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初为医
降一个御神师(下)(针叶)
事引:离辞
在白色朱瑾花肆无忌惮绽放的日子里,他们毕业了。
宴后人散,酒醒楼空。今年的毕业日拍到的灵异照片特别多,录下的DV里总有无法解释的存在——尽管每年都有。
看着别人背起行囊,或许未来的几年都不会再见,由不得人不感叹物是人非。在情绪的感染下,大家都红了眼睛。
在人眼看不见的地方,很多非人也红了眼睛。
“又思啊……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几十名战死沙场的少年游魂团团抱住燕又思,涕泪交加,悲痛欲绝。
没有又思,谁给他们撑腰哇……
“冤家,你就舍得我们吗?嗯……”娇艳的花精一袭曳地长裙,香纱掩肩,拉根绳子睡在树中间,半倚半趴,媚骨撩人。
“又思,我们可以去看你吧?是吧是吧?”
“又思家你又进不去,笨!”
“我可以在街上探望又思啊!”
“说得也是……”
七嘴八舌,纷纷扰扰。
另一团也议论纷纷——
“又思要走了哇!”
“以后我们去游泳池就没人管了。”
“泳衣的夏天!耶耶耶!”
“还可以随便打架。”
“找吃的也方便了。”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笑得不知多嚣张。
艳鱬珍贵扶着树干发呆。她在想:又思毕业,我就可以随便去喜欢满校的美少年了,哈哈哈哈,再也不怕有人管我了,以后这所学院就是我的天下,哈哈哈哈……
有人欢喜有人愁,世间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各怀心思的非人在愉快与痛苦的双刃剑下,万般不舍地挥起小手帕。
“沾沾,来,试试!”俊美无比的年轻人提了件白色长褂圈住自己的女友。
“不要啦!”莫沾头痛地推开。
“试一试嘛,我帮你穿……”说着抖开白褂,找了袖子就往女友身上套。俊脸含着世间最纯粹的笑,眸星闪闪,迷如云旋,只看一眼便让人眩晕在里面,无法自拔。
“我不穿啦,又思!”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莫沾欲哭无泪。不但欲哭无泪,她还要分心和这个一心一意给她穿护士装的男友“搏击”。
捏紧拳头,缩紧胳膊,就是不让他套袖成功。
看到太多就是不好,弄到她现在求神都不知道求哪位。
他们半个月前才毕业好不好,他就不能表现出一点求职的郁闷?
她很郁闷就是了。
双亲大人虽然没有给她压力,却也很委婉地劝她要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她点头称是,发了几份履历出去,接到三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可面试之后却不尽人意。她想找的是一份可以做上七八年甚至十几二十年的工作,然后老了她可以很骄傲地说“我是XX人啊XX人”,面试的公司却只招一些短期销售或文职,她实在没有说OK的心情。
被打击的下场就是她天天跑到又思家(寺庙啦)和师魁、天方、瑶姬一起泡剧集看卡通,又思偶尔作陪,风雷小鬼就抱着品客在屏幕边浮来浮去,咔嚓咔嚓吃得不亦乐乎。
何有毕业后在邻近的城市找了一份律师楼的工作,大概就是跟着大律师跑官司,闲空时就自学法律,听瑶姬说他正准备考律师执照。虽然隔得远,不过这点距离对巫山神女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做好蛋糕,她照样三分钟不到就能送到何有手上,打开盒子,蛋糕还是热的。
其他同学在网上亦有联系,毕业的伤感过后,大家也都习惯了。
两天前,他们趴在师魁房里看剧集,正到肾上腺加大分泌之际,又思猛地一拍掌,跑出去打电话。回来后,他很高兴地说:“我找到工作了。”
“什么?”大家齐问。
“医生。”
她不想承认他是被剧集刺激到,可事实的确是——他们正看的就是《实习医生》。
又思以前帮过医院院长的忙,所以一个电话就得到了“医师”的头衔……冠名总是很简单的,她就说。
可是,他玩他的医师好了,不要拉她玩护士好不好?她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在找工作耶!
“穿好一只。”他的声音响在头顶。她转眼一看,才发现自己一个小小的走神居然让他把袖子套在了胳膊上。
“不穿啦……”她抽回来,推他出去,“今天是你第一天工作,要给人家一个好印象。快点出去!”他已经迟到了不说,居然还有一间舒适整洁的办公室,这种特殊待遇肯定会被其他医生排挤,更别说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医学知识。
人命不是给他拿来玩的啊……
“叩叩叩!”急促的敲门声后,一名护士推门进来,“燕医师!燕医师!主任医师在等你开……”会字被护士咽了下去,她瞪大眼睛,被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惊呆。
莫沾也呆住了。
又思穿着医生长褂,可他只穿了两只袖子,衣服半挂在腰上,有点欲迎还拒、半推半就的意思。她被他套上一件护士衫,一只手拢进袖子,另一只袖子从她腰边斜披过来,她的手正被他捉了往里面塞,看上去倒像是他正要扒她的衣服。
“抱歉。”那名护士红着脸退了出去,还特别为他们锁上门。
“那个……我不是……”她急叫,却被清脆的“咔嚓”打断。
办公室里静悄悄。
他慢慢松开她,不再勉强给她穿护士衫,却捂住嘴闷闷笑起来。
“燕又思!”她暴动脉。
“我先去开会。”吻了吻她的脸,他溜得比兔子还快。就在她瞪着门生气时,他又推开门探进一只手,“道具,忘了道具。”说着摸到墙上挂的听诊器,取下,挂上自己脖子,微笑,关门。
“护士!”
“护士!”
“护士!”
“护士!”
“护士!”
“护士!”
墙上长出一排小蘑菇。
“我才不要咧!”她鼓起脸,带着哭腔。她的职业选择里从来没有护士这一项,况且她又不专业……她的意思是:她很敬业的啦!
如果说医院是猛鬼出没地实在很夸张,而且,太平间也没有小说中描写的那么恐怖。相反,居住在医院范围内的非人不但很有次序,而且非常遵守秩序。
看着不远处安静排队的游……魂,莫沾真的有这种感觉。
这要拜又思所赐。
最初的几天,他拉着她在医院闲逛。闲逛嘛,情侣之间总会谈些乱七八糟的话题,然后她知道了——医院居然是冥差的定点值班所。
这么解释吧,医院里衡量生命的标准非常单纯,不是生,就是死。死亡必然产生魂魄,地狱的冥差为了方便工作,特别申请在人间各个医院设立定点值班所,守职的小鬼差被称为“业无常”,他们的职责是将医院里每天产生的魂魄聚拢、排队,看守他们直到上一级无常开车来接——完全可以类比成人类排队上公车的样子。
通常,冥差会逢单号的凌晨零点来接收魂魄。
魂魄排队点可以是医院的任何地方,鬼差们多会选择风景优美的地方而不是太平间。他们也要欣赏美景对不对?
有的鬼差喜欢小孩子,会把站台设在儿科旁边,有的鬼差偏好美食,站台就会在餐厅边,有的鬼差偏好美女,自然就将站台设在……那个……嘿嘿,女浴室旁边。
各取所需,无可厚非。
“今天的队排得好长……”隔得远远的,她小声在他耳边说。
“出车祸了。”他蹲在五楼的栏杆上,白褂迎风飘飘,还好心情地让风雷小鬼送了一筒品客给维护次序的鬼差。大概那名鬼差以前见过他,接过品客后摸了摸风雷小鬼的头,远远送来一个微笑。那笑有些冰冷,但是很真诚。
“你们认识啊?”她往他身后挤了挤,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多此一举。
他塞了一片品客到她嘴里,笑问:“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业无常’?”不等她选择想或不想,他已经倒薯片似的将答案倒了出来,“说起来他也很惨,在孤儿院长大,等到十三岁时有人收养了他,两年后他的养母死了,就在那年生日的时候,他养父兽性大发把他……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把他怎样?”她听得耳朵起泡,忍着爆动脉的情绪夺过他手里的品客筒。
他抿嘴,脸有点青,“就是漫画和小说里经常发生的情节啊,要我详细描述吗?”被一票腐宅荼毒了四年,他没漂移就算不错了。
“……不用了。”将品客塞回他手上,联想到什么,她瞪大眼,“他才15岁……”
“他自杀了。”他向站台的方向眯了眯眼,“一个月后,他的养父因为酗酒掉到河里淹死,继续投胎轮回去了。他却一直无法释怀,而且死的时候生年未到,无法投胎,冥差见他可怜,就让他在地府里徘徊来徘徊去,后来让他整理文书,然后派了个小差事给他,他就到医院来了。”
他说得平淡,可她知道若这些不幸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有多痛。忍不住地,她向站台的方向看去。这时,站台上发生一点小争执,那位笑容冰冷的鬼差从长长的队伍中拉出一名八九岁的男孩,不但不让他排队,还斥责:“走开!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排一次也不行吗?”男孩乞求。
“不行。”
男孩涨红了脸站在队伍边,背着小手,脚尖踢踢小石头,就是不肯离开。
“怎么回事?”她急扯他袖子。
他闲闲开口:“他是生魂,还没死。”如果让男孩排入队伍,那就真的是死透透。
她联想到什么,又扯他衣袖,“你说他是不是医院的病人?是不是,又思?”
“我不知道。”他撇得一干二净。
她瞪起眼,“你是医生耶!”他这一周不知被人横了多少白眼,很多医生护士都在猜测他和院长的关系,甚至怀疑他是院长的私生子。有些护士喜欢他的外表,每次找机会和他说话却被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呛得暗自捶墙。而且,那些医生都把最不喜欢的夜班排给他,她实在很怕哪天他脾气不好把这票医生集体给灭了。
她啊,不止一次收到护士的白眼。有一次更夸张,她在洗手间听到两名小护士议论,大意就是——那个经常来医院的燕医师的女友也不怎么样啊,听说刚毕业还没有工作哦,粘燕医师粘得那么紧,肯定是想看牢燕医师,怕他受不了外面的诱惑甩掉她,呵呵呵呵……
又思这么吃香,她也好想“呵呵”一下。
“……我去看看。”他从栏杆上跳下来。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回身牵起她的手,想了想又放开,直接拦腰抱起她,踩着五楼的栏杆跳下去。
“……”不是她不想尖叫,时间不够。
站台在一棵几十年的老树下,因为新生的魂魄是一种懵懂状态,他们对人类多数视而不见,倒是那名被赶出队伍的小男孩瞪大了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他们。
燕又思将吃剩的半筒品客递给小男孩,成功诱拐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体所在。
“你看得到我?”男孩叼着薯片绕他走了一圈,若让熟知燕又思的非人目睹,一定大叹后生可畏。
“我还可以送你回去。”他笑着蹲下身与男孩平视。
“不要!”男孩受惊地后退,“我不要回去。”
“为什么不想回去?”他难得笑容可掬。
“那副身体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这样最好,可以跑可以跳,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还要那个什么都不能做的身体干什么?”男孩吼起来,“我绝对、绝对不回去。”
来到病室,看到床上那具插满导管的小小身体,他们有点理解男孩为何不想回去了。
“叫什么?”燕又思低头问牵着他衣角的男孩。
男孩嘟嘟嘴,不及回答,一名护士从病室边经过,见里面有人,便走了进来,“你们……”见到燕又思的外褂上绣着医师标志,她困惑地歪头,“请问你们是来研究病例的吗?这个病人现在是蔡医师负责。”
“我是新来的燕医师。”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我想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现在状况怎样。可以解释一下吗?”
护士被他的气势震住(也许还有外表因素),迟疑了一下,删繁就简地将男孩的病况简单陈述出来:“高宓欧,八岁,车祸入院,卧瘫两年,有脑电波活动,不定期会睁开眼睛,但无法开口说话或动作。目前都是用机械来维持他的机能代谢,家长每周来探望一次。”
“我就说吧,她们很次都这样。”男孩抱着品客扭头,一脸的不服气。
燕又思在护士脸上捕捉到一丝不以为然和轻蔑的情绪,他冷冷垂眸,“你直接说他是植物人就行了。”
护士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恼羞成怒,“你们有蔡医师的许可吗?这是特护病室,闲杂人不能随便进来。”
“她好凶的。”男孩坐在自己身体旁边,踢着脚冲护士做鬼脸。
莫沾点头赞同。燕又思嗤笑,“没有蔡医师的许可,不过我有院长的许可。从现在开始,这个病人归我管。”
护士变脸。莫沾脚下一滑,病人都要抢?
僵持之际,另一名医师模样的男子走进来,打量一圈后,问:“怎么回事?”护士赶快上前将情况说明,特别是抢病人这段。男子听完,扬扬眉,将手伸向燕又思,“燕医师?我是蔡医师,他的主治医师。”说着看了眼病床。
燕又思上上下下将蔡医师打量一遍,缓缓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只一下,蔡医师脸上闪过一刹那的苦笑,随即他转头对护士道:“既然燕医师对这孩子的疑难症状有信心,就让他来主治吧。”护士还要反驳什么,他挥手阻了护士的声音,转身走出病室。
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一握,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掌心一片焦黄。
走了好一会儿,再将手抽出来,摊开掌心,一片白皙。
迎光看去,这是一双骨节完美的外科医师的手。
“燕又思……”蔡医师微微一笑,灿亮的眸子在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格外触目。
“你要怎么治我?”男孩坐在床上踢脚,鞋尖荡啊荡啊,似乎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
他也在床边坐下,“你为什么不想回到身体里?”
“不方便,不能动。”男孩满不在乎,“而且,他们也不要我了。”
“他们?”
“爸爸妈妈啊。”男孩耸耸肩,像个小大人,“他们又生了一个妹妹,我活不活下来已经没关系了。如果不是他们付得起医疗费,我早就不在这里了。”
他沉吟片刻,突问:“想不想出去玩?”
男孩眨眨大眼,“出去?”
“魂魄虽然很方便,可你的存在对人类来说只是虚无,你碰不到任何东西,不能玩云霄飞车,也吃不到雪糕。我给你八个小时,让你用健康的人类身体去玩,之后你再告诉我,你到底要不要回去?”俊美的青年轻轻说着,嘴角是一片煦如春风的笑,“如果那个时候你仍然坚持不回去,我就让你排队。”
“健康的身体?”男孩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救助地看向莫沾。
那个……她也不是很明白……莫沾送上困惑的眼神:说中文。
他扶额叹气,“我可以把身体借你八小时,就是说你可以附在我身上去玩。在八小时期间,我的主意识进入深度休眠,只要你不做太出格的事,我都不会管。八小时之后,你的魂会自动弹出我的身体。明不明白?”
“又思!”莫沾大叫。这怎么可以。
“真的?”男孩双眼一亮。
“没事的,沾沾。”他揽过她,“八小时内你一定要看好我。”
“我?”莫沾点点自己的鼻子。她今天在医院是因为等一下有家公司要面试啦,刚好离医院只有两条街。
吻吻她的脸,他曲指结出香华印,清亮地叫出一个名字:“高宓欧。”
“哎?”男孩应声,不及反应,魂体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过去,类似……吸尘器的感觉,他就是被吸的尘。
俊目闭合,睁开。他的手还揽在莫沾腰上。
她不敢动,却有点火大他这种“前秒起云后秒下雨”的行事风格。至少给她一点缓冲时间可不可以?
“又思?”她试着叫他的名字。
“他”眨眨眼,突然向后跳开一步,看手,摸脸,跳了两跳,欢叫起来:“好轻松啊——”
“小欧?”她看着突来的责任,头都大了。
“是我是我!”俊美的青年在小小的病室内又蹦又跳又转圈,中性低磁的嗓音发出孩子似的欢笑。
她赶快将他身上的医生袍脱下来,以免他形象受损。
“你现在想去哪里玩?”瞪着这张熟悉的脸,她只感到无力。
高宓欧适应之后,中规中矩走到她前方停住,食指戳戳脸,小小声问:“你们……是不是情侣?你和他?”食指点上自己的鼻子。
“是……”她答得好虚弱。
俊目灿烂,“那,我们约会吧!”
