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艰难困局 整个北境能与刀锋匹敌的就是这凛冬的风,若非无刃,定能生生从人身上削走几块皮肉。听着毡帐之外军旗被吹得哗哗作响的声音,若不是非常疲累,夜晚怕也难以入眠。 火炭烧的劈啪作响,在这十数顶毡帐拱卫着的主帅军帐之中才有那么一丝暖意。土灰色的前襟被随意的搭在右腿上,粗布腰带束身,萧子衿那消瘦的腰肢完全不似军营里的将士们那般壮实。弯眉略细,眉眼清隽,不加修饰的容颜比起王府里那些涂脂抹粉的女眷们更多几分冷厉果决。挺直的身板坐在桌案前缓缓翻看着兵书竹简,细想着如何脱出这样的困局。她本是奉父王之命出来收拾一群盘踞在北境雪原上的流匪,局势所迫,带的不过是专属于自己的一队亲兵,统共三百余人,却不想竟被困死在这雪原之中,断了补给,还要同流匪游击交战。 毡帐内的烛火猛地摆动了几下,军医尹鸿升提着药箱缓步走来,“少主,微臣前来给这位姑娘换药。” 萧子衿轻轻放下兵书,好似怕吵醒床上静静躺着的少女。曾经的她甚少以真容示人,只有在自己勉强才会露出一些身为人的喜怒哀乐。萧子衿起初对床上这个名唤冷颜的女子只是好奇,对她容貌的羡慕,对她身手的钦佩,久而久之两人竟成了外人鲜少知晓的朋友。 床上的姑娘脸色苍白如纸,眉头轻皱,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挺翘的鼻梁像极了关外游牧民族,即便樱唇毫无血色,也能瞧出她是个美人。许是受伤太重失血过多加上被这北境寒风摧残所致,完全看不见丝毫生气。 “你且去瞧瞧吧,虽说没了性命之忧,但这一个多月都不曾醒来,我着实有些不放心。”萧子衿忙走到床边。 军医也没有过多礼数,跟着这样开明的少主多时了,早就明白她处事的风格,打开药箱后便开始细细诊脉。掀开被子,女子雪白的亵衣上仍旧有几处染上鲜红,但比起刚救回来那会子已经好了太多了。想想那一处处血肉模糊的刀剑伤口,砍在这么一个瘦弱的女子身上,即便见惯了沙场血腥的军医也不免有些胆寒。 萧子衿袖手立于床榻边上,看着军医小心翼翼的换药。起初他还介意男女大防,但在萧子衿的督促之下,人命重于一切,这些繁文缛节也就被摒弃在外了。 “这姑娘现在如何了?”她不免有些着急了。 军医收拾好医箱,盖上掀开的被子才松了口气道:“回少主的话,这姑娘内伤过重,又在这莽莽雪原上冻了两三日,若不是求生意念强烈,怕是已经……” “您直说无妨!” 军医顿了顿,轻叹了口气道:“她的命,微臣已经保住了,只是将来即便内伤好了,这一身寒疾也是无法根除了。”话已至此,身为大夫,他也无能为力,“如今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过深的想必……想必是要留疤的。但是内伤过重,恐怕一身武艺废得七七八八了,想要恢复至常人状态,少说一年半载,多则终身。” “这条命能捡回来就不错了!”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女子,她还打算同军医说些什么,却被外面的军鼓声打断了。 凛冬的风刮在脸上,生疼。饶是早已经习惯寒冷的萧子衿刚从稍有暖意的毡帐中出来,也猛然一阵瑟缩,不太适应。 最北面的毡包上,厚厚的门帘被冻得硬邦邦的,砰地一声掀桌的声音吓得周遭将领默不作声,即便都是沙场上浴血奋战的铁血男儿,也不免在这个时候静默了。掀桌子的是崤山营左副将高莽,此来剿匪的三百亲卫兵中武艺最强的男人。 “你给老子再说一遍!”紧握的拳头传来骨节清脆的声响,在一片安静的环境中尤为清晰。 跪在下首的传讯斥候吓得哆哆嗦嗦,语音略带颤色。“王爷回京述职未归,王妃娘娘说……说无兵符不可发兵增援。” “那世子爷呢?”掀开毡帐的手猛然收紧,萧子衿勉强稳住自己气的微颤的身子。“世子爷也是这么说的?” “这个属下不知,王妃娘娘还说……”斥候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少将军不怪罪,站在眼前的左副将先把自己给劈了,“王妃娘娘还说想让她越权发兵增援也可,只不过……只需少将军应允一事便可。”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对折的信笺,小楷字体娟秀文雅,确是出自那个女人的一双巧手。 “下去吧。” 来不及细想那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数年来这个名义上的母妃在父王面前没少给她找麻烦。萧子衿蹙眉走进毡帐,一地狼藉让她无暇顾及,如今她只想快点找着法子解决眼前的危局,一人生死也就罢了,总不忍让这三百亲卫兵为自己陪葬。身为军人,铁血沙场,哪怕最后马革裹尸也是荣耀。但因为王府后院内斗而死,算个什么事!决不能让这些人就这样困死在莽莽雪原! 雷鸣般的战鼓淹没在冽冽寒风中,听着粮官回报,惦记着流匪的游击突袭,诸事繁多让萧子衿一筹莫展。 左副将是个粗人,当初被萧子衿所救之时便已经发誓效忠,至死方休,此刻就算是陪她死在这也是无怨。“老子这就带人去追击这群兔崽子,总不能任由这群狗东西拿咱们当猴耍!” 追击谈何容易,此次出来并没有带多少人,三百多人还要除去粮官署、火头兵、军医帐,细算下来能上马杀敌的不过两百多人。这一个多月的剿匪,除去伤残,剩下可作战的人可真的不多了。粮草短缺勉强可以应付,军医帐耗尽的药材才是最致命的。 “你带一队人去接应秦海,将他们一个不少的带回来。”追敌深入的右副将秦海已经两日未归了,即便较之高莽,右副将秦海更加圆滑诡谲,善于用兵一些,萧子衿还是不太放心。这些流匪的狡猾她可是见识过的,仗着对这片雪域地形的熟悉,可是叫她吃了好些亏的,决不可心存侥幸。 巡视完军帐之后,天已经大黑。主将帐中的炭火也燃烧殆尽。添了两三根干柴,萧子衿又将火盆往床榻边上挪了挪。从小舞枪弄棒,满是茧子的手根本不曾照顾过人,此刻却学着以前下人的模样,拧了帕子给床上的姑娘擦身子,动作虽然笨拙缓慢,但胜在小心谨慎,生怕碰裂了着深可见肉的伤口。 “我知你是刀口舔血的人,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我以为凭你的武功智谋,除非你想死,否则只有杀人的份儿,却不想你到底逃不出那个人的掌心,心甘情愿至此。小颜啊小颜,你是我萧子衿这辈子唯一当做挚友的女子,你告诉我,这次我该怎么办?” 桌上的信纸在烛火的照耀下明暗闪烁,‘代为出嫁’是何等疯狂的举措,那可是皇家亲事。 不过半年时光,她亲手救回来的女子夺了原本属于她的郡主之位,毁了她定下多年的婚约,如今竟想着让她去履行身为郡主该担的责任!这十六年来,她所认为的一切似乎一夕之间全都变了样。 当初请缨剿匪确实是情势所迫,萧子衿本以为粮草充足的情况下,崤山营全部出动不过数日余便可以清剿匪患。可她从没有想过父王回京述职后,她只能调出三百亲卫兵跟随,更可悲的是粮草还掌握在那个女人手里,一时之间让她接连受挫,围困雪原。 正文 第二章 谁不想要 喧闹的东宫灯火通明,已是深夜,服侍的宫女太监以及半夜被从美梦中拖起来的太医们都得抖擞着精神,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太子殿下的病情恶化了,自己的脑袋也就跟着搬家了。 东方晨光微曦,早已过了朝会的时辰。东宫的太傅们却顾不得这些,一个个全都候在东宫正阳殿外,焦急的来回踱步,比等着自家夫人生孩子还忧虑几分。 隔着两条街的陵王府门前此刻一辆暗灰色车架缓缓停下,一向以奢侈华贵著称的陵王赵熙缓步下来。府门前的下人惊得半晌未曾开口,自家得势的主子竟然会从这么个破烂货上下来。 若说赵熙得宠不是没有道理的,一则因为他能说会道且办事得力,这二来却是因着当今圣上专宠内监,后宫就储着一位妃子,皇后难产早已仙逝。当今的太子爷是他唯一的血脉,奈何又是不足月而产,体弱身虚,还打娘胎里带出来个先天不足之症。