一拳砸在洛离的肩上,不痛不痒,比平日里欺负他时的力道还要轻上些许,而后不甚在意的耸耸肩,笑容明媚中却显无力苍白。 “这皇后去世跟师姐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不是?小师弟,你怕是在我这儿骗不到眼泪了。师姐啊,早已过了那种悲悯世界的年纪了。” 洛长歌扯动嘴角,勾起了完美的弧度,绽出令人见之不忘的绝美笑容,灿烂若夏日里的似火骄阳,足以惊艳时光。然而她那如清泉般干净澄澈的明眸却是黯淡了几分,神采被揉得支离破碎。 八年相伴,若还未将她的脾性弄清楚,那洛离这个师弟未免做得太失职了。心知她故作坚强,洛离却只是默叹一声,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嚎啕大哭亦或是放肆狂笑都好过如今,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长歌,心很痛吧。 洛长歌收起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这世间万物上有飞龙舞凤,下有游鱼潜蛟,中间还有着人类与禽兽。上苍若时时刻刻管着,即便是神是仙也总有顾及不到的,那人间定会出大乱子的。 所以上苍凭着自己的喜好写下了人类的人生,让他们按照着他自己的意愿去哭去笑,谓之命运。所谓命运,挣脱不了,更改不得,谓之定数。而西凉皇后的死便是这样一个定数,是从她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 洛离,你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怎强求得了?” 发表了这一通长篇大论后,洛长歌才发现身旁的人一直默不作声,偏头看去,却见他抿着唇定定的瞧着她,就像瞧着个透明人一般。 洛长歌心虚的避开他的视线,垂眼笑笑:“我今儿个是怎么了?到是学着那些所谓的文人骚客无病呻吟起来了。” 洛离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在别人面前你如何,我管不得,在我面前尚要如此未必太累,歇歇吧。” 洛长歌略显踉跄的后退几步,脸上的笑再挂不住了:“洛离,你说的对,师姐累了,该歇歇了。你就别在这儿打扰我了,快回院子练功去吧。” 洛离点点头,深深的看了洛长歌一眼便乖乖的出了院门。只听“砰”的一声,微风拂过他的脸庞,柔软的青丝随风飘动,他静静注视着紧闭的大门。 一扇门,隔住了两个人。 枯树枝头上两只肥鸟相偎相依,大有人类卿卿我我之意,似在嘲笑着洛离的形单影只。良久,他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释然勾唇,眼底笑意浅淡。 站了许久,洛离转身离开,一路上,不曾回头。 他知,若回了头,便走不掉了。 他很怕。怕听到洛长歌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怕看到她满脸的泪痕,但他更不愿再这样放任她一人,孤零零的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但是,他却不能回头,不能。 因为,她有她的骄傲。 ** 洛离走后,洛长歌迈着虚浮不稳的步子,跌跌撞撞的回了房间,她孱弱且无力的呼吸声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听得再清晰不过。 洛长歌只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猛烈的摇晃着,心是空的,脑袋也是空的。她似是喘不过气来,扶着墙壁大口大口的呼气,本想轻轻依偎在墙上,然而身子却顺着墙壁无力的滑下,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那时常含着笑意的明眸中雾气氤氲,泪珠晶莹剔透,犹如旷世宝珠。它顺着洛长歌的脸颊淌下,滚落在地,与尘埃融为一体,一钱不值。 死的,是洛长歌的娘亲,那个不曾施舍于她一丝母爱的娘亲! 她的双亲,西凉最尊贵的二人,虽赋予了她生命,给了她优越的物质生活,却吝啬给她一点呵护及关爱! 原以为被抛弃了这么多年足以抹去心头的思念,原以为接触到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能够心如止水,能够无悲无喜。 是我忘了,我的心终究是肉长的。 为什么,为什么连死都不愿遣人带我回去见你最后一面啊?就算我做了什么错事,十年的离弃还不够偿还么?我亲爱的母后啊,你就这么的,这么的厌恶着我么? 真好,真是好啊! 两行清泪诉不尽内心愁苦,洛长歌泪眼婆娑惹人生怜,她只觉,自己这一生的泪水都要在此时流淌殆尽。 像是蓦然想起了些什么,洛长歌猛地抬手,狠狠地擦着布满脸颊的泪痕,倔强得像个孩子。而后,她仰起头大笑,笑得狂妄,笑得放肆,笑出了濡湿的泪意。 摒弃了我的人,你们看好了,没有你们我洛长歌照样活得好好的,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好,都要幸福!你们就守着那冰冷的深宫吧!永永远远的锁在那牢笼里,孤寂至死! 殇歌乱 第二章 御林军 青鸾山,练武之人无一不向往的地方。 青鸾的祖师,名唤古老,三四十年前,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还曾在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中夺得“天下第一高手”的美名,且蝉联十届之久。也就是最近几年说什么年龄大了,厌倦了江湖纷争,将青鸾扔给悟性极高的小徒弟——洛凌天,便游山玩水去了。 江湖中也有“改朝换代”之说,武学造诣高者层出不穷,古老的名声便也在时间流逝中慢慢淡去。所谓名师出高徒,洛凌天的武功与名望绝不输于年轻时的古老,且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怎奈他是个怪人,从不过问江湖之事,甘愿委身于师傅留给他的小小青鸾之中。 即便如此,登门求师者也是络绎不绝。 洛凌天收徒却不看家室,不论资质,只求一个所谓的缘字。能入青鸾者,除了青鸾弟子,便是做饭的厨娘,所以武林中尚未有人得知青鸾的面貌。 神秘,却是令人向往。 在青鸾山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大片竹林。翠竹细长,一耸入天,竹叶在微风的吹拂下相互碰撞发出“沙沙”声。遍地铺满落叶,一脚踏上,脚下松软耳边声音微弱,给这幽林添了几抹活气。 呼出体内的浊气,吸入清新的空气,可平心静心,于练武之人,百利而无一害。 这片竹林,是青鸾弟子练功的地方。 此时,一众师兄弟在林中过招,一招一式,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然而三师兄洛卿却是不着痕迹的挪动到洛长歌身边,笑容暧昧不明。 “小师妹,你家小相公呢?” “美人儿你没毛病吧?你瞧,怎的又说胡话了?” 洛长歌咂咂嘴,作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右掌朝洛卿脑门儿探了过去。还未等她碰上,洛卿就一个后退跳出老远,两眼瞪得圆溜溜的,警惕的盯着那只如玉般白皙的手臂。 洛长歌“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不过是想瞧瞧你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大美人儿你这是做什么?还怕我打你不成?” “你这丫头鬼点子多,得提防着。” “那别招惹我不就得了?”洛卿的话,洛长歌全当夸奖,笑得两眼弯弯,“何况美人儿这么漂亮的脸蛋儿,我也舍不得划花了啊。”说着还轻挑的朝洛卿吹了口气。 洛卿顿时就顶了个大红脸:“你怎的生成了个姑娘家?活像个登徒浪子!” 这害羞的模样惹得洛长歌笑容更大,她越是开怀,洛卿越是恨得牙痒痒,对着洛长歌的笑颜咬牙切齿了片刻后他才想起了正事。 “鬼丫头,洛离哪儿去了?” 洛长歌只觉自己和洛离俩明明纯洁得跟山泉水似的,结果到了这洛卿嘴里就成恩爱小夫妻了,果真谣言可谓! “一开始就像这样说人话不就好了么?”洛长歌用食指关节敲着脑袋回想,许久方才说话,“好像是师傅让他下山去了。” “下山?下山做什么?” “买菜。” “买菜?!”洛卿将眉毛拧成了毛毛虫,“你家小相公还真是讨师父的欢心,现如今连买菜都归他管了,怕是过不了多久这青鸾就得跟他姓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洛长歌白他一眼,“不过是单纯的买菜而已。” 洛卿显然不信:“厨娘都是死的啊?用得着他去买菜?” 洛长歌眸色沉了沉,但笑不语。 买菜根本不是目的,师傅这么做,不过是想随意找个理由将洛离支开罢了。洛离是为数不多的想要护我也有能力护我的人,此番怕是有人不想他在此碍手碍脚。 令人心寒的是,师父也参与其中,而且,他并没有站在我这头。 洛卿将手在洛长歌眼前晃了晃:“笑成这样,在想什么呢?” “美人儿你如此惦念洛离,我在想你是否对他有意。” 洛长歌本欲如此说,却不知从何处猛然冲出一群黑衣人,齐齐跪倒在她脚下,逼得她将这话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公主殿下,请随臣等回宫!” “公主?” 还未待她反应,洛云裳便不解的轻喃出声。她回头环顾众人,大眼睛“轱辘轱辘”直转,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唇红齿白,相貌阴柔的洛卿身上。 她“咯咯”的笑着,如银铃声一般清脆悦耳:“这儿都是些壮汉,皮糙肉厚的,三师兄,也就你生了一副公主相。怎么?既然有这么好的身世为何不早些说出来?也好让师兄弟们也跟着你沾沾光啊!” 闻言,师兄弟们渐渐笑开。 洛卿本来脸皮就薄,这哄笑声逗得他白皙的脸蛋儿涨得通红,活像只煮熟的螃蟹。只见他气急败坏的冲到洛云裳身前,朝着她的胳膊用力地胳膊拧了几下。洛云裳疼得直“哎哟”,他却仍不解气,恶狠狠的对她说着。 “死丫头片子,居然敢拿师兄我开玩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谁愿意当那什么狗屁公主谁当去,师兄我才不…”……稀罕…… 然而洛卿话还未说完,便觉身后杀气腾腾,他转头接了那人一掌,却被他的掌风击得连连败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嘴角淌下一行血来,他还来不及去擦,那人脚下生风,三步并做两步至他身前。 那黑衣人如其他人衣着略有不同,想来是他们的统领。只见他右手弯如鹰勾,掐上了洛卿白嫩嫩的脖子。洛卿武功不弱,在师兄弟中算得们上乘,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气。现在却动弹不得,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黑衣人未曾蒙面,但众人却是只能看见他的眼睛。因为那双眼,比鹰还要锐利,仿佛他在你身上扫过,便能立马戳出个血窟窿。此刻,他眼里闪过阴狠。 “侮辱公主者,死!” 只见他周围杀气腾腾,使得在场之人有些窒息,他手指却是慢慢收拢,像是想要享受猎物垂死前的挣扎。 洛卿虽生了副女儿家的相貌,内里却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的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惊恐,反倒是棋逢对手的快意,他闭上眼,笑容释然。 “三师兄!” “三师弟!” …… 众人惊叫出声,眸里尽是担忧与心疼,空气中都弥漫着哀伤,愈积愈浓,久久不能散去。平时流血不流泪的男儿,竟一个个湿了眼眶,个个握紧手中的剑,欲要向那黑衣人砍去。 就在这时,寂静的竹林里响起了冷冽且带着些许怒气的声音:“狗奴才,把你的咸猪手给本宫拿开!” 师兄弟们齐齐惊住,生怕这过激的言行会激怒黑衣人,就算到时救回洛卿,怕也是回天乏术。然而黑衣人统领不但未生出丝毫怒气,反倒是未有丝毫迟疑便止住了收拢的动作,退回了原先的位置,毕恭毕敬的跪下。 期间,他的头一直低着,未曾抬起过。 洛卿揉着带有红痕的脖子,轻咳几下,偏头看向那个一脸怒气的绝色女子,眼里满是不敢相信。 这……真的是与我相处了十年的小师妹么?我怎觉这十年,我一直都未曾看清过她? 师兄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洛长歌踏着步子,缓缓逼近,举手投足间皆是无法言喻的气势。只见她朱唇微启,声音冷冽若冰:“未得到主人命令就敢私自行事,你们是狗胆包了天了么?!是瞧不起本宫,还是欺负我西凉皇室无人!” 这话如针,虽小虽短,却能直插要害,顿时就给黑衣人们都安上了足以诛灭九族的罪名。然而他们却是个个面无表情,机械的说着:“臣等不敢!臣等知错!”声音整齐合一,如排练过千万遍一样。 “本宫谅你们也不敢!” 洛长歌美丽的面容上尽是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讥笑与嘲讽:“你们就在这儿给我跪上一日,以示惩罚。不准喝水,不准吃饭,动一下就再加一个时辰。若本宫知道有谁偷懒,自个儿上山顶喂狼去!” 洛长歌红唇轻抿,眼底心头尽是不屑。 南宫彻,你就派这一群古板不知变通的家伙带我回宫?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在他们面前,我是主子,没有奴才敢不听主子的命令。我倒看看以我皇族公主身份震着,他们能奈我何?! “臣等领命!” 洛长歌满意的歪嘴笑了笑,丝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那就跪着吧!” 还以为御林军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果然是让我失望了。也是,凡是与皇宫有牵扯的东西,那样能够讨我的欢心呢? 