她扶住墙,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滑倒。
不要以为带着一个心志八岁的大美男在身边会有多骄傲,她没有,完全没有。
这八小时对于莫沾而言,是彻彻底底、不可预测的灾难。
先是遮遮掩掩带他出医院,买了圣代让他乖乖坐在一边吃,她则去面试。面试出来她发现他被一群女孩子围在中间,笑态可掬,圣代上的巧克力糊得满嘴都是——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在又思身上。她一边要忍受白眼拨开人群往里挤再往外挤,一边还要给他擦嘴,结果可想而知,她被一群女生的冷眼给扎成刺猬。
到游乐场……她不想回忆……
逛街……她不要回忆……
晚餐……她更不想回忆了……
小孩子高兴完了,别扭地说在回医院前想回家看看爸爸妈妈和小妹妹,俊脸上流露的稚气神色让她萌了好久……明知道又思不会有这种表情,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突然好想看看又思小时候的样子……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她牵起他的手,以巫女姐姐的口吻说:“你要是乖乖的,我就带你去,好不好?”
他点头,安静得让人心痛。
来到他家,他的父母正推着小女儿外出散步。他捏紧了她的手,下意识往她身后躲,直到她保证他们认不出他之后,他才自然了些。夜风爽凉,他们不远不近地跟在高氏夫妇后面,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偷偷摸摸溜回病室,已经夜半十一点。高宓欧盯着自己的身体,两手在身侧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他们没有不要你。”她抬手想给小欧一个温暖的拥抱,可惜身高不够……别怪她,谁叫那是又思的身体。
“嗯……”他低头揉眼睛。
刚才爸爸妈妈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用仪器维持他的生命,就是希望能等到医学治疗的新方案,他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不会放弃他。
叹了口气,他抬头,眸子亮晶晶凝视她,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沾沾姐姐,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
“呃?”
他点点食指,“情侣约会的最后……不都是以吻结束的吗?”
“好!”她大方地点头。
他刹那间笑开,神华天成,仿佛夜间盛放的昙花。想了想,他向她靠近了些,站好,闭上眼睛,乖乖等吻。
罪恶啊……她在心里偷偷嘟噜,踮脚在他唇角印上一吻。不及退开,他倏地睁开眼睛,眸底流光潺潺。她被两潭幽幽瞳光迷去心神,回神却发现他伸出舌尖在她唇上舔了一下。
“小欧?”她被他的动作惊呆了。
他又舔了一下。
“小欧!”她怒。
“我在……这里……”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不知何时睁开眼的男孩抬了抬手,满脸的不爽,“你不能让我准备一下再把我打回来吗?”
至少也要给人家一段心理建设的时间吧!
这么说刚才舔她的是……莫沾愤怒回头,“又思!”
燕又思冲她眨眨眼。
“燕又思!”她又开始爆动脉,都说恨死他这种“前秒起云后秒下雨”的行事风格了,“你怎么可以……”
“他要求太过分了。”他扯了她往外走,不回头地说,“我明天再来看你,小家伙,半个月后给你开出院证明……”
“你怎么确定他半个月就能痊愈?”
“他已经痊愈了。”
声音渐渐消失,阴暗的角落里走出一道白色身影,向病室内伸胳膊动腿的小身影看去一眼,失笑摇头。
这个孩子,非是他不想治,而是他无能为力……
视线下意识地投向自己掌心,忆起白天的触感,身影头痛地扶了扶眉心,慢慢隐去。
又思的胡闹、面试的不顺,让莫沾结结实实郁闷了两天。
也不是将又思家当避难所,只是……没理由地就喜欢深院的宁静,赤足走在纵长的大理石走廊上,旷远的幽深从足底导入经脉,令人懒洋洋的舒畅。
莫非她的腐宅级别又高深了一层?
经过佛殿,听到里面有响动,她扶门跳进去,见师魁正坐在地上扭来扭去,耳朵里塞着蓝牙,像得了坐骨神经痛。
他在听Hip-hop……歪头看着俊逸有型的红发男子在佛殿里抽筋,她突然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迷惘了。
自从认识又思,她所听所见都是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传说中的神族居然真的存在,妖魔鬼怪不是人类自己吓自己,如此一比较,人类算什么呢?
那么短暂的生命,却要追求那么多东西。财富,权势,名利,地位,健康,爱情,家庭,朋友,正义,颠覆……太多太多,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琐琐碎碎,是是非非,浮浮沉沉,明明暗暗,每一世每一世都这么反反复复,自以为是地理解。孰不知,在天上地下那些神族眼里,这些是多么可笑的一场闹剧,舞台由他们搭建,戏子由他们钦点,情节由他们掌控,规则由他们拟定。
难怪那么多人想成仙……微微叹了口气,她调转方向想去找天方,却听师魁在身后说了句——
“您总是叹气……”
“Parden?”她肯定自己听到了敬语。
师魁单掌撑地一跃而起,毕恭毕敬站到她两米远处,手往胸口一放,弯腰,“Yes, my lady!”
“……”她一点追问的意思都没有了,转身就走。他是龙神耶,怎么可以满口鸟语……没走两步,她扶门探出身子,师魁已经直起腰,但仍然是毕恭毕敬的站姿。
“那个……就是……关于……可能……”欲言又止了半天,她不知道是问还是不问好。
“乐意为您效劳!”
迟疑了一下,她怯怯问:“你知不知道……那位女神是谁?”
师魁听后一怔,随即笑起来。他不说话,用手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也就是说,不管他知不知道,他都不会说什么。
好吧,她退而求其次,给他建议:“你可以点头或摇头。知道就点头,不知道就摇头。”
师魁微笑,不动。
好吧,她放弃。
瞧她双肩低垮,有气无力,师魁突然出声:“沾沾,你不用这么……”
“忧郁?”她嘟嘴,连连甩手,“我不忧郁啦,只是有点担心又思。”
“他在医院不好吗?”红发男子走到她身边,轻轻往门框上一靠,完全是性感的代名词。
她在心里腐了腐,捂脸,“也不是不好,可他的脾气……他的行事……再委婉一点点就好,这样就会有很多人喜欢他了。这才是正常的人际交往模式啊,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就算看你不顺眼,也会事留三分面,以后好再见。”
师魁勾勾唇角,却不是在笑。别以为她老眼昏花,她明明就看到他满脸讥讽的味道。
“怎样?”她不服气。
师魁垂眸注视这张年轻、柔和、润泽、晶莹、美丽的脸,一时无语。他相信,在不久之后,这张脸上必然会有世间独一无二的风情。并且,只为一人绽放。
是否人类的生命过于短暂,故而情绪也特别激昂?
在混沌地带得知又思是天帝一缕元魂入世,他没有一天不高兴,就像心上的缺口突然有一天被人补了起来,肌肉的跳动让血液更为饱满,整颗心温温的、暖暖的,充盈着想要高啸的喜悦。
失去的,总会填补上,是吗?
人类短短的一生,却是他……可以恣意靠近的一生……
“沾沾……”向前弯了些腰,高傲睨世的红发龙神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不等她回神,红发的龙神已然隐去身形,不知所终。
她盯着空中一点,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
什么叫——
“一个高高在上的倾天者,不需要别人去喜欢,只要臣服。”
是说又思高傲不羁、目中无人、睨视红尘、冷酷无情的性格完全是天生的?是天上那尊皇者的翻版?
歪头,长长吐口气,赤足又开始向前移动。
其实,有些东西早已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掀开了面纱,只是没人发现而已。
正文 第二章 白骨妖
在医院外徘徊来、徘徊去,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间段该不该进去。
下午三点多,应该是工作繁忙的时间段吧,只有她这个没工作的人才会在外面游荡……这样说自己有点可耻啊……莫沾捂住脸,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今天父亲请朋友介绍了一份工作给她,面试的时候没说什么,和父亲同龄的主管只向人力资源部部长介绍她几句,人资部长看她的眼光立即不同起来。随后将她安排到企划部,等企划部经理出差回来见见面就可以上班了。薪水听起来也不错。
可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这份工作,感觉太施舍了。
和父亲一起午餐后,她借故买书先一步离开,留下空间给两位父辈谈天。漫无边际地走啊走啊,居然让她给走到又思工作的医院来。
虽说她不是很看好又思在医院玩别人的命,可……
她是不是太黏又思了?这样到底好不好?还是回去吧……脚尖用力一旋,她才转身,眼前突然一片白茫茫,额头……好像撞墙了。
现在还有南墙吗?
她捂着额头后退,看清被她撞到的是一位白褂医生,“对不起……”赶快道歉。
“我记得你叫沾沾,来找燕医师吗?”白褂医生不介意地笑了笑,似乎和她很熟。
她因为这话多打量了几眼,脑汁绞尽还是想不起他是谁。
白褂医生从她的表情看到了困惑,释然道:“我姓蔡……”
“啊,你是小欧的主治医师。”她想起来了,因为他今天没戴眼镜,难怪觉得陌生。
蔡医师苦笑,“你不记得了吗沾沾,小欧的主治医师已经不是我了。”
“……”其实她一直没把又思当成主治医师过。
“燕医师这个时间应该很忙,不如去那边等。”他扬扬手中的饭盒,“我去吃午餐。走吧!”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他技巧地抬起手臂,在不触碰到她的前提下将她引到医院边的小公园。找了条树阴下的长椅坐下,他取出午餐盒,叫她的名字,“沾沾……”
“我姓莫,莫沾。”她无聊地玩着手指,飞快说。
他愣了一下,平凡的面容上扬起了悟的笑,“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叫你沾沾吗,莫小姐?”
“……都可以。”她礼貌微笑。
“你和燕医师是同学吧?”蔡医师状似随意地问。
“嗯。”她轻轻点头,向他手中的午餐看了一眼,不由感叹,“你这么晚才吃午餐啊……”又思应该不会。
他点头,“今天有人来医院砸场。”
“……砸场?”她扁嘴。这是医院不是黑社会好不好?
“好像是因为一幅油画吧……”他塞了小小一口炒饭,细嚼慢咽,牙齿磨着米粒,一颗一颗,像在吃顶级餐厅里的VIP大餐。不过,还有一种感觉就是——难以下咽。等他咽下这一小团米饭,见她耐心地抬头看着繁密的树叶,眸光浅浅一荡,将完美的侧颜尽收眼底,“燕医师今天很忙。”他说完这句,便见她偏头看过来,深色的瞳眸亮晶水润,仿佛月光下被灯火吸引的萤。
果然吗……他垂下眼帘,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又思在忙什么?”她忍不住开口。
他含着微笑,没说什么。
她却开始联想,“你刚才说有人来医院……闹事,因为一幅油画?”
吊足了她的胃口,他的笑更开心了,对她娓娓道来:“对,油画还在主任办公室里。好像是昨天送来一位姓武的病人,被人捅了十二刀,居然救活了。今天一群人冲进特护病室,吵着要拔了他的氧气管,结果与守在外面的保镖发生争执,一言不和打了起来。”他摊摊手,“就这样,医院多了18个重度伤者。8个需要开刀,1个需要接手指,5个需要正骨,另外4个吊了石膏在床上扮木乃伊。”
她捂嘴,“为什么不报警?”
“有啊,警察来的时候,已经都躺下了。”他用双眸锁住她的眼睛,微笑,“幸好今天有燕医师,不然很多医生护士都会被打斗波及。”
“嗯?”
“燕医生学过武术吗?真看不出来,好厉害!”蔡医师脸上像突然镀了光的银器,闪啊闪啊,“他一脚踢飞两个坏蛋救出护士,又把他们赶到病室外的空地,避免更多在场人员受伤,而且啊……那些骨折的家伙应该都是燕医生放倒的。”
她突然向后倒,捂眼呻吟。我拜托,他说话的落差不要这么大行不行,害她从心跳加速一下子降到心跳直线,受不了……
“燕医师让双方人马各自回去请老大,不到半个小时都来了。想不到另一方人马是有黑道背景的商业巨子唐淇冰,姓武的那位病人也是有国际背景的亚法财团亚洲负责人,武安。两帮人一见面就吵,唐淇冰还将带来的一幅油画扔到武安身上,说这就是骗他的下场。燕医师等双方冷静下来后才问到底怎么回事,原来,这幅油画本是亚法财团拍卖的商品这一,拍卖前唐淇冰曾请人鉴定过,确定是真迹无误他才会买下来,没想到油画到他手里后居然变成了赝品。从油画出柜到一路押送到唐淇冰家里都没问题,他只能怀疑武安骗他。人类嘛,吃了亏自然要讨回来,所以他的手下将武安捅了十二刀,偏偏佣人发现及时送来医院,唐淇冰怒火难灭,所以跑到医院来发脾气。”
“油画……”她若有所思。
他合上饭盒,将几乎没动过的午餐扔进两米远的垃圾桶,向医院大门方向看了一眼,突问:“沾沾懂油画吗?”
“啊……会一点……”她陷入沉思,随意应着。
“沾沾,你适合过一种很平凡但又很幸福的生活。”他突然握起她的手,“虽然半路插队不太道德,可是,如果我不道德地想追你,你会不会接受?”
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人发什么神经?
“我突然发现我爱上你了……”蔡医师话没说完,肩头一紧,被人拎着衣领扔到一边。而她的手也被另一只牵住。
“哎,燕医师啊!”蔡医生笑得无辜极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得很欠扁,“大家公平竞争,没什么不可以吧!”
杀气凌人的俊美青年寒意满面,下巴浅抬,如深海冰棱般的暗眸狠狠一眯。
她听到身后有些喧闹,转头一看,医院里不知为什么涌出一大群人,以衣着来看,有医生有护士,还有病人和黑西装的家属……为什么那么多家属穿黑西装?
算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只听他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恶狠狠骂道——“你个尾脊幻视者,滚!”
蔡医师的笑渐渐冷下,双手插进白褂口袋,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被这么多人盯着,她涨红了脸,急扯他衣角,示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是说这么高调不符合她腐宅的行事风格啦。
“我苹果你个花花!”他居然结出大忏悔印……
她吓得顾不得什么高调低调了,赶紧握住他结印的手连臂膀一起抱住。她不知道这个蔡医师是什么,可她感觉得出来他不是人类,他身上有一种和珍贵相似的气质,从撞上他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可是,她也感觉不到他的恶意,所以才会闲聊一下。谁知道蔡医师哪根筋错位说爱上她,谁又知道他突然就出现在旁边,还带了一大票观众。
想到观众,她头痛地低叫:“又思,冷静,冷静,你是医师!你现在是医师!这里是医院!”
“那是背景。”他杀气全开。
这是人身攻击……她赶快指指观望的一票医、护、病、属,“有人呐……他们……”
“那是背景的一部分。”彻底无视。
“……”她不生气,但她想那些观望的人会生气。
尴尬之际,黑西装刷刷让出一条道,中间走出一名衣衫休闲、容貌阴狠的男人。阴鸷地扫视三人,他以一种极度压抑的声线说道:“我来这里不是看你们争风吃醋的。”
燕又思瞟都不瞟他,“没人让你跟来。”
“如果不是你说话说一半突然跳下楼,谁会跟来?没人可以浪费我唐淇冰的时间!”男人阴冷的视线锁在他身上:这个燕医师从三楼窗口直接跳落地,毫不停留直冲大门,让他们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料却是这种酸酸甜甜的戏码。
燕又思“啧”了声,轻屑又不耐。莫沾的眼睛睁大了些,她看到风雷小鬼跑到唐淇冰腿边,伸出小腿欲绊倒他……
“不行!”她急叫出声。众人的眼神“刷”一下子向她集中去。脸更红了,她瞪着站在唐淇冰腿边的风雷小鬼,轻轻勾手指,在旁人看来却是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油画!”她急中生智,“你们不是说油画吗?我可不可以看看?”
“哼!”唐淇冰用鼻子发音,嗤笑,“小姐,我用最先进的鉴赏科技都找不到那幅画真在哪里,你看看就能找到?”