虽然生而为储君,但在百官心中大约也只是个名头,那把龙椅若真是交给他来坐,估计也不长久,百官们纷纷挑选皇族仅剩的几个王爷站队,求个一生荣华。 好在皇帝虽担着宠幸内监的昏庸之命,但铁腕手段、城府极深,是以朝堂上下还算太平。 却说这皇上虽然仅有一子,但叔伯兄弟之后却如大树枝丫一般繁盛。尽管荣登大宝之前为了那把龙椅,皇帝也曾与兄弟相残多年,但真正拿下那个位子之后,对于仅剩的三个兄弟到底没有下毒手。老一辈的庆王胆小懦弱,陵王中庸无争;最后一个越王,当年尚三岁之龄,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如今也乐得做个闲散王爷,常年游历四方。 王位世袭,如今庆王、陵王年迈,滞留京中为质子的儿子们纷纷袭爵为王。从小养在膝下的侄子倒是有几个讨得皇帝欢心,其中最受宠的便是这位新近袭爵的陵王赵熙。京中陵王府的一切吃穿用度直追太子东宫,就连几个月前巡视北境,皇上带着的也只有他一个王爷,在朝臣们心中陵王俨然就是储君最准确人选。 赵熙理了理衣裳,负手对这车帘轻声道:“你说的东西,谁不想要。端看上面的意思罢了,虽然太子殿下体弱多病,但到底名正言顺,你们几个还是先收起歪歪心思,莫要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若有再犯,本王定不姑息。” “是,微臣明白了。”马车内的声音低沉浑厚,但是面对赵熙确实气劲不足,俨然有着低人一等的谦恭,“只是北宁王自北境入京述职已有些时日,东宫太傅们一直怂恿皇上为太子续弦,属意的人选正是北宁王府的端和郡主。据说皇上应允了,这样看来……” “端和郡主嘛!”赵熙左手三指不仅搓了搓,仿佛那暖手的青玉炉仍在手中一般,“无妨,一个名头罢了,怎敌得过三军少帅能掌实权!” 车中人微微一愣,自己效忠的这个主子心思缜密,揣度他的想法无异于自讨苦吃,“主子两个月前刚从北境归来,想必是见过那郡主的,微臣便不多说了。” 褪去华贵沉重的朝服,散开束发的冠帽,赵熙这才命人送了两杯茶进书房,细细的摊开北境传来的消息。 “北宁王拥兵自重?”一张细长的纸条被丢入火盆之中。 “北宁王府意欲抗旨,据嫁郡主?”又一张纸条化为灰烬。 “崤山营主将被困莽荒雪原,北境未增兵援救。”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赵熙喝了口茶,朝着书架后面问道:“你怎么看?” 沉默片刻,清冷的声音自后方传来,“看似琐碎无用的消息,有时候也能派上些许用场。” “怎么说?”他离开北境已有两月余,这门亲事看似是东宫太傅们的坚持,实则是皇上早就属意好的,否则也不会亲临北境却只为看一个小小的郡主受封之礼。“你我均已离开北境月余了,许多事瞬息万变,可不是随便就能预测的。就如她……”摇了摇手里的纸条,他之所以觉得这信息有误,实在是见识过萧子衿的实力,断不会被困于这样一个简单的剿匪局。 “若是王妃出手,未必不可。” “裴卿所言……”他对于北宁王府的了解并不多,各种恩怨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也不会多问,这些话也就蛰伏北境多年的人敢这么揣测,“若是这点事都解决不了,想来她也成不了气候。” “对了,东宫情况如何?听说北宁王世子亲自带了北境的神医去给太子诊病?” “探探虚实罢了,虽然世子偏爱二小姐,但郡主到底是他亲妹,任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不知能否见到明日太阳的人。不过这门亲事北宁王拒绝不了,否则早就获恩赦返回北境了。” 东宫大门之外,四匹马的车驾早已等候多时。萧子岳在随从的搀扶下登车而入,“儿子拜见父王,劳您亲自等候了。” 北宁王看了一眼同样体弱的儿子,蹙起的眉头就没再舒展过,“太子殿下的身体到底如何?”是否真如传言一般时日无多了! 几匹快马疾驰而入,本该落锁的北宁王府此刻却为了她灯火通明。王妃柯氏一身正装立于正堂,身边只跟了两个陪嫁而来的嬷嬷。年迈到满是皱褶的脸衬得柯氏更加年轻,年逾四十却容光依旧,只是这个从小未曾给过她几个笑脸的母亲大人,此刻竟破天荒的等她至半夜,着实叫她不知所措。 萧子衿解开披风,随手丢给身边的右副将秦海,“在这边等我。” “少主,末将还是随您一道进去吧。”他不放心,王妃的手腕若是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他就愧对自己的一颗玲珑心了。 萧子衿轻叹了口气,说视死如归也不为过。信上的内容她只告诉了秦海,亲卫军虽然可信,但大多是没什么心思的粗人,并且事关王府内院,也实在不能弄得世人皆知。秦海本就是北宁王府家臣秦氏一族之人,所以万般无奈的萧子衿才将他带了回来,“那便如此吧。” 离开王府的时候,这里虽然让她伤心,但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地方,留恋是有的。如今,漆黑夜空下只有烛火照亮的王府却让她莫名心寒。 “王妃只见二小姐一人。”守着正厅的府兵称职的将秦海拦在外面,丝毫不会通融。不过半年的时间,二小姐这个称谓已经被他们牢记于心了。 “罢了,我一个人进去吧,你在此等候!” 正文 第三章 等价交换 正厅的灯火向来是最明亮的,桌椅香案在摇曳的烛光中摆动着平铺在脚下的阴影,竟衬托出一股子诡异的静谧。北宁王妃柯氏抬头看了她一眼,转身坐到主位之上,“奉茶。” 柯氏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这是萧子衿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北宁王府的庶子不少,但是柯氏向来善待他们。这些年来作为王府唯一的女儿,即便从小养在她膝下,萧子衿也未曾受过她多少好脸色。曾经她以为柯氏爱重儿子才会如此,故而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文治武功样样拔尖,却依旧换来冷眼相待,如今算是明白一些了。她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不喜欢别人的女儿。 “子衿拜见母妃。”从小习惯见了她行大礼,这次也不意外。 “坐吧。”柯氏微微抬眸,清冷无情的眼睛只是瞥过下首的红木梨花刻纹的椅子,“长途跋涉累了吧。” 在王妃娘娘跟前隐忍多年,萧子衿对这句虚伪的关心很是不习惯,端着茶水的手也跟着微微收紧,“母亲有话不妨直说吧。”她们之间本没有那么多客套,自从她亲自应允了许家的退婚,亲自夺走了她的郡主之位开始,原本浮于表面的母女情深也荡然无存了,那种从未有过的母慈女孝,如今也不屑于粉饰。“您以三百亲兵的性命相挟,迫我代嫁是何等决绝的手段,如今又何必在这里故作温情呢!” 柯氏放下茶盏,嘴角冷冷一笑,她最恨那种不自量力的自负,明明已经被逼到悬崖而无计可施,却一点惧色也没有,“刘嬷嬷,把东西拿给她。” 粗制的木盒子随意的摆在萧子衿的右手边,粗糙到有些隔手的盒面碰上满是茧子的手,倒也不觉的刺得慌。这一瞬间萧子衿似乎知道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多谢母妃体恤女儿。”对人心的洞察掌控,这个掌管王府后院的女人做得可谓登峰造极。这个王府完全属于她萧子衿的人,这回真的只属于自己了。 “既然如此,便褪去这一身戎装,换回女儿家的衣装吧。我替你准备了一些,这些日子就留在府里好好修习礼仪和女红,别带着一身兵痞气嫁过去。” 没有面红耳赤的争辩,甚至都没有假意讨好的逢迎,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萧子衿抱着怀中的木盒子,缓缓打开,里面只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卖身契。她嘴角微微弯起,似乎不敢笑得太灿烂,“母妃。”