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序   宫翎/蒺藜:“余我半阙笙箫曲,奏我半世流离长相思。”   秦艽:“半生癫狂,一念成殇。”   郁离子:“待君茔头长满坟草,为我绾华发可好?”歌鸲:“好” 正文   皓月当空,宫翎斜躺在千樱树的枝干上,散下的纱衣泄了一地的白月光。她执起白玉箫,吹出一曲哀怨的《越人歌》,静默的侧脸在清冷的月光下格外动人。   曲声到一半戛然而止。并不是宫翎不想吹下去,而是令她吹奏这曲的那个人没来得及让她有机会学会这下半段的曲谱罢了!   凉风习习,粉白的樱花洋洋洒洒。夜空中一只形而无影的阴阳蝶蹁跹而至,滞留在了宫翎的指尖。 她呆愣了一会儿,说道:“青鸽,该回去了。” 清冽如水的声音,一如她月下宛若霜雪的面庞。宫翎飞身而下至侍女青鸽的身前。   “是,小姐。我们明日有何打算?”青鸽聪慧问道。   “回南越。”宫翎不假思索的回答。   不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说:“不,是……是去南越。” 南越并不是她的国家,七年的时间,再也不复往昔了。她没有了哥哥,曾经交付与人性命的那个人也没有了,她再没有可以归去的地方了,去一个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地方不适合用“回”之一字。   但是,似乎老天爷不大想让宫翎去南越,所以翌日一早便下起了微雨。 在南越和楚都之间,在偏远的交界地带有一条宽阔的江,名曰十二江,被唤为十二是因为这条江的江水由十二条河流分支汇聚,而且在这条江上,正好可以清楚看到黄道十二宫。   一艘客船缓缓行驶在浩渺的江面上,在水面上留下粼粼波痕。舫船是普通的商旅客船,船上载着来往于楚都和南越两国之间的各色人物及物品。船身不算大,中等容客量。船内巧设楼阁,林立简置。下层为平民百姓所设,古朴简易;中间直廊利于观景与通行;上层则另设楼道,从夹板旋接而上。每间客房大小适中,陈设典雅,适宜有身份的人入住。   二三月的天,无边的丝雨簌簌而下。上层最前端的房间的窗户自里向外被推开来,隐约可见有位女子立身窗沿凝视远方,自眼角垂下的泪滴在清风里折射出一线微光,偶尔可见她肩侧的青丝被春风惹乱。   “幸好小姐选择了水路,免去了一路的泥泞。”青鸽站在宫翎的身侧,看着外面的微雨,一直为小姐选择的最好路线而感慨。   “误打误撞罢了,水路更快也更舒服。我只想将三天的日程缩短。”宫翎轻轻拂了拂面,说着便侧过身来。她一边向紧闭的房门走去,一边轻轻说到:“青鸽,看着这南越的梅子雨,我开始有点怀念有娀的霖雨了。“   迈出房门,宫翎径直走向夹板。墨客骚人常言“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此时宫翎的心境当是如此吧!   “小姐,南越不比有娀,霖雨时节也不会染上风寒。”话音刚落宫翎头上就出现了一把油纸伞,青鸽就站在她身侧。   宫翎伸出右手,接过青鸽手中的伞来,左手拿着伞柄,右手撑开伞来,青鸽立时移了开去。   宫翎侧过身来,看着青鸽说到:“青鸽,你说,这次我真的能‘送君归’了吗?”朱唇微启,流云衣裳,青丝弯绾,黛眉紧锁。她衣袂飘飘,着一身黛青色长袖曲裙,撑着一把点缀了些许绿萝的油纸伞,仿佛要和身后如画的景致融为一体。   “别想太多了小姐,我们下船后再说吧。“青鸽并没有正面回答她。   太多的纷扰都散落在了红尘中,何必庸人自扰呢?如果雾里看花似的去看身边的人,那结局一定都很美好吧!   宫翎转身背离了雾气朦胧的江面,迷离的视线扫过上层楼阁时,正好对上窗前一个有着俊美面庞的男人的视线,那是一双深邃而满含歉疚的眸子。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纱,在各自的眼中,对方的世界都是朦朦胧胧的。   不曾相识的两人却仿若久别重逢,心里就好似蒸腾起淡淡的忧伤。男人先收回了视线,转过头去。宫翎也低声说了句,“我们回房吧,青鸽。”   仿若在平静的湖面滴了滴水,泛起了涟漪却又回归平静。 客船在黄昏之前靠了岸,虽然已地处南越,但并不是在南越的帝京。天还没有完全暗黑的时候,宫翎和青鸽在南越帝京的第一客栈住了下来。 天渐晚渐凉,夜愈黑愈长。 当黎明来临的时候,宫翎已经站在了一间药庐前。药庐比较简朴,屋上都是茅草掩盖,门前房檐坠着几串铃铎。 药庐周围的栅栏都缠绕着长长的葫蔓藤——又名断肠草,钩吻!所以没事儿就不要去碰栅栏,否则可能你的小命儿怎么没了的都不知道! 或许是天才蒙蒙亮的缘故,并未看见人,而且拴上的栅栏还未打开,药庐旁种了一颗栾华树,郁郁葱葱,而栾华树旁的窗户已经被撑了开来,能隐约看见在栅栏里茂密生长的地肤子。 青鸽上前两步喊到:“郁离子,赶快来开门了,不赶紧出来的话,小心小姐拆了你的药庐!”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蓝色直裾紧袍,儒生模样的秀气俊俏男子就冲了出来。 青鸽看着他,依然是一头华发,一条银色发带随意的绑着,不仔细瞧都看不出发带的存在来。 “师傅,脚下留情啊!徒儿的命不重要,这里的草药才是重中之重。”清亮而高声的声音传来,被唤作郁离子的男子口中呼喊着飞奔到了栅栏前,缓了口气才开始打开栅栏,对一旁侧立的宫翎,略带撒娇和耍赖,“师傅,来之前也不让阴阳蝶先打声招呼,好让徒儿有个心理准备啊!“ 宫翎沉默的走向栅栏,站在了男子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用清冷如水的声音,淡淡的说:“这倒是为师的错了,不过此刻,为师没让你失望吧?“ 郁离子看着宫翎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里直哆嗦,然而,不等男子回答,宫翎径直走向药庐内。 郁离子内心:是啊,确实没有失望,而是惊吓得快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了。 他是掐着时间告诉宫翎的,三天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因为只走过陆路的郁离子,完全自信(傻白甜)的认定了师傅她在三天之内无法从楚都赶到南越。现在突兀的出现,让人措手不及,郁离子久久都沉浸在宫翎突然出现在南越的这个事实中。 郁离子万分乖巧:“师傅,徒儿知错了。“ 和青鸽一同进屋的郁离子一进门就很老实的认了错,而此时的宫翎已经是座上宾的模样在桌前喝着自己泡好的苦荞。 “郁离子,这次我不计较,我不怪你自作主张,我也知道你怎么想的。“宫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她并未看低垂着头的徒儿一眼。 “但是,我现在来了,我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不需要躲着任何人。“清冷没有起伏的声音,听着没有参杂多少感情,却让人觉得现在的她,不惧一切。 说完之后,宫翎直接去了榻上躺着,面向墙面侧身睡下后说:“我累了,青鸽去当铺里取点现银,郁离子你去忙你的吧,午饭时间到了再来叫我。” 青鸽听完后直接转身走了出去,郁离子凝视了背对着他的宫翎一会儿,也拉上门出去忙了。 阳光和煦暖人,雨后春笋冒头。 宫翎徐徐的在街上走着,青鸽手上拿着贺礼与郁离子并行着跟在她身后。在南越,今天是一个比较喜庆的日子,因为南越的上将军秦艽与南越的公主长乐在今天喜结连理。 唢呐声,喧闹声,恭贺声,不绝于耳。宫翎让郁离子把带来的贺礼拿给收礼的人并登记之后便进了将军府。然而晃眼而去,将军府里并未看见秦艽的身影,想来此时的他正在迎接他的将军夫人。 因此,三人直接入了席位。 此时,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娘亲,为什么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啊?“ “因为你爹爹今天要成亲了,所以来了很多客人喔!你一会儿一定要乖乖听话,不能调皮知道吗?“ 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公子拽着一位少妇的手从宫翎身边经过去了邻桌,那是专为亲友安置的。 那小公子和秦艽略微惊人的相似面孔让宫翎为之一震,虽然这是不是他的孩子都该与她无关,但心里的那点别扭始终在提醒她,她做不到真的不在意。 一进府就听见许多人在议论即将到来的将军夫人。 “咱们将军迎娶的可是长乐公主,那可是住在未央宫里的那位的掌上明珠啊!” “对啊,听说还是公主自己求的亲事呢!” “哈哈,咱将军有福了啊!” “呵呵,这南越的女人,能有多少是不想进将军府的呢?” “……” 在吵闹声中,用红菱相连的两人在众人的注目下走了过来。 男人挺拔的身脊,比七年前那个才十六岁的秦艽高了不少,也不再是痞笑的玉面世家公子的模样。 从宫翎的视角,他看起来并未有多么高兴,感觉深邃的眸子中更多的是深沉。 看着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已命里无她,看着当初与她打马过街的少年现与她人携手天涯。 正文 第二章秦漠、情漠、情寄大漠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好似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无半点回旋的余地似的。 吉时过后,四处喧嚣。 当新郎和另一个人男人到宫翎这桌来敬酒时,宫翎是背对着来人的。 渐渐加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距离,好似被绷紧的琴弦,随时都会断。 “多谢远到之人与近处之邻前来贺喜,本将代表我们将军来表达谢意,先干为敬。”站在秦艽身边的那个人先开了口。 “将军乃国之将才,能与公主喜结姻缘,共结连理,此乃百姓之福。”宫翎十分平静地站了起来。 宫翎转过身来看着身前的他,微微一笑说到:“将军,别来无恙!” 在眼睛对上的这一刹那,那个被称为将军的男人的眸子明显闪耀了一下,但瞬间又沉寂了下去。 “别来无恙,蒺藜!”十足冷淡的话语,要冰冻一切似的,让人甚是心痛。 郁离子看着两人的眼神交涉,心里有无奈想着——师傅,你确实没让我失望啊! 于两人而言,七年未见,岁月如梭,恍如隔世,只是俩人的容颜未改,依旧风华绝代。   有时候,凌厉的眼眸就像一把刺刀,刺穿黑暗中的夜幕,也刺痛悲伤的过往。   “爹爹,小漠的红包呢?“稚嫩的童声挽救了尴尬的气氛。   “漠儿,爹爹现在没有带红包,一会儿给你好不好?”几近宠溺的语气,难以相信是出自将军秦艽之口。   “小漠……”女人急忙抱住了小家伙,说到:“妾身有罪,妾身这就带他回房。”   说话的女人正是之前的少妇,虽然她在请罪,但从她请罪的姿势和态度不难看出她并不会被责罚,因为秦艽的脸色也并未改变。   “无碍,正好借此让他见见世面,你多留心,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的。”话语中带点安慰,又带点礼貌,这样的关系……应该被称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吗?   