“我只是想看看……”她嘟噜着缩到自家男友身后。
“沾沾你想看油画?”燕又思突然转身,恍然大悟般,“对哦,你是学西欧神学的,历史、文化、文学、古迹、古器都可以分辨吧。”
没有那么厉害啦……她用手背按住脸。
“走。”他扯了她往医院走去。
大概是见识过他的厉害,黑西装纷纷让路。唐淇冰阴冷地看着这一切,不出声。
走到一半,他突然回头,眸子往眼角一移。不是特定看向某个人,但眼角的风情却煞气十足,“离她远一点,你可以活得长一点。”
言毕,迤迤远走。
唐淇冰看向蔡医师,唇角勾起一缕无声的冷笑,转踵跟在两人身后。双眼注视前方牵手的两人,阴鸷的眼底居然有一丝欣赏——他听得出来,燕又思不是在放狠话,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观众渐渐散去,蔡医师慢慢转身,盯着恢复正常的医院大门,蓦然,垂头一笑。
背光的阴影下,那笑,竟然生出缠绵众生的妖艳。
提起意大利的历史,最负盛名的,第一时间跳入脑海的大概是“文艺复兴”。这场从意大利佛罗伦萨刮起,风靡整个欧洲的思潮风暴,在撞开黑暗历史的同时,也培养了无数艺术家和文学家。
波提切利就是其中之一。
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十五世纪意大利著名画家,肖像画的先驱者。他的圣母子像画得非常出色,这是公认的事实。《春》和《维纳斯的诞生》更是耳熟能详。其实,他还有一幅画舍得玩味——
《诽谤》!
那是一幅以罗马圣殿为背景的剧情画。
在雕刻着神祇和正义的圆顶宫殿里,长着驴耳朵的国王高坐其上,站在国王身边的是“无知”和“轻信”两位华裙女子。国王的脚下站着身披灰袍的男子——“诽谤”。与“诽谤”一起前来的是三名漂亮的女子和一名赤裸青年。三名女子分别是“背叛”、“虚伪”和“欺骗”,赤裸青年则是“无辜”。“诽谤”牵着“背叛”的手,“背叛”扯着“无辜”的头发,两人将“无辜”交给国王审判,并极尽诽谤之能事。大殿左侧,赤裸的“真理”以美丽的女性形态展现,“无辜”向“真理”求救,“真理”却一手遮掩身体,一手指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在赤裸青年“无辜”和裸体女神“真理”中间,站着黑袍的“忏悔”,佝偻着腰,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回头瞥看“真理”。
其实,这幅画的场面很混乱,各派自说自话,和医院现在的场面差不多——这是莫沾见到画的第一感觉。当她以自言自语的声音低喃:“难道你们是写实派……”站在她身后的唐淇冰听得一清二楚。
“我喜欢真理。”这位商界巨子终于露出了出现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是啊,真理总是赤裸的。”她专注在画上,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唐淇冰走到画的侧面,直视她,“你看得出来这幅画是真是假?”
“第一感觉是假的。”她直言不讳。
“哦?”唐淇冰有了兴趣,“为什么?”
她瞧了瞧他腿边一点,轻道:“这幅画现在应该在意大利的美术馆里,就算真品流出来,也会是在某个收藏家的安全密室里,绝对不会出现在这儿。”
“所以,它是假的。”唐淇冰的声音沉下。
“不尽然。”她歪头,凑近了些,闻闻画布上的气味,扭头看向抱臂站在一边的男友,“又思,我要放大镜。”
“给我十秒。”燕又思警告地瞪了唐淇冰一眼,飞快走出去又飞快走进来,送上放大镜。
她举着放大镜在设为背景的圆顶建筑上看了一圈,在右侧殿柱的方位停下,表演认真,似在思考,似有所得。
唐淇冰注视她的脸,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在她脸上,他清楚地看到惊讶、愕然、不信、怀疑、沉思、严肃以及松懈,“怎样?”他忍不住问,心底其实并不相信她可以分辨油画的真假。
她举着放大镜,指着画面柱子浮雕上的一点,“看这里。”
唐淇冰凑过去,从镜面的放大中看到几道不规则的划痕,“是什么?”他不明白。
“签名。”她笑呵呵,“波提切利的签名。”
唐淇冰慢慢挺直腰,阴鸷又开始在眼底聚集。如果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耍他,他不介意给她一点教训……才想到这里,背脊倏地一寒,仿佛被地狱的厉鬼猛拍了一下。他回头,身后是自己的下属,哪有其他人。
这种感觉让他心情更差,脸色也趋向难看。
“又思又思!”她拉过自家男友,一点也没察觉到唐淇冰的阴毒心思,“你看,是波提切利的签名。这幅画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燕同学的表情也是雾沙沙,“哪里真?”
“每一位艺术家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签名,无论有没有人知道。”她兴奋得快要跳起来,发现真迹了啊——“最直接的当然是写上自己的名字,但隐藏的签名却可以各种各样,有的是花纹,有的是曲线,有的是一块几何图案,有的是某些东西的组合。波提切利喜欢将自己的名字缩写变化成曲线组合,他传世的每一幅画上都有这种组合。你看!”她指指放大镜扩大的画面一点,“SB。”
俊脸一抽,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骂人。
室内安静一片。
隔了好久,众人才听他虚弱地问:“沾沾,你怎么知道阿波会签这种名……”
阿波……唐淇冰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太儿戏了……
“彧告诉我的。”
彧?他凝起眉头,漂亮的眼帘徐徐阖下。垂眸片刻,他忽地笑起来,看向阴脸的唐淇冰,“她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要不要回去再验一验?”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我没要你相信。”他只是相信沾沾的话。还有,他要找彧算账,什么时候教了沾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唐淇冰夺过放大镜,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倏地将放大镜向后一扔,凶狠地盯着他们,“好,我再拿回去鉴定一次,如果发现你们说谎,这家医院可以关门了。”向手下丢去一个眼神,一名黑西装立即上前将油画包好,带走。
呼啦啦,一群人霎时走得干干净净。
事情……好像告一段落。只是,莫沾从没想过今天发生的事竟然成了她人生的转折点。当然,这是后话。
大约三小时后,莫沾收到一通道谢的电话。当晚,一名灰西装送来一张支票,六位数字看得全家一愣。第二天,她晨起溜旗鱼座,两名黑西装突然从车里跳出来,强行将她和旗鱼座一起塞进车里,转眼来到一处豪宅。出来迎接的人是唐淇冰,他带她观赏他的收藏,走完一圈后又拿出一张支票,说要聘请她当他的古画鉴赏师。她吓了一跳,自然不敢接第二张支票。唐淇冰也不勉强,让她好好考虑考虑,又差人送她回家。
早在她被强行掳走的时候,邻居第一时间告诉了父母。父母不知如何是好,她推开门的时候,只看到满屋警察。尴尬解释了事情的始末,警察离开,父母面面相觑。
回到房间,她瞪着六位数的支票坐了四个小时,挣扎得好厉害。不是为唐淇冰的话,而是……
她好像找到了职业的方向。
世界上大多数艺术品都和历史、神学、哲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医院她肯定波提切利的真迹,正是因为她看到油画表面有一层淡淡的韵光,相信又思也看到了。如果要她形容,那层光就像在烛光中欣赏一幅画,画的表层朦朦胧胧,有一种微微起雾的视觉效果。
就算唐淇冰不向她道谢,她其实也很高兴。金钱是行走社会的必要工具。职业的方向已经困扰她好久,尽管她不追求名牌,衣服鞋帽也只要够穿就好,可她总不能在父母的庇护下过一辈子啊。
首要问题,她必须有能力养活自己。
拿起支票,迎光端详了片刻,心头有什么东西落下。
一锤定音。
图书馆。
“……啊,千粉你要出国……嗯,又思在医院。没错……嗯,我也不知道他会玩多久。好,待会见。”莫沾收了电话,托托手里的一叠书往借阅台走。
这些书上都有一层密密的灰,想必是长久无人借阅的品种。登记时,记录人员一边拍打书上的灰一边奇怪地看了借书女子一眼:斯文美艳的女孩子居然读这些生僻难懂的鉴赏学,真是罕见啊……
莫沾抱着书出了图书馆,下台阶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她抬头正要道歉,整个人突然呆住。
好漂亮的人……还是男人……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形容词。应该是东方人,头发和眼睛是黑色,发丝微长,但又不是搭上肩的那种,两片黑发垂掩在颊边,映得五官轮廓异常精致。他穿着淡粉色衬衣,栗色休闲裤,身高……大概和又思差不多。
“哎呀,沾沾果然喜欢这种类型呢!”男人欢叫着扑上来,绕着她转圈的同时自己也绕了几圈。
“对不起……”她不记得自己认识此人。
“重新自我介绍。”漂亮的男人蹦蹦跳跳在她面前站定,优雅地鞠了鞠腰,“在下蔡凋,职业是医师,年龄28,身高188。沾沾,我一定会尊敬你、保护你,爱你就像爱女王一样!”
她惊疑不定地打量眼前的漂亮男人,沉默良久良久,小心翼翼试叫:“蔡医师?”
“是我!就是我!”漂亮男人执起她的手,“沾沾,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不道德好一点。”
“你的样子……”他原来的那张脸呢?
“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啊,沾沾……”漂亮的脸贴过来,几乎吻上她的脸。啪!一本书拍上他的脸,顺便让他吃了满口灰。
她正色地看着他,“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你真的、最好离我远一点,至少你可以保命。”又思对非人的残酷她又不是没见过。虽然不觉得蔡凋有恶意,但如果被又思撞到可就麻烦大了。
他捂脸嗤笑,“你是说那个养了几只小鬼、会一点法术就臭屁上天的燕又思?呵呵……我才不怕他咧!”
那是因为又思还没发火——她在心底反驳,不过对蔡凋的外表还是很喜欢……她恨死自己腐宅的个性了。
将她的沉默当成默许,蔡凋突然打横抱起她,一边下台阶一边说:“我为你准备了盛大又奢华的婚礼,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骇然瞪大眼,一叠书拍到他脸上,尖叫:“你有病!放我下来。”
他被拍得晕了一下,被她挣脱下地。见她不顾一切往前疾走,他轻弹手指,疾走的纤影立即定住。他微笑着走过去,却见清灵美丽的脸上一片愤怒。
“怎么了,我真的很喜欢你呀……”他不解地摸摸她的脸。
她气得全身发抖,偏偏手脚不听话,声音也吼不出来,感到他的手指摩挲唇角,她想也不想一口咬上去。他吃惊地收回,却看到她满眼浓得化不开的——厌恶。
“真的那么讨厌我吗……”他重新抱起她往路边的一辆银蓝轿车走去,叨叨念着,“没可能我的迷魂术会失效啊,虽然对自己喜欢的女人用迷魂术不道德,不过……不管啦,反正你以后也会喜欢我的,我们结婚之后,我保证你把燕又思忘光光。”
她气得差点晕过去。非人的婚姻观和人类有这么大差别吗?荒谬,她根本不认识他,结个屁啦。
你最好快点放了我,不然我让又思劈你一百遍——她只能用眼睛表达自己的愤怒。难怪又思对非人不留情面,是的,完全不需要给他们情面。
“你瞪眼的样子真可爱。”蔡凋突然在她脸上印上一吻。
轰——她炸血管。
被美人吻她是很高兴啦,可是,被吻的前提必须是她心甘情愿。这个……这个……心跳因愤怒而剧烈,无数个深呼吸后,血液里有什么在叫嚣,在鼓噪,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手脚居然能动了。意识支配行动,她一拳擂上他的脸,在他惊愕的目光下用力踩上刹车。
车身一阵颠簸,他极快从惊愕中回神,哀求:“别踩,沾沾我求你不要踩我的脚!我停车,我马上停车。”
她刚松了口气,蓦地见他唇角扬起狡猾的笑,心头惊骇,转身想推开车门。可是,在她的手扶上车门的一瞬间,只听弹指一响,意识渐渐麻木起来。
这个混蛋……
睁开眼,眨了眨,迅速坐起来,莫沾看到满室的辉煌。
仿佛走错了时空,巨大的殿顶上雕着盘龙飞凤,无数轻纱垂荡在四周,光亮不知从哪里传来,整体大殿一片白灼。在她前方,两排统一裙饰的女子站出一条长长的甬道,一名漂亮得不像人的男人正缓缓向她走来,一身考究的白色燕尾服,黑发黑眸,宛然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沾沾,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男人向她伸出手。
她揉揉眼睛,“蔡凋?”他干吗穿得像百合花一样?不理他的手,她垂眼,倏地跳起来,“我的衣服……”
她明明穿的牛仔裤和中袖T恤,怎么变成了蓬纱曳地裙。
“我帮你换的。”蔡凋撩了撩头发,歪头一笑,笑得背后啵啵啵猛开玫瑰花。
“你……”她抖着手指头点他,“你帮我换……你……我……”那岂不是把她看光?
卑鄙——气红了脸,她脱下鞋向他扔去。一只不够,两只一起上。扔完了鞋,她拿起手边能扔的东西拼命向他砸。
“误会了,误会了。”他一边接一边躲,还要一边解释,“我没有脱你衣服……啊呀!”被她甩来瓷器砸中。
“没脱我怎么会换衣服?”她吼。
“变的。我变的。”他赶快弹指,白色燕尾服霎时变成黑西装。指指自己,他急道:“看,我变的,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她冷笑,“就是怎样!”
“沾沾你听我说……”
“不听。”她举起一只小雕像正要砸过去,视线突然被他身后一点吸引。慢慢收回小雕像,她冷笑,“你、死、定!”
蔡凋旋踵转身,看清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后,吃惊地张大嘴,“燕又思?”
“蔡医师……”轻轻吐出三个字,不知是称呼还是告别,燕又思手中早已举起焰火枪,食指一扣,一颗金焰色子弹以光速射入蔡凋眉心。
蔡凋发出高亢的尖叫,四肢剧烈抽搐,可尖叫过后,盘于他眉心的焰火居然慢慢熄灭,而那该死的家伙完完整整站在原地,黑西装又变成了白色燕尾服。
“雕虫小技!”他摸摸额头,负手嗤笑,并不将燕又思放在眼里。
“道行很深。”燕又思转指收了焰轮,静立不动。
不知是谁先动手,莫沾只见两道身影眨眼间缠在了一起,拳脚交错,快得根本无法在视网膜成像。
“沾沾!”有人扯了她躲到墙角。她睁大了眼,“千粉?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图书馆外面看到你有麻烦,赶快去找又思了。”沈千粉打量她的新形象,点头,“衣服很漂亮,很适合你。”
“是吗?谢谢——”她捧住脸甜甜一笑,瞬间沉下脸,“现在不是赞美的时候。你看到我有麻烦居然不来帮忙?!”
沈同学扁嘴,“我会痒。”
“……也是。”她点头。事实就是如此,也没什么理由责怪千粉。
两人在不碍事的墙角嘀咕,燕又思和蔡凋却打得难舍难分。几次攻守之后,他凝起眉头。蔡凋不但不怕地狱味火,还能轻易化去他的法术攻击,这家伙到底是几千岁的老妖怪?
不过,就算他是万年老妖,他也要把他拆个彻彻底底。
若有所思地垂下手,他淡淡开口:“你多大?”
蔡凋眯眼一笑,向远远的莫沾送去一个飞吻,转而以睥睨的眼神注视燕又思,笑得很欠扁,“秘密,不告诉你。”
俊眸颜色一沉,燕又思垂头,“我警告过你,是你不听。”原本张狂四逸的杀气开始聚合,渐渐回到体内,就如从后往前放映的原子弹爆炸,从剧烈归于平静。
很静。有那么两三秒,听不到一点声音。
渐渐,远远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咔隆!咔隆!渐离渐近,却不知方位,给人一种来自地狱深处的幽昧。
蔡凋皱起眉头,暗暗防备。他不知道燕又思接下来会怎样,为防万一,他将自身的保护结界设了三层。
燕又思冷冷看着他,长腿微抬,缓缓向前迈了一步。他的气息很平静,全无侵略感,就像风景怡人的天山丽池,水平如镜,只有微风打起浅浅涟漪。
是的,很平静,平静到诡异。
蔡凋眯眼,双手成拳。
“无郎——”喉中飞出清质的音节,“飞结!”
轰!屋顶炸响闷雷,一道电光垂直劈向蔡凋。结界动荡,但所幸挡下了闪电的伤害。
轰!轰轰轰!接二连三的雷电毫不客气地到访,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结局巨震,那雷霆之怒仿佛就炸在耳边,震荡耳涡,直达脊椎的最深处。
蔡凋重新设起保护结界,一滴冷汗滑下额角。
雷电他不是特别怕,可眼前这人竟然能召来九天之上的雷火,这绝对不是普通法师能够做到的,到底什么来头?莫非……他小瞧了他不成?