余光瞥见准备起身离去的柯氏,她忽然站起来喊住,“那崤山营……” “那是王爷留给你的,我没有权利去干涉。崤山营上上下下三千多人我一个都不会碰,你自可以带走。” “不,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崤山营一直是萧子衿的心头肉,那是她从十岁开始就待着的地方,这群人与自己一同成长,出生入死,是除了十一之外,最让她牵挂的人了。“既是假的,就不可能永远天衣无缝,想必母妃已经有了后续的应对之策。但是我的生死当不是您牵挂的诸事之一,崤山营的去留,我希望由他们自己做主,跟着我其实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了。” 柯氏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投去了一道探究的目光,片刻就转身离去。 秦海恭敬的行礼,目送柯氏离去之后才匆匆冲进去,“少主,王妃娘娘她……” “无妨,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倒是她,到底将我一直想要的给了我,一场交易罢了。”将木盒揣给秦海,她轻叹了口气,“你去把十一带回浛洸城外崤山营主帐,明日我有事要说。” 那一瞬间,萧子衿脸上冷漠坦然的表情是秦海半晌没有摸透的,有个可怕的念头渐渐萦绕心头,他不敢相信王妃娘娘真的这样打算,难道她不怕少主将一切都抖出来吗? “她不会的。”面对旁人的疑惑,北宁王妃柯氏很是笃定。 刘嬷嬷蹙眉望着笃定的王妃,今晚的事情她冷眼旁观,自认为若是自己,拼着鱼死网破也不会让对方好过,更何况如今王妃手里一个筹码都没有了,拿什么牵制那个丫头。心中有了担忧,她便提了出来。 但换来的却是王妃娘娘嘲讽的眼神,“真是蠢笨至极,谁说我没有筹码,子岳自幼视她如珠如宝,若不是有他这个做兄长的护着,那个小贱人绝不会活到现在。所以,此事一旦东窗事发,咱们不需要怎么推卸责任,她便会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若是这个王府还有什么值得她豁出性命去守护的,只有子岳这个世子爷了。” 十一是个年方十九的清瘦女子,自萧子衿记事以来便在她身边伺候着,据说是生母留给她唯一的亲信。她自是十分珍惜,然而北宁王府端和郡主册封之前,王妃娘娘属意让十一去伺候郡主,虽然此事暂时被世子搁置下来,但后院之事向来是王妃娘娘说一不二,到时候十一被派去伺候郡主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如今站在崤山营铁闸之外,十一有些哆嗦,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惶惶不安。 奔腾的马蹄声渐行渐近,十一霎时抛却一脸愁容,踮着脚朝外看去。 “少主让姑娘在帐中候着,你这样站在这里吹风,若是冻出个好歹来,我可如何交代。” 十一冰凉的手擦过秦海从她肩膀上收回的指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狐裘,淡淡的霉味,阴冷的触感。崤山营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多谢秦将军,我这就进去,不叫将军为难。” 交代好一切军务,萧子衿于天明十分立于主帐之内,褪去了一身厚重的铠甲,身上只着了件素色长衫,外披件广袖袄子,额头竟有些细汗。 十一有些无奈,急忙递过帕子,“瞧你这火急火燎的模样,这冷的挂冰锥子的时候,你还能跑出一身汗了,仔细受凉啊。” “十一姐姐,你先歇着吧,此事之后再说。”她已经交代好定北军去增援滞留莽荒雪原的先头军三百人,另增派人手清缴匪窝,余下的事情便是料理崤山营的后路。 主帐之内几个百夫长本来还笑呵呵的想着如何嘲笑少主子剿匪失利,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向来没有上下级别之分,兵将闹作一堂。此刻话还未出口就看见秦海不住的往这边挤眉弄眼,虽然一个个都是兵将莽夫出身,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又不是高莽那个傻大个。崤山营的百夫长们不约而同的鄙视了一下高副将的智商和情商。 正文 第四章 暗中解围 镇北军的增援对于前路渺茫,后路封锁的崤山营三百先头部队来说真真是雪中送炭,原本在莽荒雪原勉力支撑的将士们一下子抖擞了精神。说来也是奇怪,原先躲躲藏藏打游击战的匪徒们不消几日便被侦查到,然后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们剿灭殆尽。 消息传来的时候萧子衿正一脸漠然的看着教习周嬷嬷,王妃派来的人,言行举止之间多了不少骄傲,仿佛眼前的只是个低贱卑微的粗使丫头。 因着答应代嫁之事,柯氏给萧子衿的待遇改善了不少。虽然常年军旅的她并不在意,但是在十一看来,或许代嫁是件不错的事。当年她一心盼着主子能早日嫁到许家,跳出这个苦海,谁知及笄之前许家突然退婚,这个希望也破灭了。如今这般似乎也不错,总好过在王府处处受制。 “十一姐姐,这是送给妹妹补身子的汤水么?”刚踏入院子,十一愣愣的看着在礼教园门外候着的端和郡主萧子怡,霎时间竟忘了行礼。来人一身绯色云锦罗裙,金丝银线绣出的海棠花格外的生动。杏色的裘皮袄子裹着她消瘦的身形,苍白的脸也因为补了些许脂粉变得耐看了一些。到底是柯氏的嫡生女儿,虽然在外流落十多年,身子消瘦,脸色苍白。但到底能瞧出是个美人,弯眉似新月,眼眸如星辰。 十一忙补了礼,“回郡主的话,是王妃娘娘吩咐给我家小姐补身子的汤水。” 萧子怡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抬手便要打开盖子。 “郡主不可。” 还未等十一出手阻止,萧子怡身旁的贴身大丫鬟便抢先一步拦了下来,“郡主补身子的汤水奴婢已经命人在静怡院备下了,郡主还是……” 萧子怡动了动嘴,终究没开口说什么,思忖片刻道:“我来送吧,到底是妹妹替我受罪的,伺候些汤水全当我心里过意不去吧。” 十一莫名其妙的看着萧子怡,对面索要汤水的可是端和郡主,凭她一个小丫头自是不敢不给的。 端和郡主回府的一年多里,萧子衿长期守着崤山营,并未有过多的接触,唯一的交集怕是当初将她救回来的时候。十一在府里瞧的也不是很明白,面上看着她是个心地善良不明世事的小姑娘,要不是有王妃庇佑,恐怕难以在这王府后院活下去。但是看她接过汤水,上楼梯的一瞬间连人带趟摔了个跟头的时候,十一又有些怀疑了。 萧子衿闻声冲了出来,若不是有武功傍身,恐怕就一个不注意踩到了趴在地上的端和郡主。 “郡主怎么在这里?”萧子衿蹙眉将人扶了起来,虽然温柔可人,却不招她喜欢,总觉得萧子怡如蚂蚁一般脆弱。 周嬷嬷看着这一地狼藉,尖细的声音带着怒气喷薄而出,“你们这群狗奴才,怎么伺候郡主的。若是伤着哪里,你们担待得起么? 萧子衿看她扬手就准备扇十一的耳光,急忙用巧劲将她挡开,反手一推便将那老婆子推得摔了个四仰八叉,“这一地的奴才,你还真是会挑人啊!” “老奴……老奴知道娘娘给二小姐备了补身子的汤水,命这个贱丫头去熬制,如今这汤水洒了一地,自然该追究她的责任。” “哦,是吗?”萧子衿瞥了一眼略有些哆嗦的十一,“我只看见汤水是从端和郡主手边洒了的,你若是有胆子便去追究郡主的责任,否则别在这里狗仗人势。”说罢,顺手将十一扶了起来,连拉带拽的拖回了自己的琳琅院。 萧子怡去王府的尚药司擦了点烫伤的药,一路上木讷无语,单凭身边的丫头婆子一面替她委屈,一面咒骂萧子衿不识抬举。临近静怡院的时候才轻叹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是近日之事不准告诉母亲。” “既然做得出来,还会怕传到我的耳朵里?”王妃端坐在院中,清冷的阳光已经渐渐西斜,照耀在这大理石砌成的圆桌上,闪耀着刺眼的光。