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密雨雷霆 我曾经做过很多个梦,有美梦,有噩梦,有喜梦,有愁梦,有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梦,大都在醒来时淡忘了,可唯有这个梦,我一直记着,不是我想记起,而是永远甩不掉它。我想直到我死去,它还会萦绕在我的脑海,浮现在我的眼前。而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所看到的,仍将会是那只蝴蝶…… 轰隆一声巨响,黑沉沉的天宇裂开了一道血口,整个大地赫然一亮,亮得刺眼,白亮亮的雨帘无边无际,将世间一切事物全部笼罩其中,任其抽打与摧残。 就在闪电闪过的一刹那,方怜花看到地上那块破碎且像是被火烧过的匾额:水月轩。 他不知道这个名字,可这地方,像是来过,可以看得出,这里曾经显赫一时,而如今只剩下了残墙断壁,孤单单地矗立在荒野里,凄凉破败的景象,随便可见。 方怜花叹息一声,穿过斜倚残墙的破旧木门,向厅堂走去。 说是厅堂,亦只剩下半间房屋可以遮雨,另外半间顶上塌了,那个大洞如同早已死朽之人的干瘪嘴巴,空对着天空,没有半丝活气。 方怜花在残墙边找到了一张破门板,将一块油布铺在上面,倒头躺下去。 天色尚早,还未到黎明,空中浓云黑得如同墨染,这么黑的天,在方怜花印象中,也是极不常见的。单调的雨声和雷声混合起来,听得他百无聊赖,只觉得自己身处其间,如同万里波涛中的一叶小舟,无比的寂寞。 急雨,荒宅,黑沉沉的天空,孤单单的旅人…… 如果方怜花是诗人,此时一定会吟咏出两句羁旅诗,或许可以刻在墙上,供后来人品评。但他不是诗人, 也不懂得诗中境界的美妙,在他看来,世上最美的景色,便是刀锋划过咽喉时喷溅出的鲜血,那便是诗,是画,是歌。 因此,他才做了杀手,令江湖六扇门最头痛的杀手。 今天方怜花来到这里,自有目的,他的线人告诉他,会有一单大生意上门,雇主选定的会面地点,就是这里。 方怜花相信他的线人,事实上,这是他唯一相信的人。 会面时间定在卯时,而方怜花一直习惯早到,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觉察到危险的存在。做为一个杀手,不谨慎是活不下来的。 他看了一下四周,觉得这里并非一个藏人的好地方,没有复杂的地形可以藏身,雇主选这里,多半也怕有人跟踪。 时间还早,方怜花决定先小睡一下。这也是一项本领,随时可以睡,也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进入了睡梦之中。虽然他已入睡,但身边的一切动静仍旧清清楚楚地听在耳内,判断着是否是危险的前奏,除了雷雨之声以外,墙角里老鼠的走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亦或是一刹那的功夫,有一种特殊的声音传来,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蝴蝶,他看到了一只蝴蝶。 这个季节有蝴蝶并不奇怪,没有蝴蝶才奇怪了,它一对彩色花纹的大翅膀,极为醒目。 印象仅此而已,毕竟他要等的是人,不是蝴蝶。 方怜花准备闭眼,不去看它了。 可是怪事发生了,那只蝴蝶居然直冲着他飞过来,在他的身边翩翩起舞,却不肯离去。 方怜花皱皱眉,慢慢伸出了手…… 那只蝴蝶居然飞过来,停在了他的手腕上。方怜花杀人都不眨眼,更不要说这只小小的昆虫,但是它实在太美丽,方怜花并没有想要杀死它,而是轻轻摇手,想让它飞走。 蝴蝶飞了起来,却没有离去,还是围着他转。 方怜花不想再理它,闭目欲睡,而那蝴蝶居然飞过来,停在他的鼻子上,等他伸手来赶时,又开始围着他转,就是不远去。 怪事! 方怜花站了起来,而那蝴蝶也像有灵性一般,在他身前舞动,仿佛在给他指引方向。方怜花皱皱眉头,慢慢抬起了脚。 蝴蝶果然在引路,一直飞在方怜花前面五尺外,既不飞远,也不靠近,方怜花暗自冷笑:到要看看它在搞什么鬼! 他抱紧了自己的刀,跟上去。 此时天色已晚,蝴蝶还在飞,眼前出现了路径,再找那只蝴蝶,却已不见了。 方怜花向前望去,不远处有了人家,像是一个大镇,此时依稀有些声音传来,不知在做什么。 好吧,去瞧瞧,蝴蝶引我来此,定有原因。 方怜花举步走去,接近了镇子。 前方路口处燃着几堆篝火,不少人衣着鲜艳,正在围着火堆载歌载舞,丝竹之声悠扬动听。 一名老人发现了他,大笑着拍手迎上来,嘴里道:“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然后每个人都围上来,大家笑着闹着,拥着方怜花向里走去。方怜花本能的握紧了衣服下的刀。 大家拥着方怜花走进一所大宅,宅子里张灯结彩,开着几桌酒席,坐了许多人正在饮酒猜拳,见他来了,一齐站起,鼓掌道贺,还有几个小丫头将准备好的花瓣洒在他头上身上。 这是干什么?方怜花摸不着头脑,看着这干人对自己的样子,那自是熟悉得不得了,可自己印象中压根就没来过这里。 一定有阴谋。 方怜花决定看看再说,他没有喝酒,也不开口,就这样被人拥到了屋子里。 屋子布置得很讲究,宫灯溢彩,玉帐流苏,里间是个木制的月洞门,门上挂着红帘,那干人没有进屋,只是笑着关上了门。退了出去。 世界清静了。 方怜花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拉郎配? 天下大乱,这种事并不少见,一些人家有女儿成年后,怕被乱兵及流匪糟蹋,便在路上随便找来个人,只要不呆不傻,不残不废,样子过得去的,也不管家乡哪里,出身如何,硬拉到家里拜堂成亲。 正文 第二章 方怜花的样子绝不难看,事实上还挺英俊,怪不得这些人如此高兴,只不过这女儿家长什么样子,就难说了。想到此,方怜花决定看一看。 当然,无论这女儿长什么样子,他是不可能在此成亲的,一个杀手,要的就是了无挂碍,孤独寂寞将伴随着他们一生,现在他只想对这女儿说明白,自己不是她要找的人而已。 方怜花挑起红帘,进入了洞房。 屋子里燃着熏香,到处挂着红色饰物,非常喜庆,新娘子就坐在床着,蒙着红盖头,方怜花看看,发现她的身材很苗条,一双玉手纤细白嫩,修短合度,以此来看,长相应该不会太差。 新娘子听见有人进来,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手指也动了动,好像很紧张。 方怜花拉把椅子,坐在新娘子三尺外,他有些迷信,认为女人会坏了杀手的运气,因此他绝不主动接近女人。 屋子里红烛高烧,香烟缦绕,一派温柔乡,美人怀的景象。 方怜花轻咳一声,道:“姑娘,你们找错人了。”那姑娘闻声,全身一震:“你讲什么?”方怜花道:“我不会成亲的。”那姑娘道:“为什么?你不想么?”方怜花点头:“不想。”姑娘道:“你嫌我丑?”方怜花道:“我还未见你的样子。” 那姑娘道:“你是不是姓方?” 方怜花一愣:“不错。”那姑娘道:“如此便没找错,我的夫君就是你。”方怜花起身道:“我说错,就错了,告辞。” 那姑娘听他要走,却也不拦,只是淡然一笑:“这就走了?”方怜花道:“既不成亲,不走待何?”那姑娘道:“至少,你也要揭开我的盖头,看我一眼吧。” 方怜花道:“看与不看,有何不同?” 那姑娘道:“因为只要看了,你定会改变主意。”方怜花冷笑:“我不信。”那姑娘道:“试试看。” 方怜花缓缓举步,来到姑娘近前,他单手握住刀柄,准备随时应付突然袭击,另一只手抬起,去揭那姑娘的盖头。 那姑娘没有动,一任他的手慢慢将盖头揭起…… 盖头轻轻掀起,然而…… 方怜花没有看到姑娘的脸! 