洛长歌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铿锵有力的声音:“请公主随臣等回宫!” 如花笑颜瞬间僵在了脸上,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洛长歌猛然回身,凤目瞪得如铜玲一般,怒气横生,面目略显狰狞。一时间也忘却了仪态端庄之说,接近歇斯底里的咆哮。 “全都给我闭嘴!” “请公主随臣等回宫!” “给本宫在这里跪两天!” “请公主随臣等回宫!” …… 洛长歌已然气急败坏,恨不得用眼神将眼前之人凌迟:“不知死活!既然你们想跪,就老老实实给本宫跪上三天三夜。谁再敢多说一句,杖毙!” 这群御林军简直就是木头! 洛长歌不再理会后面铿锵有力的声音,头也不回的离开,脸上布满了阴霾,师兄弟们一个个呆做了木头,满脸茫然,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回到房间,洛长歌在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铜镜中自己稚气未脱的绝美容颜暗自出神。 回宫,多么可悲的字眼啊!难道我终究逃不过这命运,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冰冷彻骨的地方么? 我怎甘心一个人活着,一个人老去?我怎愿在最好的年纪就被逼迫着在深宫中枯萎?大千世界我还未曾看尽。我还没找到愿意为我绾发、能够许我白发此生的人啊! 那么怕孤独的我,又怎能耐得住寂寞? 殇歌乱 第三章 乐央宫 夜色如一张黑色的大网,将人间包裹得严严实实,繁星如同点点亮光点缀黑布之中,灿烂无比。众星拱月,皎皎明月倒似姑娘般娇羞,缓缓躲进了云层之中,敛去了洒在地上的银辉,空叫人惋叹。 夜,如斯静谧。 “叩叩!叩叩!叩叩……”敲门声打破了这沉寂。 “谁啊!”门内传来了洛云裳不掩怒气的声音,“敲敲敲!催命啊!不知道姑奶奶在休息啊!” 门外女子穿着一袭似火红衣,及腰长的青丝用一根红色发带简单束起,非但不显凌乱,反而添了几分打破桎梏的美感。 女子长叹了一声,这丫头果然是生气了! 半晌,她方才悠悠开口:“云裳,是我……”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猛烈的力量拉开,带出的风扰得洛长歌的发丝凌乱。入目的,是洛云裳带着怒气的姣好面容。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恨不得将眼珠翻得掉落出来,连小师弟都知道,偏偏就瞒了我整整十年,姑奶奶的气就这么容易消的么? 不给你点儿教训,你就不长记性! 酸溜溜的话语张嘴就出,“哎哟~这不是我们的乐央公主么,什么风把您这个贵人给吹来了?小小寒舍,恐怕招待不周啊~” 洛长歌漂亮的眼眸黯淡几分,她们朝夕相伴了十年,从孩提时代到这豆蔻年华,一生中最美好的时辰我们都给了彼此。她以为这已足够让他们抛却所谓是是非非,相爱相惜,却未曾想过,有一天,她也会不理解她。 “云裳,好姑娘,别生我气了……” “生气?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是没有身份没有依靠的普通老百姓,民女哪儿敢啊?公主莫要冤枉我才是!” “一口一个公主的叫我,还说没有。” “民女这是尊敬你老人家!不叫公主叫什么?”洛云裳眨巴眨巴眼,似是在很认真的思考,“难不成得叫殿下?” 洛云裳的话单看甚是恭敬,可掺着她这浓得很的醋味就彻底变了个意味。洛长歌见她这小孩子般赌气的模样,忍不住捧腹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洛云裳的腮帮鼓得更大,分明是来跟我道歉的,却扔下我,一个人在那里笑得欢畅,这丫头果真心不诚! 洛长歌无奈,亲昵的握住了她的手,另一手再自然不过的摸摸她的头,只把她当做三岁小孩子一般哄:“好云裳,我真该拿镜子给你照照,让你瞧瞧自己现在这副丑模样,看你还敢不敢瞪着眼撅着嘴。” 姑娘家皆有爱美之心,洛云裳虽被老爹当做男孩儿养大,这一点却还是缺不了的。她忍无可忍:“臭丫头,你当真是来求和的么?” 洛长歌点头:“那是自然。” “那你就不能夸我一两句?” “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你不就气我不以诚相待么,如今我这般做了,你怎的还不高兴了?”说着,洛长歌无辜的眨了眨眼。 “滚滚滚,谁要跟你这只狐狸说话!”洛云裳美眸瞪得老大,气鼓鼓的模样倒是可与青蛙攀个亲戚关系,甚是可爱。那自认犀利的眼神非但没有震慑到洛长歌,反而惹她笑得越发放肆。 “云裳,瞒着你确实是我不对,可我这也是逼不得已。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对你有所隐瞒,你就原谅我了好不好?”洛长歌贵为公主,却放低姿态,说的诚意十足。 洛云裳听着有些动容,要不,就别折腾她了? 洛长歌却又扔出一句:“再说了,这也不全都是我的错啊,你也没问过我不是。” 洛云裳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 洛云裳你这个白痴,洛长歌那小狐狸怎么可能说出什么好话,人家是挖坑等你跳呢。你这么容易就相信了,活该被埋! 洛云裳拧着秀眉:“那依你的意思,都是我的错对吧!” “自然没有。”洛长歌连忙摇头否认,“姑奶奶花容天下,温婉贤淑,举手投足间皆散发着魅惑人心之气,是全天下男子梦寐以求的佳人。且不说这些,单单是高尚的情操便让同作为女子的我羞愧不已,定会成为为百姓爱戴,留香百世的人物。又怎会有错?” “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洛云裳打了个冷颤,“你也是本事,我也就只见你一人说这违心的话还说得如此一本正经了!” 洛长歌依然一脸严肃:“非也。我所说的每一个字,皆是发自内心。姑奶奶的话,即便是错了,也是对的。” 洛云裳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死丫头,快把你这副模样给姑奶奶收回去,恶心死了!” 洛长歌如小狗撒娇一般往洛云裳身上磨蹭着:“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只会对我恶言相向了呢。” 洛云裳不客气的用纤纤玉指戳着她的脑门儿,嘴角却含着笑意:“瞧你那德性,真得儿让人抽会儿才解气。” 两人相视而笑了许久,洛云裳却松开了紧抱洛长歌的手。洛长歌不解的抬眼看她,却见她已敛了笑意,表情很是凝重:“长歌,你是公主没错,或许昨天那些话才是你的身份真正该说的。可是,我不喜欢那样的你,那样的你会让我害怕。 她会还怕。害怕她没办法将洛长歌看好,害怕在不经意间,洛长歌已不是她认识的洛长歌了,甚至会害怕她将她和这十年来的情谊一同丢下,回她的西凉皇宫,安享富贵荣华。 事实上,从昨日洛长歌盛气凌人的说那番话的时候,洛云裳就感觉她们间的差距越来越远了,至于横陈于她俩间的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洛长歌那强大的气场,就像注定该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王!而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也就只有瞻仰的份儿。 洛长歌渐渐敛去了眸子里的笑意,美丽的凤眼深沉如潭水,仿佛看透了世间沧桑。她微启红唇,笑容浸泡于苦涩之中:“云裳,我不想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暴露出自己的胆小和软弱,否则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只有死路一条。我没得选择,我能做的,就只有变强大或是将自己伪装得足够强大。 要知道,我也很累。 但是云裳,我永远是洛长歌,不是西凉的乐央公主。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何事,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被世俗影响了性情。但你要相信,对你,我始终如一。” ** 这一觉睡得很沉,光是掀开眼帘几乎就耗尽了洛长歌所有的力气,但却给了她这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安稳。她一边揉着微微发酸的脖子一边睁开眼,入眼的却是红纱暖帐的奢华景象。 她身上盖着金线挑成的绣花锦被,头下枕着价值连城的不含丝毫杂质的玉枕,身下躺着紫檀雕花木床……不知垫了什么,软得她几乎要陷了下去。而她的素花棉被,她的绣花枕头,她的破旧木床全都不见了踪影。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洛长歌摸着脑袋仔细回想着。 昨夜,云裳那丫头终究是原谅了她,闲扯了几句,她便回屋睡觉去了,醒来,便是在这陌生的地方了。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唯一反常的便是她有些昏昏沉沉的。想来是有人趁她昏睡,在她的房里散了迷香。 睡觉,是洛长歌看来唯一一个可以与吃饭媲美的事。她一入梦,电闪雷鸣乃至世界毁灭都与她没关系,她都能泰然自若的一觉睡到天亮。 因睡觉而被人绑了? 洛长歌不由得红了老脸,这嗜睡倒还真是我的一个死穴,若是惹上什么死敌,还非得为此送命不可。哎,也真是让人苦恼。 洛长歌抬眼打量所处的房间,在朦胧夜色中,仍可将那穷奢极华的布局收拢眼中。这房间大得变态,想来抓她的人不是富家一方就是贵为皇亲国戚。 此时,她的视线被八根柱状物所吸引。 那柱子四角分明,细细长长,高约三尺,上端陡然变粗,呈爪状往外四散,托住了颗拳头大的珠子。隔太远看不大清,依稀可见那柱子上蒙了块方布,却是遮不住珠子散发出的点点荧光。 这物件,洛长歌再熟悉不过。 五岁时她怕黑,没有灯火伴着不敢入睡。伺候她的老嬷嬷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这八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挑了个能工巧匠造了这八根方夜明珠的柱子,那莹莹光泽将整间屋子都照亮得通透。 洛长歌不由的面色发白,背后的衣衫被冷汗浸湿,她用右手紧紧捂住心脏所在,聆听着孱弱无力的心跳。 “我怎会又回到了乐央宫?”只见她笑容惨淡,轻声呢喃着,“这……又是梦么……” 话音落下,洛长歌猛然从床上跃起,将手里的翠绿色玉枕狠狠砸在地上。双眼赤红,如同牢笼中激怒的野兽:“御林军!狗奴才!居然敢用下三滥的手段绑架本宫!你们这些混蛋!混蛋!” 顿时,玉渣四溅,划伤了她脚背上娇嫩的肌肤,留下了条条红痕。可洛长歌却自顾自的赤裸双足走着,哪怕踏在玉枕碎片上也未曾停止。行过之处留下斑斑血迹,可她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脸上虽没有多余的表情,却更加能够让人了然她的绝望。 这动静很大,惊醒了早已入睡的宫女太监们,他们穿戴整齐,心怀忐忑的来到乐央宫时,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看到这么一番景象。宫女太监们个个将眼睛瞪得几乎落出,张大的嘴也可以轻轻松松塞入一只鸡蛋。 只见他们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跌坐在一堆不知从何而来的碎片之中,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乳白色衣衫被鲜血染成了红衣。纵然她容貌美丽无双,却还是掩不过周身的狼狈。 听闻这主子睡觉不喜欢有人守着,他们高兴得不行,早早的便钻入了被窝里。谁料,如今竟是发生了这等事情。 一群人被吓得齐齐跪在地上,主子发生这样的大事,奴才却全然不知,这可是足以抹脖子丢脑袋的大罪! 故地重游,无半分欣喜不说,心反倒痛得厉害。洛长歌向来将自己宝贝得紧,如今也并非是想要自虐,不过是想用身体上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罢了。她呆呆的坐在碎片之中,瞧上去像是个精致的瓷娃娃,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亦没有灵魂。 宫女阿枫进宫已有十余年,在这期间她看尽了妃子间为争夺宠爱尔虞我诈,机关算尽。 得宠的锦衣玉食,却是野心勃勃,明里暗里对其余姐妹处处针对,恨不得让全世界都臣服于她的脚下。失宠的憔悴不堪,为重得龙恩更是无所不为,费尽心机却只换得在冷宫了此残生。 或悲或喜,却唯独没有看过这种悲痛,甚至可以算是绝望。 从开始的什么不懂,受尽主子责骂,到后来的事故圆滑、深受宠信。阿枫自以为早已看尽了人情冷暖,却也不禁为眼前这个身份尊贵的女孩儿而痛心。 她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啊?即使不喜深宫,又何苦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阿枫压低声音:“哪个好事者敢将看到的泄露出半个字,掉脑袋的时候别说我不留情面!” 宫女太监埋着头,乖巧应着。“是。” 身为大宫女的阿枫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 待房门掩上,阿枫快步向前将洛长歌扶起,她似是累了,紧阖双眼,轻轻的将脑袋靠在阿枫的肩头上。阿枫将她扶至床上,欲出门为她打些温水清理伤口。衣袖却被人扯住,她回头,见洛长歌眼神迷离,脸上竟是依赖的表情。 只见她轻声呢喃着什么,阿枫凑近一听,原来是:“云裳……云裳……” 殇歌乱 第四章 我是你父皇 “殿下,皇上传话让您去一趟。”阿枫犹豫许久,终究还是说出。 “那就去罢……” 洛长歌收回了摆弄花草的手,淡淡的说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以后的路还要由我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若是为了这点儿小事便慌了神,我往后怎么步步铿锵,怎么不畏山高水长?! “可是殿下的脚……” 昨日是阿枫为洛长歌清理的伤口。