轰轰轰轰轰!雷如急雨,闪电就像设定了精确坐标的导弹,无论蔡凋躲向何处,总能最直接地劈中他。当不知第几道闪电劈下来的时候,他只觉颈后一寒。暗叫不好,正要遁地引去身形,却已经……
来不及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霹雳像一盘被顽皮小儿掀倒的弹珠,丁丁冬冬,噼里啪啦,一个不漏地砸向蔡凋。
莫沾和沈千粉捂着耳朵躲在一边,被眼前的画面惊到目瞪口呆。
“劈……了多少……你有没数……”她问千粉。
千粉摇头。
等一切重新回归平静后,殿中央的地板上只剩一具焦黑的、干瘪的、无法形容的人形炭块。
皮焦肉糊……莫沾和沈千粉彼此对望,从对方眼中看到同一个词。
诡谲的景象是,人形炭块居然还能动。刚开始是手脚抽搐,然后“呼啦”一下子炸尸坐起来,吓得两人抱成一团。
更诡异的在后面——炭化的肉块发出龟裂声,咯啦咯啦剥落在地,先是手臂,然后是躯干、大腿、小腿,最后是脸。当所有外壳掉落干净,一具骷髅出现在三人眼中。
晶莹雪白的骷髅!
骷髅头动了动,黑洞洞的眼向莫沾“看”去——他真的可以看到吗?
“哎呀!”骷髅用白森森的手骨捧住脑袋,慌张地说,“让沾沾看到我的真身了。”
莫沾吓得躲到沈千粉身后。
“咦,灵芝人啊!”骷髅拊掌,“好想吃一口……”
沈千粉吓得转躲到莫沾身后。
“不行不行,我早就不吃人了。”骷髅叉腰……是说他叉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腰只剩一条脊椎骨后,嘴角可疑地撇了下去,将手骨转扶到盆骨上,侧身再道,“燕又思,你有些能耐啊……居然能打出我的真身。嗯……我不该轻敌……”
“何方妖孽!”燕同学皱眉低斥。
“重新介绍。”骷髅昂起头骨,鼻孔朝天,“……”想了想,他又低下头,拍拍骨头上假想的灰尘,对着莫沾的方向说,“在下,姓蔡名凋,男,妖龄2911岁,人龄28岁,现在的职业是医师,独身。独身!是独身!”强调似的重复。
三人的嘴角同时一抽。
“在下可是一个名传古今的大妖呢……”骷髅沾沾自喜地说,“很多文人都为在下写过赋哦……”
有又思在,莫沾大胆问:“哪些文人为你写赋?”
“哎呀哎呀,这说起来可就多了。”蔡凋数起他的手骨头,“像庄子啊,张衡啊,曹植啊,李康啊,吕安啊,都是风流人物耶。而且,我是一个有品格、有教养的,沾沾,嫁给我你绝对不会后悔。”
还没死心!燕又思眼角一跳,再不留情。暂静的雷霆蓦地劈空而来,重重劈在的天灵盖上。
受此一击,牙齿打颤,摇摇欲坠。
“咔!”轻微的龟裂声响起。
僵硬,“呀……”
关节就像被一组重槌同时击打,轰然倒塌——白骨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沾沾,千粉,快走。”燕又思扯起两人,结出符界迅速离开。这里阴寒之气过重,生人待久了会沾上鬼气,影响健康。他稍后再来解决,先送他们出去。
莫沾只感到又思拉着自己在跑,眼前完全没有光亮。而且,在离开宫殿大门时,她好像听到委屈委屈的抱怨声:“混蛋燕又思……我的蝶骨呢……混蛋,还差一块脊椎……”
……难道说蔡凋在组装自己?
真是够诡异。
庄子,张衡,曹植,李康,吕安,他们都写过《骷髅赋》或《骷髅说》。难怪的鼻孔翘上天,莫非他们行文中遇到的那具大言不惭的骷髅就是?
无逸无尘的青年坐在栏杆上,望着空中不知名的一点,不知想什么。微昂的头和白皙的颈在深色建筑的衬映下勾出天然优雅的线条。
对蔡凋他并没有留情,居然劈不死他,倒真让他有些吃惊了。第二天在医院撞到蔡凋,仍然是一副平凡人类的模样,大概是骨头刚接好,扶着腰不敢靠近他,却站在远远的地方瞪了他几眼。
骷髅不是应该“合体自然,无情无欲”吗?
活了两千多岁的,算是吉光片羽了。那家伙的妖气很醇和,如果不是掳了沾沾,他也不会把他劈散。
想到沾沾,他深深吐口气。唐淇冰找过沾沾,他知道,结果是沾沾完全迷到古物鉴赏里去了。带她离开宫殿的时候,她还惦记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一叠书。
古物鉴赏,挖掘历史,做这些事会不会有趣呢……
五师兄打着哈欠从侧院走过来,眯眼看到晨光中的剪影,抬手招呼:“早,又思……咦,你今天不去医院?”据他所知,他这个小师弟现在正沉迷医师工作。
“不去了。”燕又思垂头,“不好玩。”
五师兄打完哈欠,抱臂靠在廊沿的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他。自然的静默在两人之间徐徐荡漾,五师兄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淡淡的注视,仿佛隐藏在阴影中的守护者。
“五师兄……”他轻轻开口,“你在这里闷不闷?”
“还好。”
“……”
五师兄叹气,“没有其他事想要告诉我吗?”
“……我不适合当医生。”他盯着地面,“可以救活的生命,无常却早已经站在床边等着收魂,不需要生存的生命,却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
“嗯。”
“人体里尽是一些奇怪的东西,脑袋里面装金属很好玩吗?”俊美的双眉攒了起来,“一个女人长两个子宫,男人体内长卵巢,半边大脑全是液体还能活蹦乱跳,内脏里面还有内脏……”
“好了又思,我知道了。”五师兄打断他的话,脸色有点菜青。他还没吃早餐好不好,再听小师弟讲下去,他午餐都可以省了。
燕又思咧嘴一笑,从栏杆上跃下来。清亮的口哨响起,单车滚过来。
“我出去一下。”他跨上单车向五师兄道再见。
“去哪里啊?”五师兄在他身后问。
“买东西。”
五师兄撇撇嘴,转身。三个小时后,他瞪着由又思带回来的“新品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绕着新品种走了一圈,五师兄不太明白地问:“怎么突然买这个?”
这个……
一辆挟着强烈流线质感的银灰色跑车停在院子里,血红十字和绿色食人蛇的标志在阳光下熠熠相映,即径渭分明,又不分彼此。
Alfa Romeo,一辆身姿皎洁的金属猛兽。
俊美的青年迎着阳光眯起眼,笑容仿佛无垠无际的海洋,悠悠的话随风荡漾:“啊……我要去环游世界。”
让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自己也会喜欢吧。
正文 第三章 末之哥特(上)
金属银的Alfa-Romeo仿佛一只匍匐疾跑的猎豹,驰骋在这条名为“太阳”的高速公路上。
这只金属兽有一颗V8引擎的心脏,除了健全的驾控内脏,还安装了智能DNA系统和加密GPS,此刻的时速已经飙到280公里。
对燕又思而言,这个速度实在是……
算慢了。
扶着方向盘,他小小叹口气。风雷小鬼在车内飘来飘去,两个家伙将头伸到外面吹风,一个坐在他旁边剥开心果,另两个和沾沾在后排研究一堆金器,还有一个应该趴在车顶晒太阳……不是他不想用风雷小鬼,是沾沾说这样才有环游世界的真实感。
他越想越扁眼睛,照这个速度跑,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佛罗伦萨?
看左边,无聊……
看右边,无聊……
看前面,无聊……
无聊到极点,人就会回忆一些发生过的事情,就算是平常不觉得的琐碎小事,在无聊的放大下都会觉得别有意味。他想起两人环球旅行的前一夜。
那晚,他试车性质地开着Alfa来到沾沾所住的楼下,告诉她想带她环游世界时,她兴奋得抱着……书转了一圈。沾沾同意后,问题就只剩下沾沾的父母。他以有生以来最诚恳的态度拜访了沾沾的父母,他们听说他要带沾沾环球旅行,先是表情震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停了几秒,莫伯母突然双手抚心,喃着“好浪漫好浪漫”看向莫伯父,莫伯父从震惊到歉意,直说“这些年因为工作忽视了你”之类的甜言蜜语。然后,两位长辈就这么忽视他们自说自话去了。沾沾送他出门的时候,莫伯母还在考虑他们的签证问题。
他需要签证这种东西吗?
向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的女子正对着电脑专注地研究一只颜色发暗的金镯。
合上眼帘,他正要小小假寐一下,后座立即传来莫沾的提醒:“又思,看路。”
他睁开眼睛,直接趴到方向盘上。
“又思——”
“是!”他嘟起嘴,委屈的样子让她禁不住闷笑。
三个月了,他们环游世界的旅程已经迈入第四个月。
如果说又思的伟大旅程有什么方向,调出一张世界地图,她会说,从东向西,中国,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土耳其,希腊……这就是他们三个月来走过的国家。
经过这么多地方,不代表她熟悉这些地方,以风雷小鬼的速度,她能定点下车看风景就不错了。而且,这些地点还是她从GPS上得到的。他们中午在巴基斯坦吃午餐,落日后就到了伊朗……不要问她又思是怎么开车的,不要问。
一周前,在德黑兰吃够了黑鱼子酱和开心果,他们横穿土耳其来到希腊。在那个“不自由毋宁死”的国度,他们被狠狠地“牙典”了。因为每个地方都会有非人的存在,和又思在帕提农神庙边吃午餐的时候,她被不知躲在哪里的非人咬了一口,小腿麻了四个小时。结果是又思将眷住在神庙周边的非人召唤出来狠狠教训了一顿,如果不是当地非人的领主谦虚求情,并送上大量的秘史和金器,又思大概会把神庙柱子全部劈断……惭愧啦,其实是她见钱眼开。
对他们而言,完全不存在想家的问题,游历完一个城市后,又思可以调头回中国,在家调节两三天后再继续环游……不如让航空公司都养风雷小鬼去好了。
在这段时间里,又思养成了一个新的坏习惯——偷人家的徽章。也就是,每到离开城市的最后一天,他一定会把人家政府大楼上的国徽偷到手,如果遇到漂亮的市徽,他同样不放过。
对此,她从欲哭无泪到麻木不仁,意志彻彻底底地钢铁化。
通过这些时间,她也学到很多实物鉴赏知识,理论和实践都在她的脑中慢慢成形——这算是她唯一的安慰吧。
另外的骄傲是,她的小生意终于有了一点起色。
说起来也是两个半月以前的事了,她在印度的跳蚤市场上找到几件古物,有剑有瓶有佛像,她注册了一个网店,将这些古物放到网上拍卖。虽说是好玩一试的心态,可最初的门庭冷淡也让她郁闷好久。陆陆续续将新得到的古物增添到网上,仍然没多少人问津,直到半个月前一个自称大学教授的人在网上留言要买佛像,她的第一单生意才真正开始。随后是风雷小鬼送货、买家验收、转账等一系列生意流程。中途她接到唐淇冰的电话,请她帮忙鉴赏一幅油画,她还没拒绝,唐淇冰却说知道她在国外,只要她肯到佛罗伦萨,不管来回几次的机票他全包。
如今,他们在意大利的太阳高速上,目标城市正是佛罗伦萨。
并不是刻意去答应唐淇冰,只不过离开希腊后又思的目标正好是意大利,他们就先去佛罗伦萨吧。
“对了,可以先研究一下。”前方百无聊赖的人突然一掌拍上喇叭,在尖锐的笛声中调出前挡玻璃上的电脑界面。
“研究什么?”她随口问,不知他想到什么重要事情。
“佛罗伦萨的市徽。”他翻着网页。
“……”
阿诺河以他独有的历史步伐横穿整个佛罗伦萨,沿河两岸,随处可见中世纪的古老矮建筑和狭窄幽深的街道。
当落日沉归、灯火燃起的时候,佛罗伦萨的美丽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坐在偏静的餐厅里,享受完佛罗伦萨式牛扒,莫沾期待着甜点的到来。她对面,俊美的东方青年正在盘子上和一片面包过不去。
端起咖啡,她将头转向窗外。
他们三点多抵达,在五师兄的远程建议下找了间沿河旅馆住下,然后,唐淇冰的电话来了。他让他们先随意走走,稍后给电话。问又思有什么计划,他伸着懒腰说“你决定就好”。既然如此,她就扯了他沿着河岸漫步,见桥过桥,见路踩路,在阿诺河上穿过来穿过去,走到肚子咕噜叫,最后来到这间餐厅。
餐厅处于街道微深的地方,窗外是一排圆亮的街灯,间或有车辆驶过,还有不少踩单车的少年。原本她只是无意的瞥视,不料看到一辆对迎踩来的单车与街边行走的一名小少女相撞,小少女被撞得跌到路灯下,单车翻地,踩车少年捂着腿呻吟。
她捂住嘴倒吸冷气。燕又思被她的惊呼吓住,急忙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
街灯下,小少女慢慢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向撞她的单车少年走去。
少年扶着车正要站起来。
小少女狠狠一脚踢向单车,在少年惊骇的目光下扯了他的衣领向灯光昏暗的另一条小道走。她的个子比少年矮,少年被她揪住衣领不得不弯下腰,挣扎着想摆脱她的手。可是无论少年怎么挣扎,小少女拖人的动作完全不受影响。
两人的身影隐入黑暗。
单车孤零零地躺在街灯下。
“看!”他将一片面包举到她面前,挡住窗外的风景。
浓稠的酱汁在面包上画出一个鬼脸。
啪!这一刻,她听到自己神经断裂的声音。
“你还玩!”瞪了他一眼,她拿过面包放上自己的盘子,密切注意昏暗小道里的动静。一个小女孩怎么有那么大力气,居然仅是扯衣领就能拖动十七八岁的男孩,还让他无法挣脱——将疑问小声说出来,不等他有所回应,她突然将他的脑袋扳向窗口,“你看!”
他的视网膜被迫接受了以下画面——
扎马尾的小女孩拍着手从昏暗小街口走出来。
小女孩以无比轻蔑的眼神瞟了单车一眼。
小女孩将两手往口袋里一插,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拍拍女友的手,“沾沾,你可以放开我了。”
“哦……”她依言松了手,在他正要揉脖子的时候再一次将他的下巴扳过去,“快看!”
这次不用她再固定他的脑袋,他直接握住她的手,视线停留在昏暗小街上。
那里,流着鼻血的少年扶着墙一拐一拐走出来,嘴唇掀动,不知骂着什么,他吃力地扶起单车,揉着腰跨上去,正要骑走,不料单车轮完全没反应,他蹲下检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愤怒,突然一掌拍向前轮。在街灯下来来回回踱了几次,他一脚踢向灯柱,弯腰将单车扛在肩上,一拐一拐向前走,和小少女离开的方向正好相反。
“哇……”她惊叹。
“嗯?”他也惊叹。
甜点适时送上来。谢过侍者,在以“小少女是如何成长的”话题背景下,他们东拉西扯享用着布郎尼蛋糕,最后的结论是小少女可能是角斗士。
出了餐厅,接到唐淇冰的电话,明天九点派车来接他们。两人沿着阿诺河往回走,见前侧街角停着一辆买牛肚包的快食车,她扯了他跑过去。这种地道美食怎么可以错过。
“老板,两个牛肚包!”她笑。
“老板,我要一个!”另一道幼稚的声音跟随着她响起。
她低头,“咦?”是刚才趾高气扬的小少女。
这里要解释一下语言问题。她不是天才语言家,又思在语言的学习上也没下太多工夫,他们之所以能这么畅通地游走各国,主要是因为又思的咒界。即是说,以他们为圆心,半径100米范围内的语言都能通过耳涡转化为中文,相对的,他们的话也会相应的转为对应国家的语言……好神奇哦,早知道她那么用功读书干吗?
老板用勺子掏掏锅底,看向他们,“只剩下两个的分量,你们谁要?”
“我!”大小两位女孩异口同声。
老板用为难的眼神扫视他们。莫沾见小少女昂着头瞪她,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只得抿嘴,“好吧,我要一个。”
傲骄小少女轻轻瞥看她一眼,微微点头,流露出“算你识相”的神情。
“我们要两个!”一直未出声的燕又思淡淡开口。
小少女立即抬头瞪他,凶狠的眼神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
燕又思抬起优雅完美的下巴睨她,“买东西要先来后到懂礼貌。我们先来的。”
小少女气鼓了脸,“白痴!可恶!安迪叔叔的牛肚包是这条街上最好吃的,你们明天再来嘛!”