呵!错觉么?明明今日成婚,怎么有种公主棒打了鸳鸯的错觉?   这是宫翎内心的想法。   “我带你们去后院逛逛吧,这里太吵。”秦艽继而面向宫翎和郁离子他们,话语间万分疏远,说完此话已经转身引路离去了。   宫翎迈步跟了上去,不再是清淡如水的声音,仿佛是在水中加了点甘糖:“还未恭喜将军喜得良妻,贺礼已入将军府库中,将军可自行取之观赏。”   宫翎的右手环抱着左手手肘,眉眼含笑,但并未笑及眼底。   秦艽鹰隼的眼眸变了变,这门亲事是圣上赐婚他无法推拒,他并未抗旨,毕竟他的身后是整个将军府,像她那样不惧一切的心,他似乎没有。 而他真正想娶的那个女人在七年前已经身心俱死,他仍然记得,他问过她,“倘若……倘若失败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她回答时的声音如此冰冷:“假若我还有命活着,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是啊,怎么可能会原谅他,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歌鸲和秦砚的命,是他这一生也要背负的罪,即使那是个意外。   秦艽看着眼前的宫翎,她不是他的蒺藜,他的蒺藜不爱笑,说话冷冷的,永远都不会像眼前的宫翎,笑靥如花。 郁离子站在一侧,看着一脸冷峻的秦艽和笑颜如花的师傅,无不感慨!对青鸽叹道:“七年的时间,两人的性格仿佛互换了一样。” 青鸽看着身形消瘦的宫翎,没有回应郁离子的话,只是一双眼紧盯着自己的小姐。 秦艽听着宫翎的话,只得微微笑言,声音夹着一点点苦涩的自嘲:“能求娶长乐,是本将三生有幸。”冠冕堂皇的话还是要给的,坐在厅堂里的无不是南越之卿。   “十里红妆,满室客卿,想来将军也是为此大费周章了。”宫翎眉眼稍显怒意,本来四周就已经有人在注意二人了,而女子略显吃味的样子让周围正在观察的人甚是疑惑,难道这是将军的风流债?   “小家伙,你爹爹又给你找了个娘亲,你都不生气么?“让人讶异的是宫翎突然向一旁的小男孩儿开口了。   细胳膊细腿,小手抓着秦艽的裤腿一摇一摇的,走起路来也一蹦一仰的。   “我不叫小家伙,我有名字的,我叫秦漠,大漠的漠。”小家伙并不认生,童声童气的声音充满骄傲,还给了宫翎一个大大的白眼,“姐姐,虽然我爹爹和我长的挺像的,但是,我不是他儿子喔。“   小家伙那俏生生的可人模样让人实在欢喜的不行,以至于没人去追究究竟是他长的像他爹爹,还是他爹爹长的和他像。   宫翎听这话愣了,无可否认她心里之前的那点郁塞感减轻了些,她抬头望着秦艽,略带惊讶的说:“这个孩子……”   “我的侄子,大哥的孩子。“秦砚和阮荽正是秦艽的哥哥和嫂子,但二人七年前就已故,只留下当时尚在襁褓的孩子。“当年大漠一战,他一去未回,阮荽生下秦漠也随他去了。“   宫翎闻言脚下停顿了下,然后继续闲庭漫步式的走着,周围是用红锆石堆砌的假山,旁边还种了美人蕉,新抽出的绿叶子和红锆石两相辉映。   “秦漠,情漠,是想他情寄大漠么?“走着走着,宫翎低声说了出来。   然而,并没有人将话头接下去。   七年前的大漠和大漠里的情缘都是被尘封的记忆,风一吹,就散了。   七年前,宫翎还不叫宫翎,她叫蒺藜。   那时候的天下有三个国家,除了南越,楚都,还有一个国家叫有娀。   楚都和南越的疆土都很辽阔,可说两者之间是不相上下的,但是有娀的国土满打满算只能及它们的一半。但是,在沙漠、平原与雪山共存的有娀却极富各种资源,尤其植物。而在三国相互接壤的情况下,又天然的形成了一个大漠,将有娀与楚都、南越两国同时隔开了。   因此外族人要进入有娀的领域十分困难,这样的设计不知道是谁的杰作,巧妙的让有娀处于微妙的地位。而有娀也因此有一个很特别的习惯,从未被打破过。   从小生长在有娀这片疆土的有娀人的名字都是根据动物和植物命名的,比如说蒺藜、青鸽。   那是因为这个国家就是依附这些动物和植物而存在的。他们和动物和睦相处,动物可以抵御外敌,而植物也可以用来提炼药物。   那时的宫翎还不及二八年华,芳龄十四,生活在有娀和大漠交界的地方——摩天岭。   摩天岭是一片雪山,整片山被称为摩天岭。 被称为摩天岭并不是它有多高,而是他们对雪山的一种信仰,在雪山深处葬着有娀人的灵魂,一个个灵魂摆渡,一个个潇潇寒夜。   忘川河畔琴弦断,断往生牵绊;三生石前青丝缠,缠红尘漫漫。  ——————我是快乐的分割线————————   七年前   雪山的夜晚,尤为清冷,在摩天岭生活的人们,大多都已经在睡梦中了。   “把进山的路看好,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在空寂的夜里响起,尤为突出。   “是!”暗夜里只有轻微的一声回答。   黎明悄然来临,当第一缕晨光撒向摩天岭的时候,蒺藜已经在歌鸲房中了。   “我要下山,你干嘛让人拦我。”清冷如水的声音,女孩略生气而不失冷静的语气,理直气壮的质问着对面坐着的男子。   “藜儿,这真不是哥哥不让你下山,是山下的‘豺狼虎豹’不让啊!”男子温润的话语完全不似昨晚吩咐命令时的狠绝,不急不慢的解释,似乎对女孩儿的质问态度,毫不担心。   “哥哥,藜儿现在只想翻一个大大的白眼。”说着也翻了一个白眼,“那我先回屋了,等你把‘豺狼’收拾了我再下山吧!”说着女孩儿打算离开男子的房间,为了表示她真的需要下山,又加了几句,“不过,给你的时间只能少不能多,三天后我必须下山。”   女孩儿说完便开门而去。   “为什么不发发脾气呢?为什么不打我骂我呢?”男子无力的抚额,对于才十四的妹妹蒺藜,虽然已然是待嫁之龄,但是毫无十四岁闺中妙龄女子该有的单纯,反而是异于常人的冷静果决,或许这一切都得益于那个叫做父亲的人吧。   歌鸲一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  “通知青鸽,这段时间一定保护好蒺藜!”  “是”   刚刚立夏,虽然不至于炎热,但几分燥热还是有的。沿着山脊,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和拔地而起的三尖杉、阿丁枫、羯布罗香,而在下山的路上,一个窈窕的身影却愈行愈远。 暮色四合,天空的帷幕似乎拉得更低了,紫色的生石花也慢慢闭合上了。   而驻扎在沙漠绿洲的南越大军主将营帐里传来了说话声。这说话的正是此次大漠之行的南越上将军——秦砚。  “谁让你来的,飞白,飞语,立刻把他给我绑回去。”   愠怒的话语不容置喙,秦砚身边立时出现了两名锦衣墨发的男子。   营帐的桌案前端坐着一位少年郎,风神俊朗,正伏案笔走游龙,丝毫没被走进帐内的人所打扰。   “你能绑我回去,我一样能再走回来。我想,你是不会怀疑我的能力的,哥!”不疾不徐的回答,头都没抬一下。   “秦艽,你已是舞象之年十六之龄,不要意气用事。此次出征,你一定没有得到父亲准许!”秦砚眉头稍皱,脸色渐怒。   秦艽并未有担忧之色,反而站了起来。   “此事我有分寸,相比之下,你看看这个再做决定不迟。”   言罢,秦艽执起案前所画之物走到秦砚身边,以便让他看得清楚。   “……有娀?”拿着画纸的秦砚,眉眼上挑,惊讶的神色不能视而不见。   宣纸上画着的赫然便是有娀地形的分布图,且十分详尽,还标注了行军的大致路线。   “虽然我没有踏遍有娀,但是有娀的地形图我见过。”少年郎言之凿凿的样子,不似在开玩笑。   “谁给你的地图?其中真假,你从何判断?”秦砚并没有为之雀跃的模样,双眼盯着秦艽,似在埋怨他的不懂事。   少年郎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瞬间便又低下了头,眼神晦暗了下来。   “哥,别和父亲一样仍把我当孩提看待,你不是也说我已经十六了吗?”在父亲和大哥的眼里,秦艽一直是难当大任的小孩子,在大哥的光芒下成长的秦艽,却一直处在光的阴影里。   此刻的少年郎,双眸中熠熠闪耀的便是想冲破阴影桎梏的迫切。   “或者,给你引荐一下给我看地图的人,也许……”神色自若的再抬起头,少年郎还是君子如玉的模样,嘴角勾出了些微的弧度。   “谁?”   “一位来自雪山的客人!”秦艽移步走向营帐的入口处,挑开了营帐门口厚重的帷幔。   “蒺藜,见过南越上将军。”与清冷如水的声音同时出现的是一张翩若惊鸿的面容。 正文 第三章 生于泥淖,见之不忘   帷幔后的女子迈步走了进来,飞白和飞语正准备走上去,秦砚挥手制止了。   女子着素色衣裳,薄唇柳眉,澄澈的眸子,如沐春风,领口别了一枚沙漠玫瑰,青丝间隐约可见白发,仅仅用一根发带束着。   蒺藜颔首屈膝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存在,便抬头直视秦砚,“地图是蒺藜给秦二公子的。”   对于在场的五人而言,除了秦艽和蒺藜,另外的三个人还是大为诧异的。   秦砚回身走向案前,执手敲了敲被他放回桌案的地形图,挑眉说道:“蒺藜?本将没想错的话,应是蒺藜公主吧?”   “家父废名之旨仍在,公主之名,蒺藜不敢当。”蒺藜神色不变的应答,仿若当初被废弃的那人并非自己。   也是,这么多年呢,早该习惯了,留下来的也不是记忆了,否则,昔日的公主怎么会出现在敌人的营帐里呢?   然而,并不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小看眼前稚嫩的女人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毕竟,营帐外的守将就正熟睡着呢!至于为何还留有命,只是因为蒺藜宝贝自己的药材。   谁也不会小看在自己胸前别上沙漠玫瑰的女人。   蒺藜低头顺道瞟了一眼案上的地图,回眸望着秦艽,神色晦暗不明。   秦艽收到蒺藜的目光,摸摸了鼻子,神色不变的掩饰道:“咳咳,你给的那份地图我不小心给打湿了,我就自己凑合着画了一副。”   没错,就是掩饰!因为秦艽看见蒺藜的画作后就想据为己有了,看都不舍得让别人看了,虽然那仅仅是一份地图。   “地图给你们了,能否攻克有娀在你们,但要求……蒺藜只有一个。”蒺藜回身看向秦砚,毕竟他才是出兵的将帅,“别动摩天岭!”   “姑娘这是为难本将了!大军攻克有娀,第一关便是天然屏障摩天岭,摩天岭进可攻退可守,不动这易守难攻的摩天岭?”秦砚一脸难两全的容色,缓了口气又道:“况且,你们的敌人,不止南越!”   此次派兵,不仅仅是南越,还有楚都。而此次派兵的理由,其实都是借口,想拿下有娀这份甜粥才是正解。   至少,在这样的条件下,他没法保证蒺藜给出的条件,因为楚都的那人给他的军队下的指令是——攻克有娀每一寸土地!   想来也是能理解的,有娀和楚都的仇恨在七年前就结下了。其中缘由,和蒺藜也是紧密相关的,也可以说,是一手促成的。因缘际会,天道轮回,没有因哪来果? “敌人?”蒺藜轻轻一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当然要寻找盟友,所以,本姑娘才会来请君入席,一同观一出国破山河的大戏,不知,将军是否有意?” 秦砚没有立即应下,而是问到:“不知这一出戏,该如何演?”   蒺藜指了指地图上的摩天岭,“我可以让你们在不惊扰摩天岭的情况下直捣黄龙,你派兵稍信楚都的军队,绕到后方与你们呼应就好。”   “既如此,请姑娘明言,如何让楚都的军队在后方与我们呼应?”