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听花识意

“这个世界上鱼每吐一次泡泡，就会有一朵花绽放。”
　　“嗯?”
　　“你相信有这种鱼吗？”
　　“我相信，无尽的轮回，也不过是圆一个梦罢了。圆一个与她相守的梦……这个梦，或许不会实现，但总归给人希望，心里这样渴望，也便值得等待。”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那只鱼吧，用尽一生，只是想再次遇到那个人。有人说，也许他的一生都在下雪，可她出现过，她是一场异常美丽的樱红色的雪。从此，他就将自己活成了篱笆，只有她落户枝头，才会真的心花怒放。”
　　“那他的一生都在下雪，她又为何从不探望问候？”
　　“这也是一种她想让他幸福的方式吧……”
　　“为何如此？我不明白，青牙。”
　　“这便是命运吧。造化弄人，命运总是这么多，愚弄人心的把戏，若回到最初，恐怕也难逃厄运。”
　　“我们都是不愿醒来的人，在这趟永远行驶的马车里。”
　　……………………
      记忆是无人能懂的星空。
      我又做了这个梦，梦里面，我在和一个叫青牙的男子对话，来来去去，也就这几句，总是莫名的伤感，莫名的潸然泪下。很多画面断断续续，到最后，总是落到这丛夕颜花上。
　　梦里花落，怎知多少。
　　曾经，世事沧海桑田，只投下一朵清浅的花。
　　那一世，你为避雨的书生，我为亮不起来的青灯。
　　那一世，你为五月的落花，我为失明的绣女。
　　那一世，你为走尽天涯的瘦马，我为新生的月牙。
　　生生世世错过的人，却生生世世爱着。
　　打开烟花簿，记忆缓缓溯回到千年以前，有许多分不清真假的片断在脑海里浮现，碰落的红蜡烛，断弦的古琴，驻颜花……一个姑娘拿着油纸伞缓缓走过这扇窗七次，不变的容颜，每次却都是不同的打扮，似乎是朝代在更迭，仪容都有了变化。
　　在这个梦里，我早已找不到自己。我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只是心里的孤独，仿佛大雾一样，填满了我的心。
      感觉从此这条路，便只剩我孤身一人了。我像一块无比开阔的土地上仅有的一株狗尾巴草，狂风乱雨皆向我抛来，热泪无法挥洒，亦无法给你一个淡然自若的微笑，永远的词穷，永远的半夏的阳光，一回首，我们全都泪流满面。
　　“阿念……”我仿佛听到青牙唤我声声，可怎么也醒不过来。我仿佛变成了梦里的这个女子，我的一思一念，都与她所系，抑或是她的一思一念，都与我所系。
　　记忆中的自己总是蒙着白纱，于夜半时分轻叩寺门，让那些书生做同一个凄清的梦，自己乘机吞噬那些不愿醒来的人的灵魂。
　　心里的花，时常在这个时候，一朵一朵落去。
　　只是他却不同，平淡中掩盖不住他那一颗灵动的心。变成一朵花绽放在花枝上，她看见他在修院落里的篱笆，扶起那些倒地的花。深不深，浅不浅，心里突然温暖了起来。大多时候，他都是俯案读书作水墨画，摘几朵院落里的小花，过着孤清的岁月。
　　每个人都有被约束的时候，没有可不可以，没有愿不愿意。像一朵开在清晨里染了雾气的花，我们的生活还未绽放完，便生生从枝头剥离凋零。
　　琴声和寡，驻颜也尽。
　　 记忆如晒干了的桃花，夜幕轻轻一拉，越是迷离。
　　红蜡烛被碰落，琴声戛然而止，似是梦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四周抽出了无数朵白色的小花，把废旧的小院围了起来。
　　白天他写字的时候，她便给他添墨。夜深了，玻璃般的萤火虫，正悄悄聚集在他的花灯下，飞去又飞回。他想要把这些流光替她一一贮藏，那微弱的光芒却都已经消失。
　　善于发现女子内心美丽的男子总是很少。她却从未施着粉黛给他看，白纱遮面，木钗挽发，惜人惜花。
　　凤仙花开得正好，姑娘们细细捣出红色的花汁，到了明天纤纤十指上便有了自己心爱的颜色。漂泊的人总是各自怜惜，他为她捣出红色的花汁，她便写几封素笺，字迹玲珑。静静的夕阳影里，闲倚阑干看落花纷纷，不涉世事，不见炊烟。
　　人淡淡，水蒙蒙，吹入芦花短笛中。
　　无数朵白色的小花将世事隔绝，可还是有人闯入，试图带走些什么。我看见他倒下，她取下面纱，逼出眉心的驻颜花，泪光涟涟地说道：“不论几世花开，驻颜花会让你永远是这个样子，不论等多少世，我都会来找你……只愿爱，也能千秋万代……”。
　　梦里抽出了无数朵白色的小花，她不紧不慢地出现，一滴泪滑落，白花一朵朵燃烧起来，梦里的一切都支离破碎，花魂委地。
　　他醒来的时候，院里已抽出了无数朵葛藤花。他为她画了一幅小照，朝夕相对，却总是等不到那个蒙着白纱的姑娘。
　　秋风宁为剪芙蓉，疏花浓淡改，江南四月天。
　　千年过后，只留下这册烟花簿，所叙故实如此之少，便更似雾里看花，难觅真容。
　　这一世，他还是个书生，而她，却不知所踪。可我总以为，他们依旧会在这里遇见，我试图去翻开烟花簿，却一下子便醒来。
　　 烟花会谢，琴声会停，我和你，只不过是这烟花簿上淡淡一笔。
　　诗墨未干，花开犹烂，空余长思，花也凄凉。
      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的宅院里，只剩下晚风吹动花铃寂寂的轻响。
　　浓琴舞月的烟花女子们依旧姗姗来迟，额间用鸳鸯黄，淡淡的抹，剪裁成贴花的金箔。又是一年春华成秋碧，天涯尽头看流光飞去，几度红尘来去，回首是潇潇暮雨。
　　他的毛笔已蘸上了墨，正慢慢朝着宣纸上写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庭院里含苞欲放的花朵，在一阵往昔后悄悄折落。开了几年的桃花，开始每年都只开稀疏的几朵花。
　　这似乎是她的过去，而在这段过去里，我却并未看到她拿着那把油纸伞……被丢掉的六世，又记载了什么。
      我不知道这个梦里的场景是否是假象，但我已分不清楚梦和现实，我只是期盼，也许下一秒，这段缘分就会像窗外的喇叭花一样重新爬上篱笆，氤氲成一片繁华。
      “如果我是一个最重要的决定都想不到的人，那我的存在对你有什么意义呢？我过多的过问又有什么意义呢？一朵花开的再美，无人赏识，也是无尽的卑微。”我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只是我找不到出处，也便没有细想。
      梦总是如此荒诞，如果去深究，便会发现，那只是一颗遥远的星星，看似静静挂在星空，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了。
　　最难能可贵的，是世事无常背后，清晰的光。那个陪着一起历经黑暗的人，永不会再出现。
　　河边的鱼儿依旧在吐泡泡，我却不知，开出了多少花，亦不知，开在了何方。只是静下来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青牙说的那些话，以及那个坚守七世的姑娘，我总是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是影影绰绰的，却又如此熟悉。而那把伞，仿佛跟我在集市上看到的一般无二，又好似不同。我知道这只是个梦，但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在脑海里一遍一遍设想，雪花落满南岸的时候，他们就会再一次相遇，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错过彼此了。
　　我再次入梦，希望能找到一个让他们幸福的理由，而这次，我却又梦到了青牙……