就当盖头掀起一半时,轰然一声,从盖头里赫然飞出无数只黑色蝴蝶,如同一朵乌云,向着方怜花迎面扑来。 在这一刻,方怜花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似乎僵在那里。 那无数的黑蝴蝶如同炸开的黑色烟花一般迎面而来,仿佛飞得很慢很慢,他足可看清楚每一只黑蝴蝶黑色翅膀上的红色微点,那些红点就如同一只只血红的妖眼,与他对视,锁紧他的目光,吸取他的灵魂。 一刹那间,时间仿佛已经停止,空间仿佛已不再转换,方怜花的整个世界,都被这些黑色蝴蝶所充塞。 他眼睁睁地瞧着这些蝴蝶向自己飞来,他没有闪避,没有动作,唯一能动的,只是瞳孔与呼吸。 眼看这些黑色蝴蝶就要扑在方怜花脸上,猛然间砰的一声响,侧面的一扇小窗突然被撞碎,一条人影似闪电般飞掠而至,身子还未落地,一道雪亮耀眼的刀光直斩自己咽喉。 好快的刀! 方怜花的刀便已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快刀,如果他一心求快的话,至少能排到第二,可此人的刀,竟与自己的刀一样快! 此人是谁?为何杀我? 方怜花狠吃一惊,他的注意力由蝴蝶转向了刀光,他的身子骤然恢复了往时的迅捷,猛地向后一跃,但是仍旧慢了一点点,那要命的刀光已经掠过自己眼前…… 砰的一声,他的脑袋重重撞在石墙上,痛醒了过来,张眼一看,四下里仍旧是半间破屋,冷雨凄风,既没有什么洞房,也不见什么蝴蝶,更没有什么偷袭而来的快刀。他摸摸被撞疼的头,发现一缕头发断落了,不觉苦笑,自己这一撞看来不轻。 幸好方才只是南柯一梦。 抬头望望天空,雨不知何时已经小了许多,方怜花紧锁双眉,回想着这个奇怪的梦,心头不免有些疑惑,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阵缓慢而有节奏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来人只有一个,而且方怜花感觉得出来,此人身上没有杀气。肯定是雇主。 断定了这些,他才慢慢站起,走出破屋。 来的果然只是一个人,此人穿着一身黑色油布衣,尖尖的帽子将整个脸全部隐没在黑暗中,亦不露出任何皮肤,全身都缩在衣服里。 方怜花与此人相隔三尺,那人缓缓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白纸,展开在方怜花眼前。 纸上有三个字:方怜花。 方怜花点头:“是我。”来人又取出一张,展开,上写着:证明给我看。 方怜花微然冷笑,突然出刀。 雨中突然响起了几声极为短促的嘶鸣,那是刀声,方怜花却似没有拔过刀一样,那刀好好地还在鞘中。 只不过身边一株一人多高的小树,已经齐刷刷地断为四段。 眨眼都不到的功夫,方怜花已然劈出三刀,这已经很快了,但是这样的刀法,江湖中并不少见,事实上,有的人可以同样的时间劈出四刀,若以快来论,方怜花方才的一击,并非上乘。树干的断口处十分平滑,自不必说,奇异的是,所有树干上的脉络竟然全部震碎,没有一条完整的。 这一刀最主要的特点,不是快,而是力道的拿捏,在刀锋掠过树干之时,刀身上的劲力已完全发挥,如果这一刀斩中的是人,那么无论刀口深浅,那人的五脏六腑,定已碎成一团。 天下能将速度与力道配合得如此巧妙,如此完美的刀客,方怜花若排第二,那么没有人可排第一。 起止如电,动发如雷,果然不愧是‘雷霆刀’。 来人轻轻点头,这才第三次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团成一团,扔了过去。 方怜花接过,展开,那是一张二千两的银票,他知道,这是定金,完事后,还有二千两。 四千两银子杀一个人,已经是极高的价码了,看来要死的人,绝不是寻常之辈。 正文 第三章 方怜花揣起银票,问道:“何人?” 来人 第四次伸手入怀,取出一个信封,甩了过去,方怜花抄住,从里面出扯一张纸,扫了一眼,一言不发地收起,竖起两个手指:“两天之后,必有回报,此时,此地。” 说完,方怜花举步而前,擦着来人的身子走过,再不回顾。 自始至终,这位雇主未吐一字,未开一声,也不露出面目,神秘诡异,无可捉摸。 方怜花走得不快,因为他心头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惧,因为那个奇异的梦,因为资料上提到的那个人。 那是个女人,就叫胡蝶! 姓名:胡蝶。 年纪:二十三。 身高:六尺一寸。 相貌:无人曾见,每日以黑纱遮面,黑纱上绣有蝴蝶。 特征:左肩胛下生有红色胎记,形似蝴蝶。 武功:善用七尺白练锁喉枪。 行踪:久居西南四十里外河阳县永青轩。 资料不太多,但已足够了解这个人。 方怜花将字纸握在掌心,轻轻搓了几搓,字纸碎成数百片,飞散到雨里,他已用不着这个,多年养成的本领,使他过目不忘。 去了结这个人吧,毕竟自己是杀手,而且是个非常守信用的杀手。 方怜花不再去想那个梦,毕竟,它只是个梦而已。 二,胡蝶,蝴蝶? 天还没有亮,方怜花已走出了很远。 今天的感觉很怪异,本来笔直的路,他走起来却像是弯的,方怜花停下脚步,仔细看去,路仍旧笔直。 好奇怪! 这种感觉直到天色大亮才消失。此时的路上已经可以看到行人了。 河阳县是个大去处,方怜花赶到了这里,并且很容易打听到了永青轩。 方怜花来到门前,发现这是一座十分气派的大宅,里面建有高楼,从路上便可以看到楼顶的飞檐。他在永青轩对面找了家茶馆坐下,要了一壶茶,慢慢地坐喝。 他将遮雨的斗笠压得很低,他的脸上始终蒙着黑纱,眼睛偶尔扫过永青轩的大门,耳朵里听着茶客们的高谈阔论,想要从中探出一点永青轩的事。 而就从方怜花坐下的那一刹那起,他觉得要探出永青轩的事,实在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因为今天,就是永青轩主人大婚的日子,茶馆里的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毫无疑问,永青轩的主人,正是胡蝶,不过在众人的嘴里,对她的称呼是“胡轩主。”而且言语中没有任何不敬,仿佛是他们的神一样。 由众人嘴里,方怜花知道,这位胡轩主眼界极高,凡人看不中眼,所以一直到了今年,二十三岁芳龄,这才找到一位如意郎君,现在已派人去接了,估计向晚时分,便会到来,大家都守在这里,准备一睹这位公子的风采。 说起胡蝶姑娘,不用说是极美的,而且还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好武功,这般人才品貌,想要找到合适的人匹配,是不容易。 天色已晚,通向县城外的路口上已经燃起了几堆火,不少男女跑过去围着火堆连唱带跳,十分开心。 这场景有点熟悉! 方怜花心头一动,便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阵欢呼之声,抬头看去,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男子走了过来,那男子…… 我的天,那是自己! 方怜花就坐在茶馆里,看着另一个被人围在当中奉为佳宾的自己,那感觉……实在不知如何形容。 怎么会有两个自己? 方怜花轻轻捏了一下大腿的肉,疼痛使他皱起了眉头,更让他意识到,他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迅速的镇定下来,闪电般的思索着,他认定,那个家伙很可能是来冒充的,因为杀了胡蝶,就有四千两银子,虽然定金已进了他的口袋,但完事后还有两千两哩,这也足以让别的杀手铤而走险。 