秦砚想了想没有去问为什么,而是问如何做。   秦艽很随意的靠在一旁,眉目半敛的看着那个娇小纤弱(秦艽自认为的~)的不能称之为女人的女子。   平静的声音,不变的神色,谁会知道她正在和自己国家的敌人谈话,而且,是告诉敌人,如何最直接最大利益的消灭她自己的国家。   “摩天岭的东边有片小型沙漠名为尘龙卷,应当……知晓吧?”蒺藜在案前指了指桌案上秦艽画的地图,摩天岭南下便是大漠,而在西面偏北上的方向被单独圈画出来的一小片,就是尘龙卷。   “素来有名的沙漠猎手尘龙卷怎么会不晓?姑娘不会是想让他们走这里吧?他们不会愿意的。”秦砚一口否决了。   那片沙漠相对于三国之间形成的大漠而言确实只能算是小型沙漠,但是那片沙漠却被称之为沙漠猎手!一般的大漠都会见到尘卷风,毕竟大漠多风沙,那一片小型沙漠也是如此,而值得一提的是它的地理位置让它的风力倍增,尘沙被高高卷起形如巨龙,两国探索进入有娀的潜伏者层出不穷,但那些曾经走进去的人基本都没能出来过。   但是,这里就有一位从猎手手底下逃逸出来的猎物。   “从尘龙卷的入口进入,一直往西北方向走,遇到一片胡杨林再往东直走,直到能看见一片戈壁滩,这条路可以避开尘暴。”蒺藜环视了一眼帐内,没有找到座椅之类的东西,想来是因为沙漠行军,所以物品节俭便作罢,“你带人稍信的时候顺便遣一个人扮作商旅一起过去吧,这样可信度高些。”   此话一出,无不讶异。   看着他们疑惑震惊的神色,宫翎做出了解释,“当年被废弃废弃之时,我被流放,便是从尘龙卷走出来的!”   宫翎内心自嘲到,虽然这并不是实话,但是目的达到就成,谁又会清楚的记得一个被废弃的公主如何苟且逃生的呢?   秦艽的眼睛一直看着蒺藜,闻言后眨了眨,更深邃了点。   “姑娘果然是非寻常人能比拟的,想来这一出戏不会让人失望!”秦砚回应道,算是应了这场邀约。   “如此,便预祝将军事成,望将军记得勿扰摩天岭,蒺藜自有办法让将军安静的走过摩天岭。”蒺藜躬身道。   蒺藜除了来说服秦砚以外,还要告诉他们走过摩天岭以后要如何避开有娀的天然毒物,以及行军路线。 事情谈妥,已经是用饭时间,秦砚看天色已晚,让蒺藜留宿一晚明日再走,但蒺藜以夜晚行走不易打搅军队秩序为由谢绝了。   想来也是,一个军营里突现妙龄如花女子,怎的也会掀起一阵风浪的,不然蒺藜也不会选择傍晚时分才来。   谁带来的人,自然由谁护送回去。   “秦艽,安全护送蒺藜姑娘回去,飞白飞语陪着二公子。”秦砚起身准备去吃饭,走过秦艽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句“回来后到我营帐来,我们好好谈谈。”便走出了营帐。   “二公子,蒺藜姑娘,请吧。”飞白上前挑开帷幔,飞羽站在二人身后。   出了营帐,不远处的篝火的火光照了过来,在帷幔上投射出几人的影子来。   蒺藜望了望天空,初夏的季节,夜幕中月亮的周边挂起了些许明星,锋利的镰刀好似要横扫整个大漠。   蒺藜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贫瘠而沙漠化的土地,“这里离魔山岭不远,我是驾马而来的,你们的骆驼不适合踏过前面的草地。”   大漠行走,必不可少的便是骆驼,沙漠水源不足,全军没法儿既备用战马又骑行骆驼,只安全无虞的把上将军的战马护送了过来。   “将我哥的矫赤拉过来,我护送她回去,你俩吃饭去吧。”秦艽对飞白飞羽说到。   别无他法,飞白飞羽按着秦艽说的将秦砚的战马拉了过来,一匹红棕色的汗血马从暗夜中走了出来。   秦艽牵过缰绳,向飞白飞羽挥了挥手,伴随着嗒嗒的马蹄声便和蒺藜一起渐渐消失在了夜幕中。   蒺藜和秦艽一前一后走着,直到离开军营的范围,才听见蒺藜的马儿从摩天岭山下的原野上慢慢走过来的声音。   借着月色,秦艽看见是一匹通体栗色的马儿,但是头上那部分的鬃毛却是雪白的。   “她叫栗子,我哥送的一匹千里马。”蒺藜摸了摸马儿头顶的鬃毛,说:“这里原本是栗色的,被我用药汁染白的。”   秦艽直直的看着她回了句,“她和你一样高贵!”   蒺藜低头轻轻笑了笑,翻身上马,抬头轻声说到:“我从来都活在泥土里,没有高贵可言。” 蒺藜拉着缰绳走在前面,其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要对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说这些,难道自己一个人寂寞太久了?不由自嘲道,春天都过了还发什么春?   “若我没记错,当年你并没有流放尘龙卷。”秦艽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不是怀疑的语气,而是肯定的。   “呵!这还真有一个记得的啊!”声音清冷,蒺藜拉住缰绳将速度减了下来,秦艽也减了速。   “怎……会记不得!”秦艽嘴角习惯性挂着笑的说到:“当年虽小,但也能记事了。但是……本公子可以装作不记得。”   蒺藜有点想要扶额,她倒不怕秦艽说给他哥听,反正踏平有娀,她势在必行。   蒺藜驾着马慢慢前进着,嘴角向上一弯问了句,“装作不记得?公子不会是对蒺藜图谋不轨吧?”   秦艽驾着矫赤也并排了上去,笑了起来,一身深紫色的长袍把他衬的有点邪魅乖张。   “一个在胸前别着沙漠玫瑰并且为敌国出谋划策的女人也会怕这个吗?”   蒺藜低头看了看胸前被自己用药汁浸泡过而保持鲜艳色泽的沙漠玫瑰,叹了口气。   她能说,这只是因为青鸽非要用明艳的夹竹桃搭配她的素色衣裳吗?   蒺藜望向身边并驾齐驱的秦艽问了句:“漂亮吗?”   秦艽瞥了一眼,“见之不忘。”   不知道是指人还是指那朵娇艳欲滴的沙漠玫瑰。 正文 第四章 上弦月之策马同游   蒺藜拽着缰绳,挥了挥鞭子,栗子就在月色下开始奔跑了起来,蒺藜的话也随距离的拉远而模糊。   “追得上我,花就送你了……”   天高地远,一眼望去,只能隐约看见远方的山丘,踏过的马蹄带起一片片飞舞的蒲公英,周围的草地被马蹄踏出一个趋势来,两匹快马一前一后的奔驰着。   而另一边,秦砚已经吃了饭回营了,安排了一个亲兵扮作商贾明日一早和送信的小兵一同前往楚都军队驻扎地。   秦砚处置好了军队的公事就直接躺下休息了,闭目养神等着他的弟弟回来,好好交代一下他和有娀公主是如何“勾、搭、成、奸”的!   摩天岭山下有一个被绿茵环绕的湖泊,岸边修了一个茅草屋,旁边还有一颗斜着生长的千樱树,初夏时节,樱花已谢枝繁叶茂,在湖面留下倒映和飘零的落叶。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又惊落几片绿叶,随着夜风送往湖中心去了。   “yu~”蒺藜拉住缰绳,栗子的步子停了下来,蒺藜翻身下马的时候,身后紧追的马儿也停了下来。   “唉,丢人了,被矫赤丢人了……”秦艽随后也翻身下马了,不过是一脸恨不得钻地缝的样子。   蒺藜牵着马往千樱树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说到:“日前与公子书信往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贵公子,今日一见才知道,公子风流倜傥、文武兼备,怎么也爱好这面子了?”说着还看了看身后的秦艽,一身深紫色长袍修身玉立,嗯,确实英气逼人。   秦砚和秦艽虽然长相相近,但秦艽给人的感觉是看不透,和秦砚身上的凌厉之气大不相同。   蒺藜眼中的秦艽,有点像路边随处可见的秦艽草,或许他掩埋在众多杂草之间,但他的药性却可以使他脱颖而出,至少,她在他身上会赌赢这一场战争。   但同样也丢掉了一颗心,埋葬了冰凉的后半生。   秦艽有点无奈的道:“要让我嫂嫂知道我赛马输给女人,还是一个比我小的女人,她会取笑我一年的。”   秦艽心里有点可气,不过也没有到吐血身亡的地步,只要他自己不蠢到把丢脸的事儿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知道。   “呵呵,”蒺藜正弯腰系绳子,冷淡如她,听到这话却也不由得笑出了声,“看来,有机会蒺藜一定要说给将军夫人听听了。”   秦艽在一旁倒也没着急,盯着蒺藜因系绳子而露出的一节皓腕脱口而出:“若真有机会,我定先带你看尽南越繁华。”   看着蒺藜呆愣的眼眸秦艽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红耳赤急忙辩解:“本公子是说作为东道主,理当要带姑娘领略南越风情。”   “等你们攻克有娀,我或许就可以去南越看看了。”蒺藜拴好绳子就往茅草屋去了,留着秦艽一人在后面拴矫赤。   “小姐,你回来了!”蒺藜还没走到栅栏前,青鸽已经出门来了。   青鸽把栅栏开开,蒺藜走了进去,青鸽在后面才继续说:“小姐果然按时回来了,饭菜刚刚备好,正合适。”   秦艽拴好矫赤也进了栅栏,看着前面自顾自走着的两个女人。两人都没有理他就径直进了屋,秦艽便自己轻轻地关上了栅栏。   一眼望去,屋檐下两盏灯笼正亮着,院子里面种的应该都是草药,栅栏下种了一圈儿的曼珠沙华,栅栏上缠绕了密密麻麻的藤蔓。   虽然很美观,但是一般说来,美丽与危险共存,这防的不仅是人,还有畜生。   不得不说,秦艽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贼一样,走路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自己的小命儿可能就被里面的两个“魔女”弄没了。   “公子请进,寒舍有所怠慢请见谅。”青鸽欠了欠身,把秦艽引进了正厅。   要说夜半三更让个男子进女子的居室应该是担心女子的安危才对,但是现在的秦艽有点想念飞白飞语,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踏上有娀的领土。   秦艽四下看了看,蒺藜并没有在正厅,秦艽坐在客椅上想,他是进来干嘛的?他既没赢得蒺藜的沙漠玫瑰,人也送回来了,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儿,待在这里还不大安全,是不是该起身说他该走了?   秦艽端起旁边青鸽刚沏好的苦荞,貌似在考虑现在走的可行性。   “公子耐心等待一会儿,小姐马上过来。”青鸽似是看出气氛有点儿冷,向他解释道。   刚说完蒺藜就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个小玉瓶子,夜风带起腰间一点流苏,几分飘逸。   “这是一点治疗伤口的药,黄沙漫漫,战场刀剑无眼,以备不时之需,给你,”蒺藜缓缓地说完便将瓶子放在他手边,“就当做比赛不公平的补偿。”   不公平倒是事实,当时蒺藜话没说完就骑马奔出去了,然而……仍然改变不了他没有赢的事实。   但是他还是很厚脸皮的接下了药瓶。   秦艽站起来,躬身抱拳道:“那多谢姑娘的药了。”秦艽把瓶子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下放进了衣袖里。   “如今也平安送姑娘回来了,在下也该回营了。”秦艽直起身准备离开。   蒺藜看着他,坐着没动,说:“等等,用完饭再走不迟!”   听蒺藜一说,策马狂奔一路消耗体力,秦艽自己也感觉有些饿了,难得有此机会,秦艽不想拒绝。   三人草草吃完饭后,蒺藜说:“青鸽,去把东西拿来。”   不一会儿,青鸽端出来一个类似妆奁的匣子。   