正文 第二章  莲叶田田

“据说晚霞每天出现的时候，都会裹挟一阵清风，只是没人知道，它会刮到哪去。那天，你问我可否带你去看这霞风，我笑着应允。你可知，我在这个霞风吹过的地方，等了你一生？我记得你的全部，却没有一种方式能让你记得我。生生如此相错，怕是你，也会怪我吧。”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有人低声说道。
　　“阿念，你来了。”
　　“嗯。”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竟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仿佛我们认识已久，彼此心事都能洞穿。
　　等我意识过来，才发现我们在一湾湖水旁边，望去倒是好一片清翠，岸边落英缤纷，我辨不出是什么花木，却觉得极美。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湖的形状，竟跟莲叶一般无二，仿佛在孕育一朵巨大的莲花，只是水里，却没有长一片莲叶，没开一朵莲，空无一物，只是茫茫微蓝的湖水，岸边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青石，清风阵阵，亦有霓岚，不时闪现。
　　“好美啊。”
　　“这湖，叫莲叶湖。据说，在这里看到彩虹的人，会飞升成仙。”
　　“当真？”
　　“这个地方，已经一千两百多年不曾有彩虹出现了。上次出现的时候，天空中有一朵巨大的莲花也曾一并出现，只是见过的人，如今只剩我一人在此了。”
      “那你，为何还在此？是在等下一次彩虹出现吗？”
      “我在此，只是因为，它带走了我的幸福。”
　　“那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一个人出现，一个似乎不曾出现过的人，但我知道，她会出现，在等霞风吹过南岸，在等莲花开满这湖。上一次，我没有留住她，这一次，我还是不想放开。阿念，你想成仙吗？”
　　“即使我想，也未必能等到彩虹出现吧……”
　　“还是不要成仙的好。我倒宁愿，这个传说是假的，至少我的余生，不会全是幻念。”
　　“何为幻念？”
　　“就是明知一切都得安于天命，却仍想逆天改命。”
　　“世间万物都是如此悲伤，要是任何时候，都可以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你所谓的逆天改命，不过是另一种命运罢了。”
　　“你可知，成仙便会忘却前尘？”
　　“我想成仙，不代表我不怕忘记，我只是觉得，成仙便能保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我呢？留在我身边可好？”
      “你已经为你等的人蹉跎了时光，也许继续走下去，便会走到一片繁花。而我，也不该是那个留在你身边的人。”
      “等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便会发现，成仙只会增加你们之间的距离，你可以保护天底下的所有人，唯独保护不了你最在乎的人。茫茫人海中，那个你在乎的人，在乎你的人，已经找不到了。”
　　…………
我仿佛又看见莲叶湖上腾起彩虹，可却未曾看到那朵巨大的莲花，正当我在苦苦找寻那朵莲花，想要一睹真容之时，我看到青牙吹起玉笛，我对音律一向一窍不通，此刻却听出了悲哀的旋律。
　　“快走吧，阿念。我会再找你。”我的很多梦里都有青牙，每次他说话都极其温柔，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青牙这样忧虑而着急的和我说话。
　　“好。那你呢？”
      “我没事，你没有灵力，抵抗不了这一切，我一个人可以抵抗这些，但唯恐这些妖云钻空袭击你，我顾不上，来不及保护你，你去到花林尽头，那里有一扇门，你打开门出去，就能回到你的世界了。快走吧。”
      “那我在花林尽头等你，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抵抗这些。”
      “傻丫头，这只是个梦境，一切都是假象，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你快离开这个梦吧。”
      听了他的话，我放心了许多，只是越走越觉得真实，似乎我与他，就要生死决别。
　　我沿着湖边的花林跑，无数的花瓣落下来，我却不曾驻足欣赏。回头看向青牙，他依旧在吹着玉笛，发丝却被未知的力量吹得凌乱，并未回头，依旧果敢决绝。我明白，这次发生的事，非比寻常，即使每次同我说话，他都很认真，但这次，确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花瓣开始大朵大朵地落下，风大的我看不真切，也听不清楚，摊开手心，有一朵花落到手里，可触觉告诉我，这不该是一朵要落的花，柔而不软不瘪，水分饱满，这花定是刚开不久，我没有停止脚步，却是第一次从心底感到害怕，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席卷了我的全身。也担心青牙抵抗不住，倒下来，抑或死于非命，我想回去和他一起面对，却也怕自己回去反而拖累了他，可一想到他那样温和的眼神，我就再也挪不动脚步。跑着跑着，我回头竟已看不到青牙，我的眼泪，开始不断涌出来，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写满了我的故事，一瞬间脑海里会闪过很多东西，可细细一想，却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我拨开这些花朵，地上却已没有我的脚印，是风太大，还是两股力量交锋抹平了一切，抑或是青牙刻意为之，好让我一切无虞，我都不知道，只是心里这样苍老，青牙，我又何尝不是跟你一样的无能为力。花林这样繁茂，我竟已忘了来时的路，绝望和恐惧渗透了我，我开始声泪俱下地拨开更多的花朵，但是始终找不到自己的脚印，不断有新的花朵落下，又落满了我刚拨开的地方。我抬头看花树，却惊讶到说不出话，每一朵花落下后，立马就会有新的花朵在同样的位置绽放又落下，循环往复。这种场景，我只在那个梦里见过，那个拿着油纸伞的女子，为了保护那个书生，不断地催生花朵，和试图闯入的人交锋，最终一起陨灭。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想立马拨开这些花朵交映形成的幕帘，立马去到莲叶湖边。
　　青牙，是你吗？你还好吗？你是在这样保护我吗？
　　我开始不断向前奔跑，耳边全是花簌簌落下的声音，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切，只是，我想，只要我往前多走一步，就能离青牙更近，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到我的世界，莲叶湖的彩虹，莲花，最终都可以随风湮灭。吹了这么多年的霞风，会很孤独吧，青牙。
　　花落得极快，像是在极力掩盖什么。起初，我竟追不上花落的速度，可跑着跑着，我便慢慢超越了花的速度，起初我以为我看到了希望，慢慢才发现，花开始不再绽落，一切仿佛都已经结束。我的脚印开始慢慢浮现，我欣喜若狂，只怕下一秒它们便会消失，恨不得可以飞起来，可是一切静默，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青牙，等等我吧，我在心里默默地祈求他的平安，不禁加快了脚步，我不愿，也不想他和那个撑油纸伞的姑娘，有一样的结局。只是隐隐觉得，我的喜怒哀乐，都与此有关。
　　我到的时候，青牙正在修理一把伞，看到的时候伞骨七零八落，不过一会儿，竟完整如初。似曾相识的画面，脑海里却总是一片空白。
　　“彩虹呢？莲花呢?青牙。”
　　“这一切都没有出现过，阿念。”
　　“每一段伤都会这样愈合，以至于总会让人忘了当初，被遮住的阳光和浅浅的笑。也许，她也没有出现过。跟我走吧，青牙。”
      我不知道该怎样做出选择，但我突然明白，怎样的选择都不会真正地幸福……
　　“跟我走吧，青牙。”



正文 第三章  似是初见

梦醒来，窗外刚下过雨，一道彩虹高挂东檐，引来啼哭的孩童破涕而笑。不敢想像，青牙就这么来到了我的世界，而不是继续跟我在梦里对话。
　　一时之间我竟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竟十分忧心自己永远活在那个梦里，心里委屈之极，面色沉郁，皱眉苦脸，不发一言。倒不是觉得那个梦不好，只是就算是个美梦，那也是个梦境，总不比现实里热闹繁华，车水马龙，一场烟花可以有千万人看，而在梦里，只有我们二人，想来也是十分的伶仃憔悴。一想到这些都不复存在，我的心就隐隐作痛，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让我十分惧怕，我此刻，也是战战兢兢，怕一不小心，我的推测便成真。
      梦里的花虽会反复绽落，使人目不暇接，但缺乏等待，仿佛看起来也没有兴致了。也许世上有花可开千度万朵，但已落的花，已不可再寻，即使在众人眼中并无不同，勉强留住，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青牙后来说起，说我当时像极了一朵被霜打了的棉花，或者说我比霜打的棉花还要蔫上几分。
　　“阿念，见到我怎么如此不开心？”	
　　“青牙，我们此刻仍在梦中吗？为何这次我在梦里待了这么久？不会要在这个梦里度过一生吧？可我记得在梦里你在修伞，我也不曾沉睡过啊。”
　　“你这是什么话？阿念。同我一起在这个梦里度过一生不好吗？”
　　“不好，十分不好。忘记了等待，那我认真过每一天都没有意义。”
　　“不能退而求其次吗？”
　　“我从未这么想过。当你退而求其次的时候，那个次的也已经离开你了。”
　　“傻丫头，这不是梦。瞧你这样，你莫不是灵魂出窍了吧，不是你在梦中说要我跟你走吗，我就随你来了。”
       “这里没有霞风吹过，也没有日日绽落的缤纷花木，也没有湖状若莲叶，更没有能让人飞升成仙的彩虹...…他日你若想仰看流云，怕是也不能尽如你意。人间三月的桃花，你也已经错过了。如果你在这里待上一年，就能等到下一个人间三月了，就能等到它的盛放了。”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也只是想记住你的盛放罢了。”
　　“那你不等她了吗？”
　　“没有，我只是换一种方式等她罢了。”
　　“你不怕再次错过她吗？”
　　“我不恐惧，因为我相信生命里，终有彩虹。我知道，我总会等到她。”
　　“我也相信，只是能不能看到，全看缘分。”
      “阿念，你说，如果我想强求一段缘分，是不是就是注定的错误？”
      “如果缘分能强求的话，就不是错误，如果不能强求的话，时光就会告诉你对错。”
      “阿念，那缘分能强求吗？”
      “应该不能吧，时光已经给你答案，你等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一个结果，恰恰就告诉了你，缘分无法强求，你这样耗费自己的时光，只是苦了你自己罢了。”
      “可我只是不愿错过她。”
      “如果是注定的错过，不管多么粉饰，多么纠缠，也是注定的分崩离析。”
      “我始终不愿相信，我们的相恋只是为了错过彼此。”
      “再等等吧，花还会开。”
　　虽然我在极其清醒的时候说了这些话，但说完后，我还是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梦境还是现实，十分犹疑，想来想去，只能找寻旧物，确认真假了。
　　我看到我房间里的陈设依旧。水蓝色的床纱，床纱的西南角处有我旧时所画的几根修竹，不过却是朱红色的，红蓝叠加，泛着微微的紫，笔锋凌乱无序，竹叶全都脱离竹节，似要凌空飞出。淡棕色的楠木古床，发暗的铜镜上还有我刻的清念二字，桌子是静静的暗紫色，放着一把檀木梳子，还有一支钗，是一只蝶的样子，中间以绿松石点缀，嵌有十颗碧海丹心，这是上次我生辰，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程修渊送给我的。枕头上绣了三朵喷雪花，床架也凋着镂空的喷雪花，衣柜箱子上面亦是。父亲说，我打小就极爱这种花，经过街头卖花的地方，总要缠着他和娘亲买上一两枝喷雪花，见我如此喜欢，他便在家里为我种了几树，花开时，仿佛夏日飘雪。所以，他请木匠的时候，特意把我的东西都多多少少雕上了喷雪花，和父亲的初衷一样，这些东西都很得我的欢心，不甚细心的我，对它们却极是爱护。有一株恰好种在我的窗外，我避开青牙的目光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此时喷雪花开的正好，一朵一朵挤作一团，好不热闹，记得前几日，就有花朵陆续开放。我想，青牙就算再想为自己造梦，大概也料想不到这么多细节吧，便确认我已回到现实无疑。
　　我看到青牙慢慢向窗户走过来，随即开口问他：“你可知，我最喜欢什么花？青牙。”
　　“莫不是这花吧？为何？”
　　“这花本不是雪，只是一场圆不了的梦。你又怎么分清看的是雪还是花，心这样不诚实，臆想成了雪，也便是看雪吧。”
　　“那你分得清自己是在看雪还是看花吗？”
　　“其实我一直都不想分清楚。若是有一天我当真分清了，也许也就丧失了看下去的理由。我心里这样欢喜，不过也是因为分不清。”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无妨，青牙。我会顺我心意，你也无须挂怀。”
　　更重要的是，我终于能仔细端详他，以前在梦里，我总是看不清他的脸，我想，这样更加证明不是梦了吧。
　　他的眼睛明亮而清澈，似是夜空中悄然升起的半弦月，带着淡淡的笑意，修眉善目，眉毛廓形十足英气，美中不足的是，整个眉带着略微的灰色，仿佛沉在大雾里太久，早已融为一体，不辨你我。鼻子挺立，嘴唇不厚不薄的恰如其分，墨染的长发被一支普通的簪子束起，簪子看似普通，却也不普通，凑近一看，才发现是莲叶湖旁边的奇木所制，通体晶莹。青牙曾说，这棵奇木叫“象牙树”，伴虹光而生，采仙露而食，枝叶晶莹剔透，清丽若象牙，花开时若粉云朵朵，每当霞风吹过时，便会新生一枝，他到这里时，奇木已有三丈有余，而如今，更是枝繁叶茂，若云头攒动，只是，他亦有许多年不曾见过这棵树开花了。簪头雕有一朵伞状的云，雕的十分精巧，想来便是青牙亲手所雕，我所识之人中，怕是只有他才会有此般慧心巧手了。他穿着一身青衣，丝绸质地，没有过多繁复的花纹，十分素净，令我惊讶的是，他的衣袖边，竟也绣了一朵喷雪花。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明亮的感觉，翩翩公子如斯，竟让璞玉逊色几分。以他的遭遇，竟能有此般明和，实属难得。
　　“在看什么？阿念。”
　　“你的衣袖边，竟也绣着一朵喷雪花呢。”
　　“阿念，这是荼靡，并非是喷雪花。”
　　“花开荼蘼吗？”
　　“嗯。”
　　“是她绣的吧？”
　　“嗯。是我们当初相识之时，她亲手所绣，那个时候，她还是个绣娘。”
　　青牙似乎陷入了回忆，竟絮絮叨叨跟我说了不少，我只记住了这几句。
　　“荼靡，开到夏末，不过也是守望一个人罢了。我不是为了天下众生，我只是为了护你一人。”
　　“如何护我？”
　　“如果你愿意等我，我便愿意去毁灭这一切。”
　　“这是我的宿命，你没有办法替我改写。谢谢你，青牙。



