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塔内之尸 寂静的夜漆黑如墨,穹宇之下的龙陵皇宫,显得庄严肃穆而静谧神秘。在这寒冬之中,唯一闪耀在高空的不是星辰,而是皇宫北面的孤塔之上的一颗明珠。 风灵塔作为龙陵王朝最古老的建筑,一直静静地矗立在皇宫一角,而那颗闪耀的明珠,就好似智者的一双慧眼,将这入夜之后的一切丑恶,一一看在眼中,这一看,便是千年。 皇宫入夜既有禁足令,非传召,所有人均不得四处走动。然而此刻,风灵塔前的湖水边,一个人影匆匆而来,正向着风灵塔而去。 来人在塔前四处张望一番,见四处无人,这才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塔门,门在她进入之后,倏然阖上。而这时,湖边柳树旁却走出一个女子来,静静的看着塔门许久,便又匆匆离去。 这夜,又恢复了平静。 风灵塔为六角塔,共有十九层高,作为皇家观星与祭祀所用的古塔,塔内布满了奇门异阵,除非有祭司带领,否则入塔之人,极易走失。 小宴虽然一步步向塔上爬去,心中却是疑虑重重,这风灵塔共有三位祭司守塔,然而她却如此轻易进门来,这不是十分奇怪吗? 还有景妃,为何会半夜三更约她在风灵塔第三层见面呢?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 可是那个条件,真的太有吸引力了,她小宴的身世,她自己都不知,景妃怎么会知道?更何况她一向与景妃不和,这事情…… 虽然心中疑虑重重,可是小宴脚下丝毫没有停滞,然而,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出现在眼前的,竟会是这般凄厉可怖的景象…… 正对着楼梯口的那面墙,画着一个奇怪的八卦,而以八卦为圆周,一个女子竟被钉死在墙上! 就如同被五马分尸后一般,她的五肢分离,却不曾凌乱,尚保持着一个完整的人形,被钉在那八卦之中。 小宴霎时愣在了楼梯口,双腿开始微微打颤,看着那尚可辨别的面目,她的脸色煞白一片,那人,正是景妃! 然而一个恍惚,她似乎看见那歪着头颅,在对着她笑…… 小宴心中一惊,一个踉跄便向后跌去…… 而这时,风灵塔外忽然热闹起来,火把、宫灯成群而来,迅速围聚在塔前,“快,有人私闯风灵塔!快随我进去抓人!”年轻的青衣太监声音尖细而严厉,他一挥手,便带领一队小太监们闯进门去。 而门前,一个宫装美妇仅仅穿着白色打底纱衣,外罩随意搭在肩上,眉目冷清而狠毒,看着三楼处露出一个隐约得意的笑来:敢跟我争皇上?就凭你一个丫头,碾死你,尚比碾死一直蚂蚁要来的容易! “西兰,你确定看见有人闯进塔去吗?”美人的声音慵懒而甜美,眼角懒懒的满是不屑。 她身后一个女子连忙跑了过来,正是那个藏在柳树后的女子,她连忙扑倒在美人脚下:“回禀怡妃娘娘,奴婢适才路过这里,的确看见有人私闯风灵塔!千真万确,奴婢不敢说谎!” “很好,随我进去指认,敢在本宫眼皮底下犯宫规,本宫决不轻饶!” 怡妃先一步走进塔去,西兰连忙追随她恭敬的跟了进去。 她们前脚才走,远处湖面上,一艘小船也漂漂悠悠晃了过来。小船在塔前的岸边停下,船上一个黑色华服的男子走了下来,随行在旁的还有另外两人,看着这一处喧哗的景象,不禁微微惊奇。 黑衣华服的男子眉目一凛,对身后另一名青衣的儒雅男子道:“慕言,我们去看看。” (狸子新文上传,欢迎新老朋友来戳哦!) 正文 第2章 如此阴谋 小宴一个踉跄便顺着木梯一路跌了下去,直到嘭的一声,撞在了二楼拐角处,这才停了下来,她依旧惊恐地望着楼上,瞳孔不自觉的睁大,连身旁有士兵跑来,尚且不知,直到那宫人一把上前将她擒住,她才微微回过神来。 那为首的太监刚跑上楼梯,便看见小宴窝在墙角,一脸惊惧的盯着楼上。原本奉怡妃之名,凡私闯风灵塔者,一律逮捕入狱,听候发落。可是此刻,他却有些许迟疑。 这小宴姑娘原本乃是惠妃身边的丫头,因心灵手巧又聪慧不凡,日前才被皇上传去近身伺候。她眼下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自己若不经皇上允许便将这姑娘抓了去,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呢?可是若不抓住她,怡妃娘娘又怎么会轻易饶过自己? 他一回身,正瞅见怡妃在宫女西兰的搀扶下上楼来,“徐林,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她给本宫抓住?” 