蒺藜接了过来,放在桌上,说:“这是感谢公子这些天辛苦配合的酬劳。”   蒺藜缓缓打开匣子,入眼的是一匣子的银子和玉石。   “本公子之前曾说过,我们的目的是不谋而合,帮姑娘也算是帮自己,是在下自愿的,这些东西我暂时不需要,姑娘先留着吧。”秦艽看了一眼酬劳说到。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先不说这不是他的初衷,更何况他并不爱财。   “好!”蒺藜很干脆的关上了匣子,她也猜到他不会要,只是象征性的说一下而已。   “不过,你记得给秦将军再说一次,明日午时,安、静地走过摩天岭。”安静二字,蒺藜加重了音。   “嗯,那本公子回去了。”秦艽没有犹豫地回答了。   蒺藜:“青鸽,送客。”   上弦月纵马驰骋,下弦月孤身一人。   秦艽一个人在原野奔驰,应当是还记得来时的路的。回营后的秦艽满身疲乏,都不想动了,但有些微洁癖的他还是选择了先去冲了个澡再去找秦砚。   秦艽站在秦砚的营帐外,看着飞白飞语先轻声问了句:“他上床了没?”   “上了,”听着飞白的话,秦艽以为今晚可以不用进去了,结果,飞语在一旁补充道:“将军正躺床上等公子。” 秦艽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不喜欢事事向谁交代,父亲也好,大哥也好,都不喜欢。但是现在的事确实也不是一个人的事,不给他哥说出个中由来,他不会放心的。   所以,最后秦艽还是对着帐内说了句:“哥,我进来了。”   秦艽进了营帐,环视了一下果然没看见人,又走到屏风后面,看着他哥正拿着地形图在研究,估计刚才就知晓他在外面了。   秦砚没看他,似笑非笑的道:“仔细一看,你执笔绘画的功力提升不少,想前年你送父亲的那副贺岁图,也没有这副地图好看呐。”   秦艽没有说什么,虽然他哥是名武将,但同样也是文武兼备的,况且,他也不能说,那副贺岁图,他用的心还没有画这副地图的十分之一。   “啊,我长话短说,现在困的不行了。”秦艽打了个呵欠,还撑了撑腰,又恢复懒散的感觉说:   “蒺藜在日前送过信函到将军府来,当然信函是给我的,她想踏平有娀而我们也想攻克有娀,就正好不谋而合了。我给她的回信有提到我也会来大漠,她便亲自把地图送来了。”秦艽又打了个呵欠说:“好了,就这些了,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秦艽说完就准备走了,秦砚倒没阻止,侧卧着保持着看他说话的神情。 秦艽刚走到屏风外面又说了句:“对了,她让我提醒你,我们一定要在明日午时,安静的过摩天岭。”说完便大步出了营帐。   站在楚都和南越的角度,联手攻克有娀的胜算比较大,尤其过了七年后格局有所变化,有娀在世人眼里不再如海上仙山空中琼阁遥不可及。但是,有一个有娀遗弃的公主的一臂之力,胜算大大提高,没有理由拒绝。 秦砚把地图轻轻放到枕下,蒺藜请他赏的这出戏,值得一看!   反观茅草屋内的二人,蒺藜一边拾掇着今年刚采摘下来的樱花花瓣,等着青鸽一起沐浴,二人之间不似主仆,并没有在意一些俗世的规矩。   青鸽一推门便看见蒺藜拾掇着花瓣出神,“小姐,你怎么又没先下浴,还把外衣脱了,仔细着凉。”青鸽一边无奈的说,一边为蒺藜宽衣。   蒺藜下水后笑着说了句:“无妨的,习惯了。”   青鸽闻言只能叹气,也下了水。   浴间不大,格子窗上都蒸腾起雾气,偶尔听见水淋上肌肤的哗哗声。   青鸽:“公子那里没有出纰漏,朱雀也没被公子识破。”蒺藜独自下山之前便安排了人在摩天岭假扮她。   蒺藜:“那就好,明早我们就回去,让阴阳蝶通知朱雀,破晓时回魁星阁。”   青鸽:“没问题。” 正文 第五章 魁星阁 ̄摩崖碑  魁星阁是蒺藜暗里的一把刀,虽不是有意专门建立的,却也算是她这些年筹划布局的一个顺势形成的结果。   阁中主力是幼时刀口之下结交的挚友和伙伴,却也是七年前在她被废弃之时依然跟随的手下。   其余的人多是经年被命运颠沛流离的亡命人而已,只是被蒺藜再次赐命和赐名后收为己用。   魁星阁,是以星宿为名冠运势的剑阁,是蒺藜在阁内人达到数目后命名的阁名。   赐名以十二宿和十八宿为主。   十二宿四支,一支八人,每人管理手下七宿。   东方青龙:角宿,亢宿,氐宿,房宿,心宿,尾宿,箕宿。   北方玄武:斗宿,牛宿,女宿,虚宿,危宿,室宿,壁宿。   西方白虎:奎宿,娄宿,胃宿,昴宿,毕宿,觜宿,参宿。   南方朱雀: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张宿,翼宿,轸宿。   此外,青鸽是阁内管十八宿的人,手下按星宿命名,共分为四支,一支八人:   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箕水豹,尾火虎,房日兔,心月狐;   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轸水蚓,翼火蛇,星日马,张月鹿;   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毕月乌,觜火猴,昂日鸡,危月燕;   斗木豸,牛金牛,女土蝠,参水猿,室火猪,虚日鼠,壁水蝓。   值得一提的是毕月乌和昴日鸡是阁中众知的“双生子”,双生子并不是指他们是双生兄弟,而是两人出双成对,像双生子一样。   原本毕月乌是属于斗木豸那一支的,蒺藜被昴日鸡死缠着把毕月乌调了过去。   十二宿和十八宿统称二十八星宿,而在十八星宿和十二星宿以外的人按各自的命格赐命,单赐一个字。   这些人遍布三国,扮演着或大或小的角色,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们的心都归属于一个地方——魁星阁。   破晓时分,蒺藜和青鸽便回到了摩天岭。   蒺藜从崖壁翻进自己房间的时候,朱雀已经回了魁星阁,想来自己的离开,并未被自己的哥哥歌鸲发现。   “小姐,我把早饭端来了,先趁热吃了吧。”青鸽从外面推门进来,把端来的早点放在了桌上。   蒺藜看了看,还是她爱吃的银耳粥,便拿着勺子吃了起来。   饭后,蒺藜打算直接去找歌鸲,她和秦砚约定的今日午时让他们过摩天岭,她需要在午时之前把事情安排好。   “青鸽,我去找我哥,你去通知青龙,让东方七宿把楚都军队从尘龙卷顺利的引出去,与南越军队呼应。”蒺藜在妆奁前一边整理发饰,一边对青鸽吩咐道。   青鸽正在一旁换掉朱雀睡了一晚上并且睡了之后没整理的被子,一边心里抱怨着朱雀永远改不了她懒得晒蛇吃的习惯,一边抽时间往蒺藜那个方向答了一声好。   “十八星宿到位了没?”蒺藜又问了一句。   “除了毕月乌在楚都走不了,前几日联系上的剩余的人现在都在摩天岭了,随时候命。”青鸽拿着刚换下来的棉被放在一边,准备再换上新的。   蒺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心画了一枚夕颜花,红润的双唇衬的夕颜有些妖艳了,看着这样的自己,仿若这些年所经历的都能在铜镜里看见。   蒺藜把铜镜往上翻了翻,倩容便从镜子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窗外远处高耸的雪山映在了镜面。   蒺藜:“让毕月乌留在楚都吧,二十七个人足够了。”说完,蒺藜就已经消失不见了,空留青鸽一个人默默的铺床。   初夏天气爽朗,晨光熹微,阳光细撒向摩天岭,不毒辣,暖洋洋的,给一座雪山带走一层水汽。蒺藜没有往歌鸲的屋子走去,她哥哥现在会出现的地方是摩崖碑。   在摩天岭生活的百姓死后都葬在一个地方,他们平时住的地方地处半山腰,而灵柩都安置在山顶,将他们的灵魂留在最高的地方,这也是雪山的一种惯有的习俗吧。   那一带被人们称为摩崖碑,歌鸲会在那里,不仅仅因为他是驻守在这里的将领,还因为,那里葬着他和蒺藜的娘亲——夕颜,虽然那一抔黄土下的只是骨灰。   蒺藜提着盒子寻过去的时候,歌鸲披了件大氅跪在碑前,腰间的带钩上都有层水雾,雪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灰烬,想来夜风吹走了许多,也不知是跪了多久了。   蒺藜在他旁边也跪了下去,将盒子里的香烛纸拿了出来,一边点一边说:“哥哥早!”   歌鸲跪在一旁听见这句话,整个人仿佛才活了过来似的,也回了句:“早。”   歌鸲刚转过身来,就看见蒺藜着了一件淡薄的衣裳,说:“藜儿,你怎么这么早来了,仔细着身子。”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大氅披在了蒺藜身上。   “哥哥不是来的更早么,妹妹迟来,倒更羞愧了。”蒺藜一边回答,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   “女人不比男人,娘亲也不会在意这些的。”歌鸲也拿起了盒子里的纸钱,看着被火苗一点点的吞噬再化为灰烬。   “娘亲会在意的,她还会怪我,当年若不是我失手害了楚都太子的命,哥哥不会失去皇子身份,不会沦为这雪地远关的驻将,娘亲也不会走。”蒺藜声线沙哑,眼睑凝着泪水,悬而未滴。   歌鸲侧过身,拭去蒺藜眼角的泪珠,说:“藜儿,哥哥说过,你不在了,哥哥绝不独活,娘亲让我好好照顾你,她也不会怪你。”   蒺藜调整了下呼吸,说:“哥哥现在应该不奇怪当年楚都太子楚衍之为何会死了吧?”   歌鸲转过身沉默了,继续焚烧着纸钱。歌鸲比蒺藜年长四岁,七年前也不过十一岁而已,事发时无能为力,最后更多的也是想护着妹妹,只能说,用自己娘亲的命以及一族的废弃流放换来了有娀和楚都一时的和平。   良久,香烛上的火光都快被阳光穿透时,歌鸲才说:“对于那时的我们,不过是他们使的一计借刀杀人的棋子和牺牲品吧。楚都帝都内部的争权夺利,加上有娀皇后的推波助澜,不过是正好迎合了父亲想打破三国平衡的野心,楚衍之本身在丧母后就只能做一具行走的傀儡,所以……不是你失手杀了他,而是他们正好挑了你来动手,只是父亲可能没想到会在你身上生了意外。说到底,冥冥中自有掌控,操纵人如提线木偶,黑暗的背后,都是命运看不见的手。”   蒺藜第一次和歌鸲一起坦然的说出七年前的事,自从流放至摩天岭,即使娘亲离开也没有提过。可惜,她不能坦诚,那一幕隐含了她曲折肮脏的过去,那是她主动动的手,并非意外。   蒺藜放空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父皇宴请三国贵族的那个夏天。有娀皇城里热闹非凡,父皇三十大寿加上皇后终于诞下麟儿喜上加喜,便宴请三国,秦艽也有幸随他父亲去了一遭。 那是秦艽第一次见到蒺藜,带着七岁女孩不该有的鬼魅吸引着他向她靠近。 相比十四岁的蒺藜,那年的蒺藜不过七岁而已。   —————我是可爱的分割线—————   摩天岭一带长年冰雪不消融,夏季都透着凉凉的冷意,楚都和南越的皇戚都是从山前盘旋环绕过去的。   有娀专门派遣长史带领他们去往王宫,同行的路上两国皇戚排场盛大,辇轿和马匹将前行的轨迹绕了个九曲十八弯。   同时出现各国这么多皇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但有娀这个地方是很难有机会来探察的,所以现在依然有这么多人不惧危险前来,当然,这其中有自愿前来想揭开有娀神秘面纱的——比如秦艽,同样也有被上位者派遣而来的人——比如南越二皇子南瑾和楚都太子楚衍之。   