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不祥之兆(一) 自古以来,天下久分必合,久合必分。而现如今天下三分,北有完颜氏的夏北国,南有南宫氏的南漠国,不过还是属固居中原之地的风晋皇朝最为强盛。 据言,三十年前,天下本是纷争不断,诸侯四起,群雄逐鹿中原。乱世自是有能人辈出,传说当年风离天晋本只是市井旷野之民,与结拜弟兄慕容成杰、南宫烈三人一同横扫天下,所向披靡。一手建立起了这风晋皇朝,然而权势面前,各显人心。兄弟三人开疆辟土之时自是同心协力,然不能同享其福,有道是可同苦不可共甘。嫌隙渐生,南宫烈率先与风离天晋反目,举兵起事,终是不敌,南下退居蛮荒之地,建立起了南漠国。而慕容成杰见大势已去,也没了那心思,终日的沉迷于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之中。风离天晋念在昔日一同征战的旧情之上,封了个徒有虚名的安邑郡王,为了表示皇恩浩荡,更是册封他的嫡长子慕容傲为庆元侯。转眼间便过去了二十多载,如今的天晋皇朝已更是繁荣昌盛、国富民强。 晋都,乃风晋皇朝帝都,是锦绣繁华之都。有道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写景一隅,唯可觑一斑而已。 寒冬近岁末,六出飞花漫天舞,雪落了整整一日方渐止。玉树银装,处处白茫茫,初晴的阳光懒散的照耀着,晋都繁华热闹的街上又是人头攒动,大小深浅不一的脚印落在了雪地之上,错综杂乱,绵延不绝。各家店前已是指派了人手出来扫着雪,撂在一旁搁成小垛。 但见,两抹女子身影抬步进入一家绣庄。 掌柜的是一名中年女子,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绝代,笑迎道:“这位姑娘来得可正是时候,鄙庄最近新进了一批绣底与彩线,要不拿来让姑娘亲自挑挑?” “我家小姐今日是为了配绣边而来的,我家小姐的画工一绝,哪用得着买什么绣底。”出声的是一名梳着丫鬟双髻的娇俏水灵的小姑娘。 “红菱!我们只是来配绣边的,店主是好意,你何必多言。”楼烟落凝了秀眉,低声斥道。转而又望向店主,忙赔不是道:“夫人,丫鬟不懂说话,您可别往心里去。今日我来是为了这绣鸳鸯枕巾配上一条花边。不瞒您说,我已跑了四五家绣庄,至今还没挑上满意的,不知贵庄可有别致些的样式?”言罢,她从随身携带的包囊之中取出一袭大红色的枕巾。 炫目的红色,映衬着她精致绝伦的脸袋,益发的娇艳。 正红色的绣鸳鸯枕巾,是但凡即将出嫁之女子所必须准备之物,风晋皇朝的婚俗,双方谈定了婚事,合了八字后,由男方下聘礼,女方则准备这些被褥绣枕之类的。而这绣鸳鸯枕巾需提前送至男方府上以备新房之用。而这需由待嫁女子亲手缝制,这绣工的好坏便很重要,因为被婆家评论一番是难免的,是以关系着女方家的颜面。 卷一 第二章 绣庄 那名中年妇人,接过枕巾,双眸一亮即开口赞道:“好极的绣工,飞针走线,大气沆瀣,如行云流水,意境与细腻皆活灵活现。经商多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便是‘乱针’绣法。”细下品定摩挲一番,她又试探的问道:“听闻户部楼尚书之女自创了‘乱针’绣法,为风晋皇朝一绝,世人皆品足乐道,不知可是姑娘您本人?” “这位夫人,我是谁并不重要,还请劳烦夫人替我选副绣边。”楼烟落淡笑着答道,云淡风轻的气质,不染一丝烟尘。 “好好好!看我,光顾着欣赏绣品,把这正事儿给忘了,您稍等!”言罢,她便去了内间取来了一盏玉盘,里面盛着各色的花边,样式繁复。 “小姐,这里的样式好多呢,一定有你中意的。”红菱兴奋的拍手道。 楼烟落的视线已然被一条清新雅致,纵穿着翠若湖水的碎玉花边吸引了过去,唇边露出了笑意,玉指一横,道:“夫人,这个相配最合我意。” “啊呀,这条啊。姑娘,这条不瞒您说,已经被宫里定去了,这普天之下我可是再找不出第二条来,要不您再选选别的?”那妇人一脸遗憾的叹道。 被宫中选去?楼烟落眸色黯了黯,有些失望。女子出嫁前本不应随意出门,为了这绣鸳鸯枕巾她已是破例向爹爹讨了情,不想跑了一日,寻遍了绣庄也难挑到合意的。傲哥哥,烟落可是用尽了心思来绣这枕,只愿你我能情长意久,百年相合。一想到这,她的脸上染上一朵红霞,幸福而又甜蜜。 她无疑是幸运的,自古以来婚配皆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数女子大婚之日方能见得夫君真颜,这能否恩爱只得由天命。可她却能嫁给自己心仪之人,慕容傲,她的傲哥哥。去年也差不多是这时候,万灯会上她与他一同摘了那压轴的灯谜的谜底,因此相识,彼此倾心。而他,果然依言上门提亲了,一想到再过一月,自己便能成为他的新娘,她的心簌簌猛跳着,难以平复。 “夫人,您看我跑遍了晋都绣庄,就看上这一条绣边,劳烦您再帮我想想办法,好么?”她满脸期待的看着那中年妇人。 “这个……我再想想办法吧,七日后您再来一趟,若是没有,我也无能为力了。可是这价钱得翻三倍!要千两银子,不知姑娘……”那妇人勉为其难的说道。 “啊!这么贵!”红菱直直的尖叫了出来,难掩惊讶。 “好的,我改日一定再来,多谢您了。”忙按住冲动的红菱,楼烟落一口应道。心中明知这店主吃准了她想要这条绣边,漫天要价,可是值得,因为她一定要将最好的,送至他的府上。 怀揣着期望与兴奋,她携红菱离开了绣庄。 “小姐,她摆明了就是坑我们,你怎么就答应了。”红菱不住的抱怨。 楼烟落只笑不语,她的心思红菱一个小姑娘哪懂。 “还有,我们哪有那么多的银子。” “会有办法的。”千两银子,几乎要耗尽她这些年攒下的全部月银了。 “小姐,快看,好漂亮的马车!”红菱突然的大声唤道,一惊一乍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楼烟落抬眸望了过去。只见一辆奢华无比的马车撞入她的视线之中。 朱漆红轮,金线绣锦纹帐顶,缀以无数的流苏与宫绦,银棱相嵌,缓缓驶过,在白皑皑的雪地之上碾过一道深深的车辙。突然,马车嘎然停在了绣庄斜对面的天悦酒楼门前。 冬日的天,竟也是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白晕横抹。眼下却鄹起狂风,一阵猛烈,吹起地上的雪花乱舞。蔽了双目,楼烟落娇弱的身形在风中抖晃了数下,几乎站立不稳。 好不容易,待那阵诡异的风过去了,她再睁开眼时,手中的绣鸳鸯枕巾已然被吹落,此时正静静的躺在了方才停下的奢华马车之处。 一抹大红,在白茫茫的雪中分外的妖娆。 正待上前去捡,却见马车中下来一人。豹纹履靴,不偏不倚的踩了上去…… 卷一 第三章 不祥之兆(二) 方下马车,风离御只觉得脚下一阵柔滑细腻的触感,不似踩至积雪。心下疑惑,低首俯视,一方大红色的绣鸳鸯枕巾闯入他的视线。 绣有鸳鸯的枕巾,是女子待嫁必备之物。若不是那两只鸳鸯神采奕奕,活灵活现,他是决计不会屈身去拾起它。 掂在手中,风离御凝眉仔细端视着,只见那公的鸳鸯毛色光鲜,五彩斑斓,此时正回眸凝望着那母的鸳鸯,底下是清澈透明的潋滟湖水,倒影着它们婀娜的身姿。也不知此绣品是出自何人之手,竟是将那鸟禽之间的眉目传情,甚至是水中倒影的惺惺相惜都绣的如此出神入化。方才远观时,他只觉得绣工细腻无比,不想执起近看确是飞针走线,纵横交错,端的竟是写意。远观与近看,完全不同的感受,想不到区区一绣品竟也能带给自己如此震撼的感受。 猛然间,枕巾右下侧一行黑线缝制的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龙飞凤舞的“庆元”二字。 