她的脚血肉模糊,却又固执的不愿让阿枫宣太医,硬是让它自个儿痊愈,惹得阿枫心急如焚。 若再加上这来回奔波,这脚,怕是就没法要了。 阿枫拧眉思量片刻,却是说了句傻话:“不如奴婢找人回绝皇上,就说殿下有伤在身,不易挪动?” “你是有几个脑袋?” 洛长歌谢绝了她的好意。她嘴角一歪,冷笑着:“不过一点儿小伤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本宫既是受不住也得受住。” 南宫彻,十年后的重见,我怎可能让你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怕只会让你更加的看不起我,更加的称心如意! 知道自家主子的倔脾气,阿枫也不再多费口舌,只是默默的拿起洛长歌的鞋子往里面多垫了些柔软的棉花。虽不能为洛长歌除却疼痛,但少疼一点,总归是好的。 “阿枫,谢谢你。” 洛长歌忽然开口,阿枫不可置信的抬头,睁大了眼睛望向她。洛长歌不自然的别过头,看向别处,却仍对她说着:“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年从未感受过的母亲般的温暖。 ** 下了步撵,洛长歌拒绝阿枫的搀扶,坚持要自己独立走进商洁宫。步伐轻快,表情淡定从容,根本看不出丝毫疼痛的迹象。 阿枫不免惊叹,这根本与常人无异。 洛长歌步入大殿,才发现原来皇帝召见的不止她一人,还有二十余名朝堂大臣,多为胡子一大把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想来都是西凉的肱骨之臣。 大臣们见她进来纷纷行礼:“臣等参见乐央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洛长歌的目光却是未曾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她径直的朝南宫彻走去,微抬起下颚,叫人瞧不出半点恭敬的模样:“民女洛长歌,参见陛下!” 大臣们起也不是,跪也不是,显得尴尬无比。心道这乐央公主真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很!先别说行错了礼,居然称自己的父皇为“陛下”,且自称“民女”。 这哪里像是一国公主? 虽早猜到她会如此,南宫彻却还是免不了失望与痛心,在心里默叹了口气,方道:“平身吧!” “谢陛下!” “给乐央公主赐坐!” “谢陛下!” 南宫彻眸色一沉,好似无星无月的夜空。 洛长歌坐在了南宫彻左下方的位置上。她对面的男子约莫二十岁,一头黑发用玉冠束起,如绸缎般柔顺丝滑,怕是女子都不及。唇红齿白,肤色如雪,眉眼如画,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温润如玉。 那张脸叫人挑不出任何破绽,怕是连最独具匠心的画师也描摹不出,就连洛长歌这闲来自封“天下第一美人”的人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那男子的美,不沾一丝烟火气。 从踏入商洁宫的第一步,洛长歌就注意到了他。不单单是因为他超尘的容貌和与生俱来的淡雅气质,还因为他是除南宫彻外全场唯一一个没有给她行礼的人。 她总觉得那人眉眼间与她有着些许相似,再看他坐在南宫彻右下方的位置,定是身份不凡,许是那老头子的儿子,自不用向她行礼。 可为什么瞧着这么面生? 洛长歌自嘲的笑笑,我倒是忘了,毕竟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待在宫中五年,也未曾和这些“身份尊贵”的皇子见过几面,更别说有什么交集,想想真是嘲讽。 十年岁月已逝,他们早不是当初的稚嫩模样。所以纵然看着陌生些,也不算奇怪。 “相信众爱卿都知道朕今天召你们来商洁宫的目的吧。”南宫彻俯视下方,虽眼含笑意却不乏帝王的霸气。 丞相李瑞焘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莫不是因为立储之事?” 西凉有皇子十七个,个个出类拔萃,为将相之才,然而二十多年来却未曾立过太子。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皇帝不举,这十七个皇子都并非他亲生,乃是抱养。 如此荒唐之话,大臣们自是不信,但不免心有不解,却不敢妄加揣测帝王之心。 南宫彻朗声笑着:“不错!爱卿果然深知朕心!” “陛下谬赞了!”李瑞焘因南宫彻的话稍露喜色,“陛下是否心中早有人选?” “朕自然有属意之人,爱卿们不妨来猜猜朕心中的储君人选是谁。” “二皇子骁勇善战,为西凉守着江山,为西凉带来安稳,为百姓赢得平安,陛下钟意的莫不是他?” 大将军赵勇虽已年近古稀,不能再驰骋沙场,但浑身还是散发着掩饰不住的英武之气。他提出自己的猜想,话语里毫不吝惜对这位后辈英雄的赞叹。 “二皇子固然英勇,是个打江山的好手,但臣以为,这江山,还是要用守的。” 夏忠鑫是南宫彻的太傅,自认与皇帝感情颇深,位高权重。故还未等南宫彻说话,便大胆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这七皇子自幼饱读诗书,论文论武,皇子中绝没有一人能敌他半分。不仅如此,七皇子还时时刻刻心系黎民百姓,自费修筑学堂,甚至亲自授课,不吝惜金银珠宝,以至于贵为皇子还整日素衣加身。 臣以为,如此将百姓忧乐放在首位的人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 世人皆知文采出众的七皇子乃夏忠鑫的得意门生,所以这一番话虽然有理,却难保没有偏私的嫌疑。 大臣们皆推举着各自所看中的皇子,众说纷纭,有的甚至为意见不合而争吵起来。这谈论政事的商洁宫竟一时如同菜市场般闹腾腾的。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让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陛下病了?可要传太医?”李瑞焘颇为担忧。 要知道一国之主对于这个国家稳定昌盛有着不可推卸的重要性,身为臣子又怎能不为帝王的身体健康而忧心? “无碍。” 南宫彻将捂住嘴的右手攥成拳头放至身后,白衣男子见此眉头皱了皱,他人皆没有在意这个细微的小动作。 “朕不过前几日偶感风寒,小病而已,众爱卿不用担心。” “望陛下保重龙体!” “行了行了,今天叫你们来是说立储之事,怎么又扯到朕的身上来了。” 南宫彻不耐烦的摆摆手,大臣们看出了他的不悦,默然禁言。 忽然,南宫彻偏头看向他身旁的白衣男子,慈爱的问询着:“汤(shang)儿,你觉得朕的孩子里,谁能任此重位?” 闻言,众大臣都眼巴巴的看着白衣男子,甚是期待。 白衣男子朝南宫彻点了点头:“为君之人若生性残暴,即便身怀治国之才也会成为百姓之灾。所谓明君,不过是守得一方水土,保得百姓安康无忧,必得性子温良,胸怀天下。 如此看来,小侄以为身为女子的乐央公主最合适不过!” 洛长歌一惊,浑身一震,不明白他说出这番话是何意。而就在这时,却又看到南宫彻开怀大笑:“汤儿所言,恰恰是朕心中所想。” 大臣们愣成了一群呆头鹅,足足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然后齐齐跪下。 “陛下三思啊!自西凉开国以来,从未有立女子为储君之事,这不和礼法啊陛下!” “乐央公主才回西凉几日,对国家政事一无所知,将国家交到如此小儿之手,只怕会白白断送了西凉的百年基业啊!” “西凉皇子众多,哪个不比乐央公主做这储君来的名正言顺?恕臣斗胆,皇上万不可因为她是皇后的女儿就多加偏私啊!” …… 一时间,商洁宫炸开了锅。 “都给朕住嘴!”南宫彻大吼一声,满脸怒容,顿时鸦雀无声。 “从现在开始,乐央公主就是我西凉的储君,是除朕以外西凉最尊贵的人!朕心意已决,谁再敢多说一句,小心朕摘了他脖子上的人头!” “这……”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得十分为难。更有甚者,甚至用眼睛死死的瞪着洛长歌,像是想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被你们吵得头疼!”南宫彻揉着太阳穴,脸上尽是疲倦。 虽有不甘,但也没有办法,大臣们只得退下。 “乐央……”南宫彻向洛长歌伸手,像是想唤她到他身前去,眼神里充满期待。 洛长歌淡淡的瞥他一眼,直呼其名:“南宫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 她会傻到以为南宫彻是疼爱她才赠她皇位么?当然不会!因为这皇宫,是她洛长歌最厌恶的存在!南宫彻分明就与那白衣男子串通好了,想要锁住她的一生,想要她今生都不得快乐!不惜赔上他最爱的江山! 虎毒尚不食子,南宫彻,你到底是有多恨我! 南宫彻顿时失去了神采,眼神也黯淡了几分,一瞬间竟像是老了好几岁。只见他长叹一声:“乐央,我是你父皇……” “哈哈哈哈……”洛长歌放肆狂笑起来,“……好一句父皇!可我明明记得我叫洛长歌,双亲都在大火中丧生,终年流落街头无依无靠,师傅怜我,故将我带至青鸾学艺。 陛下,这不是你亲口对我师傅说的么,怎的到头来自己却忘记了?我可是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现在才说这种话不觉得晚么?不觉得可笑么?!” 这一仗洛长歌赢了,却叫人看不出丝毫的喜悦,她走了,空留下一个单薄且孤单的背影。 南宫彻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终究是不行。 从我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被丢弃的那一个,别的孩子都有父母宠父母爱,我却一直都是自己孤孤单单的蜷缩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我不能哭,我怕眼泪会止不住。 我亦不能笑,因为老天自始至终都没有给我一个可以开怀大笑的理由! 当我终于可以不被这些所谓的血亲左右我的思想我的情绪的时候,当我终于为自己而活的时候,南宫彻,你为什么要像土匪一样把我绑回来! 为什么! 为什么要扔给我你的破江山! 你知不知道,在思念着你们的每一晚,我做的都是噩梦。 当洛长歌的身影完全消失的时候,南宫彻终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原来那只藏在背后的右手,握住的,是猩红的血液。 “姑父……” “反正迟早都得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若她能原谅我,我一定努力活着,可是我知道,她不会的……汤儿不用担心。今日,谢谢你了。” 南宫彻脸上是超脱生死的淡然,仿佛这世间早已没有他可以留恋的东西:“若她能再叫我一声父皇,那该有多好……黄泉路上太过难熬,我自是不能让阿洁等得太久。用不了多少时日,我便会去陪她,可是乐央,她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汤儿,答应我,你会照顾好她。” 眼前这个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渴望得到女儿原谅的父亲。谁又忍心拒绝? 白衣男子“嗯”了一声,轻轻点头应允。 只是他不知道,他许下的这个承诺,竟赔上了他的一生。 殇歌乱 第五章 你,不过是个妾 “阿枫……”洛长歌百无聊赖的把弄着手里小巧的瓷杯,看似不经意的问着,“你说,现在谁是你的主子?” “自然是殿下!” 洛长歌自商洁宫回来后脚伤越发严重,阿枫偷偷的问过太医,太医告诉她不宜走动。所以她便将洛长歌看得死死的,不让她下床。可这躺久了也难受,腿麻得厉害。于是贴心的阿枫一边帮她揉腿一边回话。 “哦?” 洛长歌意味不明的一声使得阿枫一愣。她晃神之际,洛长歌便趁她不备将她怀里的玉瓶夺了过来。 “那你告诉本宫这是什么?” 阿枫实话实说:“凝雪露。” “凝雪露,一药千金,本宫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宫女可以富裕到买这等治伤圣品的地步!”洛长歌一掌拍在桌上,横眉冷对,“吃里扒外,你就是这么对待主子的么?!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果然不假!阿枫,我原以为你不一样的。” “奴婢没有!” 洛长歌一沾床便能睡着,且睡得很熟,可阿枫擦药却总是偷偷摸摸的,动作也轻得不能再轻。一则怕洛长歌发现,二则怕她痛。 如此谨慎,却未想还是被发现了。 阿枫虽然低着头,声音却不卑不亢。这事她本没有做过,底气自然足。这药是皇上主动派人捎给她的,她怕洛长歌生气,本不想接着。但担心她的脚伤一拖再拖酿成大祸,还是收了下来。 阿枫不明白,殿下明明掩饰得那么像,为何还是被皇上瞧出了端倪?那得观察得多细致啊!且不说这,光是这“凝雪露”就是千金难求,公主受点儿皮外伤,陛下就巴巴的送来了。由此可见,陛下是有多么的疼爱公主啊。 只是不知为何,公主却从来都看不到他的这份疼爱。连她这旁人,都止不住想为陛下叹息。 “你以为本宫会相信你么?” 洛长歌玉手一挥,“凝雪露”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眼看就要落到地上。阿枫猛地扑上前去,险险的将玉瓶接住护在怀里。 洛长歌的脚伤还未痊愈,这“凝雪露”可还有大用处。 “殿下若不想要赏给奴婢就是,何苦这样糟蹋东西?” “哼!”洛长歌冷哼一声,“本宫不喜欢的玩意儿而已,你若想要,拿去就是。” 明明是想赏给我,嘴上却还是不饶人。这样子哪里是一国储君,明明就是个还未长大的小丫头片子。 想到这里,阿枫不自觉的牵动了嘴角。 这时,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接着门被外力而破,一人疾步向洛长歌走来。这突如其来的种种让洛长歌一愣,回神后才发现眼前之人正是前几日商洁宫里见过的白衣男子。 