萧子怡有些胆颤,这个好不容易认回的母亲,行事作风和她想象的天差地别,或许她谁都可以伤害,唯独不会伤害自己,但她在面对柯氏的时候仍旧忍不住哆嗦。 “母亲,您不该这么做?” 柯氏无奈一笑,放下手中的杯盏后朝萧子怡招了招手,“让为娘看看你的手,烫疼了吧?” “母亲!”她近乎撒娇一般靠过去,乖巧的伸出包好的手,任由王妃捏捏摸摸,“她都已经答应了,您为什么还要给她下药?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要人命的毒药,但是父亲若是知道了……啊,疼!”话还没有说完,手上传来的痛楚让她失声叫了出来,“母亲,好疼啊!” “你还知道疼啊,你为她着想,她怎么对你的?”柯氏心疼的看了她一眼,略带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是皇上亲封的端和郡主,一言一行再不能随心所欲。” “可是母亲,皇上赐婚的是端和郡主,你这么做……” 北境距离京都万里之遥,皇上只在册封典礼之前前来赏赐了一通并未见过端和郡主的模样,故而柯氏敢这样李代桃僵。“你懂什么,若是为娘没有认出来你,那端和郡主的位子便是她的。享了郡主待遇这么多年,这本该是她的责任。”当今太子病痛缠身,不久于人世,况且已经娶过两任太子妃,克妻之名举国皆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再入虎口。“怡儿,一切听母亲的,你只要安安静静的在静怡院练习女红就好,其他的……” “可是父亲一旦归来……还有大哥……” 柯氏冰冷中带着怨毒的笑意缓缓自脸上化开,“皇上的圣旨已经下了,他们如今人在京都,鞭长莫及。我会在他们归来前将端和郡主送嫁出去。” 没了十一的卖身契,没了崤山营的节制权,她没办法完全掌控萧子衿这个小贱人,这才想到对她下药,却不想被这个傻女儿坏了事,“此事你莫要再管了,母亲自有主张。” 说罢让身边的刘嬷嬷将萧子怡带回房内好生看管教习,“来人,将这封信送去镇北军营先锋营,让他务必留人。”此举也算无奈,别怪她心狠。 正文 第五章 留下筹码 午后阳光渐渐有了些许暖意,刺骨的冷风拂面而过,策马狂奔的萧子衿回头看了看追出来的府兵,“就凭你们妄想追上我的踏雪?” 秦海蹙眉望着穷追不舍的人,偏头望向前来报信的高莽,“老高,咱们该给点颜色给这群软脚虾看看了,崤山营可不是吃素的。” 高莽这下可兴奋了,不顾骑在飞驰的马上,连连回头看过去,手边还不忘迅速拔出腰间的长刀,“少主,你先走一步吧,这里我和老秦收拾就好。” 萧子衿笑得恣意张扬,仿佛找回了驰骋沙场时的风姿,“仔细着点,都是有妻儿父母的人,别给弄死了。” 恣意的笑声回荡在浛洸城外解冻的管道上,一路奔驰而去。 秦海一面调转马头,一面长剑出鞘,顺便白了高莽一眼,“再喊我老秦,我回头卸掉你一只胳膊。”他不过二十三岁,比起高莽的而立之年可是年轻很多。 崤山营自从萧子衿从莽荒雪原归来那夜就已经交代好了,愿意随她入京都的不过百人,其他人并入赭山营,算是萧子衿临行前为大哥留下的最后保护伞,这些人将死忠于萧子岳。 “人呢?” 原本的崤山营此时人去营空,莽荒雪原回来的三百人勉强在此休憩。高莽和军医尹大夫原本奉命保护好受伤昏迷的冷姑娘,可刚落榻,镇北军先锋营的将领便拿着王妃的手谕前来强行带走了尹大夫和冷姑娘,本来动手快过动脑的高莽就没什么主意可以拿的出来,如今丢了少主交代的人,更是慌了神。单枪匹马的闯王府不成,就去秦府把秦海揪出来了。有了秦海搭桥,萧子衿不消片刻便得到了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回少主,镇北军已经带走了姑娘,这会都走了约两炷香的时辰了。”营内手上的将士急忙行礼回话。 “知道了。”萧子衿从未与镇北将领有过正面冲突,那可是北境雄狮一般的军队,直系于北宁王的。如今她却不得不去要人,“叫秦简出来!” 秦简是北宁王府家臣秦氏一族嫡系长子,而立之年便已经在军中有赫赫威望,成了北宁王的左膀右臂。 “妹妹,什么事情这么大的火气,瞧你把秦将军吓得,都不敢出来应声了。”低冷的声调中带着戏谑,仿佛玩笑一般,一身着铁甲的男子徒手压下笑自己的宝剑,“这里是镇北军先锋营,不是你的崤山营,我劝你还是别太狂妄了。” 萧子衿愤然的甩开萧子琛的手,长剑在他手上划过一个细长的口子,嫣红色的血缓缓渗出,“萧子琛,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成了母亲大人的狗了,不知道你那死于非命的娘亲会怎么想?” “你……”萧子琛扬手扇过去,指尖堪堪擦过她的发丝,“我警告你,不准你提我母亲,你一个连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根本不配提我母亲。”那是他心中的一块痛病,名义上是北宁王府的公子,其实却是丫鬟生的庶子。明知道亲生母亲是被王妃折磨死的,此刻他却不得不听命于王妃,因为他想活下去,想爬的更高,想要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统统拜倒在自己脚下,尤其是那个病秧子萧子岳,还有眼前这个分明也是庶出却很是得父亲宠爱的妹妹。 萧子衿将额间散发撩到耳后,嘴角回以一抹冷笑:“你打不过我,还是乖乖的让秦简出来吧。我没有恶意,不过是来要回我的人罢了!” “末将拜见少主子,还望少主息怒!”秦简策马而来,身后跟着的是秦海和高莽。秦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倒是高莽一脸不悦的盯着秦简,恨不得用眼光将他戳出几百个窟窿来。 萧子衿剑锋偏转直直的往秦简刺去,速度之快让人不得不屏息以待。锋利的剑锋削去他的发冠,长发披散,飞舞在这凛冽寒风中。半跪着的秦简没有丝毫动摇,身子笔挺,面色不改,“您就是杀了末将,末将也无怨言。”言下之意,要交出那姑娘,比杀了他还难,“姑娘如今并没有生命危险,少主何不冷静下来慢慢等待?” 萧子衿的剑压在秦简的脖子上,“好一个忠心耿耿的秦家,好一个不屈不挠的秦简,你如今到底侍奉哪个主子?”片刻的沉默,萧子衿缓缓收起剑,“记住你今天的话,那个人可是越王托付于我照看的,若是有什么闪失,别说你,就是王妃来了也未必能担得下责任。” “越王?”秦简疑惑的抬头,萧子衿可没打算为他解惑,径直的翻身上马狂奔而去。留下心有余悸的萧子琛、一脸懵逼的高莽。 秦海叹了口气,“兄长你……” 秦简这才抬眼看了他一下,旁系庶出的秦家人少有出息的,如今却出了这么一个崤山营智囊,身为嫡出的他也难免关注一些,“秦海,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秦氏一脉,虽然立场不同,秦海对他到底念一些血缘之情。冷姑娘突然出现在莽荒雪原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究其来历更是只有几个人知晓。毕竟越王来无影去无踪,游历四方甚少有停留,若不是跟崤山营少主有些交情,恐怕也不会往来北境这一年四季有三个季节是冬天的地方,“冷姑娘是越王殿下出手救下来的,途径我们行军之地,自觉带着伤重的姑娘不便,于是便托给了我家少主,命她好生看护。”话语之间托出了冷姑娘的重要性,其实那不过是越王一时兴起出手相救,丢给萧子衿的时候也就一句话,生死但凭天命。秦海虽然不知道少主与冷姑娘有何渊源,但是看她今日紧张奔袭的模样,那姑娘定是重要的,这才编了这么一段故事,希望可以镇住秦简,保住那姑娘的性命。 “我只是奉命行事,并不知道王妃要她做什么,不过既然是越王殿下的托付,我定当命人好生看护。”还好有先见之明的将尹大夫一并带走了,此刻秦简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这都是什么事啊,莫名其妙。 正文 第六章 越王归朝 北宁王府出动追击萧子衿的人马三三两两的归来,一个个不是折了胳膊就是断了腿被马儿驼回来。