燕同学的刁蛮性格涌了上来,“为什么不是你明天再来?”
“反正你们只是尝新鲜,对面街上也有卖的啊。”
“为什么你不去对面街上买?”
“你们……你们这些游客最讨厌!”小少女握紧拳头用力大吼。
“明明是你自己没礼貌,小鬼。”
“你会倒霉的!”
“是吗?”
“你……”小女孩气红了脸,膝盖一动。
“两位……两位……”老板打圆场,“剩下的两个卖给你们吧。小孩子想吃宵夜,她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来来来,接好,鲜美好味的牛肚包咯——”
燕又思接过两份牛肚包,一份递给莫沾,一份塞进自己嘴里。他不但咬出大大一口,还故意挑衅地冲小少女勾了勾。
小少女气得全身发抖,眼底闪过一抹火光,拳头慢慢捏紧……
“给你。”莫沾一把扯开自家男友,将香热的牛肚包递到小少女手上。小少女愣住,随即堂而皇之地接下,一边恶瞪燕又思,一边学他刚才的样子在牛肚包上狠狠咬了一大口。
哼!小少女甩头就走。
“你总是那么好心。”他懒懒叹着,将咬掉一半的牛肚包喂到她嘴边。
她嗔责:“你也不用欺负小女孩呀!”
“她是吗?”
“难道她不是?”她怀疑地注视他的眼睛。但她不觉得小少女身上有什么奇怪气息。
他立刻四两拨千斤地打起了太极,绕开食车往前走,“当我没说。”
“又思——”她追上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叫喊:“两位!两位!先生小姐!”
“耶?”她停步回头。
老板没好气地向他们伸出手,“两份牛肚包!”不给钱就想走?
“……”她尴尬地掏钱包,心情无比阴暗。
第二天一早,两人刚踏出旅馆,一辆漆光油亮的黑轿车已经等在外面了。里面一名司机,一名引路人。
“两位昨晚睡得舒服吗?”引路男子长着一张典型的意大利脸。
莫沾笑了笑,没说什么。
从环球旅行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住在一起,在旅馆通常也会点双人房。有两张床的他们会分开睡,没有的他们也只能挤一起。
不要用玫瑰色的思想去衡量他们,没有,完全没有。就算——就算她曾经脸红地想象过什么,也在他的大大咧咧之下化为肥皂泡泡,一戳,破了。
他会搂她,会抱她,会吻她,会和她打打闹闹缠在一起,但是,就这样,再后来就没有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算是很尊重她,尊重到她一度阴暗地以为自己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
也许是她杞人忧天吧……都说她的意志已经钢铁化了。
引路人为他们拉开车门,“唐先生让我来接你们,请!”
恭敬不如从命,在唐淇冰的安排下,两人在豪华餐厅享用了一顿意式早餐,扪腹啜茶之后来到一所亭院幽深的别墅。随后是唐淇冰本尊出现,带他们进入一间设备精良的鉴赏室,向他们展示玻璃架上的一幅画。
她不明白唐淇冰为什么这么相信她,而且,说到油画鉴赏,她也不好卖弄什么。
后世人对前世作品的鉴赏,之所以借用高科技,旨在用这些科学对油画本身的成分进行鉴定,如分子颗粒、景象透视、断层、画底画、错笔、签名、历史环境造成的缺陷等等,只要确定油画从正面到反面从油料分子到画布以及画面涂料都是某个历史时期特有的,再加上画者的生活习性、经历、喜好,并配合历史加以验证,它就是真迹。
只是,以上这些,只需要仪器和一位资深的美术鉴赏家就能完成,唐淇冰没必要非请她来。
“保险总是越多越好。”唐淇冰微笑。不过他的笑在她看来仍然脱不了狠气。
无奈,她将注意力放到玻璃架的油画上。画面是一个歪头侧肩、右手抬起食指向上、面露微笑的卷发男子。
《施洗者圣约翰》,列奥纳多·达芬奇的画板油画。画上,明暗交汇的圣约翰香肩半露,笑意暧昧,据说他的原型是达芬奇的年轻情人沙莱。
按官方解释,这幅画现在应该在法国巴黎的卢浮宫。
她环顾室内,顶上透明的壁板挡去灯光的刺眼,却也像无影灯一样照亮整间鉴赏室。除了她、又思和唐淇冰,还有四位陌生人,站中间的两人相对比较斯文,一位穿铁灰色西服,一位穿白衬衣,后面的两位身形魁梧,不用说也是保镖。
唐淇冰也不瞒她,淡淡介绍:“他们是卖家。”
也就是说,如果她说这幅画是假的,这四个人……她迟疑起来。唐淇冰何等精明,从她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出端倪,沉沉一笑,慢道:“莫小姐不必有什么顾虑,是真是假但说无妨。”说着,亲手将一只放大镜送到她手边。
你当然无妨——她心里嘟噜,不情不愿接过放大镜。镜面在画布上晃了晃,她不放心地偏头,“唐先生,如果你对画的真假有怀疑,完全可以不买。”
“这一点莫小姐不必担心。”唐淇冰瞥了四人一眼,中间一人回他一个摊手的微笑。
燕又思绕完一圈回到她身后,状似随意说了一句:“这间房子很干净。”
她叹气,拿着放大镜开始研究画的真伪……其实她也是做样子,这幅画表层的确有一层淡淡的朦胧,但今天的朦胧感和当时看波提切利的画又不一样,今天的光韵是淡红色。光凭这一点当然不能证明它是达芬奇的真迹,但可以表明它的创作者绝非一般人。
向唐淇冰解说的过程她实在不想卖弄,反正最后让他相信:这幅是临摹作品,但临摹度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并且存在的年代也有几百年,算是临摹品的古董。
唐淇冰拍掌称好,两位卖家也跟着拍掌。原来他们早就沟通好了,卖家承认它是临摹作品,但也说明了它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价值。然后,唐淇冰居然现场转账鉴赏费。
这笔鉴赏费她收得郁闷。
坐车出了别墅,引路人将他们放到路边。她弯腰正要道再见,燕又思眉心一抽,扯了她伏低腰。随后是两道闷闷的声音,像是远远敲打某样东西。
哗啦!车窗玻璃碎了一地。
燕又思护住她往车尾移,原来躲避的地方立即被子弹射穿。她骇然抬头,只见司机和引路人倒在车内,脑上都有一个血淋淋的恐怖弹孔。
“又思……”她又惊又怒。什么人这么可恶,竟然当街伤害无辜?
已经有行人开始尖叫,燕又思拉她跑到拐角,转入的瞬间张开符界隐去身影。他靠在墙上,她靠在他怀里,一前一后,一动不动,静静等待。他感觉得到,怀中的身躯正轻轻颤抖。过了大概五六秒,两名男子匆匆跑进街道,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卷起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半片纹身图案。他们向街道的深远处看了几眼,彼此打个眼色,其中一人微不可察地甩了甩头,悻悻转身。
“沾沾……”他将唇贴近她耳畔,“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她全身冰冷,憋了半天才颤抖着说:“太过分了……”
向男子消失的方向瞥去,他以平静如常的调子安慰她,“先回旅馆,这件事我来解决。”她又气又骇,早已方寸大乱,任他牵了手往旅馆方向走。
才回到旅馆,又一辆黑轿车等在那里。
“请上车!”这次的引路人体格魁梧,眼神犀利,杀手气质外放无疑,只差没在额头上写“别惹我”,他道,“唐先生知道两位有危险,特命我来保护你们。”
燕又思撑着车窗向里看了一眼,挑眉,“我比较喜欢开自己的车。”
引路人表情一愣。
“唐淇冰让你来的?”燕又思弯低了腰,整个人趴在车窗上,懒懒洋洋眼角一撩,冷峻的黑眸仿若冰原之上的雾峰。
“是。”引路人两秒便恢复正常表情。
“好,你开车引路,我跟在后面。”说完,他牵了莫沾到旅馆后面取车。五分钟后,质感的银灰色Alfa-Romeo出现在黑轿车后面。
引路人眼中划过刹那的惊异,心中暗暗赞叹车的外形,他发动引擎带他们到唐淇冰交待的地方。
“我很抱歉给两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唐淇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可是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不过只是一些误会,查清楚就没事了。”
“查清楚?”燕又思冷哼。
“我真的、真的很抱歉,燕先生。”唐淇冰低头看地面,“今天的误伤和那幅画的卖家有关。抱歉事先没有通知你们,我也是想尽是少让你们牵扯进来,可现在看来……”他苦笑,“他们已经误会了。”
玩着自家女友的手指,燕又思眼皮都不抬一下。沾沾的手指骨节细长,戴戒指一定很漂亮……顺着交缠的双手,眸子滑到自己中指上。他戴银戒是给风雷小鬼住的,功用大于美观,沾沾肯定戴不住……嗯,他要给沾沾准备一个强效护身符才行……乱想着有的没有的,他并不介意唐淇冰在侧方叭啦叭啦——
“其实《圣约翰》的卖家和西西里岛上的黑手党有些关系。”
“Mafia?”莫沾低呼。
嘘——将食指竖在唇上,唐淇冰比个沉默的噤声嘴形,慢条斯理地开口:“在现在的西西里岛上,罗弋佐家族是最正统的黑手党。不过据我的消息,他们现在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是正统的罗弋佐家族脉系,首领是穆里奥·罗弋佐,有‘血腥伯爵’之称,另一派是合作伙伴卢卡诺家族发展成的分支,外面称他们为‘卢卡诺系’。卢卡诺系的现任老大叫Tommy,也就是……刚才想杀你们的人。”
燕同学掀掀眼皮,嗤笑,“你又知道。”
“坦白告诉你,”唐淇冰脸色一正,“我那幅画是向罗弋佐家族买的,罗弋佐家族和卢卡诺家族现在内斗得热火朝天,只要对方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毫不留情地除掉这些潜伏的不确定因素。虽然我只是简单地买一幅画,卢卡诺却以为是罗弋佐家族在向外密谋什么,他们认为画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被我请为鉴赏师的你们,就成了他们射杀的目标。”
莫沾终于听明白了一点,“他们以为我们从画里得到什么秘密?”
“对。”
“你是买家耶,你更可疑。”她不服气,可唐淇冰眉头不动的一句话让她彻底泄气——
“我刚才死了五个保镖。”
环球旅行惹上这种事,好阴暗……她垮下肩。
“我们的安全不需要唐先生担心。”燕又思笑着站起来,展臂轻轻用力将她拉离沙发,对唐淇冰道,“你只要解决自己的麻烦就行了。这种帮派家族之间的斗争我们不想搅混水。”
唐淇冰将身体靠向沙发,昂头睨视,“他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吉人自有天相。”他往大门方向移动,“沾沾,我们走。”
她急忙向唐淇冰摆手再见。唐淇冰撇嘴,向意欲阻拦的保镖使个眼色。保镖意会,对两人的离开不做任何阻止。
一分钟后,Alfa-Romeo咆哮而出,转眼消失在路的尽头。
缓缓踱步,站在落叶点缀地幽深庭院里,唐淇冰若有所思。
一名侍者打扮的白衣男子拿着蓝牙跑来,“少主,您的电话。”
唐淇冰将耳机卡上耳廓,转身往大厅走。一串中文自他唇中溢出来,随着脚步声的远离渐行渐淡,“是的,他们刚离开……”
两天后。
水无月的夜,阿诺河上只有沿街路灯的倒影。
为莫沾结出防守符界,燕又思盘腿坐在床上,双眸隐在黑暗里,静静等候。
他很火大。
第一次暗算,他可以大人大量原谅那帮家伙不知内情。第二次的现在,他很抱歉自己唯一的一丁点耐心已经被磨平。
巨大的黑影刚出现在微微拂动的窗帘上,一颗焰弹直射而去。偷袭者未防备他早有准备,中弹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从窗台跌落。紧接着,两道黑影以诡异的速度冲破窗框跳进来。
人?燕又思蹙了蹙眉。
跳进来的两人体型像古罗马角斗士,穿的也……像角斗士。现在怎么说都是秋冬之际,他们居然只穿夏裤?!而且,包裹在骨骼外的肌肉过于贲张,像是打了肌肉催化剂。
一人向他扑来,一人扑向尚在沉眠的莫沾。
“找死!”焰枪紧紧然在食指一转,一颗昧火弹,夹着来自地狱深处的绝杀,疾风般射过去。
触到他的符界,又被焰弹射中心脏,那人立即触电似的全身抽搐,隐隐金光沿着他体内经脉遍布全身,他张大嘴表情痛苦,却听不到他的惨叫,好像所有声音全部被压抑在粗重呼吸中。
跳离床面,避开另一人的攻击,依然是一颗昧火弹送进体内。
“呼——呼——”金线般的经脉在两人体表微微一闪,在空气中蒸发。两人呆立一秒,立即转身向他扑来。
不怕地狱昧火?玩味地勾起唇角,他侧身闪过两人的攻击,旋身出现在他们身后,一人一记劈上枕骨。两人只僵了一下,瞬间反扑。他们身上没有武器,看那凶狠的表情似打算徒手撕裂他。
在室内闪避两圈后,燕又思终于察觉到不对。他们不仅有人的外形,身体也实实在在是人类,可过于翻白的眼睛却清清楚楚说明他们已非人类。
非人!
他们不像有自主意识的非人,倒比较像……僵尸?或者说是……丧尸?两者应该有区别吧……他觉得……逗着不断攻击的两人,他不太认真地闪了一下神。
“啊——”惊惶的叫声来自初的莫沾。拜托,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凶狠的脸在床边瞪自己,不叫才怪。
他闻声望去,脸色大变。刚才掉下楼的家伙居然趁他走神的时候偷偷摸到沾沾床边。地狱昧火随心燃起,以食指为笔、火焰为墨,飞快在空中写出一个原字,弹指打向第三人。
原字本身就具有强大的符力和杀伤力,加上地狱昧火焚尽一切的绝望,攻击力……不言而喻。
第三人原本想冲破他的符界,当原字从背后射入身体时,赤裸的皮肤立即发出焦炭的气味,身体仿佛弹皮气球膨胀起来,但没有膨胀太多,极快又向内敛去,像是充进体内的气体被抽了出来。贲起的肌肉越来越干瘪,转眼只剩下皮包骨。
“啊啊啊——”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他直挺挺向后倒。
地上,一具枯骨般的干尸骇然横陈,触目惊心。
一只手从阴影中缓缓抬起,伸向燕又思。
“后面!”莫沾抓起枕头扔向偷袭他的肌肉男。
他冷笑,身影突然一矮。偷袭者扑了个空,撞成一团。趁此机会,两枚昧火原字破空而出,射入偷袭者体内。
膨胀,收缩,化为皮骨。
旋步来到窗台边,向下垂望,没感觉到其他动静,他转身,盯着地上多出的三具干尸,俊容生狞。
“他们……是什么?”莫沾忍着惊恐靠近三堆“废弃物”。虽然怕,但也好奇,最后竟然拿了一根长尺去戳人家的腿。
没有抽跳,没有炸尸,三堆废弃物一动不动(能动才叫诡异好不好)。
“僵尸,丧尸,干尸。你说是哪种?”他提供三种答案让她选。
她蹲得远远的,伸长了胳膊从人家的大腿骨戳到盆骨,还伸进人家的裤子……戳戳戳,转移到腰骨、肋骨、颅骨。“还有一种你忘了。”她一边研究一边应他。
厌恶地盯着三堆废弃物,他嘴角一抽,“什么?”
“腐尸。”
“……他们没有腐烂。”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得也是。”
“对了!”他想到什么,“也许是生化病毒感染者。”
这次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弱弱地说:“又思,我们跑题了……”
“哦——”
“他们到底是什么?”
他被问得愣住,和她大眼瞪小眼,瞪瞪瞪……讪笑,他摸摸鼻子,抬脚在地板上一跺,“不管你们谁最大,出来!”
这一跺,含了十足十的威胁。
窗外,阿诺河上跃出几尾黑鱼。鱼身在河面上划出月弦般的波线,“扑通”数声回落水底。
一个精致美丽但在身高上有点缺陷的小人从地板下浮出来。他穿着带花边的白色小礼服,有一头绿色及腰的长发,耳朵尖尖。
“精灵?”她低呼。
小人因为她的话翻了个白眼,“我是地灵,不是精灵。你们哪里来的?叫我出来干吗?”要不是他的宫殿震完又震,震得没完没了,他才懒得理他们。
燕又思提起他的衣领,“这里你最大?”