风离御渐渐的黯沉了脸色,俊眉深深的纠结起来,心中划过一抹异样。“庆元”,王侯将相,封号民间岂可重名?除非是…… “这位公子,您手中的枕巾可否还给奴家?” 耳边响起一声清脆若黄鹂,宛若天籁的女子声音。淡雅清新,瞬间便仿佛令人置身于幽远静谧的林间,沐浴着自树隙间洒落的半明半暗的阳光,倾听着那自然间山涧之中潺潺而淌的溪水。 抬眸望向眼前的女子,竟是声若其人。 好一个绝色佳人!素颜不施黛粉而颜色却若朝霞映雪。柳叶眉,宛若远山,美眸清澈,晶璨如晨星。面若桃瓣,唇色朱樱一点。雅致脱俗,气若幽兰,缥缈若尘,素肌冰骨,肩若刀削,细腰盈握,暗香浮动,端庄典雅里隐隐约约透着些许妩媚,风致嫣然。小家碧玉的装扮,并不华贵。一身水绿色的印花裙,外罩件银白色的兔毛披风,头上简单的挽了个发髻,簪着支翡翠菊钗,犹如朵浮云冉冉飘现,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巧笑倩兮间,只觉玉面芙蓉,明眸生辉。 这眉眼间的风情没来由的使风离御的心中升起了一抹熟悉感,俊眉紧皱,思绪开始飘渺了起来。 片刻…… “这枕巾是你的?”敛回了心神,他寒着声问道。 眼前的这女子不知与慕容傲是何等关系,他不过是离开晋都一小段日子,难道竟是错过了如此天大的消息,这庆元侯要娶亲他竟然不知。只是,这慕容傲要娶妻,可能么?还是说这太阳要打西边出了? “正是,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方才阵风偶过,不甚将其吹落,劳烦公子捡起,奴家在此谢过了。”楼烟落垂眸福身致谢。抬头的那一瞬,便对入一双淬了寒冰般冷冽却又鬼魅邪肆的眸中。 呼吸鄹然停滞般,她的心漏了一跳,眼前的男子面若美玉,鬓若刀裁,狭长的眸子,凤尾吊梢,好看的薄唇微抿。昂藏七尺,身形俊朗。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倾泻,随意的系在腰间,一袭浅金色的织锦袍配上纯白色的狐皮披风。他无疑是俊美无涛,甚至比她的傲哥哥还要略甚一筹。可不知缘何他的玉树临风之中却隐透着暴戾的邪气,只肖看上一眼竟是惊摄得她去了一魂一魄。 “庆元侯未过门的妻子?”风离御勾唇冷笑着问道,语调冰凉。 心中一怔,眼前的男子竟是认识她的傲哥哥,那他们会是好友么?楼烟落低头不语,可是那一分由心而生的娇羞之态却是展露无疑。 果然是,风离御心中一沉,脸上渐渐升起了危险之意。 将枕巾递至她的面前,他不着痕迹的扯唇道:“拿去,如此重要之物,你可要好生收着了。” “谢谢公子。”楼烟落慌忙伸手去接,眼前这如鬼魅般邪气俊美的男子让她有些莫名的惧怕,不敢多言语,亦不敢再多作逗留。此时的她只想着即刻取回枕巾快步离开。 然而,“撕拉”一声,清脆无比的布料扯裂声响起,尖刺的声音有如无数根锐利的银针般瞬间刺入她的胸口,无边的痛意泛滥开来……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幕,不敢相信那红色枕巾竟是从正中间齐齐的裂开,硬生生的将那两只情意绵绵的鸳鸯给分了开来,各置一边,自此相离永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明明只是轻轻去接而已,根本没有用力扯,又怎可能会碎裂?除非是他…… 心中惊疑,她再次抬眸望向面前的男子,只见他的眸中冷意更甚,划过一抹阴寒,扯动着薄唇,竟是邪邪的笑了起来,语调轻慢道:“啊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好的绣品,真是可惜了,看来姑娘得需赶在大婚之前再绣上一幅了。可要抓紧了,千万别耽误了正事。” 意有所指,他的笑意丝毫不及眼底。轻轻一松手,半片残布缓缓飘落于地,只见那只五彩斑斓、神飞灵韵的公鸳鸯静静的躺落于地,可是回眸间却再也没了伴侣。苍茫的雪白,刺目的碎红,交相成映…… 楼烟落只觉得撕碎的仿佛是自己的心,再绣上一条?!谈何容易?这条枕巾她整整绣了两月余,如今还有一月成婚,她就是不眠不休的日夜赶着也不可能完成。大婚前夕,却碎了鸳鸯,难道说这是不祥之兆? 望着眼前的男子展露出了邪肆狂放的笑容,翩然转身步入酒楼之中,身后的侍卫紧跟其上。门口的小二一见锦衣贵客上门,忙躬身迎了上去,一脸谄笑的招呼着。 谈笑声声,刺目扎耳,他的每一分浅笑都好似在讥讽着她。 “小姐,他……是谁啊?”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红菱早已吓的说不出话来,此时方才敢颤颤的开口。 轻轻摇了摇头,楼烟落紧紧的攥住手中残留的半截枕巾,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方才的这名邪气的男子,他一定是故意这么做的。只是,为什么呢? 卷一 第四章 打探 景仁宫。 风离御大步跨入殿中。 宫女香墨赶忙上前一步,替他解了白狐披风,搁置一旁的彩绘檀木架之上,再递上一只精致小巧的暖手炉,隐隐可见里面跳动着的炭火星。垂首恭敬道:“七皇子,尉迟将军已在前厅等候您多时了。” 哦?尉迟凌办事是愈来愈可靠了,这么快就有了消息。脸上扬起一丝笑意,风离御挥手摒退了香墨,道:“去守着宫门,莫要让人打扰。” “是!”香墨屈身,依言退下。 前厅之中,一顶青麟铜兽之中正娉娉袅袅的吐纳着缕缕青色的香烟,缭绕于华丽的朱梁之上。 尉迟凌已是坐定在了那花梨木直背交椅之上,此刻的他正在悠闲的品着,一派趣雅之状。见到风离御跨步进来,也不起身行礼,亦不抬头,仍是径自坐着。直至青色的身影坐定在了他身侧的交椅之上,方才抬眸,幽幽叹了口气,道:“七皇子,你这茶水的味道也颇淡了些许,实在是算不得极品。” “那就别喝。”风离御一脸郁色,俊颜黑沉了几分,这尉迟凌是愈发的不将他放在眼中了,即是朋友他也有些过头。冷着调,不耐的催促道:“夜已深,你都探了些什么消息,快讲。” “急什么?我可是马不停蹄的替你办事,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尉迟凌语未毕,便被硬生生的打断。 “既然你如此推诿,我看你干脆回将军府之中去替慕容傲准备新婚贺礼去罢。”风离御状似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轩眉一掀,嘲道。 英挺如刀裁的剑眉深深的纠结起来,尉迟凌心中咬牙暗恨着,给慕容傲送礼?做梦!他们尉迟家世代忠良之将,平定天下时功不可没,慕容成杰不过是草寇出身而已,昔日慕容成杰在战场之上暗害了他的父亲,将战功都归在了自个的头上,才有了今日的郡王之位。而他的父亲仅仅落了个一品威虎将军的追封谥号,这笔账他迟早要向他们讨回。益发的扣紧了五指,生生的疼痛着,他凝声道:“你让我打听的姑娘,是户部尚书楼封贤之女。确是慕容傲未过门的妻子,这选定过门的日子是下个月初二十八。” “哦?难道是翰林府楼征云的嫡妹,楼映月?”风离御眉心一拧,略一思忖道。如果是楼征云的嫡妹,事情就有些许麻烦。楼征云与他素来有些交情,时常的在嘴边念叨着他的小妹楼映月,很是疼爱一般。 尉迟凌淡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起先我也以为是楼映月,不想却是楼封贤的庶女,楼烟落。” “哦?这就奇了,若是楼映月嫁于庆元侯慕容傲为正妻,亦算是高攀了。这娶一庶出的女子为妻,这慕容成杰能同意?他不是一向最好面子,竟然能纵容他的儿子如此任性妄为?”益发的疑惑,风离御冷声道。 “何止是庶出,而且身份备受争议。慕容成杰那老狐狸自然是不肯的,无奈慕容傲十分的坚持。