那叫徐林的太监一听,当下心一狠:“大胆小宴,私闯风灵塔,来人,还不将她绑了,听候娘娘发落!”言罢,便有几人上前去将小宴拧作一团,捆绑了起来。 “徐林,她半夜三更闯进塔来是为何?莫非……这塔里有何秘密?”怡妃那如柳的长眉一拧,转眼便瞅着三楼处,一脸疑虑,“还不给我仔细搜查?看看她是否与他人私会,若真有此事,我定不饶你!” 一伙太监听闻此言,均向楼上爬去。而小宴一听此话,心中顿时清明,尖削的小脸转了过来,直直看着怡妃,那怡妃也正看着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狠辣。 小宴蓦然一笑,是了,如此想来,这一切全通了!这一切,不过都是一个计而已,怡妃,很好,一箭双雕,既除掉了自己,又除掉了景妃,说不定再牵扯着她以前的主子惠妃也跟着受累! 怡妃看着她瞪着自己的双眼,不禁恼怒的疾步冲过去,蹲下身去,便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你敢瞪着本宫?谁借你的胆子?”说着一把将她推到在地,怡妃站起身来,那不屑的神情有增无减:“奴才就是奴才,安守本分多好?偏偏你不自量力!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她咬牙切齿的说完最后几个字,一甩衣袖,直上楼去。 “贱.人,才来几天时间,就狐媚皇上,凭你也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本宫绝不容忍!”怡妃一面朝前走,一面回头看了楼下,脸色却是一惊,怎么靖王爷会突然来此?凝眉一想,她又转身朝下,一脸笑意迎向了刚刚进门的三个人去。 而小宴看着进门而来的三位贵人却是一惊,前面那个黑衣人,她认识,正是当今天子的三弟,龙陵王朝的靖王爷楚云苍,午膳过后还陪皇上下过棋,只是不知为何,此时竟还在宫中。 她这一眼全在楚云苍身上,却不曾注意到楚云苍身后那白衣公子眼中的惊讶之色。 毕竟被擒不是什么好事,小宴低下头去,然而就这一瞬,三楼顿时传来几声狼嚎,几个太监一路跌跌撞撞的狂奔了下来,瞪大的瞳孔显示着他们的惊恐。“娘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怡妃回首瞪了那大呼小叫的太监一眼:“喊什么,没看见靖王爷在此?” 那小太监一见楚云苍,连忙跪拜下身去:“王爷,娘娘,景妃……景妃娘娘她……”说着他一手指着三楼,便瘫坐在地。 正文 第3章 靖王云苍 怡妃微微撇了撇嘴,不就是死人,何必至此?她讥诮一笑,转而却又微微惊讶的询问道:“小李子,你说,景妃也在这里?”言罢她转头对楚云苍道:“王爷,皇上有命,平日里闲杂人等皆不可私闯风灵塔,皇上又命臣妾管理六宫事宜,景妃姐姐虽然年长于吾,可是臣妾也不好徇私,自是要按宫规来办,还烦请王爷一同前去,也算是个见证。” 楚云苍听后,微微点了点头,便大步而去。经过小宴时,小宴竟觉得他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几眼,不禁敛眉颔首,心中却愈发觉得今夜之事怪异。 这个靖王爷行事怪异,心思令人捉摸不定,他适才那一眼并不是平白无故的,小宴心里开始细细想起来,从头至尾,将这一切想了个遍。她只有理出个头绪,方可自救。此刻这种情形,除了自救,她还能依靠谁?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已。 “啊!!”楚云苍还未上去,便听见走在他之前的怡妃一声尖叫,跌下楼来。他一把扶住怡妃,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却一眼瞧见那被钉死在墙上的女子的头颅,倏然落地,骨碌碌的滚了过来。 这一掉落之声,更将怡妃吓得尖声大叫,跑下楼去。怎么会?怎么会?她明明只是让人将她毒死,为何景妃会五肢分离,死相如此惨烈? 她从不曾想,这一幕,将会成为她后半生无法逃脱的梦魇。 小宴见怡妃这反常的反应,心里更加怪异,难道不是怡妃做的?谁知怡妃一看见她,一把巴掌便呼啸而来:“贱.人,你私闯风灵塔不说,竟然残忍地将景妃姐姐杀害!如此心肠歹毒,留你在宫中必是祸患,你这个妖女,我必要禀告皇上,将你烧死!烧死!” 怡妃近乎狂乱的咆哮着,小宴却是惨然一笑,她知道自己逃脱不掉,从皇上向惠妃要自己的那一天她就知道,即使平日处处留心谨慎,却不想还是落得如此下场。