那家伙易了容,想要冒充自己,杀了胡蝶,去赚那两千两银子!更可怕的是,对方一定知道他来了这里,而且想必已经设了埋伏来对付自己。 他的处境已经很危险! 不能再坐下去了,方怜花扔下几个铜板,起身离去。转到永青轩后墙外,只见后墙高有一丈四五尺,每隔数十步,都挂着红灯。此时天已完全黑下来,方怜花见左右无人,翻墙而过。 他足底无声,如同一只灵猫相似,沿着墙走过一层院子,眼前便是一座小居,极为精致典雅,门上挂着红灯,贴有大红喜字,几个丫环婆子在门口站着,不时谈笑几句。 方怜花转到后窗,探头向里看去。 屋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新娘子,盖着盖头坐在床头,一个是“自己”,正说着什么,声音不大,他听不清楚,但看得出来,那人用的刀,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方怜花咬了咬牙,便在此时,那个“自己”伸出手来,去揭新娘子的盖头! 天哪!他梦到过这一幕! 如果所料不差,那盖头里会飞出无数黑色的蝴蝶! 机会! 方怜花刹那间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那个梦所显示给他的,就是这个机会! 想到此,方怜花不再犹豫,突然暴起,撞破窗子,飞进屋中,手中刀似比闪电还快,斩向那个“自己”的后颈。 与此同时,那位新娘子的大红盖头被掀起,呼的一声响,从中飞出无数只黑色蝴蝶…… 按方怜花的想法,自己绝少有一刀不中的时候,况且这个机会,是极为合适的,那个“自己”正在被飞出的无数黑蝴蝶所惊,绝料不到后面会有飞来的一刀。 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己”的话,一定躲不过这致命一击。 可是结果却大大出乎方怜花的意料,眼前的那个“自己”不但相貌与自己一般无二,而且身手也极为相似,居然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了反应,脑袋猛地一甩,带到着身子如同梭鱼一般射了出去。 一缕头发飘然而落。 由于自己青布罩面,那冒充自己的人只看到了刀,未等方怜花追斩,那人身法不停,接连两个倒跃,已飞出了屋子。同时反手抄起一张椅子飞掷而来,力道极猛,方怜花抬手一刀,椅子碎成数块。 正文 第四章 然而此时再想追已是不及,眼前无数黑色蝴蝶漫空飞舞,阻住了他的视线,而那个冒充自己的家伙已经鸿飞冥冥,不见踪影。 方怜花皱了皱眉头,他心里非常清楚,对方的武功与自己只是伯仲之间,就算光明正大的一战,也胜负各半,于是便放弃了追赶的念头。 此时屋子里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位新娘子突然站了起来,令人吃惊的是,那个大红盖头下面并没有头颅,只是一个圆形的纸盒,上面画着人的五官,看得人头皮直发毛。 笑声未绝,从盖头下面的衣服里露出一张脸庞来,随之身体也从红色喜服下钻了出来,原来这只是一个骇人的把戏。那个装作是头的纸盒里装了许多黑蝴蝶,被盖头蒙住,外面看不出来。 再看衣服里钻出来的人,方怜花只觉得一阵眩晕,不是因为自己没见过女人,而是眼前这个女人,实在长得太不一般了。 她很白,白得几乎看不出血色!如同一尊汉白玉的雕塑。 她很美,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生怕自己的目光中哪怕有一丝人间的烟火微尘,沾染到她身上,那便是亵渎! 现在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方怜花,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 方怜花知道自己是来杀她的,但现在,这个念头竟然被她那天仙般的美貌所带来的震憾驱走了,令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幸好这位姑娘并未让他呆立多久,她轻启朱唇:“你方才赶走了我的未婚夫。这个罪过可不小……” 方怜花终于回过神来,他收回心智,感觉好了很多,便冷然道:“他是来杀你的,不是来娶你的。” 姑娘道:“你知道?” 方怜花道:“我还知道,你叫胡蝶。是这永青轩的主人。你的脑袋最少值四千两银子。” 姑娘有点吃惊:“他是杀手?” 方怜花点头:“我也是。”胡蝶又是一惊:“你也是来杀我的?”方怜花掏出那两千的银票,在胡蝶面前一亮:“不错,这是定金。” 胡蝶一皱眉头:“你为什么要救我,还告诉我这些?你不是来杀我的么?” 方怜花道:“那是半天以前了,现在雇主违了规矩,我也不必遵守约定。” 杀手行中没有这样的规矩,这规矩是方怜花自己定的:找我去杀一个人,就不要再找别的杀手。 胡蝶脱口而出:“你是方怜花?” 方怜花冷然一笑。 胡蝶很有些吃惊:“幸好破了规矩,不然我不知道能否躲过你的暗杀。”方怜花道:“绝对躲不过!”胡蝶长出口气:“现在新郎倌跑了,但游戏还得玩下去,怎么办?” 方怜花道:“什么游戏?” 胡蝶道:“假婚,我得做个样子,让那人知道,我已经有意中人了。”方怜花一皱眉:“为何这么做?”胡蝶道:“事实上,我是有未婚夫的。”方怜花道:“可你并不想嫁给他!”胡蝶叹息一声:“这简直是最老套的故事了,我都懒得讲,总之,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而且会嫁给他。” 方怜花道:“既是如此,找你的如意郎君,私奔了便是,红拂女不就是这样子的?” 胡蝶道:“红拂女夜奔,因为她看中了李靖,并且知道他的住处,可我的这位如意郎君,既不知他住在哪里,也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甚至于,连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方怜花这下子真有些晕了:“你的意思是……根本没见过他?” 胡蝶点头:“不错,他是……我梦到的。” 方怜花心下感慨:这样的女人还用得着别人来杀么?只怕没等到下手,她就已经神经错乱了。 为了一个梦中的男子,她居然要悔婚!怪不得随便在路上拉一个人,就可以做新郎,只要这人不是镇上的就可以。这一切都只是个游戏而已。 想到此,方怜花冷笑之余,也对胡蝶的那个梦有了兴趣,便问:“可以说说你的梦么?” 胡蝶道:“可以,不过有个条件!”方怜花道:“你说。”胡蝶道:“你把我的老公吓跑了,现在你来扮演我的老公吧。” 方怜花点头:“可以。” 胡蝶表现得像真的一样,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方怜花,开始了诉说: 那是一个非常奇特,而且非常真实的梦,梦开始的时候,是一个非常晴朗的夜,我身处后园水亭,看着满池的荷花,在晚风中摇曳生姿,天空中的明月洒下银辉,照在我身上,我的手臂泛起寒凉的白光,仿佛月宫中的仙子一样…… 在这个时候,我的身边还有一个人,是我的一个朋友,陪着我说话,这个时候,我的未婚夫来了,见到陪我的人,很气愤,对我讲了一些很不好听的话,然后拂袖而去。 我没有理他,反正也不喜欢这个指腹为婚的家伙,很多人说他心胸狭窄,容不得别人半分缺点,为了气他,我故意和身边的朋友调笑,这使他更生气,走得更快。 可就在他走后不久,我的朋友突然将我点倒在地,拔刀要杀我。