正文 第四章 一朝成雪

“其实我很喜欢看你安静地回头对我笑，阿念。”
　　我们此时正坐在花畦旁的台阶上，青牙说完就起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那么孤独，仿佛此时天上的孤月一般，都说众星拱月，可谁又能懂一个人踽踽独行千年的万般苦痛呢？
      他的脸上总是挂着风轻云淡的笑，似乎看起来，滚滚红尘，都与他无关，但我明白，他的眼里是漫天的星斗，看似俯瞰众生，只为了她一个人低下头来浅笑，其实只是因为众生在他眼里，只是团团的雾气，入了眼，却入不了心。
　　晚上的露气渐重，刚才不知不觉，现在竟觉得寒意袭人，我便加快了脚步，想在早星落之前赶回房间。刚到房间准备倒杯茶来喝之际，绿雪就过来急急叩我的门，绿雪是我的贴身丫鬟，从小就伴我长大，虽对外有主仆之分，却情同姐妹，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全都是忆念深深。
　　“小姐，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您赶紧过去看看吧。”绿雪急急地说，眼里是十分凝重的神情，这使得我的心里也变得愁云惨淡起来。
　　“大夫可来瞧了？”
　　“大夫此刻正在房内替夫人诊治呢。”
　　“那我们这就过去吧，绿雪。”说完，我们就步伐匆匆地走了过去。
　　我赶到的时候大夫诊治已结束，正在纸上写药方。
　　“徐大夫，我娘亲为何仍不见好？之前也一直照你开的药每日送服，竟没有半分起色。”
　　“小姐，夫人得的是攻心之疾，我开的药只能护住夫人心神，若想治愈，怕是得寻高人，求得一味大补灵药，方能救治。”
　　“何种灵药？”
　　“生灵骨草。”
　　“敢问先生，我如何能得之？”
　　“需机缘巧合。我也是当年师从家师学医时，偶然听家师提起说“生灵骨草”最能治攻心之疾，但我此生，并没有见过此药，家师当年也未与我细说，此药样貌，我并不知晓，请小姐恕我无法相告。”
　　“既然如此，多谢先生了。请先生开药先替我娘亲护住心神，我会寻法子找到这味药。”
　　徐大夫开完药交代了几句就走了，绿雪下去交代煎药了，父亲外出还未归，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娘亲两人，只是如今，她再也不能陪我说一句话。
　　这天上地下，恐怕也只有娘亲一人会如此思我虑我，看着她沉沉睡去，记忆不断重现，却是支离破碎，就像棉絮浸了水一样在我脑海里游荡，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让我此刻竟觉得十分悲凉。记得幼时，算命先生曾替我卜出一生命运，说我星路与别人不同，中间是断着的，一时之间不知是福兆还是凶兆，吉凶难料，或遇新生之机，亦可柳暗花明，或是薄命少福，春日也不开花苞。娘亲总说，倘若这是灾祸，哪怕她以身犯险，也要护我周全。也许，娘亲是为我阻挡了灾祸，如今才会是这般境地。我望向她的脸，虽然温婉未减半分，只是年华飞逝，又总为我忧心忡忡，眼角竟已爬上深深浅浅的皱纹，也有雪白发丝混迹于墨染秀发里。我的心口仿佛一把飞石掠过，眼泪簌簌落下，我总是淡然自若地领受着她这份爱意，却也只是领受，并未回应半分，我总是以可怜的自我为理由，忽略她的感受，而如今，她就宛若一朵睡莲，如此安静地躺在我眼前，我却无能为力。
　　我试着去触碰那些美好的记忆，却发现那些记忆，好似朵朵蒲公英，终于到了该成熟的时候，朵朵纷飞消散，才发现那些过去，很多我已忘记，太久不去想，以为能守候一辈子，所以全然不在心上，这便是我，轻视幸福的代价吧。时光如此嘲弄于我，莫非世间一切，都是如此朝不保夕，而所有生命，都在阵阵悔恨中流逝吗？
　　“娘亲，你看这天上星河，如你我元宵当日在河边放花灯时一般无二。你当初所许心愿，也无外是许我平安，我所许心愿，亦是家人平安，一生如意罢了，如今你却在生死边缘游离，看来这花灯许愿，全是不作数。幸而你并不知，不然恐怕又要为我担忧。女儿不孝，不能替你承受苦楚。我必想尽办法，替你拿到一株生灵骨草。”
　　今夜的我，仿佛流了一生的眼泪，可我会长大，直到泪水不再夺眶而出。
　　一阵风从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很大，吹灭了烛火，绿雪取来新烛点上，娘亲的房间重新亮起。可我就像失了魂一般，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虽知当务之急是要得到那生灵骨草，可我却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徐大夫虽然跟我提起过它，可对药理精通如他，也不知此药踪迹，亦不知此药形状。慌乱之中我忽然想起了青牙，心里有那么一丝期待，或许，他会知道，我虽不知他的来历底细，但我知道他非比寻常，身怀异能，定能给我指路。
　　我吹起临别时他送我的象牙哨。这个哨子是他花费三天三夜，用当晚新生的那枝象牙木所制，吹来清脆悦耳，他说适合我这种不通音律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承诺过我，只要我吹起这个哨子，他就会来到我面前。
　　不出我所料，当月亮爬上正空之时，青牙就来到我了的面前。
　　“阿念，找我何事？”
　　“青牙，我找你来是想问你，如何才能寻到那生灵骨草？”
　　“为何要找此药？”
　　“我娘得了攻心之疾，大夫说只有找到这味灵药，才能治愈，我不愿她再受病痛折磨。”
　　“生灵骨草不仅能治攻心之疾，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当真？”
　　“我曾机缘巧合，五百年前在雪顶山得到一株，当时是为了救我心爱之人，只可惜，并未来得及救她，等我取回时，她早已遍寻不着，生灵骨草虽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也要亲自施于母体之上，才有功效。后来我遇一人，他所爱之人病重，我不愿他同我一样悲痛，便将那株生灵骨草赠于他，后来他们琴瑟和鸣，安然度过一生。如今想来，倒也值得。据我所知，生灵骨草五百年才生一株，而且雪顶山上都是凶猛的飞禽走兽，你去，怕是有去无回。不如我替你去寻，至少我身负异能，也轻车熟路，自能对付那些飞禽走兽，我若去，定将那株生灵骨草给你带回来，但我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以此作为交换。”
　　“好，什么条件我都应允。”
　　“我想让你，同我一起去找玉珠汇。”
　　“好。”
　　“那你去睡吧，天亮了我就把那株生灵骨草给你带回来。”
　　我因为焦虑之极一夜未睡。青牙果然守信，天刚蒙蒙亮，第一朵朝颜花开的时候，他就如约而至了。
　　“此木椟，价值连城。给，阿念。”
　　看到我无比狐疑的眼神，青牙接着说：“这是象牙木做成的木椟，最护花草的生气，生灵骨草离开雪顶山，没了灵气养护，效用便会减弱。它与这木椟，自是绝配。此刻，它就在这木椟内。你先保存好，它有它独特的服用方式，我先给伯母开个方子，养护母体，过几日等她气色见好，我便为她用药。”
　　“谢谢你，青牙。你这几日先在府里住下吧，等我娘亲病愈，我就同你一起，去找玉珠汇。”
　　“好。”
　　“绿雪，吩咐下去，收拾一下紫林轩，让这位公子住下。”
　　“是，小姐。”