同样的,这一群金丝雀也需要有人保护他们,时任南越上将军的秦艽的父亲便是随行护卫的负责人,恰逢当时秦砚上武陵山上学艺去了,阴差阳错的让秦艽捡了这个便宜。   走过摩天岭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见到的就像是被冰山封存了几个世纪的春天,大地一片郁郁葱葱,从天山上淌下来的雪水,将整个四季灌溉成了一个春季。   那时的秦艽刚过生辰不久,但也仅虚岁九岁,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单独骑了一匹马,一看就是练过的。   快要到达王宫的时候天色已晚,宫城里的客栈酒楼都挂上了灯笼,最后队伍在王宫外的迎宾阁宿了下来,这个迎宾阁是皇室一脉的共有资产,专为留宿某些非常时期的非常人物而建造的。   阁中分两栋楼层,相对而立,中空掘了一个冰湖,睡莲星星点点的散落着,听当地人说,地下湖水源自天山,终年养护着这些俏生生的莲花莲叶,四季不谢,是一道靓丽的景观。   “现下天色已晚,委屈主子们在此地休息一晚,明日辰时入宫,主子们早些歇息吧!”长使中的领头司仪官乔松不卑不怯的说着,又继而吩咐手下带着宾客回房。   秦艽随他父亲一间房正处二楼中间位置,打开窗户便能看见冰湖上的睡莲,好不美丽。   秦艽侧卧在窗沿的榻上,正看的入神,门外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正文 第六章 水袖暗舞之夺魂 秦艽回头一看,是有娀的人将晚饭送到房里来了。   撑了撑腰正准备起身上桌吃饭,对面紧闭的窗户“砰咚~”的一声响,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隐约传来女人训人的声音,但没一会儿又归于平静了。   秉着不给父亲添麻烦的想法,秦艽收回了视线,看了一眼父亲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睡前秦艽想了想,记得分配房间时被迎进对面屋子的人是楚都的太子——楚衍之,屋里如果还有人的话应当会是楚都如今的皇后。   虽说这楚后是这楚都王的续弦,楚衍之的后母,但也不至于在别人家的地盘口角相争甚至出手吧,平白让他这个外人看了个笑话。   第二天辰时未到,大家就在冰湖边等着了。秦艽穿了一身藏青色衣裳,手执一把镂空雕花竹扇,规规矩矩的站在他的父亲身边,一副玉面世家公子相。   其实,秦艽肚子已经饿的不行了,但是怕丢了父亲的脸,心里直诽腹这有娀的待客之道。   有娀接待的人还没来,大家便在冰湖周边说说笑笑聊以生趣,秦艽为了迎合自己此时塑造的翩翩佳公子的形象,拿着竹扇与周边的人虚以逶迤,好不无聊!   脸都笑的生硬的时候,有人从楼上下来了,秦艽站在楼梯口处,听着鞋底在梯阶上发出的哒哒的声音,秦艽转过身便看见了约莫十四五岁身着黛青色衣裳的楚都太子殿下楚衍之,骨节分明的手里还拿着根翡翠笛子,脸色有点沉郁。   “衍之殿下早!”秦艽旁边的一位世家公子赶上前抱拳行了个礼,不过没得来半分颜色。   楚衍之下了楼直接去了楚后身边,感觉就像是一副被控制的行尸走肉。   就在秦艽觉得再不吃饭就要飞升的时候,阁楼外传来了动静。   这是秦艽第一次见到蒺藜,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小女孩儿,小小的脸上略施粉黛,额角贴着一枚九纹菊花钿,一身黑色纱衣尽显妖冶,唇角一张一合,清晰的说出她的名字,然后让他们同去宫内用早膳,不见一丝慌张。   不消说这些人看见有娀让一个七岁女娃来迎客心情有多复杂,大多数人还是心有戚戚的觉得安全。   但对于从小喜欢探知人心的秦艽而言,他更被她身上那股凉薄气息所吸引,仿佛脱离了红尘的桎梏,在生与死的边缘逡巡而不敢前进。这种气质独她所有,所以当他时隔七年再逢她时一眼即中。   秦艽站着没动,等着父亲的吩咐。恰时,楚衍之却开了口,“烦请公主殿下带路吧!”声音温润如玉,态度谦和,似突然活了过来,像一个真正的人了。   秦艽随父亲走在后面,看着两人并肩渐行渐远的背影竟格外的刺眼。   到有娀王宫之前,秦艽两眼一直紧盯最前方的两人,仿佛胸口有颗石头堵得慌。   但是当秦艽踏进有娀的王宫内的时候还是被一方潋滟湖水惊艳了一刹,通入王宫深处的曲折的回廊被水面雕刻成荷叶的青石板托起,廊檐垂着紫藤依水环绕,这个时候一阵风来就能将几片花瓣吹走,散在风里,水面。   一路走过,秦艽的心情愉快了不少,快到尽头的时候,一阵风袭来,房檐上挂的铃铎被吹响,叮叮咚咚。仿佛来到这里的人,都应该是遁入空门了,心无杂念。   下了回廊,入目的是一个大圆台,王宫殿宇散落四周,应该是因为今日天高云淡,宴席被设在中间露天的园子里,席位呈八字形,有娀为主,其余两国贵戚被置于八字的一撇和一捺,其他人依次往后入座。   秦艽坐下后,端起桌案备好的茶水,喝了一口后抬头一看,斜对面坐着的就是楚衍之,而他侧手边端坐的,恰是蒺藜。   一口茶水如鲠在喉!   笙歌曼舞,丝竹悦耳,被雪山隐匿的背后是荼蘼花开的烂漫。   两国王亲恭贺道喜,这个时候女人们的嘴舌功夫有所体现,楚后眉眼含笑的向正位上的有娀帝后两人夸赞小皇子,说着说着又向有娀皇后螭吻诉苦,自己怀不上孩子。   螭吻妩媚万分,生下皇子的她依然靓丽动人,扬着唇角对楚后宽慰道:“你还有衍之啊,衍之温顺乖巧,定待你如亲母。”   楚后转头欲语泪先流的模样看着楚衍之,楚衍之也微微笑着,意味不明,楚后和螭吻对视一眼,气氛诡谲,回道:“是呀,幸得还有衍之!”   秦艽在旁边默默看着两人唱了一场无声的双簧,以他现有的经验,若说这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事,他不信。   螭吻娇媚的向一旁的有娀王帝鸱尾嗔道,“楚后如此心情,实属不佳,不如让藜儿来舞一曲助助兴如何?”螭吻转头看向蒺藜,“藜儿,让客人见识一下我们蒺藜公主的舞姿!”   秦艽内心倒是有所期待的,连蒺藜旁边的楚衍之脸色也有几分转变,但是身为主角的蒺藜面不改色,恍若未闻。   见蒺藜毫无反应,螭吻只得又转眼看向他夫君——鸱尾。   终于,正位的那位终于开口说,“既如此,蒺藜,为大家舞一曲吧。”   坐在下首的蒺藜终于脸色变了变,但也没有反对,只是说要去准备一下。然后就一个人走出了席间。   之前跳舞的舞女被撤了下去,只留下了奏乐的,还在敲打着编钟,一声一声的,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   不一会儿,蒺藜换了一身衣裳走到了中间的圆台上,仍是一袭黑衣,领口、袖口和裙摆上绣着一簇簇墨色的夕颜花,虽然寓意不甚美好,但与蒺藜的气质相衬正好。   除却换了一件黑衣,蒺藜皓皖上还挽了一层白色薄纱,随风浮动。   蒺藜淡然的站在圆台中央,阴阳两易,圆台为太极阴阳鱼的图案,派生万物。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年仅七岁的蒺藜公主,实在不懂有娀王帝帝后的用意何在!   要说联姻,年龄过小了吧?要说纯为助兴,身姿不太够吧?所以实在不懂。   随着众人的思索,突然开始的奏乐惊醒了一众的客人。 杀伐果决的声音,有种压迫感,铮铮的琴音不断,似是要划破指尖血染琴弦,随之圆台上的阴阳鱼也变了模样,在阴阳两易的地方转动起来,一直转了近半周停了下来,呈现出两片叶脉相连的样子,露出了圆台下面的一池碧水和满池雪莲。   蒺藜身姿绰约,舞魅翩跹胥引芳华,明明才至总角之年,却有及笄之姿,想来再隔数年当惊为天人。在座的一众公子已是被倾倒了一片——而这恰恰是鸱尾让蒺藜跳舞的原因。   在坐的男宾女眷无不是有势力和背景家族,隐约能听到有哪国的公子在开玩笑说:“母妃当晚生自己几年,这样没准儿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这话秦艽听的甚得他心,俗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命运的齿轮在缓缓转动。   大风骤起,仿若这一刻突然被疾风迷了眼,廊檐上的铃铎叮当作响,瞬息万变。   再一睁眼,安静了下来,有滴答滴答的声音。   “啊~~衍之殿下……”空气中弥漫着献血的腥味。 就像把一个人从岸上推到了刚淹过脑袋的河里,想双脚着地寻找安全感却发现只是更贴近死亡。脖颈仿若被死神鬼厉抵得紧紧的,只待最后一缕魂魄离体就可以带走一条生命。   “混账东西,住手!来人,拿下她……给本帝宣所有医师。”鸱尾不怒自威声音传到蒺藜这儿她置若罔闻,腕上的白纱之前就被浸过水如今早已猩红,蒺藜的身体微微后倾,脚抵着楚衍之的后背,那袭白纱紧紧的缠绕着他的脖子,挣扎了两下,缓缓闭上了眼睛垂下手来。   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尤其动手的是有娀的蒺藜公主,死的是楚都太子,侍卫都还没反应过来。   就连秦艽也是一怔,耳边忽然传来父亲低沉的说话声:“你要记得,美丽永远与危险共存!”秦艽看着身旁似不曾开口的父亲。   医师未至,场面有点混乱,只有蒺藜周边三尺人人自危敬而远之。这时,少女身姿矫健,身形一动,眨眼就消失在了人前。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之前还碧空如洗的蓝天转眼乌云密布,墨染的天空万分沉重,骤雨将至,仿佛在应照这片天空下的大地即将翻天覆地。   蒺藜消失的时候周边的守卫就变多了,随后医师到来却哆嗦的宣布死讯。 而高位上的有娀王帝脸色阴沉,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一脸郁色的承诺必给楚都一个合理的交代之后便让人先安排散会和住宿。   这交代必然是建立在找到蒺藜之上的。   说来也怪,直到漫漫黑夜也未曾听说找到人,一个七岁的女孩。   夜半时分,忍耐了几个时辰的雨始终下了起来。   第二天夜里,眼见着过了一天一夜都抓不到人,楚都的人是不会不闹腾的。这个时候大人们都去了后庭,去商量蒺藜弄出来的事儿去了,秦艽趁着这个时候,一个人在有娀王宫的黑夜里踽踽独行。 秦艽刚行至白日里归置宴会的地方,隐约有歌声沿着回廊传了过来。   时而浅唱低吟,时而清晰可闻,见着两个女子,一个身着白裳坐在露出来的阴阳鱼边上戏水,袖手翻飞,那碧池里的雪莲上全沾上了水珠,又缓缓滑落。另一个伫立一旁静静看着白衣女子。 “或许我曾在梦里见过你,你来时的路,身旁的彼岸花好清晰……” 正文 第七章 无相之半解药云雾  “或许我曾在梦里见过你,你来时的路,身旁的彼岸花好清晰;流连忘川的你,不想归去,说她还在这里,你还要等另一个你……”   女子轻挑眉眼望了过来,即使隔了一个长廊秦艽也觉得自己已经无处遁形,一曲未尽,女子直接跳进了碧池里,水花四溅。   仿若有针扎在了心口上,秦艽眉头一皱但是稳住没动。   “快来人呐,救人啦!”青鸽大声呼喊着。不一会儿,四周的侍卫全都涌了上来,蒺藜被救上了岸。   有娀王宫正殿,三国皇戚具在,蒺藜跪坐在大殿中央,衣服还湿嗒嗒的黏腻在身上,更显身形纤弱,发梢上的水还一滴一滴的淌在红石砖上。   “混账东西,本帝是教的你这样武艺双修么?”鸱尾一想到蒺藜生出这番事端就怒火中烧,一副恨不得把蒺藜一把掐死了的模样。   