也罢,只要不连累了惠妃娘娘,她死,就死吧。 正如此想着,怡妃的一掌又扇了过来,“贱.人,不打死你难消这后宫之怨!” “且慢!”原本等待这一掌落在脸上,却不想竟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宴心中微微一热,不曾想这个时候,还会有人为自己说话。王爷……她抬头看向那将怡妃之手挡住的人,可是楚云苍并不曾看她一眼,依旧一脸冷寒,虽是对怡妃说话,可是目光却不在怡妃脸上:“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事情未查明之前,谁也不得动用私刑!” 说罢,他也不理会怡妃气的发绿的脸,转而对着塔内的宫人吩咐道:“今夜之事,谁若走露出去,格杀勿论!怡妃也该带人去找皇兄才是,另外,守塔的三名祭司为何不在?此三人不可轻视!” 他吩咐好一切,便不再说话。小宴这才松了口气,有楚云苍的话在前,怡妃现在还不敢直接将她处死,毕竟要顾及着众人的耳目,见皇上她倒不怕,皇上是明君,必能还她一个公道。 怡妃已吩咐人去请皇帝来此。而小宴低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云苍看了一眼小宴,双目微微一阖,对身旁的侍卫暗暗吩咐道:“青城,你去风灵塔四周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正文 第4章 大祸临头 楚云苍身后的黑衣武士颔首领命,即刻施展轻功飞身离去,不久便消失在风灵塔。 楚云苍剑眉依旧拧着,忽然开口问道:“慕言,你怎么看?” 那白衣的儒雅公子双手负在身后,双目似是看着前方,却又毫无焦点:“后宫嫔妃争宠竟到了此种地步,若无前朝重臣背后支持,后宫岂敢如此胡闹。” 楚云苍双眉紧皱,点了点头:“目前朝中的形式越来越紧,我们也需为皇兄早作打算才是!” 岑慕言颔首:“是,臣下定当尽心竭力。”忽而他话题一转问道:“王爷可认识那被捆绑的宫女?” “你说那个小宴?” “是,王爷可还记得,去年寒冬时,臣曾去怡妃宫中探听消息,却不小心被人发现,后来还是一个宫女帮我隐瞒,才得以回到王府吗?” “你说的女子就是她?”楚云苍剑眉一凛,神情捉摸不定。 岑慕言躬身作揖道:“正是。王爷,算起来她也救过臣下一命,此刻她落难,臣下想还她一命,还请王爷能救她,臣素来不喜欠着别人,更何况是性命,还望王爷成全。” 楚云苍莫测的神情一定,回眸看了看岑慕言,这个谋士甚少对自己提要求,如今却因为一个宫女而向自己开口……楚云苍摩挲着自己手中的香囊,目光一定,转而又看向小宴,却惊奇的发现,现下已是大祸临头,若是旁人恐怕早已抹泪哭诉起来,可是这女子却是镇定地看着三楼处,神情严肃,在思索着什么。 ———— “三更半夜在此叨扰不安,何事?”风灵塔外,清瘦的身影疾步而来,略微清朗的声音带着些许疲倦发问道,继位三四年来,他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话才落音,便见一位身穿绿纱衣的小宫女梨花带雨状的扑将出去,连哭带诉道:“皇上,皇上要为娘娘做主啊!娘娘她死得惨……我们景妃娘娘那日只是气不过,发落了小宴姑娘,却不想姑娘今夜竟将娘娘残忍杀害……皇上……皇上……” “你不是景妃的贴身宫女吗?景妃怎么了,起身说话!”那疲倦的声音在听到这一番哭诉之后,顿时睡意全无,鹰一般锐利的目光将室内众人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被捆绑着的小宴身上。 小宴正抬头看着皇帝,这目光一触及,皇上只见她眼中清泠与无奈,对于这件事情便已猜测了五六分,然而他却极为沉得住气,转头对着一旁犹自伤心抹泪的怡妃道:“怡妃,你说!” 怡妃听到这一声,微微一愣,皇上的声音似是不自觉的拔高,她强装镇定,心中却犹如大锤小罗,叮叮咚咚不得安宁。 怡妃盈盈一拜,声音婉柔:“是,皇上。今夜二更时分,臣妾近身的宫女来报说,她夜里路过灵风塔时,见有人鬼鬼祟祟,便急忙回来报告与我。臣妾私想,皇上激将这掌理六宫之权交予臣妾,臣妾便不得不管了,这才急急忙忙带人前去风灵塔搜查。” “嗯,结果呢?”皇帝楚烨轩似是疲倦极了,听到此处,揉了揉眉间,继续发问。 “结果……结果臣妾去时,却发现了小宴姑娘在风灵塔二楼处,问她为何来此,她却只发愣不回答,臣妾再去搜查时,便……便在三楼东面的墙壁发现……发现景妃姐姐被钉死在墙壁之上!” “姐姐死状惨烈,臣妾被吓得仓皇逃来,皇上……姐姐死的惨哪!您可要为姐姐做主,臣妾去时,塔内只有小宴姑娘一人,皇上,定是她害了景妃姐姐,前几日她砸碎了姐姐心爱的玉如意,姐姐心疼,便责罚了她,却不想她竟然记仇到此种地步!……”怡妃说罢,便偷偷抹泪起来。 正在这时,青城已施展轻功,倏然回身落地,立在了楚云苍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又将手中一物交予楚云苍,这才退后去和岑慕言站在一起,便不再言语。 楚烨轩目光一沉,对身旁的公公周宁说道:“走,随朕去看看!”说罢,皇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宴,而小宴却不曾注意到楚烨轩那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小宴见楚烨轩并不曾询问自己,却转身进了塔门,而身后,那适才为自己说话的靖王爷楚云苍已不知去向。她神情一冷,瘫坐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定然逃不过了。 果然,她再也不曾见到皇上,随之而来的,便是牢狱之灾。 正文 第5章 火烧妖女(一) 龙陵王朝武颐三年,秋末,宫女小宴因恶毒杀害当朝景妃,手段毒辣怪异,被视为妖女,皇帝震怒,赐她——火刑。 农历九月二十,霜降以后便是行刑之时。 这一日霜寒露重,龙陵百姓将午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昔日里默默无名的宫女小宴,却一朝成名,成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恶毒妖女!人人都想来此一睹这妖女的真容,顺带着一泄私愤,听说若是对这种恶毒的罪犯打骂凌辱,便可得天宫正义的神仙庇佑,所以这一日,人人都拿着石子烂菜叶,焦急地等在午门口,四处张望。 直到黄昏时分,众人才看见南街处有囚车行来,车上一女子,身着白色囚服,囚服已破烂不堪,尽是鞭抽过后的血迹。女子低垂着头颅,似是奄奄一息,蓬头垢面间,发丝遮挡了面容,百姓们看不真切,便迫不及待地向囚车旁涌去,一时间人声躁乱,骂声冲天。 眼见囚车驶过南街,人群也随着囚车向那行刑之处涌去,瞬间人去街空,却独独留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一身黑色披风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囚车过处。 那双眼睛明明温和而谦恭,此刻却冷冷生出寒意来。秋风一起,这黄昏尽显萧条。男子站在街口,嘴中喃喃自语:“颜儿,你不会死。” 小宴被押下囚车的那一瞬间,便一眼看见了台上监刑之人,统共三人,两旁之人应该就是刑部尚书与侍郎,她并不熟悉,然而坐在正中那监刑之人,她却再熟悉不过。她顿时一愣,在看见对方也同样的征愣地看着她时,她突然笑了。对方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有开口。 小宴被人拖上了火刑架,那居中之人看着她衣衫褴褛、满身鲜血的模样,眉间隐隐蹙起,似是不忍,却又不敢再看她。直到一旁的刑部尚书作揖问道:“七王爷,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叮嘱的?” 他缓缓回过头来,目光掠过火刑架,却是不敢注目,只得对那刑部尚书说道:“看看囚犯最后可有话交代。” “王爷,她是妖女,能交代什么话与旁人呢?想必她的话,旁人也不敢听,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诅咒在其中!”刑部侍郎却是忿忿不肯,看着火刑架上的女子,犹自咬牙切齿。 刑部尚书听闻此话,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哪里有什么妖女之说,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后宫是何情形,天下百姓不知,你我岂会也跟着糊涂了?也罢,你就差人去问问吧,算作对她的一些补偿。” 不等刑部侍郎反驳,七王爷立时也冷了面:“快快去,不得耽误了行刑的时辰。”