正文 第五章 流萤暮歌

经过青牙的调理，娘亲的气色果然好了不少，整个脸已经不似之前苍白，竟浮现一些红润之色。青牙让我取来那只木椟，说下午就可以给娘亲用药。我便急急地从我的房间里取来了那只木椟，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有什么闪失，仿佛这就是我唯一的光。
　　似乎刹那之间，就到了下午。打开木椟，才看到生灵骨草有多特别，似是一朵莲萼托着仙草，色彩斑斓的花瓣，中心是鹅黄色的花蕊，从瓣缝里冒出几根长长的青韧的草芽，散着一团幽粉的光。也难怪它有如此功效。服用的方式更是特别，并非像寻常药物一样熬成汤药送服，而是直接拔出那草芽，放入一个骨灰瓷的罐子里，置于阳光下，将事先采集好的仙露水倾倒进去，待到草色渐变至透明，便可送服。
      我一直以为是仙露和生灵骨草过于特别，才能自然融合，互相裨益，将药效发挥到极致。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骨灰瓷的罐子，本为仙物。
　　不出几日，母亲就病愈了。整个容颜愈加柔和，散着一团温暖的光，似乎年轻了许多，我瞬间放心了不少，也暗自称叹着生灵骨草的神奇。嘱咐好绿雪好生照顾后，我便收拾行囊，和青牙一起踏上了寻找玉珠汇的行程。娘亲知道我要出远门，就一直跟我说不要去，但又知道我不会亏欠别人一分，便又改成了喃喃的一路平安。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实在不知这人生咸苦，以为所有的初绽，都不需要付出代价。
　　一念倾心，不见繁樱如你。
　　我们走的时候正是初秋，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温暖如春，篱笆墙上的朝颜花，此时正一朵一朵次第绽开，葡萄紫的花瓣聚着光，霎时美丽，似要吹出声响，吹出盛夏。
　　“玉珠汇，这名字很美，它现在在何处？”
　　“是啊，很美。它如今在北海极寒之地，状若珠玉，粉若繁樱。十年前，我偶尔得知它的存在，便已经开始寻觅了，只不过毫无收获。”
　　“你为何要找它？”
　　“只因，它能唤起记忆，使人神复苏。我想寻回从前的她，让她想起我。”
　　“那我此去，可能帮到你？”
　　“正因为此去，你才是关键，我才费劲周折寻你。不料又巧合医好伯母，让你欠我人情，同我一起去寻觅这玉珠汇，看来这命运，也有垂青我的一天。你和她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才以你去陪我找玉珠汇为交换条件，只是因为，你去，便能唤醒她。其实若你不愿意，我也会救伯母。且玉珠汇的具体方位，世间无人知晓，但你却不同，之前有为前辈指点我说，你的星路与常人不同，需你指引，我才能寻到它。”
　　“你等我，只是因为我能唤醒她吗？”
　　“阿念，你会怪我吗？”
　　“不会。你救家母，我很感激。”
　　“我本就没想过，此生还能再遇到她，谢谢你，让我燃起希望，有了盼头。此去北海，路遥星稀，我备了一辆马车，咱们这就上路吧。”
　　我们随即就上路了，青牙雇了一名仆从驾车。我们相对而坐，第一次无话可谈。马车的窗纱是曼妙的玉萝纱所制，十分轻柔，颜色是轻轻的烟霞紫，纱褶处绣有几粒繁星，透过窗纱，路边的一切朦胧可见，我就这样边看风景边落泪，第一次离家独自一人踏上陌生土地，心里分外凄凉。才走了几里路，天就黑了。走下马车，天上繁星密布，第一次觉得这片星空那么忧伤，而又那么玄妙。
　　“你知道什么是星路吗？”
　　“就是人的命运轨迹。”
　　“幼时曾有先生替我卜出一生命运，说我星路已断，吉凶难料。若是如此，那我的命运轨迹已断，莫非在这人生路里，我的存在很快也便要烟消云散。”
　　“阿念，我会护你周全。任何时候只要威胁到你，我便会赴汤蹈火，搅动星河。”
　　“吉凶难料，或许会有新的契机，别再为我担心。我饿了，去吃饭吧。”我一向心宽，虽然平时多愁善感，忧伤也就转眼就忘。说罢，我就抓起青牙的衣袖，飞奔向附近的一家客栈。我之所以去那家，完全是个人喜好导致，不过是因为我看见那家客栈的名字，叫萤歌小筑。这么美的名字一下子就唤起了我的好奇心，而且我实在是很喜欢萤火虫，小时候我和绿雪经常趁爹娘不备时，跑进后院里抓萤火虫，后院里长满了各种奇花异草，树木众多，更有一颗参天的榆树，正是萤火虫的密集之地。我和绿雪就一人拿着一个糊着水绿玉萝纱的灯，一个用来照亮，一个用来装萤火虫，每抓到一只，我们就兴高采烈半天，待到抓满十几只，灯便很亮了，和玉萝纱相互映衬，美丽的犹如仙境之物，我们就围着它观赏，两个人装模作样，扮作天上飞仙，似乎有了这萤火点缀，便有所不同，等我们玩够了，就把那些萤火虫放飞，等第二天，便又去抓，我和绿雪那个时候，总是热衷于如此。只是后来年龄增长，加之那些萤火虫早已随着时光消失无踪，已经很久没见过萤火虫了。今日看到这名字，我便一下联想到了萤火虫，心里居然浮现出好几分的少女心性。
　　“老板，这里有萤火虫吗？”老板显然被我的问题惊讶到了，想来过往羁旅之客，问的无谓吃喝和住宿，而我这宛若孩童口中才会问出的问题，恰恰出乎他的意料。
　　“我这里有美酒，良居，珍馐，姑娘难道不感兴趣吗？”
　　“我……也感兴趣。”
　　“姑娘真是好生有趣，不知姑娘是想住店还是吃饭呢？”
　　“给我们准备两间上好的客房，让小二待会把菜单给我们送上来，我们再点吃的吧。对了，给我们抓点萤火虫送上来。”
　　“这容易，姑娘稍等，马上就好。只是抓萤火虫上来，需要加些钱。”
　　“那就加钱呗。”
　　我看到青牙看着我，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也回应了一个更天真无邪的笑容。
　　“看我干嘛？付钱啊。”
　　“好。”青牙无奈地取出钱袋，拿出几两银子付给了老板。
　　“二位客官，这边请。”
　　小二引我们到了客房，我们照着菜单点了几样菜，要了些酒，小二便下去准备了。到了客房才发现，这店是衬得起这样的名字的，桃花烛盘，鸳鸯玉茶壶，湖蓝敷雪纱，黄杨木质床，窗子的镂空也别出心裁，镂的是桃花形状，糊的是洛阳粉沙纸，远远看去，竟像是栩栩的桃花。打开窗户望向窗外，星空斑斓，萤火点点，清风吹的一片桃林沙沙作响，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柔和。
　　不一会儿饭菜便好了，玉盘珍馐，酒足饭饱，小二在来收拾桌子时便把捉的萤火虫拿了上来，放在了一个粉红色的灯笼里，也是镂的桃花形状，用的洛阳粉沙纸糊住灯面，萤光一闪一闪，十分美好。
　　“小二，这个灯笼可以送给我吗？”
　　“嗯……姑娘付过钱了，自然是可以。”
　　小二收拾完就走了，只留下我和青牙二人，我怕里面太憋闷，放飞了那些萤火虫。想着日后放支红烛在这桃花灯笼里，也是极美的。
　　“我以后也要开家客栈，就叫桃花小筑，你说好不好？”
　　“好。我给你出钱。”
　　“这么委婉你都能猜到。”
      “会有那么一天。睡吧，阿念。”