螭吻看了看下方一直垂首跪坐的蒺藜,在一旁抚慰着鸱尾道:“别气了,人死不能复生,别气坏了身子,藜儿还不快如实交代,为何要行刺楚都太子?不然让你父皇如何向楚都交代?”   四周皆静,肉眼所过之处皆是看向坐着泫然欲泣悲痛欲绝的楚后。   “我的衍之……衍之究竟如何得罪了你这孽女遭此毒手,可怜我衍之死不瞑目……”你将唱罢我方登场,螭吻刚说完,楚后便一口一个衍之,说的似是没了亲儿子。   此时的秦艽摸了摸下巴,看着蒺藜回忆了一下当时案发的境况,内心独白却是“死不瞑目?我记得楚衍之死的时候没挣扎几下就闭眼挂了啊!”   “我楚都太子如今命丧你这不孝孽女之手,天子与庶民同罪,如若不好好给个交代,楚都万民也不是等闲的。”坐在楚后一旁的楚都大将军申威面向首座上的有娀王帝王后,对着鸱尾振振有词讨要说法。   在座的南越和有娀的人都沉默不语,南越作壁上观,有娀是没理反驳,错本就在有娀这一方,无论如何都是要给个交代的。   申威半生戎马,南越楚都历来的疆土征战便是这申威和南越秦氏将辈之间的角逐。   虽然他懂得功高盖主之后的下场而有所忌讳,但是,任然倚仗自己近些年立下的战绩也有些伐功矜能自大狂妄。   “日前公主曾披这袭白纱在兰若地宫中采过半夏,是青鸽不够仔细未将白纱上的半夏花粉洗净,公主沾上了并不自知,酿成此祸是青鸽的错,青鸽知错愿以命相赔。”跪在蒺藜身后的青鸽把事实说了出来,不停的磕头认错,没几下,额头就布满红痕血迹。   有娀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但楚都的人听了这番话却并未明白,这公主采半夏和刺杀太子有和联系?   申威满脸郁色的站了起来,气急败坏的指着跪着的两人道:“你这婢女推脱是非,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申威人高马大,声如洪钟,跪着的青鸽更显幼小,青鸽抬头望了一眼端跪着不言语的蒺藜,不惧道:“有娀世民皆知,半夏花粉遇水即化,且半夏与人角茴香不可作于同一药物,否则乱人神智,毁其情与欲,有使人癫狂做疯狂之举的效用。”此症又名‘无相’,中招之后的人无理无物无相。   秦艽默默在心里接着说,所以蒺藜失手错杀太子是因为——前日蒺藜跳舞的高台下的莲池中的水,有问题。   果然,青鸽接着说:“喂养莲池的水中,有人角茴香。”   在善以植物为药的有娀,人角茴香单独作用可以用来修复植物根须,养护花蕊,延长花期。   莲池的雪莲便是用人角茴香和众多药材共同修养的。   众人心中当即明了了。   然而,楚都的大将军申威却当即大声反驳道:“宴会上并非只此殿下一人,为何这蒺藜公主偏巧要挑我们楚都太子殿下,而不去杀这南越二皇子南瑾,小公子秦艽等人,这婢女分明想浑水摸鱼。”   话音一落,仔细一想,申威的话不无道理,难道真的是别有目的?   在座的都看向申威提到的两人。座位上的南瑾神色自若漠不关心,仿佛置身事外,一直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扣弹着茶桌。   再一看用镂空竹扇半遮挡着面庞的秦艽,似笑非笑。   秦艽倒是也想要被蒺藜翻牌子,可人家看不上,只能拿着竹扇讳莫如深。   高座上的鸱尾语气淡淡,不再似之前那般满腔怒气:“‘无相’有一半解药,名‘云雾’。”   听完有娀王帝鸱尾的话,楚后反应甚为激烈,有点不愿意相信,快速反问道:“是宴会上的茶饮?云雾茶?”   之前接待他们安排一路行程的有娀长史乔松也安排宴会上的点心茶饮等,乔松反应迅速,说:“正是,是臣下等人安排的茶饮。但是,这云雾只是半解药而不是解药,云雾无法解除‘无相’的症状,但是,服用云雾的人可以避免中‘无相’之人的攻击,故名半解药。”   申威还想说话,被楚后劫了下来,楚后神色萎靡,对着申威说:“衍之向来服用云雾便会身体不适,他一向不愿意添麻烦,即使宴会上有云雾茶他也一向不碰也不会换盏茶,侍候他的人都知晓他这个习惯。”   申威身体一震,骤然坐下,僵坐在座椅上,无言以对。   螭吻看着颓然的楚后,紧紧握住手,暗恨道:“为什么偏偏是云雾,为什么偏偏是人所众知的习惯,想要反驳都无法,白白浪费了可以斩草除根的机会!”   螭吻眯着眼睛,看着一直跪坐着的蒺藜,视线里满含不甘心。   一直贵坐在地面上的蒺藜静静的听着,眉头都没皱。但是,如果这件事就此了了,那就太浪费这个机会了。 蒺藜看着坐在王位上的鸱尾,轻轻勾起唇角,毫无情绪的说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蒺藜采半夏在前,刺杀太子在后,蒺藜难辞其咎,愿一命抵命,愿听发落。你们,又何必将我救起呢?” 蒺藜话音刚落,鸱尾突然紧盯着蒺藜,鹰隼的眼神里全是暗光,看着不卑不亢的蒺藜,抓着座椅的手越发的紧。 鸱尾缓缓地道:“小女本意在为楚后舒缓心情,却无意酿成大祸,本帝心中虽有心偏袒,但也实在愧对楚都万民。”话语中满含歉疚和疼惜。   楚后和螭吻均是面色一僵,鸱尾的偏袒始料未及,一个不算受宠的公主,螭吻一直没有想过鸱尾会偏袒得如此明显。   楚后一脸晦色,螭吻看了看楚后,一脸惋惜道:“天不怜人,可惜了殿下大好将来。”   秦艽看着这女人非要置人于死地的样子就想一竹扇把她扇天上去,矫言造作,太让人作呕了。   虽然如此看来,大多数人眼里楚衍之的死非阴谋,而是运气不佳,但是楚都太子身份尊贵,他的死不是一句运交华盖和意外就能了事的。   申威作为一个楚都人,尤其还是负责此行安危的大将军,没有理由轻饶了凶手。   申威坐在座椅上,搁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没有一个两全的结果,此事不罢休。” 为了安抚楚都,无论最后是怎样的结果放在蒺藜身上,都能理解。在鸱尾众多子女当中,放弃一个公主委实不算什么。 或许已经没人在意或记得有娀最后给予蒺藜的判决书是什么。   但是,秦艽没有忘。   若两国因此突然开战,最后的结果八成会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迫于形势,如果牺牲一支非宗室不重要的血脉可以换取暂时的平衡,鸱尾毫不犹豫。   鸱尾将蒺藜以及蒺藜的母妃夕颜一脉上至身为皇子的歌鸲下至夕颜远亲家的奴仆一同贬谪流放,然而,并不是蒺藜对秦砚所说的流放沙漠尘龙卷,而是雪山摩天岭。   秦艽仍记得这些,蒺藜又怎会记错?   蒺藜凝望着自己娘亲的碑文,转瞬又从七年前的记忆里脱离了出来。 ------第二部分回忆结束------ 蒺藜抚摸着这块静静的矗立在雪山之巅的石碑,或许正如娘亲的名字一样,夕颜夕颜,暮光中永不散去的容颜,生命中永不丢失的温暖,如此易碎易逝的美好就这样永远的埋葬在了这冰凉的摩崖碑之下,只剩下“复仇之心”和“永远的爱”。   蒺藜默默站起身来,袖口和裙摆上的夕颜花栩栩如生,一如七年前在有娀王宫内的那袭黑衣。   蒺藜凝视着山下,如果十八星宿到位,秦砚他们就可以安全走过摩天岭,那么,她也该寻找时机动身了。   当蒺藜和歌鸲在摩崖碑祭奠夕颜的时候,摩天岭的守将已经被魁星阁十八星宿全部偷梁换柱。   午时,摩天岭半山腰处炊烟袅袅,随着行军距离的拉近,有诱人的香味促使秦艽加快了步伐。   南越十万大军,要安静的走过摩天岭,这个要求不可谓不高。不仅考验士兵行军速度和方式,也考验将领统帅大军的本事。   除去留守大漠的小部分人马,秦砚将大军分为三股,秦艽据理力争带领了一股,副将梁朔领了一股。   梁朔,阮荽胞姐之子,即阮荽的表哥,阮荽又为秦艽的夫人。所以既是娘家人,倒也和秦砚一同征战沙场,官至副将。   秦艽带着第一股士兵一路从大漠渐至摩天岭山脚下,重复走着昨夜纵马驰骋过的地方,千樱树依然斜在湖面,简陋的茅草屋仍然坐落在侧,而他想见的人,却肯定不在那里了。 正文 第八章 他为他人着嫁衣裳   摩天岭,山脊入岭关口处,十八宿其中一支蹲守此处,及至暑夏摩天岭依然冰雪笼罩,苍翠的青色草地是山上的雪水浇溉而成。   本来是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毕月乌、觜火猴、昂日鸡、危月燕七个人,但由于毕月乌在楚都脱不开身 来不了,原本该守在这里的七个人变成了六个。   娄金狗瞅了瞅蔫不拉叽的昴日鸡,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站着的觜火猴,努努嘴道:“赌一根阁主的银丝,旁边那谁他肯定在想毕月乌!”   说话声音控制的正好,正巧让旁边那谁听得到,昴日鸡立刻挺直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手指指着说话的娄金狗,“人不让我见,还不许我想吗?想拿阁主银丝,你这土狗怎么没被朱雀拍死!” 危月燕看着两人日常斗嘴,捂住嘴偷笑,娄金狗在阁中混的很熟,和谁都能一起说说笑笑,除了最喜欢逗昴日鸡,就是躲朱雀这个如蛇蝎一般的女人。娄金狗是看着朱雀就绕道那种,偏偏朱雀每次碰上都要戏弄他。   一向调和内部氛围的胃土雉拍了拍昴日鸡的肩膀,对着娄金狗说:“十八宿好不容易倾巢出动一次,日鸡就盼着阁主把月乌从楚都召回来聚一聚,你就别再在伤口撒盐了。”   娄金狗耸耸肩,自毕月乌领命至楚都已三载有余,那时昴日鸡想偷偷跟着去但被阁主捉回来了,十八宿散居各地,任务不定,实在难得聚这一次,真的多亏了这次战事。   娄金狗心里知晓,可就是嘴欠,“是是是,等此战一了,我定极力劝说阁主同意日鸡去见那小子,让他好好疼爱疼爱我们日鸡。”   昴日鸡一听这话再看着娄金狗一脸意味深长的龌龊笑容,不由得脸红气人,顿时想把这只西皮狗拖到朱雀面前去,看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秦艽走到这里时听到的便是昴日鸡的一声怒吼“娄金狗,你大爷的!” 蒺藜曾言,会让他们十万大军安静过摩天岭。那么定然不会无故让生事端,可是听着这关口的一声怒吼,秦艽有点疑惑。   奎木狼领头负责这一支,看着秦艽带着队伍过来,即令人开城门,“公子,如今把守关口的人均不会阻拦,请遵守约定,大军尽量在一个半时辰内过去。”   时间拖的太久,他们的举动定会被歌鸲发现。   昴日鸡和金狗也立刻收起情绪,有条不紊的组织着人过城门。   秦艽唤了一士兵通知后面率领另外两支队伍的秦砚和梁朔,虽然难以想象蒺藜如何做到不惊动驻守的士军,但还是镇定的对着奎木狼抱了抱拳,“定不负她所望。”   午时一过,未时将至。秦砚所带领的大军在雪山上留下了斑驳脚印,大军一脚踏进了有娀的历史终结倒计时区里。   蒺藜闺阁中,十八宿四个领头人——角木蛟、井木犴、奎木狼、斗木豸齐聚于此。   青鸽看着四人,“朱雀已经回了阁中,这次动用的人略多,小姐先斩后奏,瞒不了公子太久,但你们不用担心小姐。你们各司其职,先回去,有事阁主会用阴阳蝶通知的。”   “是”   话音一落,三人就不见了。   青鸽一眨不眨的看着没有挪动一步的奎木狼,“还有什么事要说?”   奎木狼赧颜道:“昴日鸡自荐楚都入宫之人。”娄金狗思量了一个时辰,最后提出了这个办法。   “额,”青鸽有些微微的错愕,温声道:“知道了,让他等候指令。”   奎木狼转身离去,默默在心底补上一句,日鸡,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摩崖碑上,蒺藜屈膝蹲在夕颜旁边除草,歌鸲仍然跪坐在碑前。   