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说话,举刀就来砍我。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他在我身前,是一个巨大的阴影,遮天盖地。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救星来了,他从池塘里跃出来,身上带着水珠,映照在月光下,仿佛天神披着镶满星星的宝甲,荷叶是他的脚下的云彩,他出水的时间,连时间都像是停止了,荷叶轻轻摆动在他的脚下,漫天水珠环绕在他身边,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整个天地里,只剩下他那健美的身姿,巨大的阴影。他的身手是那般矫健灵活,只一刀,就让那个要杀我的人负伤而逃。 他救了我! 我看到了他的脸…… 说到此,胡蝶停住了,脸上带着一种极神往的表情。 方怜花问了一句:“他长什么样子?” 胡蝶道:“不知道,因为他用布蒙着面,那布上,好像渗着血,但是他的眼睛,却是明亮而灿烂的,也许是映着水光,也许生来就是这么亮。” 正文 第五章 方怜花冷笑:“好像找这样一个人,并不是很难!” 胡蝶一愣:“怎么说?” 方怜花道:“今晚月光就很好,你叫你未婚夫来,然后找个人陪你去水亭,假装要杀你,看看谁会从水里冒出来……” 胡蝶突然拍手大笑:“好啊好啊,我喜欢这个安排……” 说完她朝着门外大叫,马上跑进来一个小丫头,胡蝶凑在她耳朵吩咐了几句,那丫头扫了方怜花一眼,脸一红,轻轻点点头,又跑出门去。 胡蝶看了看他:“你陪我去水亭么?” 方怜花摇头,也不等胡蝶说话,又从破窗中跳出了洞房。 他悄悄出了永青轩,在夜风中清醒了一下头脑,想到自己应该去做一件事。 找他的线人! 事实上,他很少与线人会面,但是二人之间有个规定,无论方怜花去杀什么人,线人总会在不远处等他,确切地说,西方十五里外。现在线人应该就在永青轩西方十五里。 他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四下望去,眼前是一片密林,在林边一棵树上,他看到了暗号,那是线人刻下的。 方怜花从怀里取出一枚木哨,用手指弹了出去,在空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啸响。响声未绝,林子里便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人生得其貌不扬,穿得也极普通,站在树后,方怜花来到树下:“我没有杀她。” 线人似乎有些意外:“为什么?” 方怜花道:“雇主破了规矩。”线人有些惊奇:“还有人要杀她?”方怜花道:“不光有,而且那人扮成了我的样子。”线人似有所悟:“他想冒领酬金。可就算是雇主找来的,他不是一样得出四千两么?”方怜花道:“倒也未必。那人开价定比我低。” 线人点头:“有理,他给你两千两,只是要你做幌子。”方怜花道:“你跟他说,定金不会返还。” 线人道:“我会的。” 方怜花起身欲走,线人突然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方怜花回头道:“什么?”线人道:“雇主为什么要杀这个女孩子!”方怜花道:“我没兴趣。” 线人道:“可我觉得,你该听一听。” 方怜花道:“你说。”线人道:“雇主之所以要杀胡蝶,正是因为你。” 方怜花一愣:“因为我?”线人道:“说来你也许不会相信,雇主要杀胡蝶,竟然只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 方怜花心头一颤:一个梦…… 今天关于梦的事,他已非常在意,自己做了一个梦,听胡蝶讲了一个梦,现在这位雇主,又冒出一个梦。这一切,仿佛在冥冥之中向他述说着什么,现在他有了兴趣,准备要听听这个梦。 线人察言观色,知道他的心思,便说下去:“别的雇主找到我时,不会说为什么要杀某人,只谈价钱,但这位雇主却不同,他将这个梦讲给我听,原因是他也非常奇怪。” 方怜花突然道:“他杀胡蝶是因为我,难道这个梦里,有我?” 线人微笑点头:“正是这样。” 方怜花冷笑:“他从未见过我,怎知是我?”线人道:“他本不知是你,你的名字是胡蝶说出来的。”方怜花又是一愣:“胡蝶也在这个梦里?” 线人道:“他的梦是这样的,我慢慢说给你听。据我所料,这个雇主是非常喜欢胡蝶姑娘的,从他的语气里可以听得出来,而且他要杀胡蝶,多半也因为太爱她。” 方怜花点头,他知道,有些男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他太爱一个女人,一旦得不到,也不想让其他男人得到。 线人继续说下去:“在他梦里,好像身处一片非常美的桃林,他一个人在跑,前面有两个人影,他跑得很疾,渐渐地追上了前面的人,他在大声叫喊着胡蝶的名字,前面的女孩子回过头来看他,果然是胡蝶,但是她没有停脚,反而跑得更快了。而与她在一起的人,好像受了伤,不住地在滴血。” “两个人终于跑到了尽头,那里是一条大河,水很急。胡蝶跑到河边,无处可去,终于停下,回过头来,面对着他,胡蝶扶着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抬头,他看不到那人的脸,但是胡蝶看这人的脸色,充满着爱意,令他非常愤怒,他大声地质问胡蝶,但胡蝶却不理他,只是满含爱意地看着怀里的人,轻声地叫着那人的名字。” 方怜花截道:“她叫的是我的名字……” 线人点头:“正是,然后,雇主就遇到了按他所说,一生中最诡异的事。” 方怜花道:“他杀了我?” 线人摇头:“是你杀了他。”方怜花失笑道:“果然是个怪梦,如果我与胡蝶能杀得了他,为何要跑?”线人耸耸肩:“梦嘛,本就没有道理可循,不过他所说的诡异之事并非梦里,而是他惊醒之后。” 方怜花道:“他醒后怎么了?” 线人道:“在梦里,你一刀将他的头砍掉了,而他起床后发现……”方怜花忍住笑:“头真的掉了?”线人摇头:“头自然没有掉,可是却见不到了。” 方怜花心头一凛:“什么意思?” 线人道:“他起床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头……没有了。” 方怜花听得毛骨悚然:“真有这种事?”他也读过些书,知道史书上有些大人物死时,会出现这种情形,也算先兆,可他一直不信。 线人道:“他已谈妥了价钱,犯不上骗我,也没必要骗我。” 方怜花道:“他在梦里死于我手,为何还要来找我?”线人道:“他要破了这个梦,就找到一位有名的相士,相士对他讲,你与胡蝶必定要死一人,才可以破解,他权衡左右,杀你太难,所以才不惜花上四千两银子,来要你杀胡蝶姑娘。”方怜花道:“为何不让别人动手?” 线人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一同出现在梦里,就一定要有瓜葛,否则就算找别人杀了胡蝶,那么终究可能有一天,他还是会死在你的刀下。” 方怜花突然灵光一闪:“他找人假扮于我,是怕我下不了手,所以他一定要找人扮成我的样子,先我一步下手,这样胡蝶死了,杀他的人长着我的脸,他的梦就算是破了。” 正文 第六章 线人点头:“很可能是这样。” 方怜花冷笑:“可他终究错了一步,我从那人的刀下,救了胡蝶。” 线人道:“事实上,这一步他已经想到了,叮嘱我说,如果你下不了手杀胡蝶,他还有办法。”方怜花道:“什么办法?”线人从腰间取出一个锦盒来,递给方怜花,道:“他说,如果你不了手,只要打开这个看一看,就会再去永青轩,亲手取下胡蝶的人头。” 