说完,又犹自偷偷看了一眼火刑架上的女子。 被派去询问之人刚刚才去,便又折返了回来,跪在下首道:“启禀王爷,那囚犯说,想与王爷说几句话,不知王爷可否愿意?” “王爷,万万去不得呀!谁知她是何居心,这妖女杀害景妃的手段如此歹毒,您可不得不当心才是,万一有何闪失,我们没办法向皇上交差呀,王爷……”刑部侍郎百般劝阻,却不想七王爷却顾也不顾他的话,兀自向那行刑之处走去。 正文 第6章 火烧妖女(二) 三尺高的火刑架下,摆满了木柴,木柴之上早已浇上了松油,只等一根柴火丢过来,架上的女子,便会灰飞烟灭。小宴却丝毫不在乎,那一夜,没有牵连任何人,她独自将这罪过揽了下来,既然找不到证据替自己洗刷冤屈,那也省得牵累旁人,若她一人承担,也算最好的归宿。 她知道皇上的不忍,可是如皇帝那般隐忍缄默之人,竟会为此事求到了她的头上,她岂有不应允之理?以皇上的身份,大可不必求她认罪,只消一句话,她便无可辩驳,之所以皇上会求她,也不过是看在他们之间那弥足珍贵的情谊份上,只为大义,却与风月无关。 她记得皇上对她的最后一句承若,若她死后,日后会将她悄悄写入皇家族谱,名位便是——七王爷楚悠然之妃。 即使不为其他,但惟独这名分,她认了。她一介宫女,怎敢妄想嫁给当今 昭文王楚悠然呢?既然皇上如此深明大义,她若不识大体,岂非落个不识好歹的名声? 妖女?也罢,她认了,生死有命,她从不强求,可是…可是她从未想过,自己锒铛入狱多日,竟无一人前来探望,若是旁人倒也无所谓,她不在乎,可是她唯一在乎之人从未出现过,她不曾想,再见竟会是在这午门口。 看着款款而来的楚悠然,小宴不由得苦涩一笑。彼时,阳春三月花正红,她尚是皇帝唯一小公主的古筝教习,御花园深处,听闻有人吟诗,“莲开七日花容殁,半世流光皆蹉跎,独上高楼对月饮,原是双生怎独活。” 那一日,转过廊桥相见,他风流儒雅,言笑晏晏,一袭白衣胜如雪,身旁一众皇子皆失色。隔日再见之时,她却已将那首《对酌》改成了唱词。那时她不知,一首《对酌》,种下的究竟是姻缘,还是冤孽? 此时,他儒雅依旧,可是看在小宴的眼中,却已不复春月里相见时的惊艳与心动。 楚悠然已走上了火刑架,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几度欲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可是,可是满城百姓皆在此,即使心中再痛,他却只能闭了闭眼,让那满腔的怨愤与心疼回到心底深处,带着于己无关的神色去看她。 小宴头发蓬乱,原本血迹斑斑的脸在看到昭文王时,突然嫣然一笑,楚悠然一愣,她虽面容多处受伤,可是这一笑,为何竟是如此妩媚?妩媚?这从不是属于小宴的词,而小宴接下来的话让他知道,果然,她心里恨着他:“王爷,替我谢谢皇上的好意,我死后,留一把灰葬在蓝瑛山即可,不必入皇家族谱,更不必是你楚悠然之妃!” 楚悠然一愣,似是被人冷不丁击中了软肋,连连后退了几步,然而他终是一句话也没有,独独只有苦笑。 小宴依旧笑着,嘴角却被那笑容牵扯着,挣开了伤口,嘴角立时便有殷殷血迹流了下来。突然只听咣当一声,小宴手间一物掉在了刑台之上,却是一只木偶人,雕刻的极为精细,细细看来才发现,那木偶人竟与小宴十分相似。 “王爷,这一物奴婢始终带在身上,原本想着与我一起化成灰烬了也好,可是现在想来,莫不如还给王爷才好。就让奴婢孑然一身地走,也好过再留下不值得的牵挂。” 楚悠然默默地捡起了那只木偶,手不断摩挲着木偶的面容,眼睛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正文 第7章 火烧妖女(三) 那是盛夏时节,那一日他入竹林去寻找合适的竹子,原本打算亲手为小宴做一支笛子,却不想终是寻不到称心如意的,然而他没想到,竹林尽头竟是一片梨树林,满树纯白的梨花惹得他不忍离去,最后竟拾起一根木条在梨树下雕刻起来,原本无心,却不想雕成之后才发现,竟是小宴的模样。 木偶人交给小宴之后,她从不离身。那刻好的木偶人身后,有小宴最后刻上去的两个字“对酌”,此刻楚悠然细细摸了摸,对酌二字竟如火炭一般烧的他不知将手中的木偶如何是好。从不离身之物,今日,她突然一松手便将它摔落下来,楚悠然心中倏然一痛,抱着那木偶人,呆愣在了火刑架之上。 满城百姓均是不解,议论纷纷,不知为何行刑时辰已到,监刑官却站在火刑架上不肯离去。 