王府的管家瞧着这一个个残兵败将的模样,心中一时懊恼,正愁如何向王妃交差,就瞧见萧子衿单人轻骑缓缓归来。 虽然日头还早,但已经是夕阳西下的光景,踏雪乖巧的任由萧子衿牵扯往后院马厩走去。 “二小姐,王妃有请!”周嬷嬷满脸不屑的瞥了她一眼,见萧子衿没有半分听话的意思,略有些不耐烦,“老奴劝二小姐还是不要违抗娘娘的命令为好,否则……” “否则如何?”马鞭呼啸而来,笑自己转身的瞬间一鞭子抽在周嬷嬷的脸上,“你也知道你是奴才,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样子,方才见到我行礼了吗?” “你……老奴给二小姐见礼,王妃有请!” 看着周嬷嬷这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萧子衿心情大好,甩了甩手里的马鞭,“周嬷嬷这礼数似乎不是很周到,看来母亲大人该替我物色一位更懂礼数的教习嬷嬷才是。” 周嬷嬷气的牙痒痒,一向只有教训他人的份如今被这小贱人训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转身准备跟上去,身子却被不自主的飞出一丈多远,一把老骨头险些被踏雪踢散了。 “把这个畜生给我宰了!” “谁敢?”萧子衿一鞭子抽在靠近踏雪的家丁身上,“这是父王所赐的神驹,谁敢伤它?” 镇北军先锋营的事情北宁王妃已然知晓,府里医术高明的大夫也被秦简搜罗过去了,此刻她方才放心的品了口茶,端坐在湖心亭内,候着姗姗来迟的萧子衿。 绛紫色的袄子衬出柯氏念过中旬之后分风韵,腕间的雪狼裘皮护腕拂过桌上的锦盒,她看了眼朝自己行礼的萧子衿道:“起来吧,我有东西给你!” “谢母妃!”接过桌上的锦盒,她并没有打开的意思,只是对于今日之事多有些愤然,“既然母妃不信任女儿,又何必将十一的卖身契交于我。” “此去京都山高水长,没个贴心之人陪伴左右,我也不放心。倘若你有什么差池,十一可是会为你陪葬的。”柯氏指了指盒子,嘴角已久泛着胸有成竹的笑意,“这是皇上替太子殿下下聘的一套紫晶首饰,这是你作为端和郡主出嫁的凭证。至于那位冷姑娘,我想你我心知肚明,我不可能没有任何手段就放你离去。” “多谢母妃教诲了。”收下锦盒,她再次行礼,“女儿还要去备嫁,就先行一步了。” 京都地处偏南,冬季短而湿润,年节一过便热闹起来了。陵王奉旨操办太子殿下大婚,礼部协理,陵王府和太子东宫都忙碌非凡。 述职完毕后,北宁王再次携礼拜访东宫,却在大门前遇到了久不露面的人。越王赵澈端着一把折扇风姿绰约的候在东宫府门前,一袭暗棕色狐裘披风内,月白色长袍上平铺满银线绣制的祥云图案,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流儒雅。“原来是北宁王携世子来访,今个真是巧了。” “确实巧了!”北宁王与赵澈相互拱手作揖,这才开口道:“王爷常年在外游历,就连皇上召见也难见一面,如今小王得见,真是荣幸之至。” “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刚从皇兄那里挨了一顿训斥,这不过来瞧瞧大侄子聊表心意么!”越王引着两人从正门步入,挥手示意周遭行礼之人退开,“王爷近来身体如何?” 北宁王倒也象征性的客套了几句,与越王相熟全仰仗当今圣上。当年皇上觉得这个幼弟不学无术整日花天酒地,于是一道圣旨将他丢到北境镇北军中受训。北宁王自是没有对他留情,这才多少让他收了些许心性。 “本王是听闻皇兄将贵府的郡主赐婚给太子殿下,这才匆匆赶回来瞧瞧热闹。”北宁王呵呵笑开,心中却满是酸楚。这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皇上渐渐放心不下北境的兵权,想收回又没有正当理由,如今只好借赐婚之命索了郡主作为人质。太子殿下本就多病缠身,还背负克妻之名。子怡嫁过来只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柯氏定会闹翻天;但若是太子殿下有个什么意外,整个北境都得陪葬,这真是个两难的抉择。 东宫寝殿之内弥漫着浓重的汤药味道,太子殿下赵钦斜倚在榻上,略有些蜡黄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唇瓣上还沾染着些许药汁。侍候的内监小心仔细的擦拭着,随后朝越王等人见礼才退下。 “皇叔,侄儿身子不便,失礼了。”太子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无力的四肢最终让他不得不放弃。 越王急忙扶上去,就着袖子擦了擦他额上沁出的汗,“别太勉强,这次北宁王从北境带来了神医,殿下不妨试试!” 太子微微抬眼看了看立于不远处的北宁王和世子,“来人,看座。” “北境的神医已经于半月前替侄儿诊过病了。”胸口传来的阵痛让他一度气喘,勉强稳住气息之后他才开口,虚弱的声音让他的话显得异常疏远冷淡,“侄儿的身子如何,心中还是有数的。父皇不顾劝阻硬是要将端和郡主赐婚于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上次世子过府拜访,本宫病重未曾远迎,如今算是见到北境战神的风姿了,说来真是惭愧,本宫这身子怕是……” “殿下就是如此忧思过重才会伤身伤神,太子妃身子羸弱,无福无缘,殿下再这样伤心下去,身子伤了,娘娘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越王缓缓帮赵钦顺气,“王爷,北境的神医上次出诊可有说了什么?殿下的病情……” “殿下忧思过度,心气郁结这才牵引了陈年旧疾,需要静养调理。” 萧子岳代为转述,有些话自然不便多说。“这是大夫开的方子,说是对调理太子殿下的身子有奇效。我不通医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方子里需要的北境稀有药材我也一并带来了,希望殿下能早日康复。” 正文 第七章 终身大事 夜色渐渐深沉,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下来。越王撑开窗户,夹杂着泥土清香的风徐徐灌入,让这一屋子低糜的药味渐渐散去。“近来蛊毒又犯了?” 赵钦猛然咳嗽了几声,几丝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调查的如何了,皇叔?” “岭南诸国早已灭亡,当年较为强盛的昭国也于十几年前被灭,如今统治着岭南诸国的似乎是原先覆灭诸国的北冥世家,那是个以豢养杀手起家的豪族,这一代的家主北冥岄年过五十,能力渐渐不济,少主神秘莫测,曾经教养出诸国闻风丧胆的细作杀手。”越王长舒了口气,为了追查冥月门少主,他一路从岭南追至北境,最后仍旧一无所获,“你这蛊毒确实出自岭南,但是否是冥月门的杰作就不知道了,那个杀手组织向来是只认钱不认人的。” 赵钦垂眸思索,紧握在指尖的锦帕不自主的捂住嘴,仿佛担心嘴里的鲜血滴落在锦被之上,“皇叔,他们没有理由对我母后下手,不过是收钱卖命罢了,我们要找的是真正想要致我们母子于死地的人。双生蛊,手段毒辣,连尚在母后腹中的我也不愿意放过!”他的声音虚浮无力,浅淡低糜。 越王不过二十六岁,当年先皇后临盆之时他尚是幼子。只听说她难产血崩而亡,具体原因整个皇室都是三缄其口,个中缘由他们自然无处可查。 “好了我的大侄子,你都这样了还在胡思乱想。”赵澈顺手端了杯茶水抿了抿,微微的苦涩在唇齿之间化开,“你府里的奴才该换换了,这茶水里面搀着的毒素虽然不致命,但是长此以往下去,你的身子定然药石无灵。” “那就劳烦皇叔费心了。”赵钦缓缓走了过来,端起他手里的那杯茶倒入已经慢慢枯萎的海棠盆栽之中,“今个父皇召见你,所为何事?”从早朝留至傍晚才出宫,想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可是问你岭南的事情?” 