方怜花冷笑:“我不相信,就算盒子里装是胡蝶的十大罪状,也与我毫无关系。” 线人道:“你不妨看上一看。”方怜花举步上前,接过锦盒用手掂了掂,发觉沉甸甸的,里面一定装着东西。于是他借着月光,打开了这个盒子。 里面没有什么胡蝶的罪状,只装了一样东西! 袖箭! 这个盒子是个非常精巧的机关,只要一开盒盖,马上就会从中飞出两枝袖箭,而且袖箭上都淬了剧毒,整个箭头蓝森森的,十分恐怖。 方怜花刚一打开盒子,袖箭便飞射而出,直钉他的咽喉! 幸好他是方怜花,江湖上最出色的杀手,他的直觉已经救过了他无数次性命,这次也不例外。 就在打开盒子的一刹那,他预感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因此他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这样的一个小小变化,救了他的命。 袖箭由机簧发射,快如闪电,而且离他太近,本来是无法躲过的,但幸亏箭上淬了毒,幸亏今晚的月光很好。 袖箭射出时,月光反射了箭头上的蓝光,方怜花早已瞥见,在刻不容缓之际硬生生一歪头,毒箭贴着他的咽喉飞过。 但他还是慢了一点点,由于盒子打开时朝向他的面部,所以毒箭飞出的方位是由下向上,方怜花躲过了咽喉,毒箭却在他的脸上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槽。 热辣辣的血立时流了出来! 方怜花扔掉盒子,线人已不知去向,与此同时,密林中传来了沙沙声响,不知有多少敌人在围近。想来这一切,都是线人安排下的。看来雇主的后备计划不是杀胡蝶,而是杀他! 方怜花已经如一只落入陷阱中的老虎,而且是一只中毒受伤的老虎。 他还能不能逃得掉! 三,线人 一刹那间,方怜花已经落入重围,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要命的是他中的毒。就在毒箭划过时,他感觉到的不是痛疼,而是麻木,看来毒药里还掺了麻药,好歹毒的心肠! 方怜花不愧为壮士,有一股毒蛇噬手立时断腕的果决,他甫一抛掉盒子,便已经抄刀在手,而挥出的第一刀,就斩向自己的脸! 他虽生得英挺,但绝不爱惜这张脸,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是靠脸蛋吃饭的,所以现在下手毫不犹豫。 他一刀就在自己脸上伤口处划开一条大口子! 幸亏他决断及时,毒液并未全部流入血管,已有一大部分随着激射的鲜血流出体外。 现在不用说,线人已被雇主买通,无论胡蝶是死是活,雇主都不会放过他。方怜花的心头一片冰凉。 现在他唯一相信的人也背叛了他,江湖险恶这四个字,到此时他才有了深刻体会。可是已经晚了,他已中毒,受伤,陷入重围,还能逃出生天吗? 敌人已经围攻上来,方怜花只用眼睛一扫,便算清楚了对方的人数,共有二十二人,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两条狼牙棒,三条连环铲,一对紫金锤,七把各式各样的单刀,四柄长剑,一条流星锤,两柄开山斧,两条镔铁棍。 这其中有重兵器,有轻兵器,有软兵器,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每一个人都是高手。从他们的步态和神色可以看得出来。 方怜花扯下一条袖子,将头包了起来,只露出眼睛,刚刚包好,两条狼牙棒已经带着劲风横扫而来。 对方一言不发,上来便是杀招,摆明就是来要他命的。 方怜花脸上虽伤,身体无恙,手中刀光一闪,叮叮两声,刀尖点在棒尖上,力道恰到好处,借着这一点之力,身子向后飞射而出。 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唯一能做的,是逃。 任何一个杀手,逃命的功夫,都比杀人的功夫好。 方怜花更不例外,他的“随风直到夜郎西”身法在江湖中也算一门绝学,全力展开时,快得惊人。 此时他便施展出这种身法,身子飘飘荡荡,如同一片风中的落叶,风有多快,他就有多快。 两条狼牙棒落空,可他身后还有两刀两剑,一条流星锤。 这些人出手间配合极为默契,刀是雁翎刀,泼风刀,本应走轻灵一路,但此时出手却风声虎虎,摄人心魄,可实际上却不是主攻。两把宽刃剑夹带着嘶嘶风声,与刀声相合,意在扰乱方怜花的心神与听觉。 真正的杀招,是那条流星锤。 流星锤由钢链连接,重有四十二斤,随便一抡,都会风声大作,可此时出手,却绝无半点声息。如同一条在水中接近猎物的巨蛇。 这条流星锤直砸方怜花后背。 不要说被它砸中,只要轻轻扫到一下,也是骨断筋折。 这几人联手出击,从未失手过。 可这次,他们的对手是方怜花,江湖中独一无二的杀手。他的经验之丰富,远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方怜花居然不理会攻向自己的两刀两剑,手中的雷霆刀反手挑出,不偏不倚正挑在流星锤的底部,以四两拨千斤之劲,轻轻一顺,已将流星锤的方向改变,当当几声,磕飞了一刀两剑。 还有一刀在后攻到,方怜花另一手伸指弹出,如同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端端正正地弹在刀的侧背上。 此人由于是佯攻,手上并无多大力气,被他全力一弹,手中刀拿捏不住,直飞了出去。 方怜花破去五般兵器,只在眨眼之间,这时他才身随刀转,回身一个磨盘斩,两人齐腰被斩为四段。 血雨飞洒之中,方怜花已经冲出包围。 身后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敌人见围不住他,开始发射暗器,眼见得无数袖箭飞刀毒针打向他身后,却在飞了一段后,纷纷落地。 正文 第七章 方怜花的身法,比暗器要快得多。 他直跑出十数里路,这才扎进一片密林,喘息一下。这种轻功虽然快极,但太耗内力,而且他中毒在先,一运内力,便阻不住毒血上行,因此不能长时间奔跑。 方怜花盘膝打坐,运起内力,将毒血逼了出来,整个身子如同水浸一般,汗透重衣。 他一边调息,一边暗自思忖今晚发生的一切。 太不可思议了。线人居然会背叛自己,他是受了胁迫,还是贪图财宝!方怜花清楚他的线人,此公没有家室,没有情人,与自己一样,孤独地活在世间,除了他的生命之外,再无别的可以用来胁迫,可线人是不怕死的,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情况,可他从没出卖过自己。 这次是怎么了? 自己是线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绝不会领人来杀自己。 突然,方怜花心头冒起了一丝寒意:除非,自己已经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有人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一个念头霍然升起在方怜花的脑海中。 他向来路奔去,要去找线人,看他究竟为什么出卖自己。 走了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线人,这时线人带着那些围攻自己的杀手,正匆忙地赶路,并没有来追杀自己。也许线人明白,自己只要逃了就追不上。 线人一行在前走着,方怜花觉得他去的方向很熟悉,细细一想,这是去永青轩的路,自己走过的。 一种怪异的感觉笼罩了方怜花。 前方已是永青轩,线人吩咐杀手们留在外面,自己扣响了大门。