时间已过,蒺藜左手从盒子中拿出一罐夕颜花的种子,将之前烛火焚烧钱纸后的灰烬都挥扫在了种子上。   待到来年,石碑旁的夕颜花迎着夕阳盛放,在黎明的芳菲血色中凋零。   歌鸲往往在这里一守就是一天一夜,但是蒺藜的身体一向是不被歌鸲允许撑这么久的,蒺藜将盒子慢慢装好,“哥哥,藜儿先回去了,哥哥早些回来。”   蒺藜左手提着盒子,慢慢往下山的路走去。   蒺藜回到闺阁中,青鸽已经将饭菜热了又热,终于等到她家小姐回来了。   蒺藜看着青鸽,“还是自家的丫头贴心,和哥哥一起待了一上午,到晌午饿了还是要忍着。”   蒺藜慢条斯理的坐下,左手拿起汤匙先去盛了一碗清汤,倒是看不出来饿极了。   “小姐慢用,十八宿完成任务后就回去了,之前被替换掉的守卫也无虞的重新被换回去了,没有被发现。”青鸽一边汇报着一上午的概况一边帮蒺藜布菜。   “这只是暂时的,十万大军突然行进千里瞒不了多久,摩天岭安然无恙就好。为一己之私又让哥哥拦下守关不利的罪名,我欠哥哥的越来越多了……”蒺藜食欲一下子没了,左手执着的筷子也被主人抛弃了。   “时势造英雄,小姐为他们创造条件,公子也定不会陷于有娀的泥淖里的。”青鸽宽慰着她。   战争,就像一味药,是药三分毒,是将药制为救人治命的解药亦或散魂杀人的毒药,主动权在自己手中。想要得到什么,就得舍弃什么!   青鸽:“小姐,此外还有一事。”   “说。”   青鸽轻轻一咳,说到:“昴日鸡自荐楚都入宫之人。”攻克有娀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有娀一旦拿下之后,有些待惮已久的东西也会随之变化,最明显的便是之前三足鼎立的格局变成了龙虎争霸。   不管是否会有一国问鼎的可能,蒺藜都不容许届时出现这种情况。因为作为有娀的天然屏障的摩天岭,战后定会被两国分划,蒺藜想要避免摩天岭受到伤害就要有所行动。   而战胜后的那个时候,帝王边上的枕边风是格外有效果的。   蒺藜之前就往楚都帝都和南越帝京安插过人,南越的一直无虞,但是楚都的人月前出了点意外,需要换一个人。但是阁中女子本来就较少,被外派出去的回不来,这个楚都入宫之人便一直未定。   “昴日鸡面色秀丽,骨骼偏小,音容样貌都接近女儿身,若稍微易容捯饬一番,平时注意隐藏男子习性应当不易被发现。”青鸽仔细分析了一下,觉得昴日鸡做此行之人尚无不可。   蒺藜勾唇笑了笑,阁中关系紧密得最明显的便是毕月乌与昴日鸡,这分明是几年分离相思泛滥成灾之后,无可奈何才自荐枕席了。蒺藜左手重新拿起筷子,心情稍稍回转,终于放话道:“去告诉昴日鸡,毕月乌在楚都等他。”   只可惜好不容易男子做了一回女儿身,却为他人着了嫁衣裳! 昴日鸡自荐枕席以后便接下往楚都宫门的命令,换下了男儿衣袍,一身女儿家衣裳倒是应了那一句“多情最是着红装,一点妩媚一点殇。”   秦艽随大军过了摩天岭之后就离开了,他来找秦砚原本也只计划帮蒺藜牵线搭桥。   摩天岭歌鸲书房中。   歌鸲从摩崖碑下来以后已经傍晚了,“不知道?十万大军怎么过的摩天岭你们一个人都不知道?”   “……”一片沉默。   “摩天岭无一人伤亡?”   “是的。”异口同声。   “所以人留守摩天岭,保护好所有人。然后,”相比于有娀王宫里的人,他想要保护的是这些被牵连流放到此的族人,歌鸲无奈的做下指示,“你们都回去吧。”   歌鸲站起来走了两步,在桌案上轻轻的敲着,“竹一。”   应声而来的人一身墨衣,整个人融入了夜色,偏生那双眼睛带着点竹子一样苍翠的绿色,歌鸲唤他竹一,常伴他左右。   歌鸲:“是藜儿?”   竹一淡然的点了点头。   歌鸲再次抚额,时隔七年,他早已经从那年流放之事中走了出来,他根本不在乎那枷锁一般的高贵身份,更想谨遵娘亲的遗愿让摩天岭的人安居乐业,为藜儿寻一个好夫家。   但是,如今似是不能如愿了。   蒺藜去年为他画了一幅丹青,名为《夜莺》,一直挂在书房,虽叫丹青,但画的却并不是他的相貌,歌鸲鸟不正是夜莺么?   宣纸上,漆黑的墨色中,身形小巧玲珑的夜莺在枝头高歌,羽翼微展,仿若要泣血飞升。他当时看着她作画还笑她,“若是哥哥有一天不在了,藜儿要如何?”   蒺藜笔下一顿,拿着画笔的左手停了下来,“哥哥,这个玩笑不好笑。”   歌鸲坚持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蒺藜迅速给夜莺的尾翼上完色,把笔一收,看着他道:“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死,你就不能擅自死了,哥!”   说完就出了书房,连画的画都没有题词。   左手执笔,左手执剑,左手制药,左手索命。其实他一直有所感触,他这个左撇子妹妹,或许并不是看着的那样脆弱!   夜莺依旧在高歌,蒺藜却不再是记忆里静若处子的那个蒺藜了。   “竹一,如果我和她同时出事,一定要以她为首。”歌鸲颔首道。   那个远似霜花,近如曼珠沙华的女子,竹一要穷极一生去守护。 正文 第九章 不想死就别碰我   蒺藜在闺阁思忖良久,在以实相告和善意的谎言之间择了前者,提了盏灯领着青鸽去了书房。   歌鸲站在那副《夜莺》前发愣,门外轻扣。   “哥哥,我进来了!”   蒺藜一进来就看见歌鸲负手站立的背影,去年作的那副画被哥哥挂在了书房,没有落章也没有题词。   “藜儿前来请罪,祈求哥哥原谅藜儿先斩后奏。”说着蒺藜便在歌鸲身后跪下了身,青鸽也跟着跪着。   歌鸲迅速转身扶起她,把她带到榻上,轻点她的额头,宠溺的声音如往常,“哥哥只有你一个了,别说傻话。”   “我不想看他坐拥天下。”蒺藜声音清冷如泉水,完全不似在评述君主之人。   歌鸲摇摇头,“他此生如何翻云覆雨都是摩天岭的陌路人,你何苦去掺一脚?”   蒺藜眸光一暗,倾身抱住歌鸲,“哥,我不屑看他生,我亲手送他死。”   歌鸲伸手回抱住她,心里隐隐猜度着真相,在心底叹息一声,声音喑哑,“哥哥成全你。”   夜色渐浓,弥漫着随风而逝的曼珠沙华吐露的芬芳,充满死亡的气息。 翌日一早,歌鸲蒺藜、青鸽竹一一行四人踏上了去往有娀宫城的路。   夜幕低垂,秦艽独自一人在梅衣小镇酒馆里喝小酒,帘外雨潺潺,虽然不是有娀的霖雨时节但也有一番风情,馆外风雨凄凄馆内歌舞升平,有少年郎生涩的戏腔传来。   “给你三分颜面才让你留下来登台,上去了就要有所表现,不是你的就不要肖想,给我滚下来!”一个一脸刻薄相的男人在台下哼哼唧唧,台上俯趴着一个年龄不大的男子,远远看着可称为少年。   大概是男子个子不高,被身边站着的人遮去半个身子,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能看见一头栗色头发,尽显着苗疆异域风情。   “我可以的,大人……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男子传来孱弱的渴求的声音。   “给你一万次机会你也是上不得台面,给我滚下来。”台下的那个男人应该是酒馆里掌事的,指着地上的男人不留一丝情面的说,“阿九还不动手?给你饭吃是让你看戏的么,还不赶紧把这个砸招牌的弄出去?”   “小的马上把他弄出去,马上弄出去。”被唤阿九的人立马弯下腰想去拖男子。   男子反应甚为强烈,一手挥动,一手撑着身体移动,“不要,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阿九作势要去拉他,“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碰不得了!”   “不想死就别碰我!”男子一翻身直接从台子上滚了下来,一身狼狈。   歌鸲甫一进酒馆就听见那一声“不想死就别碰我”,之后便看见地上躺着一人,侧脸正好朝着歌鸲这面。   男子面若桃红,当是方才激动所致,一双眸子满含绝望之色凄楚万分,盯着那一双眼睛,歌鸲觉得好熟悉。   七年前被流放至夕颜殒命之时,他也曾浮现出这样的眸光。   歌鸲想着,可能三分是命七分是运,才会有想去救起那名少年的念头。   只是,还未等他行动,那个少年便挣扎着爬起,晃身往他这边走来。   秦艽的视线随着那男子去往的方向一移动,蒺藜歌鸲他们便出现在他了眼前。   “请带我走吧!”   歌鸲护在妹妹身前,出乎歌鸲意料,少年在蒺藜身前跪下了,还磕了磕头。   秦艽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一盅桂花酿,看见呆愣的站着的蒺藜,想来她未变的眸子中也是略带了些惊愕。   蒺藜从歌鸲身后走出来,看着这个一头栗色长发,身形瘦削的少年,微启朱唇,“你是何人?”   少年直起腰,直直的看着蒺藜的眼睛,“郁离子。”   蒺藜并不认识这个少年,名字也不曾听闻,但是,郁离子在她眼前将他之前一直蜷缩着的手掌摊开时,她便知道为何他会求她带他走。   郁离子摊开的手掌指骨纤长,肌肤细嫩如羊脂玉,所以更衬得指甲乌黑亮丽。   这样的指甲,再加上他一头栗色的头发,于蒺藜而言,透露出的讯息非常明确。   蒺藜从随身携带的百纳盒中取出了一粒药,“你先把它吃了。”   郁离子没有犹豫的便接了药吃下。   蒺藜这才屈膝将他扶了起来,看了哥哥一眼后,“随我们一路吧。”歌鸲并未反驳。   秦艽远远看着他们,歌鸲客气的跟掌柜解释道谢,又为那个男子买了新的衣裳。虽然想弄清楚蒺藜带走他的个中缘由,但是秦艽不敢冒昧去问。   一盅酒酿,两份味尝!酒不醉人人自醉,秦艽醉倒在了这个夏末的桂花酿中! 出了那间梅衣小镇的酒馆,蒺藜对郁离子道:“蒺藜是我的名字,如果你想留在我左右,你得唤我师傅,郁离子!”   郁离子立时跪下,磕头道:“郁离子愿意拜您为师,蒺藜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就这样,蒺藜有了唯一一名徒儿!   辰时,五个人四匹马寻了一间客栈歇脚。   雅间里本来已经坐下的郁离子看了看杵着不动的竹一和青鸽二人,也跟着想站起来,歌鸲迅速出手拉住他,抬起头向二人道:“这段时间在外不用拘谨,与我和藜儿同坐便可。”   青鸽时常和蒺藜同食便很干脆的坐下来,竹一看着利落洒脱的青鸽也赧颜着坐了下来。   歌鸲笑了笑,蒺藜也勾勒出唇角,郁离子瑟缩了一下,想拽回手又怕抹了师伯——歌鸲的面子。   歌鸲感受到掌中纤细的手腕的动作,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郁离子,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随意点了几份菜,几人便开动了。雅间极为安静,郁离子极力降低存在感,但似乎也没人真的在意他的存在,因为他们的谈话应当是完全没有顾虑他的存在。   歌鸲喝了一口茶水,手撑着脸颊,忍了一路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如今秦砚的大军已然过了摩天岭,而一路上的商贩却并未有所影响,这是为何?”   蒺藜将视线从眼前的食物上移开,眉眼一弯,对着歌鸲浅笑道:“若换了哥哥,有一张地图可以避人耳目的进军,你还会选择大张旗鼓的让敌军来反抗吗?”   乖巧也好,面具也罢,歌鸲看着她不及眼底的笑意,无论什么性格的藜儿都是他的妹妹,他都会爱她保护她,“原来是藜儿引路的功劳!”   但是,过了摩天岭也会有下一个关口,这才过了一日,离下一个关口霖雨岛也仅小半月脚程,届时战火烽烟也会来临。   “竹一,去结账吧,顺便要三间上房,该歇息了。”