当初奉皇命去调查太子中毒的事情,看似荒淫昏庸的帝王对待这个唯一的子嗣到底还是有些上心的,所以他这个苦命皇弟就被派遣出来东奔西走了,“殿下,皇兄说过,这些事情直接告诉你就好了,到底是你的事情,查出任何结果但凭你的决定来处理。” “哦?既然如此你为何会在宫里待了一整日?”太子殿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前些日子父皇来看我,好像念叨着吏部尚书林铮家的嫡女今年已逾双九年华,温婉贤良,正适合收收你这浪子心性。恐怕免不了对你有一番唇舌教训吧?” 终身大事啊! 今个一进宫便被皇上以这样的理由训斥了许久,赵澈揉了揉眉心,一脸愁容,“你说我风尘仆仆的来回奔走,怎么就不能让他暂时忘了给我赐婚的事情?”这都是第几次了?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年逾四十的皇上对赐婚一事格外热衷似的,自从他满二十岁开始,每隔两年就提一回婚约的事。以前还可以那林家女年幼为借口,如今这一拖再拖,人家都成了年过十九的老姑娘了,这回连推脱的借口都没有了。 “我比那个小姑娘大那么多,况且我这人闲散惯了,实在不适应被人拘束的日子,殿下你看是否……” “我无能为力!”难得舒心的笑意在赵钦脸上泛开,他本就长得清秀文弱,俊美中略带一些阴柔,许是因为久病缠身的缘故,才给人这样的印象。“前些日子父皇与我提及的时候,我试着给你推了一次,父皇这次的决心很大啊。况且我这个做侄儿的都已经娶妻,你这个做叔叔的至今孑然一身也说不过去吧。” “哼,你这是有关江山社稷,我这算什么?”摆了摆手,他丢下从岭南带回来的一些药材急匆匆的逃离了东宫。 夜已经深了,繁华热闹的街市难免有些寂寥,除了花街柳巷依旧灯火通明。赵澈满脸愁容,却被不远处凝香阁的招牌引了过去,许久不见苏姑娘了,还甚是想念。 脂粉的香味弥散开来,赵澈摆弄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老鸨李氏一见是财主驾到,立马摇着手中镶金边的蒲扇靠了过去,“呦!这不是赵公子么,半年多不见,怕是把我们潇潇姑娘给忘了吧?” “呵呵,怎么会呢?潇潇可是本公子的心头肉啊!”说罢一巴掌推开李妈妈,甩手一块金锭子扔出去,“今个潇潇姑娘不见客,明白了吗?” 方才死命咬住金子的牙口立刻欣喜的松开来,堆了满脸的谄媚笑容急忙应承道:“额,明白明白,妈妈我呀这就准备几个上好的小菜,温两壶酒命人送过去!” 李妈妈如今已有四十五六,许是保养的好,虽然比不上阁中的姑娘,但腰肢纤细脸蛋滑嫩,丝毫没有老态,招揽客人只是那摇曳的身姿愣是能把一群男人迷得七荤八素。 赵澈看了她一眼,眼眸微转戏谑道:“两壶怎么够,多送点过来,少不了你的金子。” 凝香阁最高的一层中一共四五个房间,其中褚云阁便是苏潇潇闺阁。虽说是妓院,但如苏潇潇这般因连坐之罪而被没入窑子的官妓却是少有以身侍人的,很多姿色不错的会被达官老爷们赎出去做妾。但是有一种罪责是终身不能赎身的,那便是谋反。 “王爷不该频繁出入这里的。”苏潇潇缓缓移动步子,将闺阁内的红烛一盏一盏点燃,“到底是烟花柳巷,与您的身份不符。” “本王何时在意过这些!”赵澈看着下人摆好酒菜,这才关上门,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样倒在锦榻之上,“善音,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吧!” 不用他吩咐,女子便褪去一身纷繁复杂的长袍,杏色的牡丹罗裙赔上窄袖的中衣,玉带束身显得女子格外纤瘦。清冷的眉眼间眉眼谄媚也没有畏惧,反而闪过一丝忧虑,“王爷,您又受伤了!” “出来闯荡江湖,难免磕磕碰碰的。我跟皇兄说是小伤,不想假手于人,由你来处置在合适不过了。”出身医药世家,从小精通医术,即便流落风尘,却依旧没有自暴自弃,这样的女子真真让人挪不开眼睛。 正文 第八章 婚事有变 素手纤纤,熟练的为他剔除伤口的腐肉,清洗干净以后上药包扎。苏潇潇的额头沁出一丝细汗,眉头紧皱,有些说不出口的心疼和酸楚,“还说是小伤呢?” 赵澈握了握她的手,指腹划过她手心横亘着的伤疤,“冥月门果真如龙潭虎穴一般,我这回单枪匹马过去真是吃了不小的亏。不过你托我打听的事情到底有些眉目了。” “哦?我妹妹还活着?”她前一刻抽出来的手,因着激动又抓紧了他的衣袖。 赵澈略有些惊喜的看着有些失了分寸的苏潇潇,“我不敢确定!”但看她略有些失望的眼神,着实有些不忍,“素闻冥月门少主北冥朔冷酷无情,就连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杀手都弃之如敝履。但是近来有传闻说他金窝藏娇,待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极好。但是这也只是传闻,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 北冥朔! 她几乎快忘记这个名字了,只余下那伤重到满身是血的模样还徘徊在脑海之中。如果真的是他带走琴儿的,那么至少她性命无忧。苏潇潇轻叹了口气,“多谢王爷,这个消息已经很好了。” 收起了一盆血水和瓶瓶罐罐的药之后,苏潇潇径直的去铺开床褥,“今晚,歇在这里吗?” “音儿愿意本王歇在这里吗?”慵懒的他紧紧的盯着她。 忙碌的收忽的顿住,眼神中的悲哀和伤痛是无法磨灭的,“王爷莫要再唤我那个名字了,如今这世上没有什么苏善音了,有的只有凝香阁头牌苏潇潇。” “只要你愿意,依旧可以是苏善音。”只要你愿意入越王府。 “王爷当知我心。”她缓缓坐在床边,虽曾为世家小姐,但如今早已经在这风尘中浮沉了三年多,一则配不上他,二则心不在此,不可勉强。她微微抿嘴笑了笑,“我听闻林家的小姐在闹婚!” “怎么,她来你这里闹了?” 越王痴迷花魁苏潇潇之事全城皆知,这六年来他屡屡推脱婚事,京中早有传言说是因为苏姑娘。如今这桩婚事已经被提上日程了,越王却还是流连凝香阁,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奈何赵澈担了王爷身份,林家虽是大门大户,但到底比越王府差些,是以有些敢怒不敢言。 但坊间传闻林家小姐骄纵蛮横,胆大妄为,所以赵澈还真担心她闹过来会伤着苏潇潇。 女子莞尔一笑,“你莫不是听了一些流言蜚语说她是任性善妒才这般拒婚的吧?”苏潇潇虽然流落风尘,但早年间也是大家闺秀,初入京都那几年在一些诗词歌会上有幸见过林家独生女儿林素蕊,肤若凝脂,眉眼含情,放眼整个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举止谈吐间有着大家闺秀的气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她自认善音律,却在林素蕊面前有些低人一等的感觉,心中自是佩服不已。 见越王默不作声,她的笑容越发肆意了,“那你可误会她了,至少我见过的她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若是有一日她变成坊间传闻那般,也是被你逼的。被皇家定亲却又被屡屡拒婚,你不要她,又无人敢上门提亲,你让一个女孩子作何感想。” “她其实可以拒婚的。” 苏潇潇有时候真觉得越王爷空长了年岁,林家再显赫也不过算得上官宦人家,哪里比得上越王皇族,拒绝意味着抗命,那后果不堪设想。“是呀,然后全家跟着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 赵澈有些不耐烦听这些话,“所以我才拒婚的。”但是没有结果。 “最近好像有消息说林家姑娘失踪了。”苏潇潇有些担心,不管她是逃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消失,之后大婚将至,整个林家都可能陪葬。