只是这婚事也不敢大肆操办,亦不愿过于声张,是以,连你也不曾听说他要娶妻。”尉迟凌轻哼一声,又道:“据我打探,这楼烟落的母亲原是江南的歌伶,据说是个清倌儿,楼封贤南下对账之时曾与她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两年后,她带着孩子寻上了门,楼封贤便纳了她为妾。然而,两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何人得以知晓?是以,这楼烟落的身世一直备受争议。” “这就对了,难怪从未曾听闻楼征云提起过还有这么一个妹妹。原来是庶出!”风离御冷然道,语调之中有着一丝轻嘲。 “可她却是闻名晋都的才女,这才情远在其妹楼映月之上。听闻,她五步能成诗,百步可成阙。惯用右手,却可于半柱香之内左手成画。女红绣工更是了得,自创‘乱针’绣法,风晋一绝。是以,楼封贤也未曾小看了此女。在尚书府中,下人们待她皆是礼遇,背地里亦不敢妄加置词。”说道这,尉迟凌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出身备受争议,却能活的如此有尊严傲骨,这名女子不简单,不容小觑。 “是么,她倒是多才多艺。”风离御略略沉思道。她的绣工,他今日已是见识过了,的确不同反响。“乱针”绣法,这名号起的倒是十分的贴切,飞针走线如行云流水般畅然,“乱”中有序,意境深远。只可惜,却是为了慕容傲所绣,那就怪不得他了。 “慕容傲素来喜爱才女,难不成他是真的动了心,才会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要娶她过门。”一手撑上额头,风离御轻轻拂过自己俊朗的眉形,将束在金冠之下逸出的一缕黑发顺至脑后,优雅万千,喃喃自语道。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又出声问道:“楼烟落的母亲既是歌伶,那她可是通晓音律,能歌善舞?” “这倒没有听说。”尉迟凌摇头道。 眸色一黯,风离御再次陷入了沉思。他以为慕容傲的心中只有“她”,还是说他也是因为她长的神似“她”…… 脑中反复回想起下午在天悦酒楼门前遇见她的那一幕,她的淡雅,她的端庄,她的惊愕,她的困惑,以及枕巾被扯碎之后她眉宇间透出的隐怒,还有她拧了秀眉,愤然转身离去的背影,看起来,她的脾气还不小。想到这,唇边不自觉的扯出一抹弧度。喉间竟是不自觉逸出轻笑声。有点意思! “你笑什么?”尉迟凌好奇的望过来,愣愣的问道。 “没什么!”风离御暗自一恼,瞬间回复了神色,又问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呃,这个,好像听说是去年万灯节上猜灯谜时相识的。”尉迟凌答道。 唇边勾起冷笑,风离御挑眉邪魅道:“庆元侯娶妻,本皇子自当要送上一份大礼!” 普通女子如若见了如此重要之物折损了,只怕早就是哭的梨花带雨,急的不知所措,丢了魂魄。然而她却没有,沉稳淡定。 思索片刻,一套周密的设计形成于脑海之中。 她嫁不成,而且是一定,他保证! 风离御冷冷一笑,那一刻,他急切的想知道,当泰山崩于顶时,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还会像今日这般淡然么?会是惊慌?还是一溃千里般的哭泣?他真的很想知道…… 也很期待…… …… 卷一 第五章 大娘的刁难 话分两头,户部尚书府。 绿瓦红漆镶满铜钉大门,神采飞扬的“尚书府”三个大字高悬门梁之上,笔锋厉辣,苍劲有力,出自楼封贤之手。户部尚书掌管风晋皇朝财政,楼封贤亦是朝中重臣,手握实权。是以,这户部尚书府的门楣自是比别处府邸略略高上一等。 府内的装饰自是别有洞天。石砌小路,曲径通幽,雅致的池塘如碧玉镶嵌,红梅朵朵傲枝绽放,沿途百菊竞放,飞檐画廊,铃铛坠下,西风过处,叮咛作响。 楼烟落与红菱此时方从街市之上返回府中,因天色已晚,她的步履有些急,绣品被毁,心中郁烦与无措交织,甚是揪心。若是再没赶上一起用晚膳,少不了被大娘一顿说辞,家中难免又要起番波折。早知如此,她今日断断不会贸然岀府,惹祸上身,脑中突然闪过天悦酒楼门前那名俊美邪肆的男子的身影,全身不由的又是一阵瑟缩与轻颤。 正紧赶着,腾地望见前方不远处大娘与随侍刘妈妈的身影向这边的拱门走来,心下一阵郁结,思烦意乱,今日的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应付了,微蹙秀眉,正欲转身穿回廊避过,不想却被大娘快步赶上一臂拦下。 “大娘,刘妈妈。”无奈之中,楼烟落只得恭敬的行礼。 尖刺的声音已然破空入耳。 “呦,瞧瞧。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呦!”刘妈妈斜眼瞟过来,目带轻蔑之色,状似一手执起绢帕,轻轻拭了下涂抹得红艳的唇角,又作势望了望头上已暗的天色。连连摇头叹道:“哎,真是世风日下,眼下的女子是愈来愈行事出格了,这大婚前也敢天黑才归。也不知去做些什么了,夫人,您说是不是?” “刘妈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去给绣品配绣边的,况且我家小姐出门可是事先征得老爷同意的。”红菱不满的咕哝道。 “哦?配绣边这种事,差个丫鬟去买便罢,何需亲自去跑,说辞便是说辞。大小姐亲自上街配绣边,也不知配了什么独特的款式,倒是拿出来给我们夫人赏鉴赏鉴呢?”刘妈妈冷声道,又是执起绢帕轻拭额角,目带不信。 “我……我们……”红菱一时语滞,此番出门,莫要说绣边了,就是绣品都被无故毁了。 “红菱!长辈在此,岂容你妄加置词!还不快向夫人道歉。”楼烟落凝眉斥道。 一身明亮牡丹华服的中年妇人闻言,嗤笑一声,讽道:“既是老爷首肯的,你也不至于这么迟归罢,天色已暗,实在有违妇道。”轻轻咳嗽一声,身旁的刘妈妈连忙作势替她锤锤背。眼神傲慢的瞟过楼烟落,难掩心中的鄙夷,又道:“自然,有母不教,你可知何为妇道?哎,上梁不正下梁歪,还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低贱的出身,恬不知耻的天黑方归!”方静娴语出犀利刻薄,无奈她一看到楼烟落便心中有气,想她出身名门望族,身份显赫,却要与一青楼女子互称姐妹,实为奇耻大辱。还要容忍她的女儿为尚书府大小姐,这口气,她始终顺不下。 “就是,就是。这大婚在即,也不知去外面私会什么情人了,看不出来,我们的大小姐可真有能耐。尤其是勾引男人,与她母亲如出一辙,本事了得,竟然连候爷也能勾搭的上。怎么着,攀上了候爷,还不知足?难道你还想着攀更高的枝?高处不胜寒,小心跌得粉身碎骨!”刘妈妈顿了顿,又是扯唇嘲讽道:“大小姐,这候门一入深似海。你呀,还嫩着呢,这候爷往后还不是三妻四妾的,你这正室的位置可是要好好的坐稳些。合着,候爷或许只是贪图一时新鲜才要娶了你。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什么都说不准……” “刘妈妈,时下真的不早了,烟落还等着向父亲回明呢,就不多打搅了。”楼烟落敛眼福身,不想与她们过于纠缠,急欲离开。 不想自己的娘亲竟是疾步迎了上来。心中暗自一恼,看来这一时半会是脱不了身了,一番争执在所难免。从小自大,大娘与自己的娘亲明争暗斗的,这样的戏码在尚书府之中几乎日日上演。娘亲十分的好面子,事事都要争出头。她心知,娘亲出身不好,最恨的便是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替娘亲巩固在候府中的地位。