今日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墨发用紫色发带简单束起。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有什么忧心的事。 他猛地冲向榻前,一把抓住洛长歌的右手:“跟我走!”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可违背的意味。 洛长歌并不讨厌他,甚至因他绝佳的容貌还存有些许好感,但她可不想与跟南宫彻有关系的人有任何牵扯。何况,那人今日还破她的门闯进她的闺房对她如此无理! 所以她一把拂掉他的手,脸色瞬间冷上几分,言语中带着这几日发泄不出的怒气:“商汤,你别太放肆!就凭你今日私闯乐央宫,本宫就能治你个杀头之罪!” 然而商汤并没有与她多语什么,拿过一旁的衣服将洛长歌裹住便打横抱起,朝着商洁宫而去。 不管洛长歌的“男女授受不亲”之说。 不管洛长歌挨个儿将他的家人“问候”个遍。 也没有告诉洛长歌要带她去哪里。 更没有问她为什么会知晓自己的名字。 …… 当商洁将洛长歌抱进商洁宫的那一刻,刚安分下来的洛长歌又剧烈的反抗起来。恶狠狠的盯着商汤,那模样,像是要把他撕碎了吞下去一般。 “他要死了……” 商汤并没有点明这个“他”是谁,洛长歌却不知为何的安静了。她看不到,便不会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看上去是有多难过。 洛长歌强装镇定:“他要死了?那你得快去准备后事才是,现在拉着我又算什么?” “他想见你。” 洛长歌笑了:“见我?他做了不少亏心事,阎王爷看不过去,才差牛头马面来锁他的魂,说到底也是他咎由自取。”说到最后竟忍不住对商汤咆哮起来,“既然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见我能有什么用?你去求他啊,去求他别死啊!” 如此蛮不讲理,商汤却没有生气,放开抱着洛长歌双腿的左手,只余右手抱她。而左手,绕到她的身前,在她眼角轻拭。 “你哭了……” ** “姐姐你瞧,这两个狗奴才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在商洁宫前做这等肮脏之事,也不怕触怒了龙颜!” 尖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洛长歌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滴转头看去,只见十余名雍容华贵的妇人用目光放肆的打量着衣衫略显凌乱的她。 那不讨喜的声音是站在最前端的一个女子发出,她瞧上去比洛长歌大不了几岁,想来二十不到。那女子不像其余人那般端庄得体,穿得花花绿绿,平添了几分幼稚与轻浮。 汪汪大眼,下巴尖尖,确实是不多得的美人,然而美目中流露出的轻蔑却是将美感折损了几分。 “呵呵……傻妹妹,这美人儿哪里能是宫女?这翩翩公子更不是太监!这两人啊,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儿——乐央公主和商汤公子。” 这妇人保养极佳,瞧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她看似慈爱的轻敲了下兰妃的额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反手敲了自己一下:“瞧我这记性,应当是我们的储君殿下才对。储君殿下,您说臣妾说得对不对?” 旁人看来,容贵妃笑容温和可亲,对洛长歌恭敬有礼。然而只有与她正面相对的洛长歌与商汤才能察觉到她凤目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这倒真是妹妹愚钝了。储君殿下大人有大量,想来是不会与我这种妇道人家一般见识的。” 容妃明明是与洛长歌说话,然而她还未开口,兰妃却是抢先开口,嘴上“储君殿下”“储君殿下”的叫得亲热,挑衅的眼神却是摆明了不把她放在眼里。 “储君殿下不如教教臣妾,如何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万里山河收入囊中……”兰妃装可爱般猛眨着大眼睛,作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说到这里,她意味不明的看商汤一眼,而复又说到,“……如何,能在短短两天就让素未谋面的男子成为你裙下之臣?” 容妃一脸担心的捂住兰妃的嘴巴:“妹妹,这话可乱说不得,还不快给储君殿下赔礼道歉。”然而眼里的笑意却愈积愈多。 “说够了么?”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洛长歌冷笑一声,“要不要本宫给你们搭个戏台子?” 容妃若真心想阻止早就阻止了,何苦等兰妃什么都说完了才捂她的嘴? 这兰妃自是讨厌,却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成不了大事。容妃瞧上去对兰妃关心非常,实则恨不得立马取了她的性命。她自然不能亲自动手,所以巴不得兰妃触怒了我,借我之手除了这个心腹大患! 深宫中的女人果然个个心狠手辣! 兰妃不怕死的冷哼一声:“这就不劳烦储君殿下费心了,否则岂不打扰您与商汤公子温存?” “啪!”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兰妃飞扬跋扈,入宫四年未孕一子却仍能稳坐妃位全因背后有人撑腰。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连皇上都要忌惮几分。哥哥是年纪轻轻却战功累累的大将军,手握重兵,嫂嫂是西凉首富之女,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兰妃虽只是个妃子,却是享受着皇后的待遇,四年来皇上都未曾责骂她半句。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谁都知道千不该万不该在兰妃头上动刀子,更别说将巴掌挨在了她的脸上! 看来这储君没多少安稳日子了! 兰妃捂着发红发烫的脸,眼珠子瞪得快掉落出眼眶:“你竟然敢打我!” “本宫有何不敢?”洛长歌甩了甩手,“兰妃娘娘的脸皮还真是厚,打得本宫的手心火辣辣的疼!” “扑哧……”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 “你……”兰妃面子挂不住,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吼叫着着朝洛长歌扑过去,“南宫乐央,你这个臭婆娘!” 兰妃刚刚抬起手,就被商汤紧紧抓住,连洛长歌一根头发丝也碰不到。她气得直跳脚,却挣脱不了商汤的钳制,不由得将全身力气聚集在手臂猛力抽回。 然不料想商汤竟是松了手,兰妃被自己的力道弄得后退好几步,然后狠狠的跌坐在地上,直痛得她呲牙咧嘴。眼圈已红得不成样子,她却是死死咬住嘴唇,倔强得不肯在洛长歌面前留下半滴眼泪。 “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么?敢跟我这么说话!”洛长歌蹲在兰妃身前,“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吧,若搁在民间……你,不过是个妾!” 兰妃顿时面如土色。 洛长歌接着说:“若本宫没记错的话,刚才兰妃娘娘可是在与我讨论‘如何使男子成为裙下之臣’?怎么,父皇不过病了一场,兰妃娘娘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另觅新欢了?” 兰妃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休得诬陷我!” “诬陷?”洛长歌一脸无辜的表情,“在场的娘娘们可都亲耳听见了,兰妃娘娘现在才说诬陷怕是已晚了吧。让本宫想想,是浸猪笼还是凌迟能让兰妃娘娘死得美美的呢?” “你敢!” 洛长歌笑容明媚,此番瞧上去却像是嗜血的妖魔:“那我便让你看我敢不敢。” “你……你……” 兰妃“你”了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终究是不顾形象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洛长歌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站起身时特意看了容妃一眼,只见她面色惨白,看着洛长歌的眼神宛如刀子般锋利。 洛长歌大笑几声,穿着白袜踏进了大殿,商汤紧跟其后。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没料想她会主动同他说话,商汤略有些惊讶的看向洛长歌,半晌才开口:“情非得已。” 洛长歌偏头看商汤一眼,没再多语。 “张公公,让他们出去。”这声音孱弱且无力,但洛长歌还是一下认出——声音的主人是南宫彻! 七日前不还是好好的么?如今,怎会变成这样? “父皇!”跪于龙床下的皇子们颇为震惊,声音中带着哽咽,“儿臣们不走,儿臣们要陪着父皇!” “这……”被唤作“张公公”的发福老头儿满脸为难,“……陛下,让皇子们守着您不好么?” “乐央不喜热闹。”似是那画面又浮现在了眼前,南宫彻痴痴的笑着,“朕的乐央……喜欢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哭着……孤单着……寂寞着……” 声音很轻,却如同炮仗般在皇子中炸开,炸得他们措手不及,咬牙切齿!洛长歌亦吃了一惊,站在离龙床十米开外的地方,手足无措。 “各位殿下……”张公公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写满了悲伤,“……请离开吧。” “张公公!” “望各位殿下不要让老奴难做。” “儿臣告退!” 一转身,见呆立原地的洛长歌,众皇子脸色各异,有悲伤,有嫉妒,有幽怨,有不屑。甚至……还有仇恨。 总而言之,无一人有好脸色。 擦肩而过之时,也不知是谁有意还是刻意的大力撞到洛长歌的肩膀,她步子本就虚浮,这一折腾不由的向后踉跄几步。好在商汤及时出手抵住她的后背,方才稳住她的身形。 “去吧。” 商汤在洛长歌背后写下这两字,洛长歌偏头看他一眼,方才摇摇晃晃的朝龙床靠近。 南宫彻躺在明黄色锦被中,面色蜡黄,眼圈深陷,嘴唇呈病态的白,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丝毫生气。若不是听到他还有着微弱的呼吸,洛长歌还以为这龙床上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洛长歌和商汤二人。虚弱无比,却还是扯出了笑意。 “乐央…你终于来了……” 洛长歌下意识的向前一步,南宫彻的视线却是停留在原处。洛长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他死死盯着的是商汤。 “乐央…你愿意来看我了……你肯原谅父皇了么……真好……真好……你肯定不知道……十年来……父皇……是有多想你……” 自始至终南宫彻都没有看洛长歌一眼,只是慈爱的拉过商汤的手,自顾自的说着。 原来,他已经意识不清了。 商汤回头担忧的看了洛长歌一眼,便用力回握着南宫彻的手,深情叫到:“父皇……” 然而,话音刚落,南宫彻还没来得及答应,便头一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容。他的手,从商汤手中滑落,无力的垂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哭? 洛长歌一直问自己,可是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她也不知如何才能止住喷涌而出的泪水。 这个抛弃了她十年的人,居然在弥留之际说想她!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是难过?亦或是悲伤?只知道心好像被掏空了,凉的可怕,任她怎么捂,都捂不热。 忽然,双眼被大掌覆盖,挡住了洛长歌的视线,遮盖了残酷的现实,商汤将她的身子往后一带,靠在了他的身上。 鼻音很浓:“乐央,不要看。” 殇歌乱 第六章 没错,这就是黑店 南湘一小客栈内。 身材矮小干瘪的中年男子在一年近花甲的老头身旁坐下,伸出脏兮兮的手便从桌上抓起几粒花生米送入嘴里。老头嫌恶的瞥他一眼,他却如同没看到一般,又拿了几粒不说,还享受的咂了砸嘴。 “张三我跟你说,我得到了一个小道消息,你要不要听?” 叫张三的老头明显不给面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兴趣。” “不可能,你绝对感兴趣!” “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消息。” 王麻子嘿嘿笑了两声,一副十足的市井无赖的猥琐模样:“据说四国中最为强大的西凉离亡国不远了!瞧你那样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就说你感兴趣吧!” 王麻子猥琐一笑,扯出了满脸褶子,绿豆小眼眯成了缝,叫人寻不到踪迹。 张三连忙捂住他的嘴,警惕的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人注意后才放开。由于生气,老脸几乎都皱在了一起:“你小声点儿,用你那猪脑子想想,这话是能随便乱说的么?要是被有心人听去,治你个挑拨两国关系之罪你就有得哭了! 你死倒不要紧,可千万别拉上我!” “怕什么,瞧你这出息,天塌下来老子帮你顶着。”王麻子嫌弃的撇了张三一眼,一副“你不是爷们儿的表情”,复又说到,“这西凉老儿不是死了么,按理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再立个新帝就是了。可偏偏问题就出在这新帝身上……” 说到这关键所在,王麻子却生生停了下来,张三被这天下大事引起了兴趣,不耐烦的推了推他:“这新帝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卖什么关子啊!” 