直到小宴回首,眼中满是愤恨:“王爷,拿起你的东西,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这一句决绝,声音不大,却是斩钉截铁,楚悠然一听,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怀中抱着那木偶人,默默转身,向火刑架下走去。 楚悠然冷面走下刑台,身后却徒然响起了一阵歌声,那歌声断断续续,声音呜咽,嗓音喑哑不堪,可是他又怎么会听不出,她在唱什么。 “莲开七日花容殁,半世流光皆蹉跎,独上高楼对月饮,原是双生怎独活?原—是—双—生—怎—独—活?” “原是双生……原是双生哪……”楚悠然只觉得心口被人狠狠钳住,他越想挣脱便觉得那束缚之感愈重,他背对着熊熊燃起的大火,不忍回眸,一闭眼,两行泪却急急流了出来:小宴……小宴,我的苦楚你可知?误会已然生成,莫说化解,此生在想见你一面已是难事,我知你如此恨我是因为我不曾去看你,如今却来监刑,可是小宴你可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身后浓烟滚滚,庞大的火势甚至炙烤着他的后背,他却不曾回头看一眼,那歌声犹自婉转,心痛依然,可是他的目光却定格在了人群中的黑衣人身上。心中忍不住揣测起来:难道皇兄所说之人便是他? 由此一思虑,他立时收起自己的伤心,与小宴的性命比起来,此刻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她能好好活着。 此刻这场上之人,刑部尚书曾仕成曾做过他的夫子教引,又是楚烨轩的亲信之人,为人正直清廉,想必小宴一事他心中也清楚,断不会为难他们。 可是这刑部侍郎刘义明却是太后执意安插进来之人,此人不是太后党便是怡妃党,恐怕不好对付。如此思量了一番,他心中便有了打算。 楚悠然缓缓走到刘义明身边:“刘大人,本王昨夜观天象,得知今日这行刑之事必不会顺利,为了避免有人劫囚,我们需加派人手来把守。” “是,王爷!微臣一定尽心竭力!” “很好,目前这里百姓太多,人多且杂,我们所带兵士不足,你且去我府中调派人手过来,万不可出了差错!快去快回!”楚悠然说罢将自己身上的环佩解了下来,交给了刘义明。 刘义明霎时一愣,不明白楚悠然这唱的是哪一出,却又不好违背了他的命令,只得带着疑虑接过象征昭文王身份的环佩,兀自转身向昭文王府而去。昭文王府离这午门口并不远,只隔了几条街的距离,所以他脚力若快一些,应该不会出事。如此一想,刘义明便放心走开了。 见刘义明已经离开,楚悠然走上前去对曾仕成作揖道:“夫子,此处浓烟滚滚不宜久留,且已开始行刑,想必不会有问题,本王想邀夫子去后堂喝一杯,如何?” 曾仕成见楚悠然先支走了刘义明,此刻又叫自己同去饮酒,心中已微微明白过来,便叹了口气,点点头跟了上去。 正文 第8章 法场劫囚 小宴咬牙忍住泪水,看着楚悠然与曾仕成消失在了刑场。浓烟滚滚而起,秋末晚风微起,火势便又猛烈了一些,人群骚动而躁乱,嚷骂之声不绝于耳。 百姓只听说这个宫女乃学习巫术,来残害龙陵百姓的,便认定了她是妖女,便忍不住愤慨辱骂。然而谁也不曾想,只在一瞬间,人群中忽然一个人如黑色的大鸟般翩跹而起,直冲火刑架而去。 人群哗然,场上的士兵见状,立刻大喊“有人劫囚犯”,便一举冲了上去,岂料火势太过猛烈,士兵们手持兵刃,尚在七尺之外,便不得再度前行,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为小宴松绑,眼见那黑衣人便要带着小宴离开,一干士兵除了着急却无其他法子可行。 而这时,楚悠然与曾仕成也从后堂急匆匆赶了过来,却都因为庞大的火势而止步。楚悠然看着那黑衣人功夫了得,心中不禁稍稍安心下来,便一面假意护着曾仕成一面后退。 “小宴,但愿你跟着这个人,能好好活下去!” “我看谁敢带她走?”楚悠然正暗自思量间,却突然看见楚云苍从南街匆匆赶来,而他的贴身侍卫青城早已施展轻功飞上火刑架,与那黑衣人交战在一起。 楚悠然面色一沉,青城武功必不在那黑衣人之下,若因此二人胶着,那么带小宴离开这事恐怕就会化为泡影,这次小宴不仅无法逃脱,恐怕会承受更为严厉的刑罚!这可怎么办是好? 而此时,楚云苍已在身旁,身后还跟着一个略有焦灼之色的白衣公子。楚悠然并未听楚烨轩说今日靖王会前来,却不知楚云苍突然到此是为何,虽然同是为皇上办事,他却一向与这个冷面凉薄的楚云苍话不投机,此刻也只好见招拆招。 “三皇兄怎会来此?是皇上的意思?”楚悠然走了过去,向楚云苍行了一礼。 