为了不让娘亲失望,她拼命的学着,日夜的苦练,多才多艺,于她不过是过眼云烟,为的都是博得娘亲一笑罢了。自小,只有她有成绩了,爹爹赏识了,诗作的好了,画被爹爹的门生们称赞了,娘亲才会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拥着她,替她理顺发丝,抚摸着她的额头,唇边露出舒心的笑容。一直以来,她都盼望着这样的日子有结束的一天,眼下也许就快了,只待她再熬一熬。 “我的烟落啊!你可终于回来,娘的眼睛可都要望穿了,怎么着,今日去配绣边可有配上的?记得可一定要买最好的,要够得上候府才行啊!”李翠霞一边拢了下自己沉重的头饰,闪耀的步摇、金翠是熠熠生辉,一身大红色绣百花翻绒边锦服格外的刺眼。这样的打扮颇有些艳俗之意。亦是尖声尖气的,刻意的提高了“候府”二字,一副显摆之意油然脸上。 楼烟落眸中划过一抹异样,忙拉过自己的娘亲,小声宽道:“娘亲,有事咱们晚上回房再说罢。不要在这花园中生是非了。”言语间尽是劝解之意,她心知,此次能嫁给庆元侯,给娘的脸上挣足了面子。相信往后凭着自己候爷夫人的地位,再也不会有人为难她,只是娘亲却有些得意忘形了,丝毫不知收敛,益发的颐气颐指,盛气凌人。不知缘何,自己与娘亲的性格是天壤之别。不过再不是,毕竟是自个儿的亲娘,小的时候,她们亦是受了不少的冷眼与委屈。也许,娘亲不过是出出当年心中的怨气罢了。 “我生是非?方才不知是谁在说我不会管教女儿的?都以为我聋了么?”冷笑一声,李翠霞不屑道:“候门一入深似海?只怕有些人是眼红嫉妒。想入这候门,也得看看够不够资格,有没有人看的上!” “妹妹,你可是说我会嫉妒你?简直是笑话,以我们家映月嫡系的出身,长的又是水灵貌美,还怕寻不到好夫婿?他日上门提亲的,是怕是将门楣都要踏烂。不像你们烟落,成日的往外跑,什么采菱书苑!谁知道她是不是去勾引男人去了,我们尚书府与安邑郡王府素无往来,不是她主动勾引,这庆元侯怎会突然上门提亲?狐媚劲倒是一点都不输你当年。妹妹,姐姐在这里奉劝你一句,这山鸡就是山鸡,不是说插上了五彩羽毛,就能成得了凤凰的!贱命就是贱命,好景能有多长?咱们就拭目以待吧!”方静娴亦不示弱,是语出咄咄逼人。 “哈哈……”李翠霞狂笑一阵,笑的是前俯后仰。 “娘……”楼烟落神色一敛,忙上前搀扶,却被她一手挥开。 “姐姐,您真是说笑了?你以为你们家映月是凤凰?先别说她不够格,就算她是凤凰,拔了毛一样是山鸡,何分别之有?你不嫉妒?按门当户对,你们映月就是也高攀上个候爷,顶多是个侧室,可我们烟落就不同了,庆元侯可是要明媒正娶的……”李翠霞一脸激动的说道。 “娘!你就少说两句吧。”楼烟落见状,赶忙拖住自个的娘亲,便是欲往府中去。争执不休有何意义? “方静娴,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你等着!”李翠霞用力隔开了楼烟落,径自理顺了衣摆,又是理了理妆容,一切收置妥当,突然亲热的挽了楼烟落的胳膊,满脸笑意道:“烟落啊,快些吧,庆元侯来了,见你不在就和老爷稍坐了会,这不就要走了,你赶紧的去送送吧。”边说着,还不忘向方静娴投去得意的眼神。 什么,傲哥哥他来了,真是太意外了。楼烟落的心中难掩激动,一时竟不知如何启口,任由娘亲拽着愈行愈远。独留下身后四道充满妒忌与怨恨的火辣眼神,炙热得想将人烧穿一般。 “啊呀,烟落啊,你真是好福气!还有一个月就成婚了,候爷竟是耐不住寂寞,连这些时日都等不得了,心中念着你,登门就是为了见你。” “烟落,这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要好好的掌握着啊。” “娘亲这次算是出了心中这口恶气,跟着你沾光了,烟落,你真有本事,没让娘失望。” 娘亲絮絮叨叨的不停的在耳边说着,然而楼烟落的一整颗心早已飞远,噗通噗通的直跳着,清韵精致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朦胧月下,万分娇羞。 …… 卷一 第六章白玉梅花簪 正想着,一行人缓步行至跟前。 “烟儿……”清亮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是他来了! 烟落有些羞怯的抬头望向眼前的男子,一袭银白暗纹对襟衫,领口配以烟霞色的掐丝滚边,虽华贵却不显奢靡,眉若弯月,目若朗星,鼻若远山,唇带浅笑,温文尔雅,气质清新如宁静的湖水般。此时正兴致怡然,好整以暇的望着她,目光添了几分灼热,迫得她有些不自在,又是含羞垂首。 “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看见李翠霞,慕容傲浅笑着,正欲拜礼。 李翠霞慌忙上前将他拦住,嘴上说着:“庆元侯大驾光临,已是使我们尚书府门楣生辉,这一拜,我可是万万受不起的。”心中却如嚼了蜜糖般甜,庆元侯果然如民间传言般,无一丝一毫的架子,平易近人。 “咳咳。”正立在一旁的楼封贤作势装咳了两声,眉间隐隐有些不悦。 “老爷。”李翠霞微微颔首,忙识趣的退至一边,不再多言语。 “爹爹,候爷。”烟落依礼福身。虽然傲哥哥是她的未婚夫,但是尊卑等级有别,于人前她还是得叫上一声“候爷”。家礼,国礼,还是国礼在先,就是她的爹爹也不能例外。 “恩。”楼封贤点点头,捋了捋胡须,又开口道:“能得庆元侯为佳婿,实为老朽之万幸啊。庆元侯为人风度雅量更是令人佩服,平易近人,不谙世俗偏见,亦是对老朽触动至深。小女烟落能嫁于候爷,是她三世修来之福份。候爷,老朽年轻之时忙于朝政功名,对家中事务理之甚少,一子二女皆未能亲自管教。他日小女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候爷多担待些。” 话至此,楼封贤望向慕容傲,一双睿利的眸子英气丝毫不减当年,未多作停留,又突然转回了视线,直视着烟落,凝了语调,沉声正肃道:“烟落啊,你此番嫁给候爷,凡事要记得多多忍让。爹爹虽然甚少过问府中之事,可亦知你素来有些脾气。郡王府不比家中,你可要好生收敛着。还有,候爷待你照顾有加,凡事皆要与他商量,听他做主,莫要妄作聪明。安邑郡王虽是你公公,但国礼不可废,你要心中有数。对待长辈更是要悉心照料,克己克职,莫要辱没了我尚书府的门规。切忌!” 爹爹突如其来的正经,让烟落有些无法适从,她顺从的颔首。心中却有一丝疑惑,这番话,本应是她临嫁出门前叮嘱的,何故爹爹会当着庆元侯的面说出来,不知缘何,她总觉着爹爹是话中有话,亦是说给她的傲哥哥听得。 爹爹是在暗示着她,前路不好走,要多听傲哥哥的话么。还是想暗示傲哥哥,安邑郡王不好相处,希望他能照顾好自己呢。 “还请岳父大人放心,我自会视她若珍宝,呵护照顾,不离不弃。”慕容傲沉声应道,眸光含着万般坚定。此前他的父亲极力反对这桩婚事,这楼封贤的话中之意,他岂会不明,眼下父亲表面上虽是同意,只怕烟儿过门之后便会百般刁难,意在使她知难而退,自己求下堂去。不过,只要有他在,谁也伤害不了她。他慕容傲对天发誓,绝不会第二次再让人宰割于刀俎之上。曾经犯下的不可挽回的错误,绝不会再犯。 语毕,他上前一步,轻轻执起楼烟落的手,眉目含笑,同楼封贤道:“岳父,今日月色甚好,我想与烟儿一同在这府中走走,可好?不知会不会过于叨扰?” “怎会?你们去罢,烟落,你可要好好招呼候爷。”楼封贤忙摆手道,又是作揖恭送。 来来往往的府中丫鬟们正在忙碌的收拾着,不时的与他们错身而过。而他却一直拉着她的手,烟落羞怯的想将手抽回,无奈他却扣得死死的,丝毫不肯松手。 “都快是我的妻了,你还想躲哪去?”抬眸,慕容傲目带揶揄,好笑的望着她。更是一臂揽过她的细腰,便往花园中而去。