王麻子一脸贼笑,将右手伸到张三面前,用拇指和食指摩擦着:“这说也不能光说,说多了口干,你总得赏点儿解渴的钱吧!” “都是街坊邻居,几句话的事儿你倒还与我做买卖,丢不丢人?!”张三嫌恶的看着王麻子。 奈何后者脸皮太厚,未曾流露出不好意思不说,反倒笑容灿烂:“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张老头你儿子出息,也不缺这几个钱,别这么抠嘛。” 张三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面子,这王麻子竟是说他抠,依他的性子,就算没钱也得借钱来给他。这不,张三将手伸进怀里,不情不愿的掏出两枚铜板丢王麻子手里。 见到银子,王麻子顿时乐开了花,心满意足的将钱揣怀里,呡了口小酒,又继续说了起来。 “话说这位新帝,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也不是满腹才华的文弱书生,竟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丫头来头不小,听说是皇帝与已逝皇后商洁的女儿。西凉皇帝对商皇后的宠爱天下皆知啊,连宫殿都能以她的名字命名,做出这事儿也不足为奇嘛。 可是这一个黄毛丫头能干什么呀?!安分点,再家里绣绣花生娃娃多好啊,突然把这万里江山万千百姓交到她手里,也不怕把她给吓尿了!我看啊,这西凉皇帝是老糊涂了!” 王麻子越说越激动,不自觉的就将大腿拍得红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张三瞪他一眼,满脸的不耐烦,“给你钱不是让你说这些废话的,还不快点把接下来发生的都告诉我!” 王麻子撇撇嘴,在心里将张三的十八代祖宗挨个问候了几遍,脸上却硬是挤出讨好的笑意。 “这女娃当皇虽前所未有,但多做几次心里工作也勉强可以被世人接受。然而就在登基之日,她却留下一封退位诏书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对帝王之位都这么儿戏,你说是不是国之将亡的前兆?” 张三眉头紧锁,满面愁容,却有些怀疑:“小道消息……可靠么?” “那当然!”王麻子瞬间底气十足,一副小人得志的骄傲模样,“要知道,我表姑的大舅的三姑婆的孙女儿的侄子的邻居可是西凉皇宫里的公公,这消息绝对可靠!” “砰!”的一生,张三拍桌而起,吓掉了王麻子夹菜的筷子。王麻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诶,老张,你要干嘛啊!” “简直胡闹!” 张三自认为是个高级知识份子,当以关心国家大事,心系黎民百姓为己任。听了王麻子的话后,不免怒从心来,拍桌而起:“这等小儿,把皇权视为何物?想取就取,想丢就丢!把‘国富民强’的帝王责任放在哪里?把西凉百姓,天下苍生又放在何处! 若有哪天西凉破败,我定要写本书记录她的恶行。告诉西凉的百姓,他们的安稳是被葬送在谁的手里!她该受尽万人唾弃,该遗臭万年,死后也该堕入阿弥地狱,以此来救赎今生的过错(此处省略一万字)……” 张三说得义愤填膺,唾沫横飞,那声音简直如雷贯耳,扰得不少客人饭菜还未吃上几口便扔下银子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这位客官,大声喧哗可是要罚银子的。” 清脆的女声格外动听,未见其人但闻其声便勾得一众大老爷们儿的芳心噗通噗通跳得好不欢快。而不经意间瞥到那张脸时,无论男女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了口冷气。 骂到兴致高涨处被打断,张三面色不爽:“老子有的是钱!”这话说得气势十足,却免不了有些装阔的嫌疑。 张三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俨然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头,略微有些狰狞可怖。他本打算在打扰他的后生晚辈身上泄心头之火,嚣张气焰却在转身的瞬间熄灭。 那女子嫣然巧笑,美眸犹如映于幽潭的一弯明月,明亮却不失深邃。红衣加身,衬得皮肤愈加白皙,宛若燃烧的火焰,却无端使人甘愿化作飞蛾。 南湘这偏远小镇哪里能见到如此绝色美人? 张三只觉鼻头一热,伸手一摸,竟是满手鲜血,不由得涨红了一张老脸,连忙抬手用袖子在鼻子下方胡乱擦着。 王麻子吐了口唾沫,呸,色老头! 绿衣女子忍不住摩拳擦掌,呸,为老不尊! 红衣女子轻笑几声拉回了众人的神智:“若我没有听错的话……老头儿你是说你有钱么?” 张三背后莫名起了层冷汗:“……是……” “那好,给我五十两。” “我干嘛给你五十两?!” 张三吓得连声音都变调了,张嘴就要五十两,不会是打劫的吧! 红衣女子笑容依旧:“当然是饭钱。” “什么饭花得了五十两?!”张三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开的是黑店吧!” “没错,这就是黑店!”红衣女子不知从哪儿拿出把菜刀,“砰”一声砍在张三的饭桌上,“有钱拿钱,没钱的话……你说是先剁手呢还是先剁脚呢?” “咚!”张三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土黄色的额头上已布满薄汗,“我……我可不怕你!你……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红衣女子笑得格外灿烂,她弹了弹菜刀,“本姑娘手里的大刀就是王法!钱财乃身外之物,老头儿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该怎么抉择。” “我……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头儿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没钱很简单,”红衣女子打了个响指,一旁的绿衣女子便将一张黄纸放在她手里。她粗略浏览一遍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又看向裆部已淌出可疑水渍的张三,右手托着下巴作出一副苦思的模样:“让我想想,是以命相抵好还是以身相许好呢?” 以身相许? 听到这里,无人再有看戏的兴致,不少壮汉甚至想高呼:“美人儿,不要这么想不开!”而身为当事者的张三鼻血再次汹涌而出,大有不流干誓不停止的气势。 “啧啧。”红衣女子咂了咂嘴,“看来你已做出了选择,来,在这儿签个字画个押吧。” 张三麻利的蘸着鼻血签字画押,洛长歌确认无误后便胡乱折叠几下塞到身旁一油光满面的男子手中:“掌柜的,卖身契收好了,这老头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张三懵了,掌柜的傻了,看客却都笑了。 张三声音尖利刺耳:“你不是掌柜的?” 红衣女子笑得无辜:“我有说过我是掌柜的么?” 众人愣神之际,红衣女子一掌拍在破木桌上,将嵌入桌面的菜刀震入空中却又不损木桌分毫,力道恰到好处。她颇为轻松的接住菜刀,临走前还不忘刺激一句:“老头儿,你就在这儿洗一辈子盘子吧,不用谢我。” 张三已然气急败坏:“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敢如此戏弄老夫,当真是有人生没人教的么?!” 闻声,红衣女子停下了脚步,缓缓勾起唇角,笑意却未及眼底。只见她右手一挥,张三只觉有强风擦耳而过,先前还捏在她手中的菜刀已不知何时深深插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刀刃与他脖颈的距离,不足一寸。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也该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不复先前的嬉皮笑脸,此刻红衣女子眼里只有冷意,“若是活腻了便早早的告诉本姑娘一声,本姑娘保准立马送你归西。” “你……你……”张三一张老脸都拧在了一起,“你”了半天都没有下文。 “你倒是说啊,我怎样?”红衣女子双手抱胸饶有兴趣的望着他,“本姑娘最近倒是无聊的紧,你若是是想报仇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记住,我叫南宫乐央。” 绿衣女子摇了摇头,这丫头就喜欢干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这话无疑是颗巨石,砸向无波无滥的水面,激起了圈圈涟漪,久久不复平静。张三这才明白了自己撞到了哪尊大佛,先前的嚣张气焰尽数熄灭,正思虑着要不要上前恳切的说几句道歉求饶的话。 一眨眼,哪里还找得到那嚣张女子的身影? 那红衣女子确是洛长歌无疑,但身为西凉储君她为何会无故出现在南湘?来龙去脉,还得从登基当时说起。 殇歌乱 第七章 离宫 南宫彻的尸体已在三日前运入皇陵,与先后合葬。后事一切从简,迎合着他生前不喜奢侈浪费的作风。 这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兰妃抱着南宫彻的棺木死活不放,险些误了时辰,直至哭晕了过去。至于是虚情,是假意,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这几日宫里所有人都忙里忙外,为洛长歌这西凉首位女皇准备登基大典,以至身为主角的她被看得紧紧的,拴得闹闹的,寸步难行。她也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登基之时,天还未明,洛长歌便已安坐在梳妆台前任阿枫为她描眉绾发。见她两眼下方的乌青便知她没有睡好,阿枫有些心疼:“殿下,时辰还早,倚在奴婢的身上小憩会儿吧,奴婢定把妆容给你画得美美的。” 洛长歌双眼仍旧定定的瞧着前方,没有应她。 “哎。”阿枫轻叹了口气,扶着洛长歌的头轻轻靠在她的小腹上。 洛长歌此刻正全心全意的想着逃宫之事,阿枫的话根本未听进耳里。 这深宫大院处处布有暗哨,敌在暗我在明,这局势对我百害而无一利,说不定还未等我潜出皇宫,便已被当做刺客杀死。我武艺虽有小成,但毕竟不精,皇宫高手如云,若是硬碰硬那无疑是自寻死路。宫中又无能助我一臂之力之人,况且即便是有,我也未必敢用。 如此看来,出宫无望。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宫女们恭敬的朝来人行礼,那人一摆手,她们都会意的退到门外甚至贴心的带好房门。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干净的男声从耳际传来,洛长歌回过神来,扭头对上了商汤幽深似海的眸子。男子微微勾起唇角,如同久寒冬日里的阳光,虽暖虽亮,暖意却未达心底。 淡漠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情绪:“原来是你。” “除了我还能有谁?” 商汤说得理所当然,洛长歌无言以对。也是,宫中男女老少千千万,她认识的却只有阿枫与商汤二人。 “脚好些了么?” 他也知道! 洛长歌掩饰着眼里的吃惊:“好全了,不劳挂心。” 两人陷入了沉默,半晌,商汤开口:“在想着如何逃跑么?”语气平淡,倒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洛长歌没有正面回答:“商公子,不知有没有人告诉你,胡乱猜想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本以为你无心江山社稷之事。如今看来,似是猜错了。” “你这是何意?”洛长歌修眉一挑,“想要帮我?” 商汤没有半点犹豫:“自然。” 能坐在南宫彻身边,想来此人不简单,如有他相助,别说离宫,怕是卖国都不是什么难事。 如是想着,洛长歌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但很快便又黯淡下来。她细细打量商汤,似是想要瞧出什么端倪,脸上尽是戒备的表情:“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多了去了,要我一一说与你听么?”虽被怀疑,商汤却并无怒气,笑容温和如初,“只是等我说完的时候,怕是龙椅已经坐热乎了。若我什么都不说,那你是否愿意信我?” “自然。”声音软软糯糯,十分入耳,“大表哥又怎会害我?” 商汤眸色一滞,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来到乐央宫大殿时,阿枫正指挥着太监宫女将东西搬到商洁宫去:“都给我小心谨慎些,这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物件,若是磕坏了磨花了可是会丢了小命的。” 洛长歌轻声唤了句:“阿枫。” “殿下有什么事么?” 洛长歌用目光扫了扫碍眼的太监宫女,沉声命令到:“你们都下去。” “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洛长歌与阿枫二人。阿枫只觉气氛有些诡异,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半晌后,洛长歌出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阿枫,你可愿意同我走?” “走?”阿枫眯起了眼,脸上写满了迷惑,“殿下要去哪里?” “去到不被束缚自由之处。” “那西凉百姓怎么办?” “与我何干?” “那……殿下为什么会想要带上阿枫?” “我只是觉得,在这深宫,会活得很累。” 阿枫沉默着久久没有再开口,洛长歌眼里的期待尽数转化成了失望。就在她决定放弃的那一刻,耳畔传来一声坚定的“好……” 阿枫明亮的眼里闪烁着泪花,不知是感动亦或是别的什么,一时间晃了洛长歌的眼。 ** 若单单是洛长歌与商汤,半天就能到青鸾,无奈带了个不会武功的阿枫,脚程自然慢些,三人全速前行一天一夜才到。