楚云苍眼睛只注视着火刑架上的战况,也不曾回答他。黑衣人始终将小宴护在身后,全力阻击。岂料青城一剑刺来险些伤了小宴,黑衣人情急之下连忙闪躲过去,想要绕至青城身后下手,却不想他一转身,青城的箭便向他腰部刺去。 小宴一声惊呼,连忙扑了上去便要替他挡下这一剑,却不想青城一把将小宴推开。青城不敢忘记楚云苍的命令,须得护着小宴的周全才是! 然而他却不曾料到,他这一下手也没个轻重,小宴后退着一个不稳,脚下竟踏空! “小宴——”场上立时响起两声惊呼,一声来自黑衣人,另一声来自楚悠然。那火刑架不算高,小宴掉进火海不过咫尺之间的事,他们均知道,这次小宴必是没得救了。 然而谁也不曾料到,谁也不曾看见,一眨眼的工夫,便只见一人掠地而过,掠过那熊熊烈火之时,恰好将小宴接在了怀中,一个回身旋转,便出了火圈的包围,那人,却正是楚云苍! 场上之人皆愣在原处,正这时却只听有人大呼一声:“将劫囚之人拿下!”却是刘义明带领王府侍卫赶到。黑衣人四下张望一番,眼见士兵越来越多,而他孤身一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再看一眼小宴,竟已被楚云苍抱着向后堂而去,他心中细细思量着,刚才楚云苍几乎是舍命般的救了小宴,应该不会害了她……如此一想,他立时施展轻功便要离开。青城见小宴已经被楚云苍抱走,便也不再为难黑衣人,径自飞身离去。 岂料他们二人刚刚起身,却听刘义明大呼一声:“放箭!必不可让那劫囚之人逃脱!快!” 正文 第9章 如何处置 只听四处响起“咻咻咻”的声音,羽箭密集而出,直追黑衣人而去,黑衣人一挥披风,便卷起一把箭矢,跳上一旁的墙壁,他便将那箭矢又甩了回来,一些士兵闪避不及,连连倒地。 楚云苍刚刚从内堂出来,便看见士兵被打倒一地,他眉宇微微一蹙,伸出手来:“弓箭拿来!”一旁侍卫连忙将弓箭递上。 楚云苍将那弓箭稳稳地攥在手中,怀抱弓箭一拉,立时形成一个满月,别人尚以为他不曾瞄准,却见箭已离弦,“咻”的一声疾驰而去,黑衣人竟被这劲急的箭羽镇住,忘记了闪躲,直到“嗤”的一声,他左肩传来一阵剧痛,便连人带箭翻下了墙头。 楚云苍见此不再理会,回身走进了内堂,青城与岑慕言便也跟了过去。刘义明带着士兵连忙去抓那黑衣人,楚悠然看着黑衣人倒下之处叹息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楚云苍那傲然冷漠的背影,默然跟进了内堂。 小宴一看见所有人都进门来,连忙向门外扑去:“那个黑衣人他怎么样了?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你认识那人?”楚云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微微惊奇,那人不是皇上派来的吗?小宴怎么会认识那人? “你先告诉我他怎么样了?”小宴不依不饶,却是死命地要挣脱楚云苍的手,想要冲出去一探究竟。 却不料楚云苍被她折腾的恼怒起来,一只手原本牵制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却毫不客气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她的头被楚云苍禁锢着,高高抬起,却又显得无比卑微。 “本王告诉你,今日会救你,只不过是因为岑慕言,别再给本王添乱,徒然惹人烦!”他言罢便将她狠狠推开,小宴一个踉跄眼看要摔倒,却不想身后二人一同冲过来要将她扶起。 她一回头,却见楚悠然与一名白衣公子四目相对,均尴尬无比。小宴没有理会楚悠然,却是对着那白衣公子行了一礼:“岑公子,是你救了我?” 岑慕言回过神来,连连摆手:“算不上救你,只不过是报答你的恩情而已。” 小宴一听,霎时一愣,不禁仔细打量起岑慕言来,直到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她恍然明白过来,去年冬月时节,她替惠妃去内务府领香料,回来时经过御花园,却不想撞见一个黑衣蒙面人,只消看一眼那人的眼睛,她便以为那人是楚悠然。黑衣人一闪身便躲进了假山之中,待到侍卫们来搜查之时,她想也没想便替他隐瞒了下来。 侍卫们离开后,她再去寻那人时,他却已经消失了。她不想自己竟然因为此事而被怡妃责罚,那一次杖打三十大板,她足足半个多不能下床行走,那时心中却是无怨无悔,她深知这宫廷的斗争与黑暗,救助她所爱之人,在她看来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一件。