开门的是个小丫环,一见线人,面带微笑,说了句什么,就带着线人进去了。 方怜花看到杀手们都围在门外,便悄悄绕到宅子一侧,这里有条小河,流进宅子里,他潜入水里,用刀撬开了水门栏杆,游了进去。 小河通向后园,方怜花顺水流游进后园,发现这里满是荷花,一座水亭耸立在其中,形式古典雅致。 方怜花悄悄探出头来,向着水亭上望去。 此时胡蝶正坐在亭栏上,眼睛望着满池的荷花,在她身边,站着线人。两个人正说着什么。 方怜花慢慢游近,就停在数尺之外的一朵大荷叶底下,静静地听着。 只听胡蝶道:“我派人四处找你,不想你自己来了。”线人道:“我正有些事要告诉你。”胡蝶一笑:“我也有事要告诉你。”线人道:“你先说。”胡蝶道:“再等一下。” 线人问道:“等什么?” 便在此时,突然听到后园门外一阵脚步声,有个年轻人步履沉重地走进来。 方怜花从荷叶下看去,见此人约莫二十四五岁,身材高挑,相貌不俗,身着锦衣玉带,一看便是大富之家的公子。 他注意到,这位公子的额前似是少了一缕头发。 只听胡蝶道:“我要说的,就是他,这位李双清公子,是我的未婚夫。” 李双清眉头紧皱:“蝶儿,你请他来做甚?” 胡蝶一笑:“他是我的好朋友,怎么不能请?”李双清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与男人来往,岂不是坏了你我二人的名声。”胡蝶冷笑:“你在乎的,恐怕只是你自己的名声吧。” 李双清大怒:“我告诉你,如果你有不轨之举,我一纸休书,就可以……” 胡蝶嘻嘻一笑,伸出手来,搂住了线人的脖子。 这下李双清怒火上冲,向前走了两步,双拳紧握,但看了看线人,又停住身子,沉声道:“你们……好……好一对野鸳鸯……” 说完他转身便走。 胡蝶偷偷看了一眼荷花池,嘻笑道:“走了活该!死要面子的家伙……” 线人看李双清走出后园,才道:“胡小姐,你此举只怕不妥吧。”胡蝶道:“有什么不妥的,我看挺好。正是要气走他。”线人道:“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事?” 胡蝶点头:“正是,现在我的说完了,说说你的事吧。” 线人微笑道:“我要说的是……” 他凑近胡蝶的耳朵,轻轻地道:“我是来杀你的……” 胡蝶一惊,没等她反应过来,线人抬手一指,点住了她的穴道,胡蝶摔在亭中。 线人拔出匕首,冲着胡蝶一笑:“不要怪我,李公子不会让你毁了他的名声,所以,你死了,最是干净。” 说完,他猛地向前一抢步,举起刀子,刺向胡蝶前心。 眼看胡蝶便要血溅花亭,猛然间亭下发出一声巨大的水响,明亮亮的月光所映照下的明晃晃的水面,突然像是被摔碎的镜子一般,分成了无数片,一条披着辉光的人影从中跃起,直扑上亭来。一刹那间,那巨大的身影遮住了天空,遮住了月光,遮住了人的眼睛。灿烂如银的水珠,围绕着一个黑色的阴影,而阴影的手中,却握着一柄比月光更加明亮森寒的刀。 人未到,一道比闪电还亮的刀光已经掠起,划过了线人的身体。 铛的一声,匕首连着一条血淋淋的断臂,掉落于地。 血花乍起,在明亮的月光下看来有些凄艳。 线人一看此刀,连叫也没叫,身子便向花亭外飞射,同时伸手点住自己臂窝处几处穴道,减缓流血。 一见线人重伤,方怜花于后紧追,他要赶上去问一问,线人为何这么做。只是他没有忘记胡蝶,掠过她身体时,脚后跟一撞,将她的穴道解了。 线人武功本来就不如他,轻功更是望尘莫及,加之受伤太重,因此刚刚跳出后墙,便被方怜花追及,方怜花用刀尖向他后背一点,运用“无锋劲”,以刀尖做指尖,点了线人穴道。 线人摔倒在地,再也挣扎不动。 方怜花上前,将线人踢翻过来,仰面朝天,自己坐在他的身边,冷冷地望着,线人断臂上血还在流,虽然点了穴道止血,如果不包扎的话,仍旧会流血而死。方怜花撕下线人的衣服,将伤处紧紧包起。 线人松了口气,无力地朝向天空,眼睛里一片茫然。 方怜花感觉到了脸上的痛楚,可他的心里更痛。他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平静:“说说吧,为什么……” 正文 第八章 线人喉咙里咕咕了几声,才道:“你会死!” 方怜花冷笑:“每个人都会死。”线人道:“可你的死,却是你想象不到的。”方怜花道:“杀人者,人恒杀之,有什么想不到。” 线人一字字道:“因为,你是自杀的。” 方怜花眼睛一抬,冷电般扫过线人,他的心在沉。 自杀,对于任何人都有可能,唯独杀手,绝不会自杀。也许,还有一种原因。 方怜花提出了这个原因:“我陷入重围?” 线人苦笑:“没有人包围你,而且,你是自愿去死的……” “放屁!”方怜花第一次真的怒了。 线人还在笑:“你不会相信,但这就是结局。” 方怜花道:“你如何知道,这是结局?” 线人道:“因为……我梦到的……” 又是梦,一个奇异的梦。 今天似乎每个人都作了梦,而且每个梦,都是那么奇异。 方怜花准备好听线人的梦了。 线人没让他等多久,便用一种方怜花从没听过的语调开始了述说: 那是前天夜里,我不知为什么,很晚都没有入睡,最后睡着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仿佛刚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我的眼前赫然开朗,我看到了一片桃林,枝繁叶茂,你就在其中。当时你好像是独自一人,而你的手上,有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我记得很清楚,它很大,很漂亮,翅膀上的花纹我从来没见过,仿佛它是天上瑶池里才会有的。 你呆呆地坐在一个草堆前,看着那只蝴蝶,一个人发愣。天地间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声音,最后你拔出了你的刀,刀上有血。然后你就用这把刀,慢慢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你的血喷出来,将那只蝴蝶染成了红色…… 方怜花不置可否:“这只是个恶梦而已。” 线人苦笑摇头:“可是第二天,我就接到了雇主的条件,杀的人,就是胡蝶。而他也给我讲了他的梦。当时我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是个巧合罢了,直到我去找你交代任务,我赫然发现,那只我梦到的蝴蝶,居然就在你的身边飞舞。” 方怜花想了想:“我怎么没有发现?” 线人道:“那是你没有注意到,可当时给我的震憾,是无与伦比的。我努力掩饰住心头的恐惧。交代完就匆匆走了。” 方怜花道:“不错,当时你确是很急的样子。” 线人喘息几声:“所以,你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不然的话,你会因她而死。” 方怜花道:“如此说来,方才的暗算,是为了我好?” 线人点头:“我知道,你会自杀,不会死在别人手下,所以我听命雇主,安排了这次暗算。我知道不会成功,所以我来替你杀胡蝶,只要她死了,你就安全了。” 方怜花道:“可最终还是我救了她。” 线人道:“所以,梦终究是要成真的,你要远离这个女人,越远越好,保重吧……” 说完,线人慢慢闭上眼睛,运起全身内劲,猛冲穴道。 这是自杀的做法,方怜花的点穴之法天下独有,不顾后果全力猛冲之下,会心脏破裂而亡。 方怜花觉察到了,急问:“你做什么?” 