他心情愉悦,缓声道:“烟儿,怎么着,来到你的家中,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客人带路?” “傲哥哥,今日你怎么想起来尚书府中?”烟落垂眸问道。轻轻挪开了他横于腰间的胳膊,拉了他便往府中花园深处僻静些的地方而去。方才几个过去的是大娘房中的丫鬟,已是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了,大婚在即,她不想节外生枝,还是收敛些好,不想招人嫉妒。 “因为,我想你了。”慕容傲突然的停住了脚步。 一时走得有些急的烟落由于他的突然驻足,收不回步子,顺着回力,生生的撞入他的怀中。柔滑的触感,皱褶无痕,是上等的锦缎之料,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清香,似是梅花的芬芳与清冽。 被他顺势拥在怀中,她紧张的不敢挪动半分,安静的听着他强劲的心跳之声,凝视着他喉间的上下滚动。他的声音宛若天籁般清逸,如世间最悠扬的琴曲回荡,摄了她的心神。 他的大手自她的脊背,缓缓游移而上,引起她阵阵轻颤与僵硬,直至他轻轻捧起她的脸颊。 四目对望间,她丢了魂魄。石榴色的红晕慢慢飞上了她白皙的双颊,似喜还羞。 月,凝冻在夜空,似一面冰块磨成的圆镜,澄净的月光隔着柳条间隙洒落,如轻纱拂过他英俊的脸庞,朦胧似幻。 什么礼教,什么矜持,什么收敛,统统忘至脑后,轻轻抬起手,些许微凉的手指划过他如画般的眉目。婚前有此举动,实是大胆,可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这是真实的,而不是一个绮丽的梦,如此温润英俊、尊贵的男子,真的将是她的夫婿,她相伴一生的良人。 “烟儿……” 夜寒风凉,目光交织的两人却丝毫感受不到冷意,温情在彼此间升温。 他的目光多了几分灼热,鼻息间如热浪翻滚炙烫,渐渐向她贴近着…… 他会是要吻她么?不敢往下想,她缓缓的闭上了双眸,心如有小鹿乱撞,期待着…… 然而,等待良久却无分毫动静,只有温热的鼻息拂面,楼烟落迟疑了下,睁开眼。却只见慕容傲正一脸好笑的望着她,目带揶揄之色。 顿时心中大窘,原来是她误会了,腾地一阵脸红燥热,如熟透了的虾子一般,红至耳根。她又羞又窘,恨不得当即挖个地洞将自个埋进去。傲哥哥待她一向有礼,无半点轻浮,亦从不越半分雷池。如今倒是她心存遐念,一时她只觉得无地自容。 “好了,不逗你了。瞧你,总是这般娇羞。”慕容傲扯唇轻笑道,不忍再逗弄她,一手抬起她的下颚,指腹摩挲过她发烫的脸颊。 诱人的红唇近在咫尺,像是受了蛊惑般,他情不自禁的吻了上去,其实很早他就想这么做了,一直害怕自己会唐突了她。 四片唇相贴,那柔软的触感让他们彼此皆为之一怔。然而他却只是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湿润的唇划过她的面颊,凑至她的耳边,小声道:“有人经过,下次……烟儿,我都快等不及你成为我的妻子了……” 烟落的脸益发的红透了,伸手推了推他,道:“傲哥哥,天色不早,早些回府吧。” “好……” 一双璧人携手迎月而去,缱绻相依,无尽温馨。 纵是难舍,终有分别,慢慢踱至府门口时,慕容傲突然停住了脚步。 “烟落,其实今日我来,是想送你一样东西。”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布包裹,于掌心缓慢打开。层层相覆,尽头处竟是一枚通灵剔透的白玉雕琢而成的梅花发簪,叠叠花瓣,片片晶莹玉润,如水欲滴,看似轻柔如沙,实则坚硬无比。血红色的花蕊点缀其中,格外妖娆。通体取自整玉,完美无瑕。 “傲哥哥,这个似乎很贵重。烟落岂敢收下……”难掩心中的激动,楼烟落颤声说道。这还是他第一次送她东西,又如此精致贵重。 “再贵重,不过是件饰品,也不过是为我的烟儿作陪衬罢了。”他不以为意,抬起手为她插在了发髻之上,盈月之下,柔和的光泽淡淡的倾斜,如斛珠闪烁,顿时为她添色不少,清新如兰的气质,纯净淡雅,彼此交相映衬,相得益彰。一时间,他失了神,出声赞道:“美,真是美!” 也不知赞的是人,还是赞的是簪。 “烟儿……”他的眸光有了几分涣散,思绪似飘至很远,神情游移恍惚间,轻喃道:“一直戴着它,别再摘下,好不好?” 别再摘下?这可是他第一次为她佩戴呢,缘何用个“再”字,有那么一瞬间,烟落的心中闪过疑惑,不过,却没有细究。 因为,如今还有什么比成为他的妻子更值得令人期待的事呢? “烟儿,下个月二十八,我来迎娶你过门。等着我……” 他悠扬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着,那句“等着我”醉了她的心,满满的都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幸福,也许就不远了…… …… 卷一 第七章 步入圈套(一) 转眼间,便过去了半月时光,有了上次出门的教训,烟落不敢再随意出门走动,就是预定好的绣边也是让红菱去取回的。 上次被那名邪气男子扯碎了的枕巾她好不容易想到了办法弥补,不愿再出什么差错了。眼下尚书府上下都在打点着她的婚事,十分忙碌。自从上次傲哥哥来过之后,大娘对她们母女倒是客气了几分,不再恶语相加,刻意刁难。原因自是不想得罪于庆元侯,日后毕竟是一家人。这日子倒是过得清闲。 今日是元月十五,是一年一度的万灯会,按照以往的惯例会在晋都敛翠湖之上,将百艘画舫游船首尾相连,每艘船均是侧面靠岸,大肆举办灯谜会。这一年一度的万灯会,皆是由晋都官府出钱,各大商界行会鼎力相助举办的,盛况空前,热闹非凡。 而这个月的三十一日刚巧又是除夕之夜。所有的好日子似乎都赶在了这个月,这月的二十八日则更是少见的五行皆全的黄道吉日,百事诸宜。而她的婚事正是挑选了这个好日子。算算也只剩下十多日了。 而去年的今日便是她与傲哥哥相识之日…… 万盏华灯,点点星火,亮彻夜空,那日英俊的他身着一袭蓝衣,手中提着一盏盛开的淡粉莲花灯笼,穿过重重茫茫的人海,衣阙纷扬,缓缓的向她走来。那淡然清雅的微笑,另她永生难忘。 …… 银色镂空莲花纹的铜镜,底下是两尾翘头的鱼儿做脚托,镜中正映着一张红润的脸袋,纤纤玉手正托着下颚,望着头上那白玉梅花簪,凝思出神。 碧玉珠帘悠悠作声,红菱抚帘而入。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发呆这么久?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有什么不开心?”沉不住气的红菱靠近了她的身侧,语带疑惑的问道。 “胡诌!我哪有不开心。”楼烟落回神,眼带几分笑意,娇斥道。她只不过是遐想往事罢了。 继续端视着镜子,看着头上这白玉梅花簪,心中喜滋滋的。想不到傲哥哥竟是如此有心,此等极品,看起来颇有些年代,那天她细下观察了簪上篆刻的小字,是出品自金银饰品的老字号“九凤堂”,听闻这九凤堂专做孤品绝品,件件都是稀世珍宝,在风晋皇朝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九凤堂”由于失了传人,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封店了,所以流传于世的饰品更是少之又少,难得一见。她思忖着,这簪子对于傲哥哥一定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哦,对了,小姐。这是方才门房的执守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中午时郡王府那边派人送过来的。”