这种事情太过机密,她也不好去向楚悠然询问,不想一直误会至今,现在想来,莫非自己所救之人竟不是楚悠然,而是眼前这位岑公子? “慕言,她交给你了,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说罢楚云苍先一步离开了内堂。 然而楚悠然与曾仕成却焦急起来,小宴若是被别人救走也没关系,偏偏现在她是在在全城百姓面前被楚云苍救下,他们不知楚云苍和楚烨轩有何深意,此刻却是犯了难……到底该拿小宴如何是好呢? 正文 第10章 情深缘浅 曾仕成连忙上前去询问:“岑公子,你看这……” 岑慕言看了看小宴,也是一脸为难,若叫他出谋划策还行,让他来决断,岂不是难为人吗? 他一回身却见楚悠然眉目紧锁,盯着小宴。岑慕言作揖道:“七王爷,您有何吩咐?” 楚悠然幽幽叹息一声:“岑公子不如将她交予我为奴,我会为她改名换姓,必要时刻换了容貌也行,总之不会生出事端!”他又转头问曾仕成:“夫子,你觉得如何?” 曾仕成捋了捋胡须道:“王爷看着办吧,只要能向皇上复得了命便可。” 岑慕言一听众人均无反对,正要开口答应下来,却突然听到小宴斩钉截铁的厉声道:“不!我不愿意!公子若要将我交予七王爷,小宴愿一死了之!” “小宴你——”楚悠然一愣,不想小宴竟会绝情至此。 小宴目光狠冷,瞪着楚悠然,却转身对岑慕言说道:“公子,小宴愿追随你,公子若不应允,小宴便只好一死了之了!” “这……”岑慕言一时之间为难不已,心中不禁恼了楚云苍,将这纠葛不清的事情丢给自己,他肯定知道必有这一出才先一步离开的。可是他究竟是应允还是不应允才好? 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却见楚悠然落寞地转过身去,便要离开,“我走,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是否在我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宴只觉得那背影落寞而寂寥,向来意气风发、倜傥潇洒的昭文王,这一刻竟是潦倒而可怜,不知不觉间泪水竟流了下来。她看着那背影却是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心寒,他那么害怕自己连累他么?她曾在狱中受尽折磨,只要一想到他,却觉得那些疼痛都不算什么,人人都怕被她拖累,可是只要还有他,还有他陪着自己,她便心满意足了……她日日盼着,直到刑期临近,却不曾看见他一面。 她的失望、她的痛楚,他楚悠然何曾体会?向来情深,奈何缘浅!既然那般害怕自己拖累他,又何必假惺惺地让自己跟随他?她宁愿一死了之,也好过日日相对,心痛如绞。 楚悠然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只剩下岑慕言与小宴,岑慕言看着她衣衫破烂不说,更是满身伤痕,有些鞭痕甚至可见白骨,他不由得心生怜悯,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将她包裹起来,又见她不能走路,也不等她说话,便将她打横抱起,向靖王府而去。 ———— 皇宫,皇上寝宫安和殿内,楚悠然暗自神伤着,连楚烨轩与他说了什么都不曾听见。直到皇帝身旁的公公刘营连连喊他,这才回过神来。 楚烨轩凤眸凝视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七弟,你怎么了?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 “哦哦,皇兄,你适才问了臣弟什么?” “我说,你怎么不将小宴带回你府中去?”皇上呷了口茶,静静看着他。 楚悠然一听,只觉得有苦说不出:“皇兄,臣弟真心觉得委屈!小宴入狱时,你说为了避嫌,臣弟不可去探望,只等今日我当了那监刑官,便可留小宴一条活命离开,我本想着被她误会也就误会吧,只要她能活下去,可是如今……你看,臣弟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监刑不力是臣弟的错,放跑了犯人亦是臣弟之错,甚至连小宴也认为我负情绝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