线人没有回答,他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然后头一歪,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方怜花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心跳。 线人死了,他是自杀的。 方怜花颓然坐倒于地,将头埋在臂弯里,内心一片空白。 线人的死,是因为绝望。当他知道自己要死,而无力阻止时,只能选择这个方法,来解除心中的痛苦。 线人最痛苦的,是自己不惜用背叛来挽救他的生命,然而这个做法还是失败了。多年以来,线人与他已经合而为一,彼此依靠,彼此依存,他们就像两个灵魂同贮于一个肉体,一旦肉体死去,另一人就变成了孤魂野鬼。 现在线人自觉救不到方怜花,他彻底绝望了,所以,他只有一死。 此时,胡蝶追了上来,看到了线人的尸体,不觉一惊:“他死了?” 方怜花看着这个女人,想起了方才线人所说的那个梦,不觉有些伤感,因为说梦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永远不会作梦了。 他淡淡地道:“你走吧。”胡蝶道:“走?去哪里?” 方怜花道:“无所谓,只要离我远远的。哦,对了,离你未婚夫最好更远一点,因为他会杀你。” 胡蝶哈了一声:“我知道。”说完她坐在方怜花跟前,痴痴地望着他的脸。 此时方怜花的脸上,仍旧包着浸血的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胡蝶看了半晌,幽幽地道:“其实我已经想到了,这个人会是你。”方怜花想起了胡蝶的梦,也不禁苦笑:“我本不是来救你的,我有事想问问这个人。” 胡蝶道:“你问到了吗?” 方怜花点头:“问到了,可现在想来,不如不问。” 胡蝶道:“这话怎么说?” 方怜花道:“如果我不问,他还能活下去。” 胡蝶道:“我只知道,这个人是受了李双清的命来杀我的。” 方怜花想解释,可觉得这件事解释起来太离奇,太烦琐,他又一向不是多话的人,于是他闭上了嘴巴。 胡蝶轻轻坐过来,将身子靠在他身上,表情一片甜蜜:“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梦里的情人……” 方怜花正想推开她,突然觉得心头一阵烦恶,像是有一股逆流从丹田处喷涌而来,直贯脑门,同时他的头一阵眩晕,只觉天地刹那间翻转了过来,自己像是头朝下被吊起来一样,他正要开声,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立时晕去。 在他晕过去的一刹那,仿佛听到胡蝶正在惊叫:“你怎样……” 四,我是谁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非常柔软,非常华丽,又非常馨香的床上,身上盖着喷香的锦被,床头的轻幔流苏看起来非常漂亮。他知道,这是胡蝶的闺房。 果然,他刚刚睁开眼睛,就听到胡蝶惊喜的叫声。方怜花想转过头来看看,却觉得整个身子的骨头像是被钉住一般,动不了分毫,只是肌肉还可以动。 正文 第九章 他想说话,可是下巴动不了,吐不出一个字,只是咽喉里咕咕响了几下。他发现脸上的包布还在,仍旧只是露出一双眼睛。 胡蝶坐在他的腿边,温柔地望着他:“你不要动,其实你也动不了,我检查过了,你中的是李家的独门麻药,钉骨束筋散。三天之内,连手指也不要指望能抬起。” 方怜花紧紧地皱起眉头。 胡蝶笑道:“不过不要紧,你遇到了我,算是好运气,李双清的麻药虽然厉害,可我却有法子破解。” 方怜花这才松了口气。 胡蝶说完,从桌上拿过一个木盒子,打开来,在他眼前一晃。方怜花看到盒子里并排放有十几枚银针,每根都有五六寸长短。胡蝶拿起一根,笑道:“接下来我要把这些银针,刺进你的全身穴道,你记住,不要运功,就当自己睡着了,只要你一运功,银针就会移位,到时候你的穴道就会被刺伤,以后天阴湿热之时,你会感觉到全身僵痛,武功也会大打折扣。听清楚没有,要听清楚了,眨两下眼睛。” 方怜花依言眨了两下眼睛。 胡蝶嘻嘻一笑,将手中的银针向着方怜花的气海穴刺了下去。 这地方是丹田要穴,凡要运功都须由气海上行,所以刺了这里,就封住了运功的法门,防止不经意的运功。 胡蝶手法很快,刺完气海穴后,又连连刺了十几处大穴,将各处经脉阻断开来。刺完针后,她又取出几包药叶子,点燃之后,包在银针之上。 到了此时,胡蝶开始运功,只见叶子上一缕缕的青烟如同有形之处,从针孔里钻了进去。 原来银针中空,直通血脉。 胡蝶是以烟熏之法,为方怜花解去骨上的麻药。 一时间,方怜花只觉得全身似有无数蚂蚁在乱爬乱咬,又麻又痛,那种滋味极是难受。如果不是有银针阻断,他会不自觉地运起内力相抗。 方怜花虽然难受,绝不哼一声,只是这种感觉太奇特,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 胡蝶看着看着,卟地笑了:“滋味不好受吧,不过不要紧,过一会儿就好了。” 过了片刻,方怜花终于可以讲话了,他想借着说话抵消一下这种感觉,便问:“我晕迷了多长时间?” 胡蝶道:“不长,也就一个时辰左右,我背你回来的。很快你就醒了。”方怜花道:“多谢。”胡蝶小嘴一撇:“哪里话,你先救我的。要不是你从水里跳出来,我早死于匕首之下了。” 方怜花不愿多提线人,便叹息一声:“这么说来,你的梦中情人,便是我……”胡蝶嘻笑道:“所以嘛,我才对你这么好。”方怜花苦笑,他突然想起线人给他说的,雇主的那个梦,不觉心头一酸。 胡蝶见他脸色有异,却没多想,只认为是药物熏炙所致。 正在此时,突然那个小丫环跑了进来,急喘吁吁地道:“小姐,祸事了,姑爷来了,看样子怒气不小哩。” 胡蝶皱皱眉头:“躲起来再说……”说完她用大被一卷,将方怜花裹在里面,扛起就走。 出了闺房,转到后门处。此时天色已经亮了,后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三人上了车,丫环抄起鞭子一挥,两匹马腾开四蹄,飞奔而去。 跑了一会儿,丫环探头进来,急道:“小姐,家里起火了。” 胡蝶冷笑:“不消说了,一定是我的那位好未婚夫干的。不要管他,快跑。”说完在车厢里继续为方怜花医治,她催动内力,使得药烟行得更快,方怜花觉得全身越发难受,但难受之余,却觉得手指足趾可以微微弯动了。 他松了口气,再看胡蝶,头脸上已淌下了汗滴,足以证明这场救治并不轻松。 方怜花问道:“还要多久?” 胡蝶道:“一个时辰吧。” 方怜花苦笑:“恐怕,我们没有一个时辰了……” 胡蝶一愣,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拉车的两匹马长声惊嘶,马车一下子跑得更快了。 胡蝶吃了一惊,一把掀起车帘,眼前出现了一个无头尸体,正是自己的丫环,她仍旧坐在车辕后,怀里抱着鞭子,可是头已经没了,血溅在车帘上,如同一朵朵梅花。 方怜花正是看到了血,才明白追兵已至。 再看那两匹马,已经受了伤,各自后臀上都有一条长长的血口,鲜血喷涌。跑了一阵,便渐渐慢下来,最后终于停住,同时倒地不起。 胡蝶咬咬牙,背起方怜花跳出车厢,继续跑。 这次没有包着锦被,方怜花放眼看去,心头无比震惊。 两个人身处一片桃林之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空气中都带着一股甜香。 他想起了雇主的梦。由线人口里说出来,与此时的情景分毫不差。 方怜花向后望去,此时他的脖子也能动了。果然,后面远远地追来一条人影,速度很快。 接下来是怎样的,方怜花非常清楚,他轻轻地说了句:“不要再跑了……”胡蝶一愣:“不跑?等他来杀你么?” 方怜花道:“跑不掉的,因为前面……” 此时他已用不着说下去,二人同时听到了水响。 