红菱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叫道。边说着边从口袋中摸索出一个黄色的信封。 “郡王府?”烟落凝了凝眉,有些不明所以的接过。 信封封口处的红色印鉴之上确实印着“安邑”二字,的确是来自安邑郡王府。是傲哥哥?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拆开,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却见一首五言诗跃然纸上: “临风轻抚树,众仙启丹朱,请君画一袭,昔日廊坊行,佳人今不见。” 情诗?突然间烟落觉得有些好笑,想不到傲哥哥那样云淡风清之人竟是如此煽情,他是指去年的今日是他们相识,然而今年今日他们却不能相见。十分遗憾么? 回想起那日月夜柳树下,他的那句,“烟儿,我都快等不及你成为我的妻子了……”她不由的又红了脸。 只是,傲哥哥如此正式,派人专门送信来,难道仅仅是附上一首情诗,聊表相思之意么?还是说,有别的玄机隐藏在诗中? 细下思索着,今日是万灯节,那么这首诗会不会是一谜面,亦或是一首藏头诗?突然间,烟落双眸一亮,她看懂了! 原来这是首递进的藏头诗,第一句的“临”字,第二句的“仙”字,第三句的“画”字,第四句的“坊”字,以及最后一句的“见”字。连起来读便是“临仙画舫见”! 原来这是傲哥哥约她今晚在临仙画舫中见面,想见她却又不想让旁人知道,所以才这么故弄玄虚。 “呵呵。”烟落终于忍不住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又慌忙捂住自个的嘴,粉嫩的脸上已是石榴红一片。想不到他那么着急,还有十多日都等不及了,照理大婚前一月,他们是不能见面的,有违礼制,不过他向来不是拘泥于礼教之人,会这么做也不奇怪。 “小姐,一首诗而已,有什么好笑的?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红菱故作困惑的凑过脸来,心下明知小姐的娇羞,却仍是一脸坏笑的又道:“哦,我知道了,姑爷想你了,是不?哎,真令人羡慕啊!”红菱还特地将尾音拖的长长的。 “去,去,去。”烟落推了推她,娇斥道:“好啦,今天晚上你就和映月她们一同去街上玩罢,一定很热闹,没准啊,还能相中个如意郎君回来。”她也学着红菱的怪声怪气道。 “别瞎说!”红菱立马跳开三丈远,急忙摆手道:“我才不要嫁人,就这样陪着小姐最好了。” 烟落笑着摇了摇了头,红菱还不过是个小孩子,性子直率,等哪天她懂了情爱,不知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天真? “好了,好了,你快去准备准备罢,没多久就该出发了。”烟落连推带赶的将红菱支出了房间。 “小姐,那我去了,你呢?一个人在府中要不要紧?”红菱问道,飞扬的神色却难掩兴奋。看来她也是很期待这热闹的万灯节。 “放心吧,我今日乏了,想早些休息。”烟落忙回道。 好不容易送走了红菱,她长长的吁了口气。支走了所有的人,今晚她要一个人偷偷的从后门溜出去,去临仙画舫赴约。 沉浸在喜悦中的她,尚不知,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一夜即将来临…… …… 卷一 第八章 步入圈套(二) 好不容易挨到了戊时,偌大的府中已是冷冷清清。一抹娇小的黑影一闪而过,向后门而去,没入人潮涌涌的大街之上,一袭黄衣罗裙,翻边羊皮小靴,头上简单的挽了个桃心髻,簪一只白玉,略施薄粉,稍作打扮,那人不正是楼烟落么。 连续晴天,积雪融化。今年的万灯节比往年更为热闹,一路花灯悬闹市,处处齐唱太平歌。但见三街六市灯亮,半空一鉴初升,月如银盘,灯似织女织成的繁花薄锦铺地。灯印月,增一倍光辉;月照灯,添十分灿烂。红妆栏,倩女双双倚栏;绿桥边,对对游人戏彩。满城萧鼓喧哗,彻夜笙歌不断。 烟落的步履有些急,上百艘画舫,挨个的找“临仙画舫”还着实有些困难。幸好她一路问了几个往来卖灯笼的小贩,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临仙画舫”便是在这敛翠湖的最东侧位置,是今年万灯节上最大最华丽的一艘画舫。 渐行渐近,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便来到了画舫跟前。 几丈高的画舫,看着约三层楼的样子,下层船舱摆设齐全,隐隐可见大厅,还有楼梯,奢华而绚丽。红漆绿瓦与汉白玉雕花柱子交相辉映。船头则是两只栩栩如生的龙头,船头船尾都树立着桅杆,上面插满了黄缎面旗帜,全绣满了龙飞凤舞的“晋都”二字。精致的攒梁飞檐檐角之上挂满了各色的灯笼,有绣屏灯,梅花灯,马儿灯,寿星奇座灯等等,品种繁复,令人眼花缭乱。 烟落抬脚跨上搁板,刚想上船,一名蓝衣小厮忙上前阻拦,凝眉道:“姑娘,这临仙画舫可不是随意之人可上的,不知姑娘可有请帖否?” 请帖?烟落迟疑了下,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没有,那就对不住了,姑娘请回吧!”小厮一见她没有请帖,便立即露出了一脸鄙色,看眼前的这位姑娘衣着打扮皆不是上品,虽貌美但看着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主子。边回绝着,边欲上前赶人。 “等等。”烟落见状,出声阻止道:“我有庆元侯的书信。”说着便从衣兜中取出那信封,眼下这状况,不知行不行的通,也唯有一试了。 哪知这小厮一听“庆元侯”三字,也不看书信一眼,瞬间便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尖声道:“姑娘原来是庆元侯的贵客,我已经在这里恭候您大驾多时了。”翻脸倒是比翻书还快。 顿了下,那小厮又道:“不过,姑娘,今日是万灯节。按惯例这上船的规矩不能改,里面等着姑娘的那位爷交代了,姑娘必须挑一个灯谜作答,答对了方能入内。”言罢,他便指了指身后满挂的灯笼。 “好。就那个吧。”烟落随意一指,挑了个粉色莲花灯。 小厮一见,拾起一边的杆子便将花灯引下,道:“姑娘可要慎重了,我们这画舫的规矩,答对才能上船,而且只能作答一次,如若答不对便只能请回了。” “没问题!”烟落自信一笑,猜灯谜一向是她拿手的。伸手捞起一缕不经意间垂落的秀发,顺至脑后。举手投足间的风情万千让那小厮是愣了又愣。 此时的周边已不断的涌上了围观的人群,个个翘首等待。以往年年这最大的画舫之上都是悬挂的最难的灯谜,所以那些个看客们早就群聚于此,就等着看拔筹之人的精彩作答了。 “好,那我念了:飞燕不言牡丹掩面。请姑娘现作一句七言诗。”小厮挑起花灯,高声朗读道。 “呦,作诗的灯谜,少见呢,难……”议论声不断传来。 烟落只是淡然一笑,旋即答道:“鸟自无情花自羞。” 清脆的声音如风如絮般划过人们的心田,静寂的仿佛喧闹在瞬间远离,维有清晰的呼吸之声此起彼伏。少刻,终于有人出声打断了这凝滞。 “好,好,好,真是绝句。” 围观之人中顿时又沸腾了起来,喝彩声一片,赞赏的目光纷纷投来。 “姑娘,请上座!”小厮见她应答如流,忙侧身让开一条道,单手作出一个“请”的姿势,道:“姑娘,您要找的人已经在三楼‘顺’字雅间等候您多时了。” “嗯。”烟落略一颔首,面带微笑,撩起裙摆,抬步跨上隔板,小碎步来到船中。无心欣赏画舫中的奢华摆设,她满心的期待着能早些见到她的傲哥哥。几缕红霞早已飞上了腮边,一颗心簌簌直跳着。 殊不知,这一切都落入不远处人群之中一双漆黑清冷的眸子之中。 “宋祺,去查查她是谁?”低沉的嗓音极富磁性。 “遵命,二殿下。”黑影一闪,迅速没入人群之中,无影无踪。 …… 拂过红木扶手,烟落随着满铺大红色柔软厚密绒毯的楼梯缓步来到了三楼的“顺”字号雅间。不过看起来,这三楼似乎只有一间房而已,八扇齐崭的雕花紫檀木门有着说不出的华贵与气派。虚掩的门透出一室绮丽的光亮。 有些急切的推开。 “傲……”那一声傲哥哥的呼唤,却被她生生的咽回了喉口,菱唇微颤,一双似水美眸中写满了惊讶与困惑。 两扇通天落地的雪白鲛纱帷帐以流苏金钩挽起。房中青烟缭绕,香气逼人。迷蒙间唯见一男子正坐于雅间内独自饮酒,一袭海水绿耀眼的织锦便服,头戴熠熠生辉的赤金冠,怎么会是他?? 她怎能忘记,那一双隐透着些许暴戾与邪气的眼睛,此时正直勾勾的注视着她,目光深邃的仿佛要将她吸入无边的黑洞一般,。 强作镇定,烟落启唇,道:“这位公子,真是抱歉,我……走错房间了。”声音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名男子不知有着什么样的目的,想到这背后竟是泌出了冷汗。船外的湖面之上腾地吹过一阵冷冽的风,直灌入她的脖颈间,又惹来一阵瑟缩。 调转身,她急欲逃离。 “昔日廊坊行,佳人今不见。”身后的男子却不疾不徐的念道。 心中一惊,烟落慌忙回头,脱口而出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说呢?”风离御勾唇一笑,却并不急着回答。猎物已在囊中,他自是不着急,今晚将有一场好戏在这里上演。 轻轻的拨弄着眼前的青铜鼎香炉,里面正娉娉袅袅的散发出阵阵怪异的紫烟,一缕一缕的萦绕盘旋,在凝冻的空气中慢慢变淡,直至消失殆尽。 “难道,那封信是你……”烟落微咬下唇,又问道:“可明明有‘安邑’的印鉴……” “我以为你很聪明!‘鸟自无情花自羞’确实是好句。只是,难道你不觉得如果是你的情郎给你写的信,印鉴之上不应是‘庆元’二字么?”此时铜鼎之内的紫烟已然散尽,风离御轻轻打开了铜鼎的盖子,执起底座凑至冷硬的薄唇边,只一吹,炉内的残香便灰飞散尽,不见踪影。 一抹邪笑挂在唇边,他挑眉,眸中闪过一丝算计,差不多了,以她刚才所站立的位置,这香她应该吸入了不少。 “什么……”烟落一惊,她确实没有想到过这点。如果是傲哥哥给她的信,印鉴用的的确应该是他自己的封号“庆元”二字才是,这么大的疏漏,而她竟然没有发觉。 再次对入那一双深邃的眸子,他眸中无边的冷意浸润了她的全身,颤抖不已。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落入面前这名邪气男子的圈套之中。上次他无端扯碎了她的婚嫁之物,这次不知他意欲为何,烟落心中暗叫不好,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她很想逃离这艘临仙画舫。 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一种莫名的燥热感瞬间游走全身。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自己究竟要什么,瞬间干涩的喉咙让她几乎发不出声音。 沉重的双腿再也无法迈开步子,只一秒她便落入他硬朗的怀抱,鼻息间满满的都充斥着纯男性的气息,昭示着危险即将来临,而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绵软无力,无法逃离…… …… 卷一 第九章 失去 “碰”的一声,风离御动作粗暴的将烟落甩到了雪白鲛纱帷帐之后的床上。 随着他大掌一挥,内力一震,先前打开的门瞬间合上,没有了冷风的注入,偌大的雅间内突然变得特别的沉闷与燥热。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面前这俊美无双的男子,烟落屏住了呼吸,惊恐如万千蚁虫侵蚀着大脑,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全身迸发而出的冷意,如腊月刺骨的冰水一般注入她的骨髓之中般,全身克制不已的颤抖着。她害怕,是的,她在害怕,心中隐隐的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却无法阻止。 可是她不明白,他们只是匆匆见过一次而已,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人。难道今晚真的就要这样?不,她绝对不愿意,再过十多日她便要嫁给傲哥哥了,怎么可以?她不能!她绝对不能! 而这个恶魔一般的男人,此时正在解开她的衣襟。 “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强烈的屈辱感直冲脑门,理智驱使着她大声的喊叫道,使出最后的力气挥舞着双臂。 风离御停下了动作,拧了俊眉,突然一手擒住她挥舞的双手,死死的扣在她的头顶之上,另一手则用力掐住她精致小巧的下巴,眯起一双眸子,寒声道:“叫楼烟落,是么?” 心中不禁有些微讶,想不到吸入了足量的“暖情香”,她竟然还能反抗,还残存着理智,看来他有些小看了她的意志力。 不经意的目光,扫到了她头上佩戴的白玉梅花簪。 他原本冷冽的脸顿时更阴沉了几分,极是难看。想不到,慕容傲竟然连这支簪子都送给了她,那他就更不能放过她了!为什么?慕容傲究竟有什么好?他究竟哪点比不上他? 他好恨!楼烟落,不要怪我,要怨就怨天,谁让你是慕容傲看上的女人。心烦意乱,他伸手便拔去她头上的簪子,甩至一边…… 此刻的他,一心只想羞辱她,羞辱慕容傲,他只想毁了他们那对情深的鸳鸯。 洁白无暇的白玉梅花簪静静的躺在角落之中,默默无声,似在昭告着隐隐的痛…… “不……”烟落哽咽了,她好想去将它拾回来,那是傲哥哥送给她的,只是也许她将不配再拥有它。可是她的意识驱使不了自己的动作,动不了分毫。 风离御兀然俯首,狠狠的吻住了她,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冲动。 件件衣物落地,她散乱的黑发如瀑布般倾泄在枕头上,那万千风情使风离御一阵脑热。暗自懊恼,他,竟然险些失控了。 不,这不可能。他一向自持力甚好,尤其是对女人。一定是“暖情香”,设下这个圈套,为了不让她起疑,他其实吸入了远远比她多的“暖情香”。只不过,原本以为自己完全可以靠内力来控制药效。要知道,“暖情香”在禁宫之中不过是催情药物而已,药性温和,并不同于春药。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他想要便要。从来都只有女人自己送上门,面前这女子也不会例外。 所以,他不用忍。想到这,风离御突然挺身…… “痛……” 身体有如被撕裂一般的疼痛,那种痛刻骨铭心,直入骨髓。 “不……”区区“暖情香”再也无法左右她的意识,她清醒了,撕碎般的疼痛清醒的提醒着她,连同自己的心也一并被这男子无情的撕碎,碎成一片又一片。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不要……”烟落哑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无奈却撼动不了半分。悲哀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一点一点的浸透,心的疼痛早已覆盖了全部。 “别动!”风离御低吼道,她的美好,她的挣扎使他再次失控。