她不想再看见第二个自己,“您既然不想娶,那何不想法子成全一下,保住林氏一次!” “你好像很关心她?” 苏潇潇垂下头,可能是音律上的知己,多看了一眼,也可能是同情她的身不由己,“王爷说笑了,我有什么资格关心她?” “好了,本王会注意的。今个就不歇在这里了,你早点睡吧!” 老鸨李氏的屋内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白日里不开张的妓院不知怎的竟然大门敞开。苏潇潇昨夜睡得比较早,清晨自然早了些时候醒来,“李妈妈,您这是?” 李氏摇了摇蒲扇,很是亲昵的抚上苏潇潇的肩膀,“我的乖女儿,怎么起这么早,多睡睡养养容颜,你的身子最重要。” “是,女儿知道了。”最后望了一眼主屋,她盯着刚才走出去的小丫头,似曾相识的感觉蒙上心头,是林家的婢女。 热闹繁华的街道上,几匹马穿行而过,林尚书长子林素堂一脸焦急的往回赶去,“王爷怎么会突然到访?”如今妹妹不在府里,他这个避婚多年的人竟然造访,看来是听见了什么风吹草动了。 “老爷只说让您赶紧回去,王爷似乎也没有说明来意。” 杉木家具比起宫廷御用的到底差不少,摸上去略有些粗糙。赵澈左手执扇,右手很有节奏的敲击着一旁的矮桌,沉闷的声音仿佛如今尴尬的气氛。 “王爷与小女虽有婚约,但蕊儿到底还未出阁,王爷此时相见有些不合礼法吧!”吏部尚书林铮面露难色,岁月爬上了这张英挺的脸,他额间的皱纹在忧思时格外明显。 赵澈并不买账,只是心中已经大底确定了外面的传闻。林素蕊应该真的逃婚了,所以林家才交不出人来。“本王只是想见一见自己未来王妃的容貌,林大人何故如此推脱,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比如令千金不在府上!”他几乎是肯定了这个答案。 “此时相见确然不合礼法,不过王爷若真想一睹舍妹的粗鄙容貌,微臣立刻命人取来画师所画的小像供王爷过眼!”匆匆赶来的林素堂急忙打起了圆场,不等赵澈发话便先一步命人取来小像,希望能暂时堵住越王的嘴巴。 “王爷请看!” 精致的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先是坠着简单兰花叉子的发髻,随后是弯弯细叶眉下温婉和善的眉眼,略略侧偏的脸蛋画的稍显红润,蒲扇轻掩下唇,作娇羞含笑的神态。看上去竟然有那么一丝熟悉。 赵澈不禁蹙眉,他确然没有见过林素蕊,可是这张画像竟然有七八分像两个月前在北境救下来的女子。只是容貌相似,神态却差的远了,他犹记得那女子用一种坚定求生的眼光看着自己,即便身子满是刀伤,动弹不得,但眼神的冷厉和决绝确实与这幅画相去甚远。 正文 第九章 北境送嫁 赵澈捏着扇子的手微微收紧,“既然如此,那么本王这就回去命人准备婚事,待太子大婚之后便登门迎娶吧!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他半开玩笑的站起来,闹也闹够了,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如此,本王便告辞了,今日多有叨扰,过府拜访之后方觉市井传闻多不可信。” 赵澈走的很干脆,直到上了马车之后才吩咐人道:“把人在北境的消息散出去,另外派人盯着林家!” “是,属下明白!” 送走了越王,林铮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他是个读书人,虽然涉入官场多年,但依旧不习惯面对这些个皇亲贵胄。这门亲事他本不愿意答应,奈何皇上多次提及,再不应承下来就可能引来灭门之灾,只是此事苦了自己一双儿女了。“堂儿,找到了吗?” “京都一带都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了,没人!李妈妈那边我也派人去查问过,她说会鼎力相助的。”林素堂并不明白自己这个向来刚正不阿,持身中正的父亲怎么会和一个妓院老鸨关系匪浅,但是为了找到妹妹,他还是听话的暗中派人去了。 “你呀,明个收拾收拾回老家去吧,若还是找不到便不要再回来了,为父保护不了她,也不能害了你。明天我便上一封折子替你辞了禁军副统领的职位。” “父亲!” “别说了,下去吧!” 绣着大红喜字的旗帆在凛冽的寒风中呼呼作响,皇室迎亲的队伍在东宫禁卫军的护卫下在北宁王府门外的街市上排开,以送嫁的车驾为分界线,后面如长龙般的队伍有近一半负责押运嫁妆,声势浩大,整个浛洸城都为之震动。 后院的闺房之内,萧子怡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女子,洁白光净的额间贴着团云花钿,两支纯金打造的飞凤钗坠着东珠雕刻成的步摇,高高挽起的发髻之上凤冠华丽沉重,一时之间颇为羡慕,那本该是她的嫁衣她的凤冠,嫁给太子的也原本该是她。萧子怡虽然听凭北宁王妃做主,但至今不懂为什么她要把这个机会塞给萧子衿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妹妹今日美极了,往日里只见着你英姿飒爽的模样,今日这么一打扮起来,真是闭月羞花之容啊!”萧子怡笑了笑,顺手接过十一捧着的龙凤呈祥盖头递给一旁面无表情的王妃,“母亲,您给盖上吧!” 从铜镜上移开目光,萧子衿顺手挡住了柯氏的手,“母亲,她还好吧,我就要走了,可以去看她一眼吗?” 柯氏的手微微一顿,早前听闻那女子是越王所托之时她便派人去查过,但终究没有什么消息回来,但不管怎样,那个伤重的女子是挟制萧子衿的一枚棋子,她绝对不会让棋子断了气的,至少现在不行。“这些事你不必操心,我比你更想她活下来。” “世子妃到!” 伴着传唤的话音,一身着绯色长裙,米白色袄子的女子匆匆闯入,柳欣阳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走起来了颇为困难。只是刚从娘家归宁回府便听闻郡主出嫁的事情,急匆匆赶来才发现穿着一身红嫁衣的却不是萧子怡,这样的震撼险些让她跌坐在地上,柯氏身边的两位嬷嬷恨不得自己是肉垫子,急忙涌上去将她扶稳了。“母妃,这是怎么回事?你想让子衿代嫁!这可是欺君啊,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不为王府考虑,难道您也不愿意为这个未出世的孙儿考虑考虑吗?就为了她?”柳欣阳难以置信的指着萧子怡,她认祖归宗一年多来,萧子衿的处境更加难熬,最后直接避入军中。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作为嫂子,她心中很是疼惜。 “住口!”柯氏瞥了柳欣阳一样,“注意你的身份,如今有孕在身就别再四处乱跑了。有些事情不该你管,你也管不着。这件事情永远不会泄露,除非有人不顾念你们母子死活!”她的目光扫过屋内仅有的几人,最后定格在萧子衿和十一的身上,“你说是吧,我的乖女儿!” “母亲说的是!”她就算不顾念柯氏不顾念北宁王府也得顾念一直以来照顾自己的嫂子和大哥,以及自己的性命。事情一旦暴露,首当其冲的便是她自己。 萧子岳不在府中,妹妹出嫁则有庶次子萧子琛背出去,虽不和礼法,但在柯氏看来已经是高看萧子衿了。登车前,她依制该对柯氏行拜别礼数,但迎风而立的萧子衿只是定定的站着,许久单手撩开盖头,“母妃,希望你不要后悔,女儿会想你的!”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她潇洒转身推开搀扶的人径直上了马车。十一唯唯诺诺的跟了上去,心中有些担忧,说完就盖上盖头的萧子衿自然没看见柯氏那险些绿了的脸色。 秦海和高莽带着崤山营未曾并入萧子岳旗下的百余人候在城门口处,待迎亲送嫁的队伍过来才并入这绵延百里的仪仗队中,没有迎亲着脸上的喜悦,也没有送亲者脸上的期盼,他们几乎个个顶着苦瓜脸,但又能怎样,还是只能为了主子忍下来。 