正文 第六章 破茧成蝶

　　许是因为许久不见的萤火，使我心情愉悦，我竟沉沉睡了一晚，起来居然觉得无比的惬意。待我梳洗完毕，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才发现青牙修身玉立，正在桃林边怔怔看着一丛飞来飞去的彩蝶发呆，似乎又陷入了沉沉回忆。桃花虽然已落光，但林子里，依旧生长着一簇一簇的水晶蓝的野菊花，所以亦有些蝴蝶流连忘返。自我认识他那天起，我便觉得，仿佛他是为了那些记忆，才如此孤独的活下去。
　　我正细细看着窗外那些蝴蝶，正诧异它们的翅身颜色竟是溶溶的粉紫色，回过神来才发现青牙一双玉目正直直的望着我，我有些慌乱，便急急收回了目光，走到了椅子旁，烹起了茶。平时烹茶都是交由绿雪来做，但我偶有雅兴的时候，也会亲自烹茶。我这次出门的时候，还从家里带了些翠雪云春茶，此茶放入水中，各自成朵，一朵朵宛如碧玉，再辅以清晨的云露，末了加少许紫尾山的花蜜，每每饮完茶，我都会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青牙上来的时候，我正从我的陶罐里，取出茶叶，意欲温杯，这家店里的杯子正是颇负盛名的梅夏杯，传闻是一名名叫梅夏的江湖女子所制，后来大家争相效仿，名动天下。杯体并无纹路，但却清雅至极，甚至带着一些花开时花瓣的轻柔的暖玉色，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又怎会不为这雅倾倒。这杯配这茶，当真合适。温杯结束，便开始了醒茶，结束后就开始泡茶，泡好后静置稍许，水色便成了清新的柳芽绿，我便从另一个瓷罐里舀出了少许花蜜，放入另一个温好的杯子里，添些茶水进去，摇晃匀称，再在茶杯里添进去，茶便泡好了。
      青牙在一旁看着我，似又沉入了回忆里，一直静默，冷峻的容颜让人觉得这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我递了一杯茶给他，他笑了笑不说话，然后一饮而尽。虽然他总是对我淡淡地笑，可我仍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孤独的人，一个人再怎么隐藏自己的内心，偶尔也会有藏都藏不住的蛛丝马迹浮现。
      为了一个人，独行千年，千千万万的流星划过，划过了多少颗，就许了多少次心愿，可是一次都没有实现过，但每次流星划过的时候，都舍不得错过，生怕错过一次与她再遇的可能，我被这份孤勇震撼，但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很多时候，只要他愿意，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而作为一个看客，我多说几句，也改变不了什么。我能做到的，只是助他离与她相遇更进一步。
　　“阿念，你喜欢这里吗？”他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无比认真地看着我问。
　　“好美啊，我很喜欢。”我也回敬了一个善意的微笑，不紧不慢的说。
　　“那我们今天就在此再待一天吧，待会去集市上走走吧，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买什么。你看这样可好？”
　　“好呀，那我们这便起身吧。”
　　“你今日仿佛一道闪电啊。”
　　“哈哈，提起买东西，我便分外轻快，这个优良品性自小不移。你可不许食言啊，快走吧。”
　　“我一向一诺千金的。”
　　“那可太好了。那我今日可要看尽这里的琳琅满目的货品。”
　　今日走起路来，我的脚步分外的轻快，其实我也并没有什么想买的，只是在未知的期待里，心花怒放罢了。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家首饰铺旁边，青牙不由分说拉起我的衣袖拉了我进去，我也静静地跟了进去。货架上的东西琳琅满目，我粗略地看了看，的确十分精美，正当我左思右想，愁于选择的时候，青牙拿着一个簪子在我面前晃了起来，我仔细看了看，簪头是绢花质地，柔柔的藕粉色，辅以点翠手艺，簪身似乎是白玉所制，通体雪白，整体看来，倒像是青牙描述的象牙花的样子，难不成雕簪的师傅竟也去过莲叶湖畔，见过这象牙花开。后来我才知道，这花叫做樱花。
　　“阿念，戴上这个吧，一定很美。”
　　“很美。你先戴上试试，让我仔细看看有多美，也好让我对比一下。”
　　“这人山人海，我怕会成笑话吧。”
　　“我不是要看你有多美，只是想看看簪子美不美。“
　　我再三地说，青牙也再三推辞，我便也没有强求。买上了这支簪，我们就离开了这家首饰铺，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
　　街上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商品，不一会儿我就买了一堆东西，衣服，吃食，还有一个面具，逛着逛着便走累了。此时此刻我们正坐在湖畔的青石上，我戴着这个有点骇人的面具故意吓青牙，但他一点儿都不配合我，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便也百无聊赖地摘下了面具，看着水面上的天鹅一只只游来游去，我便不时地扔几个石子到水里，看水面上泛起涟漪，但时间久了也便觉得无趣。青牙这个闷葫芦，这么久还是一声不吭，我正纳闷，回过头一看，他正在一丝不苟地数湖面上的天鹅。
　　”你，竟比我还无趣。你数了多少个天鹅了？“
　　”本来一百零七只，飞走了三十九只，又飞来了五十二只，现在共有一百二十只。五十只黑的，六十八只白的，还有两只牡丹紫的。我喜欢牡丹紫的，你呢？阿念。“
      “嗯。我喜欢白的，纯洁地像雪花。”
      “我以为你也会喜欢牡丹紫的，多特别啊。”
　　”你去给我买只糖葫芦吧。快去快回。“
　　”嗯。那你坐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青牙说完就去买糖葫芦了，我不禁的开始唉声叹气，嗟叹找到玉珠汇之前，我的日子该有多么无趣。我之所以以让青牙去给我买糖葫芦为借口让青牙出去，不过也是看他再这样下去，又要陷入回忆，徒增伤痛了。想来他从前的人生，也是顾影自怜，独酌自语罢了，又能有什么趣味呢。
　　”我回来了，阿念，给。“青牙边说边给我递了一只糖葫芦，眼睛也算是恢复了点神采。
　　”谢谢。那我吃完我们就回客栈吧。”
　　吃完后，我就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青牙提着东西尾随在后面，等走到客栈的时候，已近黄昏，夕阳斜照，晚霞微微，一片静好。我们点了晚饭，便坐在桌子旁看着窗外的流云点点，各怀心事，却也各有各的憧憬。不一会儿小二就端了饭菜上来，菜色怡人，当真是让人胃口大增，吃起来更是美味可口，我想离开后，我会怀念这里的饭菜吧。吃完小二就收拾了桌子，此时月亮已上柳梢，风声飒飒，我们就那样并排站着，望着外面的风景，缄默不语，也不知道那样站了多久。
　　“想不想去屋顶看看？”青牙突然问我。
　　“好啊。”	
　　似乎转瞬之间，我们就到了屋顶。月亮快要变圆，一片清亮，星空中只有几颗星子，却也闪烁不休。
　　“等你下次再看到这样的星空，一切就又会不同。有时候想，若是一切都不变，我该有多如意自在。”
　　“一切都会好的。这千年的等待，总会是值得的。破茧成蝶，须待时机。”
　　“阿念，那你相信我能做到吗？”
　　“我相信，你要等最好的时机。”
　　静静地看着星空，心却没有那么静，我的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怜惜。
　　“如果你要破茧成蝶，就要学会等待时机。”我在心里默默念道。