小地灵挣扎着晃了晃四肢,发现自己完全挣脱不了后,便心安理得地放弃了。垂着四肢,他思考了一下,答道:“佛罗伦萨是我的管辖区,如果你说这里,是的,我最大。”
“这些是什么?”燕又思将他转向地板上的三堆废弃物。
“喝——”小地灵张大嘴捂住脸,吃惊地尖叫,“天哪,天哪,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管辖区?要是让上面知道那还得了,我九年的无污染管理记录岂不是泡汤!不行,不能让他们发现,要赶快处理掉!赶快处理掉……赶快处理掉……”
咚!燕又思曲起食指敲上小地灵的脑袋,“到底是什么?”
小地灵委委屈屈抱住脑袋,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是死魂杀手。这都没见过,少见多怪!还有,你这个东方人不准随便敲我脑袋。”他可是整个佛罗伦萨的非人管理者耶,这个东方人居然敢不尊敬他?!
“哪里来的?”
小地灵指指他的左方,“西西里。”
“谁指使的?”
“西西里岛上最有权力的人是谁?”小地灵反问。
“Mafia?”
“你也知道啊!”小地灵翘起下巴,得意洋洋……大概只有非人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只是,他的得意在脸上没挂多久便被燕又思拧住脸扯散——
“你给我说清楚。”燕同学的耐性显然不多。
“大胆!”小地灵竖起眉头摆出一副凶脸,自以为威震八方。
轰!一记干雷劈下来,什么威都没有了。
“我说我说我说……”满头绿发炸得一根根倒竖,小地灵慌忙道,“听说前段时间西西里岛上请来一位海地巫师,那家伙用巫屠术召唤了一批死魂当杀手。你们这里的三具尸干就是死魂杀手啦!”
“尸干?”燕同学听到新名词,一脸新奇,“不是干尸?”
“也不是丧尸?”莫沾凑过来。
“更不是僵尸!”两人异口同声。
“……”小地灵深吸一口气,尖叫:“你们要底要不要听我解释?”
“要要要!”莫沾赶快压低自家男友的手将小地灵放上地板,“请说!”
小地灵拍拍身上假想的灰,不情不愿瞪了燕又思一眼后才问:“你们知道巫屠术吧?”
“了解一点。”莫沾蹲下来与小地灵平视。就她的知识,海地巫毒教的巫师对尸体施法,形成无智力、纯兽性、听话又具攻击性的僵尸,这种法术被称为巫屠术。
“海地巫师最喜欢操纵死魂。”小地灵背起双手,绕着尸干踱步,“他们把凶恶的死魂依附在这些尸干上,再施以生长术,让他们看上去有正常人类的外表,然后让他们执行秘杀令。这些死魂不怕痛不怕死,而且刀枪都无法伤害他们,当他们被下达命令后,绝对会追你到死。可是……”他摸摸下巴,“你居然能清除尸干里依附的死魂,不简单啊……”
“你会处理这些尸干吧?”燕同学又拎起小地灵。
小地灵直接用眼睛横他,“我怎么处理?死魂是你清除的,你只要再把尸干的头拧断,让死者安息,海地巫师就不能再利用他们去杀人了。不然,这些尸干被带回去,海地巫师一样能让他们复活。他们只是容器,是容器,你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
俊目一瞪,闭嘴了。
很好。燕又思满意地开口:“海地巫师在哪里?名字?”
小地灵不怀好意地一笑,“你去找穆里奥吧,他肯定知道。”
“谁?”
“西西里岛罗弋佐家族的现任老大。”小地灵趁他沉思松懈之机挣脱下地,半截身体沉入地板,“这是你们人类的事,不归我管。还有,记得把他们的头拧断,做得干净漂亮点。”
“谢谢。”莫沾微笑着向他致谢。
“不客气……”小地灵微笑,笑过之后才发现自己不应该对他们太友善。顿时,精致的小脸刷地一沉,冷哼,抬高下巴,摆出一副傲骄神态,身体慢慢沉下去。莫沾听他嘴里嘟嘟噜噜的:“唉,我九年的无污染管理记录啊……”
莫沾一直目送他沉入地底,确定绿色小头顶看不见之后,她调头,“又思,他是不是佛罗伦萨的土地公?”
“应该吧……”他盯着尸干,不耐烦地吹了声口哨,风雷小鬼从戒指里飞出来,排队听令,“把他们的脑袋摘下来,全部扔进河里。”
两道命令,全部照办。
于是——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在阿诺河的某个河段上,响起了六道重物落水声。
等六个小家伙搬运完回来,疲惫的两人早已整理好床铺准备补眠。要算账也等天亮来算,是不是?
意识沉睡的前一刹,莫沾想到什么,撑着眼皮问:“你们有洗手吗?”
又轻又乖的六道回答合为一声:“有!”
好了……终于可以睡觉了……
正文 第四章 末之哥特(下)
西西里岛,罗弋佐家族。
暗银的Alfa-Romeo停在鹅卵石铺展的宽阔道径上,前方是一幢气势与优雅并重的红顶建筑,四周林阴密密,天蓝地阔,鸟语花香,实在让人紧张。
无论是隐藏在楼阁上的狙击手还是站在院内手执重机枪的魁梧大汉,都有些莫名地注视这辆暗银轿跑。以他们的防御系统竟然不知道这辆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上面怪罪下来,他们不死也要蜕层皮。
车内——
“不准下车。”俊美的墨发青年正在叮嘱自家女友,“只要有一点危险,你就召唤他们。”
“不用吧……”莫沾将手背到身后。她当然知道他要自己召唤的是什么,可有必要用东正狂信者对付这些无辜人类吗?又思也太小题大做了……她点头保证,“我不出去,一定不会出去。”这里是黑手党老巢耶,她可不敢够人打。
原本她想留在佛罗伦萨继续研究乌菲兹美术馆的典藏艺术品,可又思不放心她一个人,所以连车带人一起飙到西西里。
有人推窗而出,站在面对他们的露台上。
从车内看去,那人穿着浅蓝色的V领毛衣,体型均匀修长,怀里抱着一只猫,只是居高临下地站在露台边,周身的凌厉气息却像狂潮般翻涌四方。
他习惯地在她额角印上一吻,转身推开车门。无声之间,保镖和狙击手的目标都瞄向他。
她很担心那些枪,怎么说他也是人身血肉,受伤会流血还会痛。好在抱猫的男人没说话,狙击手也没有攻击动作。
“你是老大?”燕又思轻轻倚坐在车头上,昂首问抱猫的男人。
男人盯他几秒,抬手将猫轻轻放在扶栏上,肩部一动,做了一个他常做的动作——单掌撑着扶栏从楼台一跃而下。
男人有一副性感张狂的外貌,皮肤白皙,头发是深椰色,五官深邃俊美,四肢修长有力,就像雕塑家手下的完美神祇。
“你知道我是谁?”男人站得稳稳当当,昂头傲视。
燕又思努嘴,“海地巫师在哪里?”
男人因他的话表情微怔,但也仅是细小如针的一刹那。伸伸懒腰,男人挥手退了守院的保镖,向他伸出手,“穆里奥。”
理你是谁……燕又思不耐烦地伸手和他对握。这一握,强大的拉扯从手臂传来,男人根本不是要握手,竟在将他拉向自己的同时抬脚踢向他腰腹。
他借着男人的拉力,另一手扶在他踢来的腿上,凌空倒纵,自男人头上翻过去,落在后方的鹅卵石道上。落地的一刹,他旋腿飞踢,回敬那家伙一脚。
男人暗暗吃惊。能避开他攻击的人越来越少,这名东方青年不但轻松闪过,甚至能在间不容发的转瞬之间向他反攻,有意思……如此想着,男人侧身闪过这一脚,举臂迎上他雷雨般的快拳。
快如疾影的移动,保镖几乎看不清两人的动作。当两人分开时,保镖只见东方美青年将大拇指压在中指上,用力向下一翻。
他干什么?众人莫名其妙。
“咔——轰!”骇人的干雷凌空劈下来,直接,干脆,没有半点前奏。
男人惊险万分地就地一滚,躲过这道晴天霹雳。等看清他原来的位置多出一道焦黑外翻的土坑时,脸霎时黑了一半,“杀了他!”男人直接对狙击手下令。
院内立即响起一串可怕的射击声。
玉色唇角冷冷一勾,符界随相扩张。高速子弹射入符界后就像进入浓稠的胶质液体,速度停滞,半漂半浮。
见到这一幕,男人眯起性感的眸子,咧咧嘴,犬牙微微露出来。他夺过身边保镖的重机枪正要扫射……
突发事件来了——
“啪!”一只细腰瓷瓶飞过来,在两人中间摔碎。清脆的破裂声就像比赛场上裁判的哨响,两人同时停了动作向扔瓶子的人看去。
一名穿着纯白毛衣、眉细眼长的斯文男子站在大门的台阶上,白银色的头发,眼睛是多淄河的颜色,笔挺的腰背写着优雅和高贵。此时,他薄唇轻抿,眉心轻拢,正无可奈何看着他们。一只猫蜷在他左臂弯里,两爪攀着毛衣的衣袖,因光线而收缩成纵长的眸子正好奇无比地盯着他们。
那是一只米白色长毛猫,身上有些不规则的蓝色斑纹。
“把枪放下。”银发男子开口,“全部!”
他的地位似乎很高,所有枪口全部垂下来,只除了一把。
“穆里奥?”银发男子看向脸黑黑的男人,轻斥,“我说过多少遍,你要学会冷静!”
男人龇龇牙,将枪重重甩向身后的保镖。
银发男子看向燕又思,“这位朋友,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不介意,能不能赏脸进来喝杯茶?在下沙尔文。”说完侧身让了让,请他入屋。
黑眸扫过两人,唇角徐徐勾起,俊容浮现一缕狰狞的冷笑。
穆里奥的气息完全外放,嚣张无恣,似乎想用这些猛狠的戾气来掩饰什么,随后出现的银发人却不同,这个自称沙尔文的家伙气息极度内敛,藏得深,埋得深,同样也在隐藏什么。
他们想掩藏什么他不关心,只是,两个家伙统统、不是、人。
既是非人,也就不用对他们客气。
“三千世界,天龙八部,come on!”一道轻吟,九天绝雷顷刻而下。
电闪雷鸣,飞沙走石,一时场面大乱。
等雷声熄下,匍匐在地的保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自己没受伤后,同时吐了口气,在胸口画十字。
地面上多出八九个小洞洞,穆里奥和沙尔文不见踪影。保镖四下张望时,两人从楼上同时跳下来,全身干干净净,显然没受什么伤。那只长毛猫还在沙尔文的臂弯里。
“让我杀了他!”穆里奥的脸已经全黑了。
“冷静!”沙尔文拦在他前面,拍拍身上的灰,仍对燕又思笑道,“阁下是不是真的误会什么?”
燕又思盯着他,淡问:“海地巫师在哪里?”
“如果阁下要找海地巫师,那可真是一场误会了。”沙尔文向屋子比个“请”的手势,“罗弋佐家从来没请过什么海地巫师。”
燕又思蹙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两人。不是人类,但也不是纯粹的非人,他们身上有一种诡异的气息,干脆劈回原形……
“又思!”莫沾推门下车,小跑到他身后,“是不是我们找错地方了?”从第一道雷开始,她就在车里吓了一跳,脑袋差点撞上车顶。见他连天龙八部神鬼印都用上,她实在坐不住了。又思的耐心就是差……
见车内跑出一名东方女孩,沙尔文睁大眼睛,以近乎惊叹的声线吟喃:“美丽的夜莺……”
穆里奥嘴角一抽。保镖们纷纷低头检查枪械。
“你听听他的解释啊,又思。”她拼命扯他的衣角。
“有什么好听的。”他眯眼,“就算海地巫师不是他请的,他们和昨晚的家伙也是一类。”
“是吗?”她扭头看过去,不怎么觉得。明明就是两个意大利帅哥,不是非人吧?
沙尔文冲她微笑,“见到你是我毕生的荣幸,美丽的夜莺!”
“……”她收回视线,不怎么诚心地说:“听一下解释也好。”
“不听。”他扭头。
她抿了抿唇,瞅瞅他,再看看沙尔文,突然绕过他向沙尔文走去。沙尔文有点吃惊,但表情更多的是期待,他甚至张开双臂……左手蓦然一轻,他愣住。
只见她一阵风般走回去,拎着长毛猫往他怀里一塞,“听一听嘛!”
众人:“……”
“喵!”
安静的大厅内,间或响起一声猫叫,其余的是沉默。
也许不听解释还比较好……莫沾为自己有这种想法小小汗了一下。瞟瞟左边,又思抱着猫就什么都好了,小心翼翼瞥向右侧方,沙尔文正笑眯眯注视着她。
她确信刚才听了了一个很复杂的故事。
她和又思从唐淇冰那里听一点,从小地灵那里听一点,结果他们自己也没弄清楚被人追杀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沙尔文的解释中,终于有了些眉目。
大概就是——
罗弋佐家族的确是西西里岛上现在最大的家族性组织,不过近来他们的伙伴卢卡诺家族野心越来越大,不但想吞并主家的一切,更想改朝换代。为了阻止这种情况,两家表面上一团和气,内斗却非常严重。刚才和又思打斗的穆里奥,很不巧正是罗弋佐家族的现任教父……不用说,看他全身戾气就知道很教父了。银发的沙尔文是家族总管——总之什么都管。从两人毫无芥蒂的对话来看,他们私下应该是朋友。
一年前,卢卡诺家族请来一名海地巫师,并让海地巫师训练了一批杀手执行暗杀任务,这批杀手行动敏捷而且不惧死亡,为卢卡诺家族起到了明显的立威作用。但这与他们目前的家族发展方向是背道而驰的,所以他们也在头痛该怎样去解决这个问题。最麻烦的是,海地巫师直接听令于卢卡诺家族的老大——Tommy,至今没人知道海地巫师的真正身份或真面目。
而且,他们没有命令罗弋佐家族下的任何一名杀手去佛罗伦萨。
“家族发展?”她端起红茶轻啜。他们要做的不就是犯罪吗?
似从她的表情读懂了她心里的话,沙尔文轻笑出声,以平和的调子淡淡陈述:“我们崇尚的是高智商犯罪。掌控金融比血腥滥杀要刺激得多。”
即是说,他们对敲诈、勒索已经不屑一顾了,他们拥有的是越来越强大的金融影响力……就说现在经济犯罪率为什么上升这么快。
盯着对面墙上的金属雕塑,她发了一下呆。
雕塑是黑色,不知是金属还是其他材料。整体看上去像一双缕空的翅膀,是那种上方带点钩、没有羽毛的肉翼,两翅中间是一柄刀尖向下的匕首,刀身弯曲,形状有点奇怪。
顺着她的视线,沙尔文看了正墙一眼,调回视线,“那是我们的家族纹徽。”停了停,他又道:“卢卡诺家族的标志是一只六脚蜘蛛。”
“哼!”半晌没出声的燕同学迸出一缕讥笑,“都不是人。”
从刚才就坐在沙尔文旁边默默喝茶的穆里奥“叮”的一声放下茶杯,“信不信我把你的脑袋塞进你的肚子!”
“你试试。”
“小子,我可是很认真地要取你性命啊!”
“我很期待。”抚着长毛猫,燕又思全然无视这位风云叱咤的教父。
穆里奥脸色一沉,沙尔文立即出声:“冷静!冷静!让我们先整理一下问题点。”
“问题点就是——”燕又思捏着猫耳朵瞥去一眼,“你们在敷衍我。”
沙尔文垂眼一笑,以沉默作为回答。
将长毛猫放到沙发上,失了耐心的燕同学正要站起来,没想到她下一秒便将猫丢回他怀里,一边摸啊摸啊一边打哈哈,“这只猫真乖顺啊,什么品种?”