京都陵王府后院的信鸽笼子不时的有飞鸽传来,他偶尔有兴致抽出一张看看,大多数时间都是喝喝茶看看书,锦榻的旁边还摆了个棋盘。一只不长眼的白鸽落到赵熙的胸口,在那华美锦缎织就的衣服上时不时挪动几步踩上几脚。赵熙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紫砂茶具,抽出它脚上绑着的信笺,“原来北宁王五日前匆匆赶回北境是因为这个!”他忽然有些同情那个老王爷了,这边他还在极力同皇上周旋,希望能取消这门婚事,那边王妃就迫不及待的将女儿送嫁过来。皇上绝不会放弃这个制衡北境的机会,这不一面陪着老王爷周旋,一面迎亲的队伍都已经接到人往京里赶路了。 “何事能让你如此开怀?”初春时节,天气还有些冷,京都不比北境,虽不用穿着厚重的袄子,但是这衣服也得添个好几层才能保暖。是以越王赵澈在这样的时节摇扇子,很不出意外的糟了赵熙一记白眼。 他收回无奈的目光,吩咐人在身后加了几个软垫子这才靠坐起来,“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赵澈一扇子敲过去,被他巧妙的躲开,擦过额头落在了肩膀之上,“臭小子,半年多不见,如今见着我连皇叔都不喊了?” 正文 第十章 非我欲也 按着辈分陵王赵熙确实该唤眼前这个有点儿不正经的家伙叔父,但是一想起半年前这家伙离开的时候偷偷顺走了自己珍藏的复骨生肌膏,他就恨得牙痒痒,哪里还肯喊他皇叔,“你也知道你老了啊,那为何还要老牛吃嫩草啊?” “臭小子你……你以为我愿意啊!”怎么一回来,人人都跟他谈及此事了,搞得好像这婚事是他求来的一般,“皇命不可违罢了,说起来你那老父亲呢?听闻他近来被皇兄召入京叙旧,没准他能帮我在皇兄面前说几句话……”话音刚落就看见一须发花白但衣衫齐整华贵的男子提着一个鸟笼子晃悠悠的过来,身后跟着的人率先看见了坐在陵王榻边的赵澈,“老王爷,越王爷也在呢!” “什么?”猛一抬头,老陵王如见鬼一般,急忙将笼子塞进随从的手里,“走走走咱们赶紧走。” “哎……怎么回事?”他举在半空中的扇子定格半晌,只能看见那飞快消失的身影,“他怎么了?这么怕你这个儿子?” 赵熙笑着递过去一杯茶,自顾自的喝了口自己手中,“微苦啊,不过胜在后味甘冽。”看了眼举手又要打自己的越王,他这才开口,“他才不是怕我,而是无颜面对你。据我所知今天皇上召见他就为了你的婚事。我想依照我父王那随波逐流的性子,多半对你的婚事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你们父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哥哥了呢,“不帮忙就算了,还扯后腿!” “有吗?我可听说了,林家那个大才女失踪了,你也算了了桩心事了。”不过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越王要放假消息给林素堂,难道是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若是这样就太会欺负人了,表面上说要迎娶,等林家交不出人来,他再表现的很大度,原谅林家女的失踪,保住林家一脉,一箭双雕。 赵澈已经不想再说这件事了,丢开他递来的茶盏,“先不说这个了,端和郡主的送嫁队伍已经出发一个多月了,大约还有几天就快到了,皇兄命你去接她入东宫。毕竟是续弦而非原配,皇兄也想借此敲打敲打北宁王,所以大婚从简。” “你的意思是我准备了几个月的大婚是白忙活了?”赵熙不由的捏了捏手指,“我得到消息说镇北军旗下崤山营专门派了一百多个人送嫁过来,自古郡主送嫁都是府兵,这倒是稀罕的出动了冲锋陷阵的士兵,排场不是一般的大啊。就差临门一脚了,你让我从简,还不被那群兵痞子吃咯!” “行吧,皇上也就那么一说,到时候太子殿下一病倒,原配该有的拜堂礼不就没了嘛,你也好交差。”越王说的轻巧,好似太子那日真的会应声倒下一般。 北境的风雪难得停歇一两日,无温的阳光穿过干枯的枝头,撒遍空旷的雪原,一眼望去强光刺眼。几个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抬着一卷草席走了很远,寻觅许久后随意的找个铺满雪迹的枯草丛将席子一丢,用力的擦了擦手,一脸嫌弃道:“真晦气,怎么咱就摊上这事了。” 萧子衿出发之后的一个多月,被王妃扣做人质的女子便高烧不退,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柯氏略略思量了一下决定将人处理掉。反正萧子衿已然被送走了,断然不会知道她的情况,即便将来知道了,谁会为了一个外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烧红的灶台上铁皮水壶不断窜出武器,咕噜咕噜的水声不断传来。身上一阵寒冷一阵热,仿佛置身冰火两重天。耳畔是淅淅沥沥的水声,不一会额头上传来的冰凉感觉让她觉得舒服多了。沉重的眼皮子让她无力撑开,不一会只听得耳畔不断有人谈话的声音,许久方听见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妇人声音道:“不烫了不烫了,这姑娘的命兴许能保住,还是李大夫的医术高明啊。” “还李大夫呢,他不过是给村里猪牛羊瞧毛病的土郎中,这回估计是撞大运了,别个大夫都束手无策,他这不知道哪里来的歪法子竟然能给她退烧。”男人半是庆幸半是嫌弃的开口,“这姑娘都睡了好几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多标志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成了这般呢?”夫人感慨着将女子扶着平躺下,端起药碗正准备出门就被迎面闯进来的媳妇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年轻的妇人小心谨慎的朝外张望了一下,“娘,刚刚我去给相公送饭的时候看见一伙衣着贵气的人拿着拿着张画像找人,我瞧着像……像前几天爹救回来的那个姑娘。”声音越压越低,“娘啊,您说她会不会是得罪了什么达官贵人啊,咱们会不会……” “嘘,先别说话,老头子,你去打听打听!”老妇人话音刚落就见一群人急吼吼的往这边赶来。村子的人都没什么秘密,谁家的猪生了几个崽子都会在一天之内传了个遍,更何况是他们家救了个人,自然瞒不住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年轻妇人急忙护住老人家,“我们……我们可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住手。”清亮的声音从众多凶神恶煞之人身后传来,“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出来找人的,你们莫要吓坏百姓。” “是,公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急忙将长剑别在腰间,“老人家,我们是出来寻人的,听说你们前些日子救了一个姑娘,您给看看是不是她?” 画像一摆出来,妇人有些模糊的眼神初初还看那不清楚,只觉得那画中女子衣着华丽,发髻繁琐,珠钗坠头,好不贵气,容颜上与自己救回来的姑娘极为相似,许是装扮的缘故,画中的人更为圆润一些。老人家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屋子。百姓如何能与大户人家抗衡,“这位公子说她是……” “她是我妹妹!”林素堂谦和有礼的指了指画中的女子,“舍妹之前被奸人掳了去,想向我府中勒索钱财,我们找了许久了。”妹妹的身份无论如何是不能暴露的,林素堂实在没法子,只好临时胡诌个故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