正文 第七章 樱花之城

第二天清晨破晓之时，我们便启程了，一路向北。不慎碰到地上的长逾二尺的杂草，寒露就打湿了我的裙裾，抖了抖，不禁打了个寒颤，就上了马车。寒蝉凄切，渺小如斯，山不言，水不语。
　　路上的四五天，都没有城镇村落出现，沿途是一味的荒无人烟。我们经过了少雨的沙漠，森森黄沙，漫漫无边。也经过了幽暗的森林，繁花似锦，风声鹤唳。也经过了一个废旧的城池和长满奇花异草的村落，只是这里全然没有烟火气息，安静坐下，心里总是一股风烟俱净的寂寞。缓缓而行，终于在第六天，到达了一个繁华的城镇，华阳城。
　　这里的人们，却似有灵气庇佑。经过的老人大都鹤发童颜，笑容可掬，经过的少年也都颜明鬓绿，气宇不凡，姑娘也是好一番明眸皓齿，恰似朵朵出水芙蓉，楚楚动人，小孩子更是玉雪可爱，眼睛一闪一闪，全是幸福的吉光片羽。匆匆几眼，便能感受到这里的不同寻常。这些人们就仿佛眼里心里都凝聚着喜悦，这种幸福感坚若磐石，和这里世世代代的樱花一样。这就像你在家绝妙的通风口打了一口井，在你有生之年，你都在饮这甘甜之水，而你深信这水能造福世世代代，纵使大地飞花，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你都对此坚信不疑，所有的浴火重生，也便都有了意义。
　　“好美的人间烟火，也真是好一番人间乐土。”我啧啧赞叹道。
　　“来，我带你看樱花。华阳又称为樱花之城，樱花之多，种类之繁，堪称世间独一。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樱花会开两季，春一季，秋一季，春白秋粉，此时，我们正好能看到烟粉色的樱花。”
　　和青牙说的一样，这里热热闹闹的街巷，全都被参天宽阔的樱花树包围着，白天疏离阳光，夜里裹挟星光，从古至今，绵延不歇。
　　“好美的樱花啊。”我望着纷纷的樱花，又一次赞叹道。锦心绣口的文人墨客若是来此，必会精心描绘一番，定能惹得众口传扬。可我面对这样灿烂的美景，只能词穷。若是我儿时来此，许是被这纷繁樱花触动，在此安家也未可知。只是如今，父母年老，家业衰败，曾经的盛景慢慢凋零，我只怕，这余生来不及回报恩情，来不及更改局面，来不及将这繁花说与他们听。在越美的地方，我越怕孤独。这里的樱花用花海来形容绝不为过，整个全都开成了一片一片，美的让人目不转睛，只想就这样看着樱花，直到地老天荒。
      看着看着，我就怔怔发起了呆，似乎在心里，也将自己当作了一朵樱花，而我的灵魂在与它们对话。
　　”阿念，我去给你买把樱纸伞，你觉得可好？“
　　“何为樱纸伞？”
　　“华阳城里最多的，便是樱花，就连纸，也都是以樱木为原料所制，滑柔却又一气呵成，软硬适中，色彩缤纷，做成的伞，也妙不可言，甚得世人追捧。我之前修理的那把伞，也是樱纸所做，或许，你也见过。”
      我心里暗暗称奇，就坐在了一棵很大的樱花树底下的青石下，等青牙买完伞回来。在此之前，青牙给我摘了一朵樱花别在了我的耳际，禁不住我的讨要，他也无惧众人嫌弃的目光给我摘了一枝樱花，我在等他的时候就一直把玩着那枝樱花，宛若孩童。
　　青牙给我买了一把烟粉色的伞，撑开看来，才发现伞的边缘，被切割得如同单瓣的樱花，总共十个缺口，仔细看来恰如樱花再现。这里的种种，都离不开樱花，樱花碗，樱花酒，樱花玛瑙，樱花琴，樱花玉珏，只收购精致樱花之物的樱花当铺，还有只绣樱花的樱花绣娘，一切对我而言都是那么新鲜，摄人心魂，才一天，我就不忍离开，心里眼里都是绵绵无绝期的留恋。青牙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当晚就跟我说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他也跟我说这是他此生最眷恋的地方，只是，他永远不能给自己一个结果。
　　在这里，我也邂逅了唐月寒。那是在这里的第二晚，我独自出去买只钱袋，前几天我经过那片森林的时候，晚上我们三人寻觅野果时，不知什么枝桠挂住了我的裙子，我取开枝桠便走了，丝毫没注意钱袋的去向，次日等我想起，我们便已走出很远，来不及回头去取了。正好那天当晚青牙出去了，我便一个人到了那个只绣樱花的绣楼里，打算买只钱袋，也算是此行纪念，一举两得。我买了一只绣了小小五朵樱花的烟花紫的钱袋，正在路上欢快地走，唐月寒就突然一下子出现在了我面前，似是凌空降落，吓了我一大跳。
　　“灵犀，你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仿佛一片在空中盘旋已久，终于落地的花瓣，不安而又满足，竟让人觉得异常温暖，无法回应，不忍拒绝。我觉得十分亲切，可是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幻念，牵引着我们彼此。
　　我看到他的眼神里，是十足的狂喜，还有十二分的温柔。似是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宝物，似乎要一下子便装进粉妆玉砌的宝盒里，永远封存。
　　“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小女子叫杨清念，柳州人士，这是第一次来华阳城。公子要找的灵犀，怕是另一人吧。”
　　“灵犀，我又怎会认错你，昔日我用全部心思仰望你，到如今，仍不敢忘。他走了，我还留在这里，等樱花开过的时候，你笑着给我绣花，花落的时候，你拾起那些落花晾在阳光下，花干了做成枕芯，枕头上也绣满了樱花。他走了，我以为我总会等到这么一天。今天很难忘，你很难忘。其实我很想，这样温柔地看着你一辈子。”
　　“公子一席话听得清念好生唏嘘，用情至深，亦令人叹服。只是，清念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抱歉，我无能为力。”
　　青牙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我们身边，等我说完，只轻轻地吐露了一句，淡若樱花掷地，却不容置疑。
　　“该走了，阿念。”
　　“你还是要带她走吗？你明知道你们，生生无缘，强行留她在你身边，就会像这里的樱花一样，必有一人承受永生永世的孤独。过尽千帆，花常开，却无人守候。”我看到唐月寒的笑容凝固，浮现出一片心如死灰的愁容，声嘶力竭地对青牙说。我的心里充满了犹疑，原来他们认识，而我，已不知自己处于何种身份，只是，在这样的悲切里，无法避免的想起了初见时，青牙眼里的樱花阵阵和一片风雨。
　　“我们之间只有约定，并没有其它关联，一旦约定完成，我就会离开。其实我想奉劝公子一句，既然全世界都忘记了，岁月长河，你也没必要再执着了，樱花虽美，你要的那一朵也只是刹那。且我并非灵犀，公子无须再为我担心了。望公子珍重，告辞。”
　　说完，我就随着青牙往我们住的客栈的方向走。太过坚决，即使是片樱花，也是掷地有声。
　　“记得，我叫唐月寒。”我听见他在身后急急地喊。
　　“清念记住了。”我缓缓回过头对他报以微笑。
　　不时的风吹起，樱花纷纷飘落，这漫天花雨，怕是也忘记了，这些喧嚣的过往。那年的漫天花雨，你不曾忘，只是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心上。