刚出了桃林,前面果然横着一条大河。二人已无去路。 胡蝶呆了,她看看后面,把方怜花平放于地,拔下所有的银针,全部插在方怜花两臂上,然后运力猛攻他的穴道。 后面的人已经到了,正是那位李公清公子。 他看了看胡蝶与方怜花,此时方怜花脸上仍旧包着布,胡蝶并未取下,因为他脸上受伤,血水已凝,将布粘在脸上,若硬揭下来,会留下疤痕,只有等它自行脱落。 李双清手中执着柄弯刀,就是这柄弯刀,杀了那丫环,伤了两匹马。而方怜花听得出来,他只用了一刀。 胡蝶对李双清视如不见,全力运功,帮方怜花解毒。 李双清自然明白胡蝶在干什么,只是冷然一笑:“蝶儿,你居然帮助外人来对付我。”胡蝶冷笑:“是你要杀我的。”李双清道:“你做出没有廉耻的事,我是怕你败坏了家风。现在只要你肯改过自新,我仍旧认你是我的妻子。” 正文 第十章 胡蝶一笑:“如何改过自新?” 当的一声,那柄弯刀丢在她面前:“立刻杀了这个人。” 胡蝶道:“如果不肯呢?” 李双清道:“我自己动手。然后,我再悔婚,你可以安安静静地活下去。” 胡蝶松了手,拾起弯刀,慢慢走到方怜花面前:“如此,只好委屈你了。” 她也不多说,猛地一刀,向方怜花脖子砍去。 方怜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刀,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果然,刀没有落在他脖子上,而是半途一折,化做一道长虹,飞射向后面的李双清。李双清居然也早有准备,眼见弯刀飞来,不慌不忙地一抬手,抄住了刀柄。 胡蝶整个身子挡在方怜花之前,一脸坚决。 李双清苦笑摇头:“你好像,已经做出了选择。”胡蝶道:“不错,你好像早知道我会这样选择。”李双清正色道:“我还是问那句话,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胡蝶冷笑:“因为我讨厌你,讨厌你的身份,你的家世,你的脾气,你的一切。” 李双清闭上眼睛:“你喜欢的,是与我完全相反的人,对不对?” 胡蝶道:“至少这个人能让我的生命有些乐趣。” 李双清陡然张开双目:“那好,就让一切在此结束吧。我数到五,就会飞刀取此人性命,如果你还护着他,我的刀,很可能要伤你了。” 胡蝶道:“你数吧。” 李双清开始了:“一……” 胡蝶转回头来,看着方怜花:“我听说人死了以后,可以变成另一种动物,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什么?” 方怜花道:“你呢?” 胡蝶道:“我?自然是蝴蝶啦。它们的生命虽然很短,可是却那么美,那么自由。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我希望我死了以后,能变成一只最美丽的蝴蝶。” 方怜花道:“你现在走,就不会死。” 胡蝶道:“你错了,他不会放过我的。我活一天,他家的名声就会败坏一天,所以,无论我走不走,他都会杀我。” 李双清已经数到了四,他的手越握越紧,指节已经发青发白。那柄弯刀呼之欲出。 李家的彩虹刀天下闻名,从不虚发,现在李双清眼前的两个人,一个一心求死,另一个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因此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二人斩杀。 此时,李双清的牙缝中已迸出那个字:“五……” 胡蝶向方怜花展露出最美的笑容:“你爱我吗?” 方怜花却无法回答,他与这个女人只不过接触了几次,不到一天的光景,要让他爱上她,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想违心地说自己爱她,那是欺骗,可也不能说不爱她,那无疑是对她最大的残忍,一个女人,只是因为一个梦,就为了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去死,如果这是方怜花听说过,他绝对会认为这个女人不是疯了,就是癫了,然而当这件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不知自己应当说什么,甚至应当想什么。 所以,他没有回答。 胡蝶的笑容更加妩媚:“你是个诚实君子。不像那位李公子,虚伪,虚荣,虚幻……” 便在此时,弯刀带起了凌利的风声,从侧面向着方怜花的脖子飞去。 李双清首先要杀的,自然还是方怜花,因为他的梦里,自己死在这个人刀下。 方怜花身子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这柄要命的弯刀,斩向自己脖子,他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突然之间,他感觉到身前掠过了一条人影,然后一声轻响,是刀尖刺入肉体的声音。方怜花心头一沉,急忙睁眼看去。 弯刀消失了,消失在胡蝶的身子里,只露出半截刀锋,另一半刀锋已陷入她的前心。 胡蝶栽倒在方怜花怀里。 她的血喷涌而出,红得刺目。方怜花想抱住她,却动不得。 胡蝶举起自己染血的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却发现没有了力气,她鼓足最后一口气,努力展露出微笑:“方怜花,抱我……我想看……你的……”她只说到这里。 方怜花没有动,他动不了。 胡蝶眼睛里的光采渐渐暗淡下去,而她的笑容,却始终留在脸上。 胡蝶死了,在方怜花看来,她的死,是那般的可悲,可怜,可叹。她为了一个不熟悉的人去死,而且至死还在妄想着,这个人是世上最爱她的。 他欲哭,无泪。欲述,无言。 方怜花静静地凝视着胡蝶的那抹笑容,永远留在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感觉到,胡蝶的内心,并不像自己这般失落,愁苦,疑惑。她死得很开心。 与其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过一生,不如与自己最爱的人一起死。 胡蝶的身体在方怜花的怀中,渐渐冰冷。方怜花仿佛觉得,她的灵魂已经飞升而去,化作了一只最美的胡蝶…… 脚步声响起,李双清缓缓走过来,站到二人面前,方怜花看不到他的脸,他还无法抬头。 李双清道:“我的梦里,有你。” 方怜花道:“我知道。”李双清道:“在梦里,你杀了我。”方怜花道:“我也知道。” 李双清道:“可梦终究是梦,现在看来,它成不了现实了。” 方怜花道:“也许。” 李双清冷笑:“现在你中了我的麻药,虽然有胡蝶为你医治,可三个时辰内绝解不了,我要杀你,可等不了三个时辰。” 方怜花淡淡地道:“你用不着等那么久。” 李双清道:“不错。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说完,他伏下身子,去拔胡蝶体内的刀。 他的手伸下去,突然又停住:“算了,这把刀一拔出来,她就要肚腹破裂,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祸害她的尸身……” 李双清长叹着站起:“我还是用掌好了,你不用难过,我会用家传的七星掌力,打你的头顶,你不会有任何痛苦……” 说着他提起手掌,运劲于掌心,猛地一开声,手掌高高扬起,猛地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