说来也真巧,恰好在山脚碰上了下山历练的洛离、洛云裳和暮兰城三人。 洛离与暮兰城老远便瞧见了她,因担忧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洛云裳走在二人前面,也不知有什么烦心事,两步一瘪嘴三步一叹气。 洛长歌勾起唇角,伸手正欲与她打声招呼,谁知她却是与她擦肩而过,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洛云裳,这才几日未见你怎的就失了明?我这么大个活人都看不到?” 洛长歌失踪了几日,洛云裳就差把青鸾给翻过来找了,可终究是一无所获。烦闷全数积压心头,如今有人自己往枪口上撞她自是不会放过,毫无顾虑的发泄怒气:“你以为你是谁,姑奶奶凭什么将你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洛云裳便意识到了不对,不由的脚步一顿。这声音,好像是长歌。 希望之火于洛云裳眼中熊熊燃烧着,使得她的双眸瞧上去格外明亮。她一扭头就见洛长歌将手搭在胸口处,作出一脸受伤的表情望着她:“姑奶奶,又是谁招惹你了,居然说出这么让人心寒的话?” 话音刚落,洛长歌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两只手臂就如藤蔓一般紧紧的缠绕在她身上,那力道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洛长歌嫌弃的推着狗皮膏药般黏在她身上的洛云裳:“姑奶奶,如此热情确是不适合你,快松松手,让我缓缓。” 洛云裳根本未搭理她,手臂不停收紧,似是想要将她勒进身体里。她比洛长歌矮上些许,便将头放在她的锁骨位置,豆大的泪珠子掉得欢快,她索性将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了洛长歌的衣服上。 “洛长歌你这没良心的,怎么说没就没了,我知不知道我都快急疯了?” 说没就没了? 洛长歌身子一颤:“我这不活得好好的么。”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多久?知不知道我找了多少地方?可是不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我好怕,我好怕你回西凉做你的西凉公主,我好怕你再也不回来了。我不敢睡觉,不敢离开青鸾半步,我怕不能在第一时间得知你的安危。我爹根本就不明白我的心情,他逼着我下山历练……”说到这里,洛云裳咧嘴笑了,笑得很美,却令人心碎,“我爹说……他说……你不会再回来了。” 洛长歌心头一阵酸楚,想来我失踪的这些时日,把这丫头吓坏了。 洛长歌占便宜的摸了摸洛云裳的头,哄小孩子一般安慰着:“云裳乖,不哭了,你即便是拿扫帚赶我,我也不会走了。” 话音落下,洛云裳却是松开了她。洛长歌抬手欲为她拂掉挂在脸颊上的泪珠,却被洛云裳一拳打在了肩头,那力道委实不小,直痛得她呲牙咧嘴。 洛云裳豪迈的一把抹掉眼泪和鼻涕,一脸严肃:“没大没小,叫姑奶奶。” 洛长歌揉了揉肩,没骨气的应着:“是,姑奶奶。” 洛云裳双眼红肿,活像只兔子:“这还差不多。” “那请问姑奶奶,你们为什么突然要下山历练啊?” “我爹好像是说了要做什么……”洛云裳挠了挠脑袋,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对着洛长歌的肩膀又招呼了一拳,“姑奶奶的心思都跟着你这没良心的飘走了,哪里能听得进去他说了什么?都怪你!” 洛长歌立马离她远远的,偏头看向暮兰城:“大师兄你总该知道吧?” “我还以为我和小师弟得一直做透明人呢。”男子两眼一弯,笑得极其温暖,丝毫没有责怪的意味,“约莫一年,武林大会在西凉召开,师傅让我们几人成队游历四国积累经验,似是想让我们也去试试。其他师兄弟已行了几日,你师姐心情不佳,所以我们三人才留待今日。” “武林大会?”洛长歌起了兴致,“师傅不是向来不在意这些虚名的么?” 洛凌天的清心寡欲是整个武林中出了名的,江湖中的事儿他向来不大上心,如今却又是为了什么?还恰好是她失踪之后,这两件事间莫不是有什么联系? “眼见不一定为实。”洛云裳将脸皱成了包子,“指不定他骨子里比谁都贪!” 这白眼狼! “谁把你拉扯到这么大的?”洛长歌忍不住为师傅打抱不平,“有你这么说自个儿爹的么?” 洛云裳别扭的哼一声:“我这是就事论事,大义灭亲!” 洛长歌忍不住翻一个白眼,这丫头又乱用成语! 洛云裳是什么人?青鸾山的小霸王是也! 跟她扯那些有的没的,就是活该找罪受,就算有理最后也会变成没理。吃了十年的亏,洛长歌也学乖了,坚决不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洛长歌拍了拍洛云裳的肩膀,打算迎合她来句:“其实我也早觉得令尊是这样的人,洛大小姐看人的眼光果然犀利!” 却觉后背热热的,下意识回头望去,恰好撞上了洛离的灼灼视线。这小子也不知闪躲,定定的看着她,直瞧得洛长歌老脸通红。 空气似乎都冒着热气,这暧昧的气氛着实恼人,洛长歌出声打破这沉默:“小师弟,你莫不是也想去混一个天下第一当当?” “我是去找你。” 洛长歌嫣然一笑:“好师弟,师姐没白疼你。” 暮兰城笑容温和,友好的看向商汤与阿枫二人:“小师妹,不介绍介绍么?” “这我倒是忘了。”洛长歌一拍脑袋,分别指向商汤和阿枫,“这是我大表哥,姓商名汤。这是……” 该怎么介绍阿枫呢? 朋友?还不算…… 丫鬟?不行不行! 洛长歌脑袋飞速运转,却终究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情不自禁露出了一脸苦恼的表情。 “奴婢名唤阿枫,是殿下的丫鬟。” 暮兰城朝二人点头以示问候,这阿枫虽说是奴婢,却是大方得体,她称小师妹做“殿下”,想来是宫女,且位份不低。 只是不明白,小师妹的脸为何猛然冷了下来? “好漂亮!” 闻声,众人偏头望去,只见洛云裳用亮晶晶的眼睛巴巴的瞧着商汤,将“惊艳”二字都写在了脸上:“大表哥,我叫洛云裳,是长歌的师姐。” 商汤笑容得体:“洛小姐好。” 洛云裳嘿嘿笑了几声,傻乎乎的模样惹得洛长歌不由得笑出声来:“瞧你那经不住美色诱惑的样子,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记住了,那可是我大表哥!” 这话听上去倒像是正妻在向小妾宣誓自己的主权。 商汤无奈的笑笑,不语。 这画面洛离瞧上去却是莫名的刺眼,他眸色沉了沉,语气似有不悦:“这山顶的冷风吹着这么舒服么?有话回去再说。” 洛长歌有点儿懵:“回哪里去?” “当然是回青鸾。”洛离的话中带着莫名的怒气,“不然你想回哪儿去?回你的西凉皇宫?” “为什么要回去?” “我下山是为了找你,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还游历四国做什么?” “这样啊……” “不然你以为?” “你吃炸药了?”洛长歌心上不爽,小师弟今日怎么怪怪的,“别上山了,你们带着我一同去历练不就行了?” 师傅是什么人?若是没有他的默许,御林军别说将我带走了,就是出现在青鸾都要颇费一些周折。 我如今,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殇歌乱 第八章 花灯节 经不过洛长歌的软磨硬泡,洛离只得乖乖答应。 “等一下!” 一行六人行了近百米,洛长歌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些什么,突然大叫出声:“我忘了些事,你们且等等,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一溜烟的跑掉了。 “长歌,你这是急着去见谁?”洛离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渐渐跑远的红色俏影,眉头皱起,似有担忧,“要记得早些回来。” “秘密!” 话音落下,又转身奔跑起来,顷刻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洛离的视线却停留在她消失的那个地方,久久不肯收回。 暮兰城和商汤了然的对看一眼,随后在嘴角溢出了淡淡的笑容。洛云裳的目光始终放在暮兰城身上,她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些什么,但他笑了,她也便跟着笑了起来。 只见她脸蛋儿红扑扑的,宛若成熟的红苹果一般,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那痴痴的模样,瞧上去倒有几分可爱与傻气。 洛长歌在平时练武的竹林里七拐八拐,不久便出现了一条青石板砌成的林间小径。小路不宽不窄,恰好容她一人通过,上面积了落叶,便也不大容易看出。 洛长歌踏着石板,不安分的蹦蹦跳跳着,大约行了一刻钟,林尽。入目的,是一大片桃花林。 娇嫩的花瓣拖着宝石般晶莹剔透的露珠,专属桃花的淡味弥漫于湿湿的空气中,拂面而来,清香四溢。千万朵桃花将洛长歌的视野染成了桃红色。有的高高挂在枝头,绽放得美艳无方。有的埋于泥土化作春泥,让人凭空生出无限叹息。 一朵桃花从枝头飘下,洛长歌伸手接住,那表情似是惋惜:“这桃花开得如此好,果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糟老头子。” 话毕,悠哉悠哉的朝桃花林深处走去,一间围着篱耙的略显简陋的农家小屋出现在她面前。 “叩叩!叩叩!叩叩……” 洛长歌自然的翻过篱耙,用食指轻敲着破旧的木门,动作自然的仿佛做过千万次一样。 “傅老头!傅老头!还不快出来给本姑娘开门!本姑娘要去游山玩水了,特地来跟你说一声……” 敲了很久,屋子里都没有丝毫动静。 洛长歌抱胸埋怨:“这老头都多大年纪了,还一天到晚瞎跑什么啊?” 她眸色暗暗的,瞧上去有些失望,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便坐在房檐下的台阶上干等着。等了大半个时辰,却都没有听到那个苍老的饱经风霜的熟悉声音叫她的名字。 洛长歌一圈砸在破木门上,木门“吱呀”一声,摇摇欲坠:“臭老头,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我跟你说,我这一走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到时候可别想我想得老泪纵横!” “我走了可没人给你送吃的了!” “都多大年纪了,还跟我玩儿什么躲猫猫啊?” …… 自言自语够了,洛长歌站起身来深深的看了那破木门一眼,似是不舍。最后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嘴角笑意愈来愈深,傅老头,别以为这样就甩了我,等我回来,折腾不死你! 洛长歌不知,从她信这叫“傅黄”的老头儿的话开始,就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骗局! ** 洛长歌等人所在之地,是南湘一边境小城——卞阳。虽比不得京都沛城,但它的繁华却是许多大城市都比不得的。 卞阳以盛产精美雅致的花灯而名绝天下。再过几日便是卞阳的花灯节了,世间鲜有几人能甘愿错过此等浮华美景。一下青鸾,洛云裳便吵着嚷着要去见识见识这醉人风采。众人拗不过这大小姐,便也就答应了。 日夜兼程,跋山涉水,跨越了大半个大陆,终于赶在花灯节这天而到。 “这鬼地方连人影子都没有几个,能有什么好玩儿的?” 洛云裳本是满怀期待,但看到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后不免有些失望。捶胸顿足,惹得行人纷纷回头看她,神色怪异。 洛云裳全然不知,继续扯着她那嗓子嚎叫着:“什么繁华,什么花灯,明明都没有!果然,谣言可畏啊!” 三个男子都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就连沉着冷静的阿枫都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洛云裳却一头雾水:“你们在笑什么啊?这有什么好笑的?”接着又是一脸委屈,“见我不高兴,你们就这般开怀么?” 洛长歌不客气的拍了拍她的头:“姑奶奶我拜托您了,虽然我们的的确确是山里下来的,但你也用不着这么迫切的想要这天下人都知道吧!花灯什么的,自然晚上才有。这大白天的,百姓当然都干活儿去了,莫不是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的清闲?” 说到这儿洛长歌一拍脑袋:“是我忘了,这么‘深奥’的道理,你自然是不会懂的,夫子若能听到你说不认识他,一定十分开怀。” 这话说得不留颜面,洛云裳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仅仅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不觉得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当然,她绝非是豁达,不过是脸皮厚道了一种境界。 夕日已颓,暮色沉淀,卞阳这座小城却才似刚刚醒来。各式各样的花灯挂满街头、枝头,摆满小摊,形状不一,图案各异。或鸳鸯交颈,或稚童采荷,或仙女掌灯……无一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灯火闪烁在行人的手里,大街上人头攒动,六人才刚走几步便被拥挤的人流冲散。被挤的昏头转向的洛长歌没有办法,只好施展轻功纵身一跃稳稳落在离她最近的酒楼楼顶上。 站在高处,无论人和物都尽收眼底,洛长歌看到的,是常人看不到的一番景致。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王,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俯视她脚下的臣民,享受着她为他们带来的和平与安定…… 男子孤身一人坐在河边的石阶上,虽行人千千万,他却仍能成为最显眼的那一个。不是因为他能够魅惑众生的绝美容颜,而是在这喜庆热闹的日子里,他的周身却散发着淡淡的哀伤。 