正文 第八章  缘起缘灭

第二天醒来，反复思忖唐月寒的话，想了又想，还是眉目未明。似乎我就在这段命运里纠葛，而我从前的人生，又平静如水。倘若这段缘起是朵樱花，缘灭也是这朵樱花，所谓缘起缘灭，不过是花的绽落而已。那我就像只蝼蚁，始终在找入口，却永远都找不到那扇门，终于累了，便睡在了樱花的花心里。
　　令我意外的是，我刚出门，准备再去那个绣楼里给娘亲和绿雪买个樱花钱袋时，唐月寒就出现在了我们居住的那家客栈里，对着我绽放出一个浓墨重彩的微笑。
　　今天他穿了一袭柳芽绿的开襟窄袖长衫，衣裳整体是淡淡的金线菊花纹，袖口和领口处绣着斑斑竹叶，底衫是很浅的竹叶青色，相互映衬，浩如修竹。浓眉大眼，浅浅一笑，似是盛夏朝露，高鼻秀口，齿如冬雪。微灰的发高高束起，种种汇集，使他整个人都灿若星辰，引人注目。他和青牙完全不同，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暖若阳光。
　　“我来，是来带你走的，灵犀。”他静静地说，笑容灿烂，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孩子气。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份心意，在我看来，就跟孩子要拿回一块糖果一样。而这块糖果，分明就不是他的，他只是路过，只是看见这块糖果似曾相识，便要下手去抓。
　　“你来做什么？”青牙咬牙切齿地说。
　　“我来和灵犀一起看樱花呀，你还没到时，她昨晚明明说想和我一起看樱花呢。”唐月寒也针锋相对地回应道。
　　说了寥寥两句，我就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弥漫的硝烟气息。顷刻之间，我拔起腿就跑，想着我走远些，他们也便不会为我争吵了吧。才几步开外，我就听见唐月寒大声地喊道：“你别走呀，等等我。”
　　我虽然跑的比平时快了很多，但很快，他便追了上来。
　　“你该不会是只苍耳精吧，专会粘人不放。”我没好气地说道。
　　“那也不过因为那人是你。”他又故作深情地说道，我那时以为便是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和你一起看樱花了？”我气冲冲地说道。
　　“能气到那个雪人，我就高兴。我也不能让他痛快。”唐月寒戏谑地说道。
　　我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雪人这个词，形容青牙，实在是合适。他一向冰冷如雪，喜怒不形于色，恰恰像雪人一般。却也是冰魂雪魄，值得钦佩。
　　跑着跑着，我便停了下来，心想既然甩不掉，就任其自然吧。
　　我刚扭过头看他，他脸上就是一个猝不及然的微笑，使我又立马扭过了头。这时耳边海风般的声音响起，我才看见他吹起了一个手掌般大小的海螺，脸上依旧挂着不动声色的笑。我突然觉得，他所戴的面具，确实比我想像的厚重，但我不愿揭穿，只是想着视若无物就好。没有一个人的背后，全是花海，当风暴已经出现，保持清醒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记得那时候，你最喜欢这烟粉色的樱花。”
　　“这是清念第一次亲眼目睹这花，并无曾经，公子也请莫再纠缠了。”
　　“既然你都忘了，我们便重新开始。这次，我要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言语哽住了喉咙，只好缄默不语。随处可见的樱花摇曳着，唐月寒抬起手摘了一朵，依旧是带着他那种风花雪月的笑走到我面前，用手拨起我的头发，将花戴到我的发髻上，随后眉目如水地注视着我。他又跟我说了许多过去，他和灵犀的每一个故事。我能感受到他如海水般的想念，只是我无能为力，也许我真的和灵犀很像，但我毕竟不是灵犀，无法让他下一个瞬间就开怀大笑起来。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那年在樱花树下初遇时，你便戴着这花，穿着烟紫薄纱裙，安静地对我笑，因为我替你捡回了你娘留给你的手绣的手帕。你当时经过樱湖，看这湖水悠悠，白鹭齐飞，碧藕连着大片烟霞，一时贪玩，帕子掉进了水里。无人相助时，我跳入水中，替你取回了帕子。我上来的时候一团水气，你跑过来便拉着我去了你家屋顶，晾晒衣衫。你那个时候总是笑若银铃，眼睛伶俐如梅花鹿，只是一眼，我便把你视若珍宝。”
　　“这是你和灵犀的记忆，我也为你心痛，但终究和我无关。”
　　“原来我这样爱你，却也抵不过萧瑟时光。”
　　“我走了。我真的不是灵犀，你也不要再纠缠了。”
　　“一起去，天涯海角，黄泉碧落。”唐月寒的脸色晴雨转换太快，很快就由大雨滂沱换成了晴空万里。我心里暗暗地想这人可真是一个学习变脸技艺的好苗子啊。但我也了解到，我是摆脱不了他的如影随形了，只能想办法让他认清，我确实不是灵犀。
　　“我只是去买个钱袋罢了。”禁不住他苦苦跟随，我们便一起去了绣楼。一路上他又絮絮叨叨跟我说了很多，涉猎范围之广，怕是能从梅子黄时雨说到海里的桃花水母，再说到天上的瑶池绮窗开，再说到十二月的冰天雪地，最后，还能再谈上几句蛮荒时代和现世朝局，但更多的，是对灵犀森森的想念，累计千年，仿佛一片花林，深深埋藏在他的心里，只要清醒，便是避免不了的思念。终于到了绣楼，我的心里不由得浮上了一些释然。青牙是个闷葫芦，唐月寒又是个话唠，一个是五月的青杏，一个是十月的蜜枣，总是无法恰如其分。这命运，迷离如烟，就算是天上的星空，也不见得能尽数预测。
　　这绣楼里所有的绣品，全都是手绣的樱花，个个栩栩如生，一时之间竟挑不出个好坏，我把钱袋集中到了一起正欲闭眼盲选两个，唐月寒就轻轻巧巧捡出了两个给我，齐齐递到我手上。
　　“既然在你心目中都是一样的，那么舍弃哪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放不下的，永远都是最独一无二的。这座城当时抛弃了所有，只留下了樱花，当漫天花雨填满华阳时，恰恰证明，这个选择是正确的。灵犀，你永远这样，不想做出选择，可是选择是难免的，伤害也是难免的。以前，我总怕你作出选择，你作出选择后，我又希望你重新作选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眼里依旧只有你，你就像扎根千年的樱花，藏在我的心里。”
　　“谢谢你。我回去了。”
　　“好巧，我们同路。”
　　唐月寒认准了我就是他生命中放弃所有也要留住的那株樱树，一连几天都紧随我左右，除却晚上都形影不离，只是，我最近却很少看到青牙的人影了。
　　那天晚上我拿着萤火小筑里的那个粉灯笼出门去买只烤鸭，不料刚走出不远，就有一伙黑衣人围了过来，我不懂武艺，对他们束手无策，只能拼命地跑，只是不知要跑多快，才能挣脱死亡的威胁。
　　很快他们就抓住了我，用绳子将我捆起来，打成了死结。我的灯笼应声落地，熊熊燃烧起来，一下子就化为了灰烬。我在昏昏沉沉中，被运上了一辆马车，后来，我只听见车轱辘碾压青石板的声音，终于在一场大雨落下后，沉沉地晕了过去。
　　缘起缘灭，也不过是仅仅一面之缘。能躲开的，会慢慢绽放，终遇良缘，而躲不开的，则会短暂停留，有缘无分。



正文 第九章 山色空蒙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晦暗无光，只能听见窗外的鸦雀声声。我还是被绳子捆着，挪动一步都很吃力。每挪动一步，都静的可以听见绳子悉悉索索的声音。静谧的世界，针落可闻，感觉可以记录一只蚂蚁的踪迹。
　　我左思右想，却着实想不出一个自己会被绑走的理由。我自幼养在深闺，虽比其他闺阁小姐活泼些，但也鲜少出门，少为人知，想来不可能结下仇家，而我父母平时乐善好施，亦没有什么仇家，而且应该也不会有一个人，一路从柳州跟到华阳，只为要我的命，倘若真是如此，我和青牙在荒林荒漠里的时候，就应该下手了。我去采摘野果的时候，青牙也去猎取一些白兔什么的，烤成美味，这个时候我们明明就分开了，既然是仇家，想必也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且我第一次来华阳城，光逾几天，在脑海里不断搜索，也找不出一个理由，如果说唯一得罪的话，便是我在第二天折了几枝街上的樱花，泡在了案头的花瓶里，许是这花也有主人，但这个理由，想来想去太过荒诞，为了几枝樱花便要丧命，可能性太小，而且大街小巷都是樱花，想必也不会有人因为几枝樱花便大动肝火。
　　后来我才知道，这世上执念太深的人不止是青牙，唐月寒，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这份执念深深镌刻在生命里，铭心刻骨，腐其骨，痛其心。其实后来我才明白我的执念也不浅，执着了七世，却依旧深深镌刻在每一片记忆里，即使我忘掉了全部，那份执念也让我续写着未完的缘分，这段缘分似乎永远不完，因为我们永远无法做出了结。
　　过了好久，我终于听见有脚步声传过来，似乎来了三四个人，一个人在前，其余的人跟在后面，不闻人语，但却是深入骨髓的沉重。我的心紧了起来，脑海里飘荡着沉沉的不安。不禁想起在家的时光，不论皑皑白雪还是盛夏繁花，我都是一马平川，小桥流水，抬起手仿佛就可以触摸到星空的安逸，从未有此般的担惊受怕过。即使是后来跟着青牙到华阳的路途里，他也一直护着我，所以我总是觉得很安心，因为他也替我挡住了所有的风吹草动。
　　所有的承诺，在未实现前，对于许诺的人，都是一种折磨。这就如同你替别人看护山林，山上就是有一块落石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千万棵树中的某一棵，也便会直击心灵深处，惹得你不断拷问自己。
　　门锁被打开，他们便都走了进来，一个人走过去点起了烛火，房间渐渐明亮起来，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光亮。终于看清楚来了四个人，最前面的似乎是个富贵的小姐，眉心里一朵红痣，穿着一袭水红色的长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冷清孤傲，带有几丝不怒自威的气息，正轻柔而又疏离地看着我，看得我发慌，更准确的说，那是不被人察觉的恨意，谴惓已久。其余三人，一人似乎是她的丫鬟，其余两人，皆为彪形大汉。他们进来的时候并未关门，透过间隙，我看见外面全都是深深的花木，似乎看不见尽头，放眼望去，没有一丝人烟，不断加深了我的绝望，我终于明白我现在的处境，几乎插翅难飞。即使青牙他们来救，找到这个地方，也要耗尽漫漫时光，最关键的是，我在沿途，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凭空找人，仿佛大海捞针，或者说，是在盛夏的星空里，找到一颗不为人知的星星。
　　我就仿佛一只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鱼，此时却又适逢退潮，海滩上人迹罕至，心里满满的都是绝望，即使再努力，也决计撑不到第二天再涨潮的时候，将我再带回大海。
　　但是最后的关头，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不曾有一丝的祈求，依旧一身傲气。
　　“你们为何将我带到这里来？”
　　“你本来就不该出现，而是应该永远消失于那晚的月色里。”她终于一改刚才的轻柔疏离，将恨意完全地挥洒出来，似作画的墨，终于落于纸上。
　　“我与小姐，并不相识。小姐又何须费这般心思，用这种方式邀我来此。”
　　“有些事你忘了，他却没忘。我这次，再也不会让他受你所扰，承受永生永世的孤寂。只要你出现，我就算再努力，也得不到他的心，入不了他的眼。我那样喜欢着他，喜欢到这个世界没有他，就会失色不少，就算他弃我如敝履，我也会默默守候。我想让他和我一起，如同这里的樱花一样简简单单地活下去。别来无恙啊，灵犀。”
　　原来也是个痴人，我恍惚轻笑，突然觉得她很可悲，悲从中来。
　　“我并非灵犀，姑娘也请不要执念了。我尚承诺一人，救他于水火之势，请姑娘放我归去，圆他心愿。”
　　“我不会忘记这些年他的遭遇，亦不会忘记他望着与你初遇的樱花树时，痴痴的笑。你在，他便永世不得快活，我不会再给你机会，去牵绊他。待会法师就会提炼好灭魂散，你服了，便永远地消散吧，从此，这天上地下，都不会再有你的身影，他也就能解脱了。”
　　咻的一声，空中腾起了一朵烟花，随即如同袅袅青烟般消散。
　　“小姐，山庄怕是有难，他们放出了求救信号。”
　　“恐怕是他来了，我们先去把他打发走，待会提炼好了灭魂散就给她服下。再放一把火，让这一切都归于虚无。”
　　“是，小姐。”
　　丫鬟吹灭了烛火，便退了出去。门重新落锁，一切重归寂静。一切过往如云烟在我脑海里浮现，没来得及跟所有人告别，就走到了绝路。父亲，母亲，绿雪，他们的笑声在我耳边绕来绕去，只是如今，我便要走向永远的陨灭，就连来生做朵院子里的喷雪花，高高绽放在枝头，看着他们欢声笑语，也实现不了，命运果真残酷，连一个夏天都没有留给我。给青牙的承诺，也变成了空谈，唤不醒她，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结束孤寂。
　　失而复得，就真的能回到过去吗？
　　无论何时，一心执念的人，总是得不偿失的。命运在给你开朵花的时候，可能已经卷走了整个春天，在你费心竭力将春天寻回来的时候，可能终此一生也不会为你开一朵花。什么都无法割舍，却总是一无所有。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即使生活在同一片海里，也永远不会相遇。
　　原来走到生命尽头的人，真的会看透一切。一切的一切，只剩自问自答。
　　我没有一滴眼泪，却在沉沉的悲伤里，渐渐失去自我。
　　心字如灰，落花逐水。正当我以为一切都走到了尽头的时候，一阵轻轻的风吹来，一只靠近我的蜡烛亮起，层层玄机，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风时，我却不再害怕，而我再也不为自己感到悲伤。
　　等烛火稳定，才发现来人是以前给我算命的那位先生，依旧仙气飘飘，白眉白发长须，一身白衣，吐气如兰。
　　“上次我见你时，你的星路还不是这样的。先跟我走吧，路上我再与你细说。”
　　“多谢先生相救。”
　　我们走出这边密林时，天便蒙蒙发亮了，山色空蒙，而一切，也都开始有渐渐浮上水面的迹象。