“蒂法尼猫。”沙尔文很乐意回答她的问题。
“毛色真漂亮。”这句她是诚心赞美。睹猫思猫啊,有点想念自家的旗鱼座了……
“真高兴你喜欢它。看得出来,它也喜欢你。”沙尔文撑起下巴,“因为它有波西米亚血统,一直那么骄傲,从来不亲近陌生人。”
“是吗……呵呵……”说话的同时,她一直在观察又思的脸色,实在是不怎么好,她都不敢保证他什么时候会杀气全开。
“同心——圆!”蓦地,一脚踩向地面,俊脸冰霜覆盖。
也许又思没放杀伤力,所以没什么破坏——她安慰地想着,赶快观察了一下厅内,还好,真的没破坏,就是穆里奥和沙尔文的眼睛变红了……等等,变红?
在又思的符界内,外表没有太大变化的两人,虹膜的颜色却染上血红。
“喵——”长毛猫发出高亢的鸣叫,从他腿上跃下来。
捂住眼睛,沙尔文低叹:“东方法师,我们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以人类的立场而言,这话未免太矛盾。
“我可以解决了你们之后再去找海地巫师。”燕又思笑着捏捏拳头。除恶务尽,为了以后少有麻烦,斩草除根是最好的方法,他一向喜欢。
穆里奥向前移了一步,表情怪异,似笑非笑的样子。沙尔文皱眉叫出他的名字,阻止他的动作后向燕又思看去,摊摊手,坦言不讳:“如你所见,我们是哥特后裔。”说完张开嘴,唇角上弯,露出尖尖的犬齿。
“Vampire?”她捂住嘴。
“No,那是人类臆想的词语。”沙尔文歪头,“如果你要用这种名词称呼我们,我们也没办法。”
“你们是血族?”她搜罗漫画里的一切可能。
“呃……”沙尔文斟酌了一下,轻道:“我们只是口味重一点。牛扒也可以点三分熟嘛。”
“讨厌大蒜?”
“不,只是因为大蒜气味难闻而且也不好吃。不过也会有人喜欢。”
“怕银弹和十字架?”
“……我们不怕任何银制品。”沙尔文叹气扶额,“银子弹射进普通人类的心脏,他们一样会死对不对?我们中了子弹当然会受伤流血,不管是不是银的。只不过我们的恢复能力稍微好一点。至于十字架,我只能说荒谬,有什么好怕呢。真不知道那些谣言从哪里传出来的。”
“阳光呢?”
“……”
“他刚才不是抱着猫在太阳下站了半天吗?没起烟。”燕又思替他回答。
沙尔文闭上眼,过了片刻睁开,血色虹膜消失,眼睛恢复了湛蓝的多瑙河颜色,“我们是哥特人,哥特人都是以家族的形式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他放软身体靠上椅背,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直视燕又思,“我们遵守人类社会的生存规则和发展规律,我们注重经济更甚至于谋杀。所以,我们绝对不会派暗杀者去偷袭你们。在我看来。这未免有点劳师动众,自找麻烦。”
“提问!”莫沾高高举起手,坚决要趁此难得机会挖掘真相。
“请,我美丽的夜莺。”
她选择性忽略某个名词,只问:“这里都是哥特人?”
“不全部是。”停了停,沙尔文补充:“我们的事业很大。”
“你几岁?”
“482岁。”
“他呢?”指指穆里奥。
“800岁。”
长生不老哇……她有点羡慕,想近距离研究一下,厅门突然被推开,一道身影跑进来,嘴里嚷着:“入侵者在哪里,在哪里?让我来收拾!让我来……呀,沙尔文叔叔你也在啊……嘿嘿……”
莫沾揉眼睛。眼前的小少女不就是……
“啊——你们——”小少女也看清了他们,指着燕又思大叫,“和我抢牛肚包的人!”
燕又思早就被自家女友的跑题弄到火气全无,懒懒瞥了小少女一眼,意兴索然。
“弥雅?”沙尔文皱起眉头,歉意地垂下眼,“抱歉,她是我的小侄女。”
“哥特人?”莫沾眨眼。
沙尔文默认。莫沾还不及说什么,小哥特女孩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腰说:“我喜欢你。你很温柔,你很强大!”
“……”她旁边这位才强大好不好。
瞟瞟坐在她旁边、拥有东方神秘的俊美男子,小哥特女孩不怎么认真地说:“你好像也很厉害!”她看到外面的洞了。
“……”
“忘了什么吗?”沙尔文柔声劝责,“礼貌!弥雅,我说过多少次,你是女孩子,不要整天跑到外面和别人乱斗。”
“哼!”小哥特女孩昂起脑袋,骄傲地摆出一副“我才不屑理你”的姿态。当然,这个“你”是指燕又思。
“你是来找我的吗?”小哥特女孩牵起她的手。
她脸皮一跳,有点不适应小哥特人的自然熟。
“是不是?是不是?”小哥特人连连追问。
她想了想,摇头,“我们是来找另外一个人的。”
“哦,你想找谁,我帮你。”
她下意识地向自家男友看去,肩头一紧,被他直接按到怀里。暖暖的气息吹在头发上。
“沾沾,跑题了。”
事情总要解决。
基于沙尔文的热情好客,加上他侄女弥雅对沾沾又黏得紧,燕又思将两名风雷小鬼留在自家女友身边,只身前往卢卡诺家族的老巢,也就是与罗弋佐家族完全相反的方位。
一辆单车,一把重机枪,这就是他的装备。
夜色遮掩下,悄无声息穿过草丛和灌木,按照沙尔文提供的地图说明,他轻易便进入了卢卡诺家族的老巢,一幢五层楼的花园别墅。藏好单车,拿出Tommy的照片看了看,他暂时按着沙尔文提供的信息向四楼拐角的一间房移去。
从窗台跃入,站在地中海风格的落地窗帘边,听到房内传来说话声,他轻轻掀开窗帘,从缝隙中看到一对男女相拥坐在沙发上,似乎在调情。因为背对着他,他无法判断男人是不是Tommy。
被迫听了一段没营养没信息的情话后,男人起身倒酒,容貌暴露在他的视线下。三十多岁,金发蓝眸,古铜色皮肤,五官深邃,果然和照片上的一样。
他趁机走进去,将枪抵上男人的脑袋。
男人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没有惊慌,也没大叫,仅是将酒瓶和酒杯举高,一边转身一边说:“谁派你来的,朋友?”
女人惊呆了,却没有尖叫,只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你们的家族内斗我不理,别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烦我。”他举了举枪,“海地巫师在哪里?”
“你是……”男人做了一个困惑的表情。
“海地巫师呢?”他冷冷地盯着男人,“不要再让我看到那些尸干,不然……”
“不然怎样?”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心头一紧,身体本能地向上跃起,但肩上仍然被什么东西刺到,麻痛感霎时传遍全身。
落地,男人已经移到女人身后。女人站在沙发边,蓝纱长裙勾出妖娆美丽的身段,她手中拿着一只长长的吹筒,外形像古老的长笛。
从肩上拔下一根银针,他暗恼自己的粗心。蓦地,脑后神经一跳,他凝起俊眉,更加火大了。银针上肯定涂了某种神经类毒素,也许还有巫术,否则,他不会四肢发麻,一点施展符咒的灵力都没有。
原来海地巫师不是海地巫师,是海地女巫。
谁会想到召唤死魂的海地巫师会坐在Tommy怀里说“你是我的沙漠甘泉”这种肉麻情话,谁会?
——至少他不会。
意识渐渐麻痹。重机枪落地,双腿再也撑不住自己。
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双眼看到的最后画面,是缓缓移向自己的蓝纱长裙以及冰冷如蛇的轻笑……
阴冷却算得上明亮的地下室,黑发青年毫无知觉地倒在咒文写就的阵图里。
五芒星阵,禁锢大脑与四肢,虽然满处可见,却也是最远古最有效的缚神咒。正所谓画地即为牢,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盯着芒阵里唇色苍白、双眸紧闭的情人,莫沾脑中一片空白。有那么十几秒,她甚至忘了呼吸,直到胸口闷到涩痛她才惊醒过来。急跑上前,想要冲入阵内,却被发动的阵芒弹得倒退五步,跌坐在地。
“你就是他的救兵?”坐在软椅上,眼窝微深的蓝裙女子冰冷地注视她,暗红色的波浪长发垂在胸口,随着她的说话轻轻晃动。
她只想救又思,不想理这个女人,管她美不美。
又思一夜未回,她已是六神无主,让风雷小鬼去打探情况,回来后两个小家伙吓呆了。问了半天才听明白又思被一个女巫偷袭受伤,随行的四个小家伙也被女巫的阵法囚困住,缩在戒指里无法脱身,他们也不敢靠近。最糟糕的是又思的灵力完全被束缚,什么力量也使不出来。
沙尔文也感觉到情况不对,在她开着Alfa-Romeo要冲出去救又思时,沙尔文阻止了她,并说给他一点时间调集人手、把对方的具体情况打探清楚再走下一步。她哪有时间理那么多,直接冲了出去。风雷小鬼驾轻就熟地将她送到又思被囚的地方,小小的身子缩在车后再不敢出来。
五芒星阵可以弹开她,也可以被她破坏。
从地上爬起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息,她放空思想,直接走向五芒星阵。
蓝裙女巫无声注视她的举动,唇角勾起了若有若无的讥笑。她不信这个年轻女孩能突破她的法阵。只是,她的不信保持了三秒。
莫沾轻轻迈入阵内,这一次,阵符没有弹开她。
蓝裙女巫脸色微变,头轻轻抬高了一些,用一种探究的表情锁定那立在五芒星阵内的东方女孩。
莫沾咬牙,从靴子里抽出小刀(今天特别带上的)划乱地上的阵纹。阵符的法力正在于它的完整和不可缺失,只要有小小破坏或不全,阵符就会彻底失效。
别以为你有多厉害——她狠狠瞪了蓝裙女巫一眼,手上更加用力,画在地面上的阵纹被刀锋划得七零八落。
蓝裙女巫一直坐着没动,突然问了句:“你是东方女巫?”
“你才是女巫。”她没好气,“我学的是正统神学!”
“哦?”蓝裙女巫轻轻笑出声,柔媚的声线在室内荡漾开。她反问:“怎样谓之正统?”
“我有毕业证书。”莫沾将又思扶起来抱在怀里,被他苍白的脸色刺得一阵心痛。没有血,没有骨折,她不知道他哪里受伤,急得要命,“又思,哪里不舒服?你别吓我啊……”抚着他的脸,吻着他的额头,她低喃,“我要怎样才能救你……告诉我,又思,又思……我是不是很没用……”
被彻底无视的蓝裙女巫脸皮跳了跳,“呼”地站起来,“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
“你试试。”她捏紧拳头,全身血液因怒气而叫嚣着,极需寻找一个突破口。
“Wacelogas……buladaly……Sebasigia——Sigia——”蓝裙女巫念出一段她完全听不懂的音节,室内空旷的地方随之出现一排体格健壮的角斗士。全部表情呆滞,双眼翻白看不到瞳孔,“杀了他们!”蓝裙女巫下令。
她紧紧护住又思,用小刀割开指尖,将血滴在手背上,握拳低吼:“你们效忠谁?”
红芒迸射,身披斗篷的东正狂信者悄然立在她身后。
“我们效忠牧首!”这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誓言——
“我们身披黄金斗篷!我们胸佩道德勋章!我们穿着金边红袍!我们手握利剑战刀!”
“你们刺杀谁?”一字一问,她感到自己全身冰冷。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我们低头!我们臣服!我们效忠!我们起誓!我们起誓!我们起誓!”狂信者举起黑刃,闪电般杀向死魂杀手。
耳边是乱七八糟的声音,谁在惨叫,谁在怒吼,谁在咆哮,她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她只知道要保护现在被她拥在怀里的人。是的,她要保护又思,不能总让又思来保护她对不对?就算又思总是那么火爆而欠缺耐心,可每次遇到麻烦挡在她前面的却是又思。
又思虽然法力高深,为人冷傲不羁,可他还是人啊,和她一样有血有肉,知道痛知道痒,他怎么可能……不受伤?
愤怒和自厌主宰了思想,她没发现,在她怒火暴涨的时候,狂信者也格外暴戾。第一批死魂杀手已经被狂信者彻底斩杀,蓝裙女巫的眼中终于浮现一丝害怕,她召唤出一批又一批死魂杀手,却无力阻挡狂信者的黑牙利刃。
在效忠和起誓的咆哮中,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脱缰之马难以驾驭。她的全部心神都在又思身上,又在风雷小鬼的帮助下将他搬上轿跑,因此,她没有发现狂信者的脱缰。
蓝裙女巫已逃得不见踪影。
遍地是四分五裂的尸干。
闻起冲来的人类被眼中看到的一幕吓得肝胆俱骇,拿着机枪拼命扫射。
脱缰开始了——闪着地狱光芒的黑刃直冲人类劈去——从地狱深处返回的信徒怎会错过效忠的机会。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
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
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
我们低头!
我们臣服!
我们效忠!
我们起誓!
……
当燕又思被浓浓的血腥呛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眼泪在眶中打转的她,“沾沾……”他抬起她的手,吃力地吐字,“收回来……”
“又思……”她扑近,想触碰他,可又心生怯意,指尖停在他颊边迟疑不前。
“我没事。”眸中有些黯恼,他拭去她眼角的湿意,抬平她的手,轻道,“把他们收回。”
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她问:“怎么收回来?”
“……”他没力气扶额,只得以轻如羽絮的声音说:“集中注意力,用你自己的语言把他们收回来。”
自己的语言……她盯着手背上泛着微红光芒的阵图,脑子全空,只知道两个字——“回来!”
……居然成功了。
那天的惨况,莫沾是从沙尔文那里听来的。
当时穆里奥以拜访为名带了人过来,Tommy也若无其事地相迎。明明暗潮汹涌,面子上却波平如镜。两人都想装傻,但太过凄厉的惨叫让他们不得不正视。随后整幢扇子的玻璃全碎,他们看到不可能的地狱景象——数十名手执黑刃的骷髅身披斗篷,仿佛勾魂使者狂啸着向他们冲来,所经处,断臂残肉,四分五裂,森森然宛如冷眼的恶魔以血腥为墨,蘸了满满一笔划在人间。
在穆里奥眼睛发红的前一刻,骷髅似乎听到什么声音,黑刃停下,他们列出整齐的方队,瞬间退了回去。穆里奥以为是Tommy在搞鬼,Tommy自己也吓得脸色发白,两家不欢而散。
最初听到这些,她不觉得什么,心里只担心又思。女巫的巫毒对又思身体没有造成生命伤害,但麻痹感却让他虚弱了两天。为了又思,她接受了沙尔文的好意,留在这里养伤。
又思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立即召来师魁,让他去查到底是谁给了海地女巫缚神的能力。她打赌自己没看错,师魁是听着MP3出去的。随后天空阴云密布,雷声不停,至少响了三个小时。最后师魁乐呵呵跑回来,兴奋地说他把赋予海地女巫神力的家伙一尾巴扇去地府报到了。海地女巫的法力也被收了回去,她现在和平常人一样,再也没有能力召唤死魂。
“奥林匹斯那边不会找你麻烦?”又思很怀疑。和非人打交道久了,他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我办事,您放心。”戴着墨镜的红龙骑士般一鞠,功成身退。
没了死魂杀手,卢卡诺家族一溃千里,至于穆里奥怎么去收拾烂摊子,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她本想早点离开,但每次看到又思略失血色的脸,她也就厚着脸皮让沙尔文款待了。
再过三天就是圣诞节,大家都很高兴,她目所能及之处,女仆和侍者们都兴高采烈地装饰着屋子和院落。罗弋佐家族的教父看上去也很高兴,因为他们的一场大闹,帮他把家族内的毒瘤切除掉。
沙尔文是个很体贴的总管,除了邀请他们参加圣诞节晚宴,还将罗弋佐家族的藏画古玩给她任意欣赏。渐渐熟稔的交谈中,她发现沙尔文是个中国迷,犹喜中国的历史和文化。
穆里奥和沙尔文,一刚一柔,完美地统治着整个西西里。麾下党魁无数,是这个影子王国的中流砥柱。
有蓝白猫的陪伴,养伤的又思很好伺候,让他往东他不往西。不过弥雅仍然纠结在一只牛肚包上,对又思不假辞色,每次来找她的时候总忍不住和又思拌嘴。
她虽然可以用研究古画打发时间,安静的时候仍会反思近来发生的一切。这些麻烦,其实都是她惹来的……
“想什么?”身后站了一人,长长的猫尾垂到她肩上。
“没什么……”她收回望向天际的视线,将久未翻动的硬皮古书移向下一页。书是从沙尔文那里借来的,记录了哥特人的一部分历史。
蓦地,书被他抽走,蓝白猫也被他放上露台。轻轻一撑,优雅的身形坐在栏杆上,俯身注视她,似想说什么。
“怎么……”她离开软椅向他靠过去,捧住他的脸。
他眼里有探究,有迟疑,有斟酌,最后,全部变成严厉的斥责:“你到底明不明白,打击敌人的弱点叫智取,明知不敌却死撑叫愚蠢,硬碰硬叫白痴。”
他的声音不大,却冷沉无温,让人听了难受。毫无预兆,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不是骂你。”他手足无措,赶快给她擦眼泪。
“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答应唐淇冰鉴赏画,你就不会受伤了……都怪我……”索性将头埋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任凭他怎么劝也不抬头。等情绪发泄得差不多,她还是舍不得放开他,有力的心跳就在耳边,是世间最华丽的奏章。
“沾沾……”他动动手指,让风雷小鬼去拿纸巾。
“都怪我……”
“不是。”看着怀里蠕动的脑袋,他笑着摸摸鼻子,“对我来说,你的选择都是不可取代的。”
“……”他这是在说情话?她揉揉眼睛,抬起头正要确认——
“砰!”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沾沾,快点快点,我们去选晚会穿的礼服。”小哥特人一阵风冲进来,跑得小马尾差不多飘成直线。
燕又思俊脸一沉。
“胆小鬼,你的伤还没好啊!”弥雅冲他做个鬼脸,牵了她就跑,嘴里叫着:“选完礼服,我带你去看我种的葡萄……”
扶着门框向露台看去一眼,蓝白猫不知什么时候蜷到他手边。他摸着猫咪的小脑袋,目送她的离开,唇角含着淡淡微笑。
“他不是胆小鬼。”被弥雅扯着走,她自自然然地为自家男友辩护。
“他还要你救咧!”弥雅嘴角一撇。哼,有什么事能瞒过她的耳朵。
“……他救我,远远比我救他要多。”
“如果他能看完十部血浆片,我就相信他不是胆小鬼。”小哥特少女振振有词。
她一时哑口,不知该怎样向这个小哥特少女解释,血与肉的堆积并非血腥的全部,又思见过的血腥与残酷绝对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多很多。
走过楼梯拐角,她突然用力拉住弥雅,在小哥特少女不解的目光中弯下腰,认真地告诉她:“弥雅,又思不是胆小鬼。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我最爱、最爱的人。”
说完,自己也愣住。
她是不是说了一些……不应该这个时候说的话?