歌鸲说完,竹一很快就出去办了。   戌时,屋外的雨已经渐停,同住一间屋的蒺藜和青鸽已经和衣躺下了。   青鸽翻来覆去,仿佛有东西硌着她似的,蒺藜撑起身子打算坐起来,青鸽急急忙忙坐起来,用软垫让蒺藜靠着床沿舒服点,“吵到小姐了,奴婢该死!”   蒺藜看着低下头的青鸽掩唇笑出了声,“呵,青鸽,你在想什么我猜得到的,想知道就问吧,别憋着你晚上梦魇了!”   青鸽刚松了一口气,怕真的吵到蒺藜休息,“小姐聪颖,奴婢的小心思真的藏不住。”心里的大石头刚放下去青鸽立马又好奇起来,“那小姐为何留下他呢?是想将他收入阁中?”但青鸽又觉得不妥,只是入魁星阁的话又为何要让他拜小姐为师?没理由去多增添一个身份吧。   蒺藜收拾起之前的那点慵懒,认真的解释,“青鸽,还记得我师傅么?”   青鸽自小跟着蒺藜,在蒺藜信任了她以后,告诉了她很多事,甚至让她管理了魁星阁,让小姐运毒自如的师傅她怎会记不得,“宫吟陌?”   蒺藜弄嘲道,“青鸽好记忆,看来他制毒的法子让你记忆深刻呢!” 宫吟陌是鸱尾为蒺藜寻找的制毒的师傅,在蒺藜七岁之前一直在宫吟陌的指导下制毒制药,不过依着师傅的性子只会让她制毒,制药是蒺藜自己摸索的。对于师傅的药谷,蒺藜一直为一件事耿耿于怀,在师傅的药谷里,师傅不曾对她有禁令,她知道了师傅不仅仅是制毒,师傅还有药人。   蒺藜她从不否认自己的残忍和狠辣,但还是残存着涅槃重塑的希望,她可以因为亲手送鸱尾下地狱不择手段,但是她并不想所有人为他陪葬。   郁离子伸出那双手,便是因为知道她的这般想法吧,不知他是如何从师傅手中逃走的,亦有可能是抛弃的吧!   “他身体有很多毒素,他自己也是一味毒药,所以才不让那些人碰他,我的药也只是暂时维持平衡的,如果有新的毒素进入他体内,我也不敢保证有什么变化。或许正应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算是被迫的,郁离子也改变不了自己体质可以害人的事实。”蒺藜并不是圣人,会留下郁离子,收他为徒,也是对师傅炼制药人耿耿于怀的缘故,或许也是一种赎罪!   青鸽知道原因之后,心里之前的疙瘩虽然没了,但是感觉又起了一个疙瘩。   郁离子的存在,好似给了一直想模糊过去和模糊曾经的自己的小姐当头棒喝,那被隐藏的面纱被揭了开来。 正文 第十章 送君归去 戌时初,第一间屋的竹一准时上了床榻休息;戌时末,第二间屋的青鸽在蒺藜的帮助下也睡下了。   而第三间屋子里,从戌时到辰时,歌鸲身后一直烙煎饼一样,歌鸲长年一个人睡且睡眠极浅,郁离子自以为翻身很轻,但歌鸲心里却想着如果他再不停下来他就得采取非常手段了!   郁离子仰躺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在歌鸲觉得应该可以睡着了的那一瞬间,郁离子再一次轻巧的翻身。   “唰~~”的一声,郁离子便被歌鸲环在了怀里,歌鸲心想,你这下可以好好睡了吧!再不睡,明天他就要呵欠连天了。   被歌鸲圈着的郁离子不敢动,他以为身旁的男子是睡着了,他怕自己一动就把他弄醒了。   郁离子心如擂鼓,虽然之前和身后这个男人共乘一骑的时候也是被圈在怀里,但那时起码有外衫相隔,不至于现在让他这般赧颜。   郁离子骨袈子不大,身体也没有一般男儿有力,和藜儿相差无几,自从妹妹及笄,他也顾及自己妹妹的名誉不再抱过她,歌鸲把怀里的人儿当做藜儿,怀念着对妹妹的爱护,没有自觉到抱一个男人睡觉有多别扭。   郁离子不断暗示自己要忽略身后温热的身体,也许真的累了,长期的漂泊让他疲惫不堪,终于可以安心休息,之前一直不敢让别人触碰,时刻警醒,现在身后的灼热反而显得异常温暖,人也放松了下来,最后也没抵得过睡意。   第二天早上,歌鸲是被冻醒的。   歌鸲还未睁眼就听到风雨声,后半夜两人都睡着了,什么时候分开的也不得知,郁离子一人把被子裹了过去,蜷缩在床里面,背紧贴着他,极没安全感的姿势。   歌鸲看了一会熟睡中的某人,动作轻巧的起身。   正吃早饭,几人商量着不用急着赶路,这场雨来势汹汹,看着即将渐停又马上变成瓢泼大雨。不大舒服的歌鸲刚踏上楼梯准备回屋里就打了个喷嚏,蒺藜蹙了蹙眉,“哥哥,你昨晚受凉了?”   本来就心虚的郁离子一听更加心虚,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粥。   最后两人一同回屋,歌鸲休息,郁离子换衣裳。   一进门郁离子便跪在歌鸲身后,“师侄该死,望师伯海涵!”   郁离子早上醒来发现床上只有他自己,而且裹得像一只蚕蛹,本来自觉失礼的郁离子就心虚,一听蒺藜的话就更心虚了,歌鸲会受凉肯定是因为他。   歌鸲刚喝了口茶水,结果差点没全喷出来,他还没有自觉多了一个师侄,“你先起来,我不怪你。”毕竟是藜儿收的徒弟,怎么也不是外人,但是,“我实在不喜欢你对我的称呼,你……”被换师伯,感觉老了不少,但直呼名讳肯定不行,“随你怎么喊,反正不要叫我师伯!”   郁离子本来还震惊在歌鸲那一口欲喷未喷出的茶水中,回过神来时有点庆幸,如果歌鸲讨厌他了,他也无地自容无颜面对师傅了,“那我唤你公子,师傅既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主子。”   歌鸲无所谓的挥挥手,虽然他不知藜儿与郁离子之间事情的实相,但是他愿意相信藜儿的判断。   郁离子换好衣裳后没有下楼,拿出蒺藜给他的药书《百草》翻看,既然拜了师傅,自然授以学识。   楼下的蒺藜打量着檐外的雨,这雨一时半会儿应该下不大,便打算和青鸽出去转一转,买一些存粮。 夏末的时候,有娀的雨不再那么客气,一场雨暂时让他们困在梅衣小镇里。   “除了麦饼白糕豆豉酱牛肉,再备点别的吧?”蒺藜青鸽主仆两人撑着油纸伞,穿梭在小镇里。   雨势不大,蒺藜从容的走着,垂泄的青丝堪堪用一支步摇托着,细雨随风一走就爬上了发梢。   远远的,油纸伞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蒺藜信步走来。   似独一人遗立世间,行人步履匆匆,蒺藜提着刚买的莲雾缓步上前,“秦二公子好自在潇洒,一人在这小镇里感受有娀的末路景色,是否别致?”   “末路即见血色,入景如入无人之境,并不值得你也来感受。”秦艽温润如玉的声音并不委婉,月余以后便是战火流矢,他更希望她待在局外,在摩天岭便好。   “请君容易送君难,我带来的人,我亦负责送走。”她并不是心怀天下的人,她只想要送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入尘土,即使代价有点大,手法有点残忍。   秦艽一直觉得她活在一个故事里,除了开始和结局他知晓,剩下的,都被她用故事外的她掩盖了,“本公子也是你请来的,你也要送我回去?”   他若真的想回去,此刻定不在这里,无论是作为一个曾经的盟友,还是只是因为他是秦艽,蒺藜现在并不想将他拒之门外。   蒺藜:“公子何时归去,蒺藜送君归去。”   秦艽一手撑伞,一手牵着矫赤,如今已是夏末,即将入秋,秦艽看着从纸伞边缘滑落的雨水,道:“初雪踏至,可缓缓归矣!”   秦艽相信,一个季节的时间,足够让有娀消亡。   客栈里,郁离子还在熟记百草药性,对于融入他骨血里的东西,他有近乎附骨之蛆的执迷。   歌鸲睡前就吃了蒺藜给的药,一觉醒来已好大半,找回了大半力气,但刚撑起身来还是咳嗽出声,郁离子立马端了一杯茶水递上来。   歌鸲一边说不碍事一边喝了下去,“藜儿她们人呢?”   郁离子接过杯子后,扶着他下床,“师傅准备存粮去了,竹一也出去了。”   想来是跟随藜儿出去了,歌鸲随意披了件外衫后就又躺在了外间的榻上,整个人都睡懒散了一样,歌鸲看着窗外缠绵不息的雨,“也不知这雨几时能停?”   郁离子没有接话,回到桌前继续拿着《百草》研读。   没过一会儿,歌鸲就浑身难受了,睡了个回笼觉把虚汗睡出来了,刚醒那会儿没感觉,在窗边躺了一会儿就觉得黏腻了。   外间的浴桶用屏风隔着,不大的房间不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郁离子还是不争气的脸红了。   “很热么?”歌鸲看着郁离子红彤彤的脸颊,又看了看撑开了的窗户,心想:洗澡的是我,没道理把他闷热啊?   闻言,郁离子的耳朵也被染红了,不敢抬头看他,“许是坐的太久了。”   歌鸲慢慢的把外衣穿好,洗浴是一件让身心舒爽的事,“路还长,藜儿不会催促你的,你不必着急。”   郁离子也顺势放下了书册,“多谢公子宽慰。”   师傅留下他并收他为徒是他运气好,若他只是累赘包袱,长此以往师傅绝不会留着他。   他现在无法改变自己带毒的体质,但他不想坐等命竭。   这天夜里雨终于停了下来,索性这晚郁离子没再抢被子,和歌鸲相拥而眠。   酣睡了一晚后,郁离子第二天早上吃早饭一直在默默的告诉自己,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结果,饭后两人共乘一骑时,歌鸲依然一脸面不改色心不跳,而郁离子心里却还是平静不下来。   正准备出发继续赶往下一个关口霖雨岛时,一白衣男子骑着一红棕烈马从侧面过来。 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竹一手握着剑鞘护在几人前面,歌鸲上前拦住,紧张的氛围才消散了。   “这位是?”歌鸲看着刚出现的男子,多不过舞象之龄,但是给人的气势若有若无,不能忽略过去但也不会过度吸引了视线。   “秦二公子,南越良将之后,秦艽。”蒺藜简单的介绍了下,青鸽之前就是两人谋事时的信使,所以看到秦艽的出现并不惊讶。  “家父仅是一员小将,得姑娘挂齿甚感荣幸,日前身体抱恙脚程落于兄长身后,幸好蒺藜姑娘不嫌弃,”秦艽利落下马,向着歌鸲微微颔首,抱拳弯下了腰,“往后的路,叨扰了!”   “先上路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欢迎之至!”说完歌鸲翻身上马,他一不会驳了妹妹的面子,二不会不动脑子,对于秦艽的到来还是给足了面子。   秦艽走在蒺藜身侧,有兴致想要雪一雪前耻,想到矫赤把他脸丢大了他就想钻地缝,“给本公子一个机会,我想找回颜面,如何?”   蒺藜侧头抿唇笑了笑,一个男子的颜面确实不可以轻易就伤害了,“往前是林地,那里种的多是结香木,路两旁百尺以内到第一棵结香木的人胜,行吗?”   秦艽点了点头。   蒺藜向身后的青鸽说到:“青鸽,帮我们喊一下开始。”继而又走上前对歌鸲道:“哥哥,我和秦二公子骑赛一小段,我们在前面的林地等你们。”   两人上马往前走了一些,青鸽一挥手,两人同时奔了出去,最后消失在远处。   “公子,不要紧么?”郁离子有点担心师傅,他什么都不了解。   歌鸲一手拉缰绳,一手抽动马儿,“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坐好了,我们还是不要让藜儿等太久的好!”   话说完已经策马奔了出去,郁离子一下子后倾,趁势拽住歌鸲的衣摆就不敢睁开眼睛了。   远处,栗子和矫赤不相上下,女子黑色的外衫被迎面的风扬起,一针一线绣上的曼珠沙华在男子白色衣裳映衬下分外妖冶。   掠过飞鸟,扬起尘土,身后不断倒退的林木,一双人影往前飞驰。   秦艽希望,就这样一直策马回南越,不论这条路有多长,路上有她长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