正文 第十章 咫尺天涯

一朵一朵忍不住绽放，终于消失在沼泽。丧失一切的人，终于捡到了贝壳，下一瞬间，便葬身大海。我们做了那么多得不偿失的事情，却永远感觉不到幸福正在一点点流逝，要经历多久，人才会成长，由一个孩子变成独当一面的人，却又永远不丧失自己的赤子之心，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样，所以弥足珍贵。
      如果你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那你原本就不该动心，因为两难的抉择，换做谁都会无法抉择，在繁华的世界里，本来就是泛滥的选择，而守住自己的心，就是一件那么让人无能为力的事情。
　　风徐徐吹动山林，让人觉得冷。这江湖好大，大的让人悲从中来，失去自我，终究是人海茫茫，用心哭泣，浇灌不开一朵花。我总是这样遗憾，可又无法撼动命运。我笑了笑，我本来一片平静的世界，就要刮来狂风暴雨，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听见我心底开出的花。
       那个说过会保护我的人，也成为了永远的过客。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走的过程中，仿佛一直在剥开树交织成的幕帘，剥完后，一切也就亮堂起来了。
　　“幸好有幸何先生带路，不然小女子怕是会在这树林里困顿，然后再被那红衣女子抓走。想必此时，她们正在四处寻觅我吧。”
　　“过了这么久，林叶竟还是不愿放过你。其实，命运都是既定的，这一切，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改变，更何况她还妄想谱写他人命运。”
　　“静静地看着就好吗？既然殊途同归，我们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命运谱写的棋谱上既定的步数，不免有些无趣。”
　　“你不想知道她为何执念于你吗？”
　　“似是我的出现，打碎了她想要守护的平静的水面。”
　　“不过，命运也有变数。平静的水面或许会掀起风浪，也或许，会开满繁花。不过，这两种局面，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想要留住她所执念的静水流年罢了。人如果想要变得幸福，总要付出些代价，长生的人不幸福，幸福的人不长生。如果一个人长生而幸福，那他必是造物主无疑了。”
　　“清念明白了。如果所有的人都能放下执念，也便能幸福了。”
　　“你能这么想便是极好的。林口有辆马车，先跟我回橘子洲，许多事你现在不明白，等我与你一一解释。”
　　“可我，还承诺朋友去北海寻玉珠汇。先生可否先送我回华阳，待我们快马加鞭，寻到后我再与你同去橘子洲。”
　　“等你知道一切的原委真相后，你再去思量这个承诺的意义吧，希望能让你清晰明了自己的心，如果你依然想去兑现，我绝不阻拦你。”
　　寥寥几句，竟让我无力反驳。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了解一下过去种种纠葛的必要了，青牙，唐月寒，林叶，似乎都是带着大片回忆与我相遇。只是我单纯地觉得，大概只是因为我与他们记忆中的灵犀相貌相仿，一切都是误会，如今看来这些全都不是巧合。
　　“清念遵命。”
　　马车上依旧是影影绰绰，绣着朵朵繁花的玉罗纱制成的窗纱，本想看看风景，可我在被林叶抓去时，水米未进，被绳子绑的全身僵硬，实在太累了，连种种纠葛都没来得及问起，便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都已经到了橘子洲。
　　幸何先生唤我下了马车，给了我一片金桑叶，薄如金蝉翅翼，纹理清晰。
　　“这里云瘴气太重，凡人来了这里，会被云瘴气吞噬，失去心智，发狂而死。这金桑叶是仙家灵物，与这云瘴相克，你且带好，万万不可丢失，不然恐遇性命之忧。我这里，如今只剩这一片金桑叶，丢了我也救不得你。一旦没有金桑叶抵挡，这云瘴气就会窜入五脏六腑，到时大罗神仙也无可奈何。”
　　“清念必小心保管，劳烦先生了。”
　　到时天色渐晚，晚霞出现的适逢其时，不过这晚霞与我平时所见不同，竟全都是雅雅的紫色，更令我惊讶的是，我看见幸何先生摆动双手，就有一朵蒲公英花序状的晚霞出现，等他放下手，一切又回归寂静。我心里默默地想，他该不会是造晚霞的吧。
　　“我给你准备了一间厢房，里面有些吃食，你去休息吧，明天我就将一切都告诉你。待会有人给你引路，你就随她们去吧。”
　　“多谢先生为我操劳。”
　　幸何先生交代完就急急走向了晚霞尽头。很快就有两个宫娥过来领我去了厢房，她们身着素纱，绫罗鞋，似披着一身霞光，姗姗动人。
　　我嗜睡的厉害，或是被瘴气所扰，吃了些点心，饮了些清露就睡了。只是，却间歇不断地做着梦。梦见我与身边的人，都一一分别，此后漫漫一生，各自散落在天涯。仿佛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色彩斑斓，被分开抛到三山四海，没有彼此映衬，各自失色，各自孤寂。我们全都这样，作鸟兽散。醒来后，一想到余生就再也见不到我所珍视的那些人们，忽然悲从中来，无法自拔。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吗？孤独终老，水流花开。
　　不动心，还有顿悟的余地，若是动心，便是永生永世的轮回，永生永世的孤寂。
　　仔细看了看房间里的格局，一眼望去，看见了一盆盛开的五色茉莉，淡紫色的小花，很漂亮，很脆弱，风雨之中，摇摇欲坠。像我一样，是一种风餐露宿的花。
　　走出去，朝露未晞，雾气欲染，一切似乎玄而又玄，弥漫着，回荡着，直击灵魂，却感知不到什么。
　　“清念，想什么呢？”幸何先生淡淡地问起，我想的太深入，居然毫无察觉他的来临，不过他一向来无影去无踪，若是他不想让我得知，故意隐藏气息，我亦不会察觉。不过想来，他也没有故意隐藏气息的必要。
　　“我在想，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都忘记，重新开始呢？”
　　“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没忘记啊，从出生到离家之间发生的事，我都记得。我只是哀叹，林叶载着累世的记忆，唐月寒亦是，还有青牙，他们每个人都在为灵犀心动，心痛，苦等苦寻，为何不能让他们忘掉灵犀，重新开始呢？灵犀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你知道羽角藤吗？这种植物看起来轻如鸿毛，但是它们的根，伸进地下七八尺，保护自己不被吹走。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灵犀对他们的重要性，恰恰就如这根，入骨附心。不是不能忘，是他们不想忘，所以心甘情愿承受永生永世的孤独，等她回来。”
　　“那她会回来吗？”
　　“灵犀，是他们初见你时，你的样子。为了你，他们已经等了上千年。”
　　我的心里开始有哗哗的水流不断涌出来，原来，我竟是灵犀，可我不断搜寻记忆里的各个角落，仍找不到一星半点关于灵犀的片断，只是突然觉得，所有的悲伤，足够我收藏一生。
　　记忆会不会永远地搁浅，总是想对亮光大快朵颐，一朵朵，终于花光。仿佛记忆丢失，一段一段，拆东墙补西墙，分不清是烛光照在树上看成了樱花，还是本来就是团团簇簇的樱花，我总是以假乱真。
　　如此惆怅，多少星辰，都在记忆里全部淡化，猝不及然的声音传来，充斥了我的脑海。
　　“灵犀，我会为你，在这里种满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