只见他手执荷灯迟迟不放在水里任它飘去,只是久久的凝视着那小小的火焰,像是透过它看到了什么。脸上虽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虽无故引人因他揪心。 不知他是在为谁而念,为谁而伤情。 洛长歌狡黠一笑,从楼顶跳下,踏在了楼下行人的肩上,一个又一个的肩膀,给了她支撑,此时的她如同舞动的仙子。被踩之人只觉红影掠过,接着便是肩头一重,发生了什么,皆是不知道的。 只觉有红影掠过,是仙?亦或是凰? “商汤!”洛长歌颇为亲昵的拍上那人的肩膀,嘴上占足了便宜:“我还正愁找不着你们呢,没想到此时你便出现在我面前了,莫不是,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男子皱着好看的眉头将洛长歌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在望向她眼睛的时候目光稍有停留,最后慵懒的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你认识我?” 洛长歌两眼向上一翻,大表哥,你装什么失忆呢?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姑娘不必再白费心机了。纵使你将我小时候包尿布的事情都查得清清楚楚,掌握我所有的喜怒哀乐,我也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说着便站起身,擦着洛长歌的衣袖而过。若是寻常姑娘定会义正言辞的解释这是个误会,可洛长歌却脑袋短路,居然对着渐行渐远的红色背影发问。 “为什么?” 闻言,红衣男子居然止住了脚步,这是洛长歌以及他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 他转身看向洛长歌,带着邪魅的笑意,右手食指指着心脏所在:“因为这里,住了一个人,一个想要用生命去爱着的人……”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会破例解答她的疑问,不过是因为她幸运,长了一双与她相似的眼睛。干净,明亮,灵动……却没有她的那份天真与稚气。 男子默叹一声,终究,不是她。 “乐央!”耳旁响起了熟悉的呼唤,洛长歌下意识的回头,那红衣男子也疑惑的随她一同看去。 只见那灯火阑珊处,一人正默默的凝望着她。 墨发如丝绸般披在身后,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衣,将他生生的与这闹市隔绝。他就像误入凡尘的仙子,是画中才能走出的人物。那发,那眉,那眼,那唇……无一不熟悉。 这人,不正是那与她一同夜出赏灯的商汤么? 洛长歌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那刚才与她交谈了许久的人是谁? 红衣男子显然也是一惊,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他歪嘴玩味的笑着,说不出的邪魅。 洛长歌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交错着,这么一对比,才分辨出这容貌一模一样的两人却有不同之处。 譬如商汤喜好淡雅素静的颜色,而那男子却一袭妖艳的红衣着身。若用一种花来形容这对这二人的感觉,商汤定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圣洁,干净。而红衣男子则是奈何桥两岸的曼珠沙华。纵然妖艳无双,却述说着“花叶生生相错”的悲凉。 前者看似生了一副能容纳天下的菩萨心肠,但却只适合用来膜拜敬仰,不可亵渎,不可靠近。而后者,是看不见触不到的危险,却足已将你卷入深渊。碰不得,亦爱不得。 洛长歌将惊讶都写在了脸上。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是有两张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这二人,应是有血缘关系吧。 她张嘴欲问,然而回头的时候,却发现那神秘的红衣男子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商汤的视线正注视着远方,久久没有收回,像是在沉思些什么。 那男子离开时朝他那笑着,嘴唇一张一合,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到商汤还是看得分明。他说的是,还会再见的。 商汤莫名的感到惋惜,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想到再见,性子再淡的商汤也忍不住笑了起。他头一次觉得,这世上能有个与他这么相似的人,也是件极其有趣的事。 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商汤的沉思,数不清的女子从四面八方朝他靠拢,多为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但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娘也不在少数。 商汤抚额,无奈的叹了一声,又来。 殇歌乱 第九章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平时温婉可人的姑娘家,此时却与豺狼虎豹无异,大有雄赳赳气昂昂的踏平卞阳之势。明眸中闪烁着的奇异光芒直看得人心里发怵,那垂涎欲滴的表情就如同久饿的野兽瞧见了猎物一般。 商汤从未遇上过这种情况,一时慌了神,全然忘了还有轻功这回事儿,抓住洛长歌的手腕便带她飞奔起来。 姑娘们被美色激发出了潜能,穷追不舍,直追得这两个练武之人大汗淋漓,方才觅不见她们的身影。 洛长歌扶着墙捂着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晚上跑步,没想到大表哥你还有这种闲情雅致。只是可怜我颠得晚饭都……”……快吐出来了。 洛长歌话说到一半就断了,商汤偏头看她,目光疑惑。却发现她的注意力早已转移到了别处,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瞬间了然。 洛长歌眼巴巴瞧着的,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小女孩年约五六岁,穿着粉色的新衣,扎着包子头,像蝴蝶流连花丛一般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煞是惹人疼爱。穿着洗得褪色的旧布衣的一对男女十指相扣紧随其后,注视着那抹粉红的身影的眼里满满都是疼爱。 衣着虽陋,却掩不住那女子一身风华,眉弯如柳,眸灿似星,肤如凝脂,唇上那一点绛红更是将她衬得越发美艳,娇,却不魅。再看那身姿,婀娜曼妙,走起路来步履轻盈,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贵气。 想来,定是个家教及严的大家闺秀。 那男子相貌虽不出众,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如此瞧上去倒觉得平白俊俏了些许。 “爹爹!” 小姑娘忽然转身,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一时间将天上的星辰都比了下去。只见她蹦蹦跳朝男子跑来,猛地扎进他的怀里,一个儿劲的蹭着:“念儿累了嘛,念儿要爹爹抱抱。”说完便张来双臂,小脸儿上尽是期待。 还未等男子做出反应,女子便蹲在女孩儿的面前,细心的帮她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轻抚她的红润的脸蛋儿:“念儿乖,爹爹会累的,念儿不是说自己是小大人么?大人可都是自己走路的。” 见娘亲不依,小女孩儿不满的撅起了粉嫩的小嘴,像是恨不得将“不情不愿”四字写在脸上。 见状,男子不禁失笑,只得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然后对妻子温柔一笑:“念儿还小,能重得到哪里去?若现在不抱抱,怕是成了大姑娘便不愿让我抱了。” 小女孩儿如愿以偿,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大方的在爹爹的脸上“吧唧”一下。女子无奈的笑笑,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时而掏出怀里的手帕为夫君擦拭额迹的汗意…… 洛长歌看着看着,只觉眼睛涩涩的,伸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这种平平淡淡的幸福,别人唾手可得,而我,却只有在梦里才拥有过。 忽然,身后伸出一只大手挡在洛长歌眼前,完全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竟莫名的着急起来,猛地将那“作恶”的手推开,然而那一家三口却已融入了赏灯的人群,叫她再寻不到踪迹。 失落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像是恨不得将她溺死。洛长歌眉头皱起,转身愤怒的看向罪魁祸首。 商汤淡定自若,丝毫没有做坏事后该有的“心虚”,看得洛长歌怒火更旺,恨不得将他当街臭骂一番。 “你……” “你羡慕。”不是疑问,是肯定。 短短三字,将洛长歌哽在喉头的话都给噎了回去。 洛长歌第一直觉就是要反驳。开玩笑!虽然是个不受宠的,但我好歹也是公主不是,怎么可能羡慕一个字都不会写的小丫头? 然而不知为何,在商汤的注视下,她却说不出谎话来。 她的的确确是羡慕了。 洛长歌埋着头,盯着自己沾了泥的鞋面:“大表哥,你怎的知道我羡慕?难不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这几天肠胃不大好,怎么吃都吃不饱,莫非是你的原因啊?” “乐央,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只要心里委屈就会做这个动作。你在怕什么?怕流泪时被人看到么?”商汤故意轻笑一声,“我还以为南宫乐央天不怕地不怕呢。” “我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哪能有你说的这本事?”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洛长歌挺胸抬头,话语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谦虚,“大表哥,是您老人家高估我了。” 商汤低低笑了几声:“其实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应该就是我了。” 乐央,你就像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你与我一样的骄傲,或许,我比你更骄傲。因为你痛,你只会忍着不让别人发现,而我,却一直在妄想着连自己一起骗过。 洛长歌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朝商汤摆了摆手:“大表哥,自以为是可不是个好习惯!强者,是不需要眼泪的,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话是没错,但我洛长歌不稀罕。丢脸总归只是丢脸,又不会少半斤八两肉。我是怕,却是怕会真切的感受到,一直以来都没有一个人会在我哭泣时为我擦眼泪,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这种感觉,很糟糕。 洛长歌默默的将这话在心里补上。 “傻子!”商汤揉乱洛长歌的头发,不知道说的是她,还是自己。 洛长歌心上一恼,正欲发表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长篇大论,商汤忽然却开口:“乐央,就那么的想要知道真相么?” 洛长歌一愣,不明白的“嗯?”了一声。商汤却将双手扶在了她的肩膀上,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 “我说,你是不是想知道你父母丢下你不管不顾的原因?既然如此,那就去查……”说到这里,商汤停顿一下方才继续说,“……我与你一同去查。” 洛长歌的眼睛先是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了下来:“人家夫妻俩携手驾鹤西游去了,我们上哪里查去?而且就算查到了又怎样?我饱受苦楚的十五年可以重新来过么?既然费力不讨好,又为什么要去查?” “你当真是如此想的?” 洛长歌猛地点了点头,一脸真诚:“当然。” “口是心非。”又是肯定的语气。 洛长歌有些牙痒痒,原来世上有这么一个叫商汤的人存在是那么不美好的事情。他那双千年幽潭般幽深的眼眸好像能够洞悉一切,哪怕是看透人心。 没等洛长歌反驳,商汤又接着问:“乐央,你相信我么?” 迷离灯火中,洛长歌在商汤的漂亮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看到自己笑得极其惹人厌,看得自己都恨不得在自己快笑烂的脸上打上一拳。 洛长歌果断摇头:“不信!” 商汤愣了片刻,而后满脸笑容,故意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告诉我,怎么可以这么幼稚……” 闻言,洛长歌黑了一张俏脸,嫌弃的将他作恶的手推得远远的。这人怎么这么不讨人喜欢?真是白费了这么好的皮囊! “……怎么可以幼稚的这么可爱。” 半晌,商汤才悠悠吐露出这后半句话,洛长歌向来硬的不吃吃软的,听着这夸奖,竟是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 洛长歌如寻常姑娘一般娇羞,但瞧上去总有几分东施效颦的意味。