事情有些超出他的意料,想不到仅仅是破身的疼痛,她便能抗衡过来,这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力。而眼前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 目前,似乎控制不了情欲的人,只有他一人而已。 此刻,他想要她,不知是因为计划,还是因为“暖情香”,总之,他想要她,想要纾解自己…… …… “碰!”的一声,房门陡然打开,湖面之上清爽的习习凉风吹散了弥漫一室的味道。 “侯爷,请您在这间房稍作等候,王大人马上就到。”是画舫小厮的声音。 “啊,天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竟然搞错了房间!” 霹雳巴拉,传来那小厮自个煽自个耳光的声音。 “小的该死,竟然打扰了七爷的雅兴,小的该死。侯爷,对不起,您的房间应该在二楼‘广’字号雅间。” “滚出去!”风离御吼道,双眼布满了情欲的血丝。 是的,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而他的好戏,终于要上演了…… …… 卷一 第十章一曲夜萧话断肠(一) 随着“顺”字号房间的门陡然被打开。烛火在花灯之中摇曳,一室的迤逦春色,被丢弃满地狼藉的衣物使慕容傲皱了皱俊眉,面露霁色,想不到会在这临仙画舫之上遇见风离御,还撞上他正在寻欢。 不想与自己不想见之人过多的交涉,慕容傲出手制止了正在拼命自帼,两腮已是红肿不堪,不停自责的小厮。语调平淡道:“无妨,不过是换间房。本侯不会计较。离开便是,莫要打扰了这位爷的雅兴。”此时他只想装作没有看清楚房中之人。 转身欲离去之际,却瞥见一支洁白如玉的梅花簪静静的躺在地上,它枕着一袭鹅黄色的罗裙,忧伤而又静谧。 熟悉的簪子,眼熟的衣裙,他的烟儿…… 他不可置信的抬眸望向床榻,熟悉的身影,精致绝伦的脸袋,妩媚的风情却不是为自己展现。真的是她,他还有十多天便要娶过门的妻子,如今却躺在了风离御的身下承欢。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气息微喘,面色潮红,发丝凌乱的女子竟是他的烟儿。 是那个温柔羞怯的烟儿,是那个仅仅看着他一眼都会红透了脸的烟儿,是那个他们彼此牵着手,说好了要共度一生的烟儿。 他震愣在了原地,英俊的面容一寸一寸的变得惨白,再也没有血色。无边暗沉的夜色勾画出他英挺侧影的线条,渐渐的在寒风中僵硬。 风离御早在那小厮推门而入之时便抽身退出,径自坐起,随手扯过身边的外衣披上。伸手插入自己略有些凌乱的发丝之中,慢条斯理的揉顺,一派优雅之状。 心中却不免有些懊恼,虽然这个圈套是他精心谋划的,但此时备受欲火煎熬的却是他自己。运起内力,气沉丹田,他将身体之中四处乱窜的真气强行压下。 “怎么,庆元侯你何时多了这种癖好,喜欢窥视他人欢好?”风离御勾起冷酷的唇角,语带讥讽道。虽然微喘的声音泄露出他方才有多么投入,不过却为他的计划添了几分真实感。 “风离御!你!”愤怒瞬间溢满胸腔,仿佛随时都要爆裂一般,慕容傲一指直指向风离御,怒吼道,一向清润的眸子中已然变得暗哑深沉。 “庆元侯,怎么,你的修养,你的礼数呢?都到哪里去了?”风离御向他投去一个嘲弄的眼神,修长的手指拂过领口,开始不疾不徐的扣起盘扣来。语气平淡的,仿佛先前的激情,先前的残忍未曾发生过一般,阴鸷的眼神让人猜不透他作何之想。 顿了顿,风离御正色道:“于礼,你都应该叫我一声七殿下,或者是七皇子。”锐利如鹰的目光,扫过身旁的女子,只见她正瑟缩躲于锦衾之后,目光涣散无神,只是在听到“七皇子”三个字之时,不由自主的全身颤抖了一下。他就知道,没有女人在听到他的身份时不为所动的,她也不会例外。临幸她,是对她的恩宠,如果不是慕容傲看上她,以她低贱的出身,是绝无可能爬上他的床。 此时的烟落,已然屈身坐起,攥紧了手中被子,神情呆滞着,不敢妄动分毫,她想遮住全部的自己,遮住衣不蔽体的自己,遮住满是青紫吻痕的自己,遮住不再纯洁的自己…… 可她遮不住…… 什么也遮不住…… 她无能为力…… 其实,从傲哥哥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便听出了他的声音。心仪之人,她又岂能认不出? 那一刻,她好希望,他不会留意到自己,不会留意到如此不堪的自己,不会留意到如此肮脏的自己。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一切的一切,应当都是眼前这名邪魅男子的圈套。 而从她在尚书府中接到那一封信的那刻起,就一步一步的走入了他的陷阱之中,如今,已然万劫不复。 她不知道,他毁去她的清白,在这表象之后,真的是这么简单么?还是说有着更深层的阴谋抑或是下一个圈套,她真的不知道。 想不到他竟然是皇室中人,还是赫赫有名的七皇子。民间谁人不知,当今皇子之中,论出身尊贵,首当便是七皇子风离御,他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原来就是他!竟然是他!第一次见他之时,她便觉得他衣着华丽,贵气逼人,想不到他竟然是七皇子。 “烟儿,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他强迫你?”慕容傲脸色铁青,也不看风离御一眼,直接合上了房门,将之前的小厮隔绝于门外,大步上前来到烟落跟前,痛心的问道。眼中满满的都是伤痛与难以置信。 烟落下意识的更加攥紧了被子,不敢呼吸,亦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甚至不敢看自己的心上人一眼,因为她害怕看到他眼中的受伤,心痛的无以复加,如万针直刺,滴滴都流淌着鲜血。 这一刻,她选择了沉默…… “怎么,庆元侯认识本皇子的新欢?”不适时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凝滞。 “新!欢!”慕容傲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道。凝眉直视着风离御,冷道:“本侯未过门的妻子,怎么会是你的新欢?一定是你!是你强迫她的,混蛋!” 上前一步,慕容傲一把揪住风离御的衣领,暴戾的火花一时间在两人之间四溢。 “哼!”风离御用力甩开他,嘲道:“强迫?庆元侯,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个女人是自己送上我的床的。我有哪里强迫她了?我堂堂七皇子,想要一个女人,还需要强迫么?这太可笑了!”对于慕容傲的质问,他早有准备,要知道“暖情香”点燃之后呈紫色的烟雾,用过无痕,无影无踪,无论是空气中还是脉息之中都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那也一定是你威胁了她!”情绪失控的慕容傲再次迫上前一步,凌厉的掌风眼看着就要朝着风离御劈下。 凤眸微眯,风离御冷冷一笑,想向他动手?!太好了,他正等着,求之不得呢,因为想要抓住庆元侯的把柄真的是太难了。庆元侯的失控,真是难得一见呵。 然而…… “等等,傲哥哥,我是自愿的……” 清灵的声音,宛若黄鹂在月夜歌唱,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 再度震惊的人,又何止是慕容傲,亦有风离御。 偌大的雅间之内,陷入一片无声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