商汤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傻姑娘总是抓不住重点。 商汤说得语重心长:“乐央,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中缘由,但你该相信,你的父皇母后自有不得已的苦衷。” 洛长歌冷哼一声:“这话完全不可信。” “口是心非。” “你又知道!” “你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我想不识字的绝对看不出来。” 洛长歌眉毛一挑,斜眼朝商汤看去,谪仙也会开玩笑? 商汤勾起唇角,蜜色的唇散发着淡淡的糖果似的光泽,洛长歌下意识伸出粉舌舔了舔下嘴唇,他的唇,该不会是甜的吧?为什么有一种想咬一口的冲动! 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流氓,洛长歌“呸呸呸”了几声,在心里将自己骂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面部表情略微有点儿狰狞,看得商汤一愣一愣的。 半晌,商汤低笑出声,这傻姑娘表情这么有趣,一定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 洛长歌鼻子莫名一痒,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摸了摸鼻子,洛长歌面色有些不爽,哪个小坏蛋在背地里骂我? 见此,商汤无奈的摇了摇头,还真是灵验。 商汤猛然扭头,将目光放在了赏花灯的行人身上。他们多为淳朴善良的百姓,此刻都穿上了不知压箱底多久的新衣,与亲朋好友手挽手攀谈着,脸上洋溢着最简单最易满足的幸福。 商汤偏头看向洛长歌,含笑说着:“乐央,你知道么,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洛长歌眨眨眼,像是没听明白他说什么。心知她故意装傻,商汤也不做勉强,伸手将她蓬松的发丝揉得更乱,便偏头看向渐行渐远的人群。 这时,一股力道冲撞着他的身体,害得他脚下不稳,不由的向后退了两步。刚站直身体,两只手臂如同藤蔓一般将他缠得牢牢的。 洛长歌如此热情,商汤一时习惯不了,浑身一震,僵硬如尸体。她发间的清香飘散而出,他的鼻息间尽是她的味道,如玉的脸颊染上了一抹嫣红:“乐央,你……”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恩?” “大表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 “你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作为一个男子,你的脸蛋儿漂亮得让身为女子的我恨不得划上两刀。虽然你完美得让人不那么容易接受,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上苍一件无可挑剔的作品。 商汤,谢谢那么美好的你,遇上了那么不美好的洛长歌。 相拥了许久,洛长歌才松开了手。抱商汤?开玩笑,她哪里有胆子染指这神仙般的人物? 她不过是一时昏了头,现在已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洛长歌好歹也是个正经姑娘家,如今对一个大男人投怀送抱,说到底是对美色所误,不由有些不大好意思。 但一抬头,见商汤的脸蛋儿红得足以同猴屁股媲美,什么矜持,什么羞涩都全然抛在脑后了,只管捧腹大笑起来。 商汤也不恼,嘴角含笑着注视着她,眼里流光微漾,柔情似水,像是足以将一切事物都融化。 夜风微凉,卷得青丝乱舞,冰冷如霜的眸子冷冷注视着二人,一时间驱走了所有暖意。眸子的主人面上表情极其丰富,像是在一瞬间尝尽了千滋百味。 洛离凝视着相处极其融洽的两人良久,终于转身离开,然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像是得花光身上的所有力气。 两人紧紧相拥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洛离只觉心都绞在了一起,疼痛感愈演愈烈。他用力甩了甩头,打算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都甩得干干净净。 去哪里? 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需要静一静。 夜,还很长。 殇歌乱 第十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百米开外聚集了百余人,都仰着头眼巴巴的瞧着些什么,洛长歌与商汤起了兴致,信步而去。 只见那地方用木板搭了个半人高的台子,台上铺着红布,正中央放了把椅子,一十五六岁的姑娘端坐着,身旁立了两个与她年岁差不多的丫鬟。 那姑娘的鹅蛋小脸上柳眉弯弯,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小巧的鼻子下配一张樱桃小嘴,煞是可爱。她身形娇小,瞧上去有几分“弱不经风”的意味,却是身着略显肥大的华服,裙摆上绽出朵朵象征着富贵的牡丹花。一手戴一个玉镯,头上插满了金钗,让人忧心不已,恐那细小的脖颈被压断。 一看,便知这姑娘家财大气粗。 那台子上方约二十尺左右用竹竿搭了个架子,由四根插入地下的圆木支撑。那架子中央挂了个人高的花灯,洛长歌数了数,竟是有八面。 那花灯每一面都绘着美人图,八个美人,气质相貌各不相同,但都堪为天姿国色。花灯上下共十六个角,皆坠着镶着珍珠的流苏,精致且美观。 但遗憾的是,那花灯并未点亮。 商汤起了兴致,这花灯,是难得一遇的精品。 围观群众的目光都放在了正在圆木上蠕动着的男子身上,他们拼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却大都是爬不到一半就滑了下来。有几个耗光了力气,脚下一软,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惹得台下的人哄堂大笑。便只得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走下台去,换其他的人再试。 洛长歌拉着商汤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期间踩到了不少人,然人家的心思都放在了动作滑稽的攀爬的男子身上,没空搭理她。 洛长歌庆幸的同时也深感奇怪,不就几个大男人爬杆子么,能有什么好看的? 她伸手戳了戳旁边瘦得跟豆芽菜似的男子:“大哥,这是在做什么啊?” 豆芽菜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姑娘,你是外地人吧?” 洛长歌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啊。” “知道台上的漂亮姑娘是谁不?” 洛长歌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知道。” “那可是我们这儿花灯大户杨老爷的闺女杨娇娇,看到那花灯没有?”豆芽菜抬手指着高高挂起的花灯,“那可是他们家的镇家之宝,价值连城啊!那小姐说了,今儿个只要有人把这花灯点燃了……” 豆芽菜嘿嘿笑了两声,便没有再说话。洛长歌又戳了戳他的胳膊:“大哥,就怎样啊?你怎么说到一半就断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豆芽菜的笑容中透露着那么一丝猥琐:“点燃了,这花灯就归他了。而且……还可以将杨老爷最爱的宝贝抱回家……” 洛长歌一脸不屑:“就这么个破花灯,要来有什么用?” 她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其他人都当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便也没太在意。而骄傲的杨娇娇却是怒气横生,凌厉的目光朝洛长歌扫来,但顷刻之间便又转化为了爱慕。 当然不是爱慕洛长歌,而是她身旁那神仙一样的男子。 杨娇娇痴痴的望着商汤,像是恨不得将眼睛长在他身上一样。洛长歌咂咂嘴,叹了口气,又是一个被美色迷惑的姑娘啊! 忽然从人群中飞出一身着灰衣的男子,他脚尖一点,便跃起数尺高,抱着那圆木,两下便爬到了顶端。杨娇娇此时正光明正大的瞧着商汤,嘴角还躺着泛着光泽的可疑水渍。 那灰衣男子拧起了眉:“杨小姐,请看着顾某将花灯点燃。” 杨娇娇依旧看着商汤,抬手抹了抹嘴角,心想,这男子怎么生得这般好看,我定要娶了他做夫婿! 灰衣男子面子有些挂不住,索性不去管她,然而他试了几次,却都没能将花灯点燃。男子急得额上冒出了层层细汗,这是怎么回事,怎会点不燃? 灰衣男子一时手足无措,站在杨娇娇右边的高瘦的丫鬟笑了起来:“妹妹,你瞧,这丑八怪还想做咱们姑爷呢,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 “如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多了去了,姐姐莫理。”左边的丫鬟也是一脸讽笑,朝灰衣男子喊到,“喂,丑八怪,你还待在上面做什么?还没睡醒呢,还不赶快下来!” 灰衣男子年约二十一二,相貌平平,却实在堪不上她们的“丑八怪”一词。他心中也有恼怒,但想想,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却是真的。灰衣男子隐忍着怒气没有发作,他回到地面,深深的看了杨娇娇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背影,略显落寞。 洛长歌冷笑一声,故意高声说到:“狗仗人势。” 两个丫鬟脸色一白,满脸怒气,齐齐开口:“你说谁是狗?” “谁搭话我说谁。” “你……” “我怎样?”洛长歌忽而嫣然巧笑,“是不是觉得我比你们家小姐漂亮很多?” 台下再无人有抬头的兴致,都睁大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洛长歌与商汤二人。有人张着嘴,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唯恐惊了这天上下来的仙人。 虽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是有谱的,与这姑娘一比较,杨娇娇便立马从美人儿退为庸脂俗粉了。 闻言,杨娇娇终于舍得收回视线,眼巴巴的瞧着自己的两个丫鬟,期待着她们的回答。事实摆在眼前,两人也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睁眼说瞎话,竟可爱的闭上了眼睛:“你……你连我们小姐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哈哈哈哈……”台下的人齐齐笑开,“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原来不光是睁眼说瞎话,闭眼也能说瞎话。” “这姑娘明明就是天仙下凡,哪里是杨娇娇能比得上的?” “你们快看那俩丫鬟的表情,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相信!” …… 女为悦己者容,如今“悦己者”就在跟前,自己还被这些个贫民说得如此不堪,杨娇娇大怒,不顾仪态的朝众人大吼:“都不要命了是不是!给本小姐闭嘴!” 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只见她恶狠狠的瞧着洛长歌,像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孙儿你快看,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未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哩!”一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将一年约二十岁的白面小生朝洛长歌的方向推去,“快去把她给娶回家,给奶奶生一个像她这么漂亮的大胖小子!” 白面小生红着脸低着头,似是不好意思:“奶奶……” 老婆婆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混小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再不快点儿漂亮媳妇儿就是别人家的了!” 白面小生扭捏几下,便也抬着步子朝洛长歌走去。在场的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也不乏有几个好心的出声提醒:“李婆婆,人家姑娘哪里看得上你孙子啊?快把他叫回来,别丢人了。” 李婆婆拿着拐杖朝那人戳了几下:“去去去,我孙儿哪有那么差,你就眼红吧你!” 那人躲过了她的拐杖,拂袖而去:“狗咬吕洞宾!” 人群自然的为白面小生让开了一条小道,瞧着那人越来越近,洛长歌有些为难。 该怎么跟那白面小生说呢?不好意思,我有心上人了?要是他还死缠烂打该怎么办?告诉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实在不行就说我喜好的是女子? 没错,就是这样。 算准时机,洛长歌扯出招牌笑容转过身去,本以为会撞入白面小生深情款款的眸子,然而他却是与她擦肩而过。 洛长歌笑容有些挂不住,难道是我误会什么了? 一回头,却见白面小生站在了商汤的面前,脸色红得如同煮熟的螃蟹:“我……我对你……对你一见倾心……可否……可否……” 一瞬间,看戏的都捧腹大笑起来。 居然连男人都不放过! 洛长歌哀怨的目光悠悠的飘到商汤的身上,对他做了个口型——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