怔愣之间,她没注意小哥特少女的脸很别扭地红了一下,随即佯装大方地一甩手,“好啦好啦,我以后不叫他胆小鬼行了吧?走,我们去选礼服。”
她仍然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辨方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准则是量力而为,无论是学习、交朋友、找工作,或是对人、对事,她统统量力而为,知道自己可以做到的,她会去做,明知自己做不到的,她不会花太多心思去尝试或拼搏。但对又思,她却完全没考虑什么,只知道他有危险她就一定要保护他,无论如何,不遗余力。
因为他是又思,是她最爱……最爱的人……
哥特主义——来自地狱深处的情色和血腥。
不管是小说的熏陶还是艺术的渲染,这种观念已在人们脑中根深蒂固,无可改变,只会更夸张。
但真要和哥特人相处,你会发现他们其实和人类没什么区别,有喜有怒,有嗔有怨……被弥雅拉到餐桌边的莫沾看着满场谈笑的鬓香男女,回想古书上记载的哥特人历史,突然感触良深,最满足的就是她的知识量有了海量扩充……请容她小小傲骄一下。
“你要走了吗,我的夜莺?”
沙尔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转身,却见他满脸幽怨……
她揉眼睛,听他叹道:“我听弥雅说你明天就要走?”
“啊,打扰这么久,太麻烦你们了。谢谢。”基于礼貌,她颔首示谢。
沙尔文取过一杯香槟递到她手上,盯着金色的液体,垂眸大声叹气,“唉!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你也不用管,迟早有那一天,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有我,省得想起时空着恼,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怯怜怜地在风前抖擞,一瓣,两瓣,落地,叫人踩,变泥……”
“……”
“唉,叫人踩,变泥——变了泥倒干净,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
“我晕了,抱着我,爱,就让我在这儿清静的园内,闭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她要晕了好不好!这家伙搞什么鬼,雷死人不偿命是不是?
沙尔文继续雷她:“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没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再摸我的脸,烧得多焦,亏这夜黑看不见。爱,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好一番慷慨激昂……她差点将香槟泼到他脸上去。就在她决定只要他再雷一句她一定香槟恭送的时候,一名侍者挽救了他……和他的颜面。
侍者在沙尔文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沙尔文点头表示知道,转头对她说出了宛如天籁的话:“抱歉我的夜莺,我离开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请!”她扬起最真诚的微笑,就差没拍掌送他滚。
沙尔文离开人群后,从侍者手中接过一只微型电话卡上耳朵,听了一会儿,他将香槟杯交给侍者,转身进屋。若她就此移开眼也就算了,偏偏眼角闪过一道蓝白,她凝眼,只见到长长的猫尾在门后一晃,收去痕迹。
又思?她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跟上去。来到书房外,听到沙尔文的笑声,她猫低腰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缝……怎么像发现大秘密前的偷窥?
“你最好一次说清楚。”燕又思直接把书桌当椅子,手里玩着电话。
有着波西米亚血统的蒂法尼蓝白猫蜷在远远的沙发上。
沙尔文并不介意他的无礼,走到窗台边,从落地窗向外看,节目的灯火在他脸上忽明忽暗,闪烁摇曳,仿佛幽黑的蔓藤从地底爬出来。
等不到他的解释,燕又思也不浪费时间,弹弹手指正要动作,沙尔文的声音却飘了出来——
“你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无辜?”又思勾了勾唇,似听到一个多冷的笑话。
沙尔文转身,向门的方向瞥去一眼,笑得天蓝地白,“能够认识你们,是我的荣幸。”
“我不荣幸。”俊美的东方青年单掌曲指,结出大忏悔印,“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会让唐淇冰说清楚。”
盯着他的咒印愣了半天,沙尔文苦笑着摊手,“好吧,抱歉,我的确是利用了你们。”
咦?猫腰缩在门边的人皱起秀眉。是又思发现沙尔文的什么阴谋吗?
“沾沾!”
“哎!”她下意识地回应,出声后才发现自己蹲在门边的姿势有多尴尬。偏偏门又被人拉开,自家男友邀舞般地向她展开手掌,挑眉。
讪讪地将手放进温暖的掌心,她借力站起来,双手在裙子上东拍拍西打打,手足无措。
“我的夜莺……”沙尔文想扑过来,空中立刻闪过一道电流,电得他白里透红,里嫩外酥。
她看看又思,再看看吹手指的沙尔文,直捣黄龙,“什么叫你利用我们?”
追究一旦开始,便是以真相为终点的坦白。散开的毛线团表面上乱糟糟,扯不断理还乱,但只要挑起它的一头,慢慢游走,丝丝缕缕早已清晰在手。
沙尔文低沉的声线在书房里悠悠荡漾,她却有点状况外——
一颗全新的棋子?
罗弋佐家族的内斗由来已久,穆里奥、沙尔文执掌家族事务后,适应世界格局的变迁,调整家族发展的方向,而卢卡诺系作为黑手党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势力已经延续了三代,可以说和本家(罗弋佐)盘根错节,非一朝一夕就能拔除。沙尔文早就想重新洗牌,但缺少一个契机,直到海地巫师的出现。
死魂杀手给哥特人本身带来极大伤害,这也让沙尔文下定了决心。那个时候,他需要一颗全新的棋子,又思刚好出现在他眼中。于是,又思成了他的一颗新棋——即使不是又思,也会有另一个人成为他的新棋。
唐淇冰买画只是一个虚晃。
沙尔文让卢卡诺系认为,本家在暗中与外部力量合作,借机挑起事端,铲除他们,并借唐淇冰这条线,让卢卡诺系与又思起冲突。从头到尾,唐淇冰就是桥梁,架起又思和卢卡诺系之间的不合。对本家来说,他们所做的只是坐收渔翁之利。
绥进主义,怀柔政策,沙尔文做到十足十。
以谋术角度而言,这种鹤蚌相争、渔人得利的骗局被之称为“天平”。
纠结一点来解释就是:有ABC三方,A是天平的中点,B、C是天平的两端,A做出某些事让B误会,又故意向C示好,让B仇视C,当B、C因误会斗得两败俱伤时,A再一举攻城,坐收渔利。
沙尔文是A,Tommy是B,又思是C。
“这就是中国战学中的声东击西、以逸待劳。”沙尔文不但不惭愧,居然得意洋洋地卖弄起他的中国知识来。
“你借刀杀人!”莫沾终于理解透彻了。
即是说,他被一群哥特人玩弄于股掌——燕又思冷冷盯着沙尔文,久不开口。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人或非人,谁是卑鄙者?谁又不是?
骗都被骗了,要他怎么办,灭了哥特一族?不,杀人这种事他不会做,但他也不会任人玩于股掌。
阴森森一笑,他向沙尔文伸出四根手指,难得好心地解释:“我的出场费很公平,单次80000,国际货币的话……嗯……欧元吧。你,我收四倍。”
三十二万?沙尔文愣住,不相信他会这么……好说话。
“沾沾,把账户给他。我现在就要到账。”
“我……”她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网店的银行账户,于是听话地掏出手机找账号,递给沙尔文。
沙尔文拿起书桌上的电话交待了几句,一会儿,转账成功的信息传到手机上。
他也不看什么,牵了她的手离开。
应该是直接走人了吧……她估计着,向沙尔文摇手说再见。
“等等!”沙尔文绕过书桌拦住他们,依依不舍地注视莫沾,“我的夜莺,你真的要走吗?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再摸我的脸,烧得多焦……”
“啪!”一巴掌盖上他的脸。
沙尔文愣住。
燕又思也愣住。
“你再雷我,我让又思把你劈成骷髅!”她实在受不了他咏叹调般的说话方式。
燕同学扭扭嘴角,垂下眼,搂了她的腰,大大方方开门走出去。无可否认,俊容上的笑絮是温暖而非讥讽。
沾沾的一巴掌,真是大快人心啊!
一周后。
湿润的季风吹过地中海,轻轻掠上西西里岛的每一片角落。坐在露台上品尝鲜红液体的男子舌尖在唇上轻轻一舔,扬声对着院子说道:“沙尔文,你非要剪那棵树吗?”
“嗯?”模糊不清的轻语被剪树的咔嚓声掩盖,坐在栗树上的银发男子扒开一根树枝,抬头望了一眼,微笑,“为了明年能有更多的栗子,这是必须的。穆里奥,你要是有空,不如去看看弥雅在干什么。她越来越喜欢乱斗了。”
身为叔叔,要如何教好自己的侄女还真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课题呀——对他这个快五百岁的哥特人来说就是。
穆里奥不及说什么,侧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两人对视一眼,跳楼的跳楼,跳树的跳树……是说他们飞快赶往事发点。
情况有点诡异,前院鹅卵石道上停着一辆眼熟的暗银色轿跑,原本钉在大厅正堂上的罗弋佐家族族徽像是自己长了脚一样沿着地面移动,还会左右躲闪,避开保镖和侍者的捕捉。一会儿,族徽后面就跟了一串长长的队伍,像老鹰捉小鸡。
蓦地,族徽拔地而起,在空中转过几个圈,落到一个人手上。
黑发,黑眸,长腿打直,似笑非笑倚在车边,唇角的弦度是毫无粉饰的挑衅。
“走了啦,又思!”穿着白底浅纹高领毛衣的女孩从车内钻出来,拿过他手中的族徽往后备箱一扔……和扔破烂差不多。
阳光下,宛如一笔墨色丹青染就的青年徐徐垂眸,莞尔一笑。
坐回轿跑,暗银色的金属生物以不可能的直角速度飞快调头,甩尾远去,留下一干人等目瞪口呆。
久久……
久久……
“咳!”沙尔文清清嗓,拍掌道:“好了,大家回去做事!快!”
稍晚的时候,国际新闻中出现这么一条——
[长久已来,以专偷徽章闻名全球的国际大盗竟然将手伸向了意大利的西西里岛,今晨,挂在市政大楼上的市徽不翼而飞,此外,佛罗伦萨的市徽也于其后一小时失去踪影。警方正介入调查,不排除国际犯罪组织意图扰乱国家安全的可能。]
将电视声音关小,沙尔文低喃:“难怪前段时间到处都在说国际徽章大盗……”
原来……
将某些事情联系起来,他一时失笑。笑着笑着,声音低了下去。
哥特人,与其说是神的眷顾,不如说是神的鸡肋。
人类需要生存空间,他们也需要啊,既然能够得体舒适的生活,他们又何必勉强自己去迁就古墓的阴森。
根植在血液深处的远古力量或许给了他们一些便利,比如年轻,比如速度,比如力量,比如……苍白。
相反,也会让他们多愁善感……好吧,他承认他比较多愁一点。
那名东方男孩身上有他看不清的东西,自从看到本尊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攫取感,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不带任何杂质。
其实他一直很庆幸,燕又思不是敌人。
想到燕又思,他想到沾沾。那女孩从车里跑出来的一瞬间,他仿佛呼吸到了遥远国度的神秘气息,不仅仅让人感到温暖,甚至有一种安定隽永的向往……唉,美丽的夜莺……
迷离了半天,他抬手摸自己的脸。
那一巴掌真的很痛!
此时,回到家的莫沾正缩在暖被里整理自己的网店。屋里暖暖的,被子暖暖的,手也暖暖的,脚也暖暖的,旗鱼座趴在床头,毛茸茸一团,看上去眼睛都是暖的。总之,一点打喷嚏的感觉都没有。
正文 第五章 钟九首
“Lombard Street……San Francisco……嗯,没错了。”将最后一个包裹的地址确定无误放进旅行包后,莫沾摸摸风雷小鬼的黑脑袋,微笑,“辛苦你们啦!快去快回。”
“快去快回!”
“快去快回!”
背着比自己身体大了四倍的旅行包,两只风雷小鬼嘻嘻哈哈跑掉,眨眼就不见人影……是鬼影。
伸伸懒腰舒展筋骨,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见天空浮起许多白色泡泡,不由怡然一笑,绕过佛殿向后院走去。肯定是瑶姬在吹泡泡……是洗衣服。因为瑶姬每次洗衣服总会吹一大堆泡泡出来,这么久了还乐此不疲。
迎面走来几位帮又思五师兄打理庙宇的青年,见了她,也只是点头微笑,并不惊诧什么。
已经没什么好惊诧了,连她自己都习以为常。
要她怎么说呢,自从又思爆出周游世界的念头并付诸实后,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从最初的新奇到渐渐的适应,再到现在演变成一种生活和工作的模式,害她闲暇时都会感叹这一年过得好快。
不能说没有麻烦,或许是又思太厉害,每次有人……是说非人啦,只要他们找茬,又思总把他们修理得很惨,太坏的非人,又思会毫不犹豫灭掉,喜欢恶作剧的,又思会网开一面,教训到位就行。久而久之,他的非人朋友又多了一串。而她,因为很喜欢那种发现有些年代的东西并将它们放到网上销售的感觉,所以她的网店声誉越来越高,顾客遍布全球。
每次旅行一段时间,他们会将发现的(或是非人们上贡的)古物带回又思家,在背云寺里清理干净,然后拍照、放上网,等候顾客,并让风雷小鬼送货——他们真的很有效率。
在家的这段时间,如果五师兄有要求,又思也会偶尔出出场,解决一些小问题。
父母看了她银行账户上的数字,对她现在的生活模式也没说什么了,至少他们不必在生活上担心她。
朋友之间的沟通可以通过网络和电话,听说卡CO社现在是巫祝小情侣当家,一片风光。千粉跑到米兰去学习和工作,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了。她和又思也去过米兰,老实说,千粉的秀美在浪漫的意大利真的很受欢迎,同样,也会惹到很多不必要的骚扰。所以千粉每次见到又思都抱怨那些对他意图不轨的家伙。其实,除了非人让千粉又痒又跳之外,对普通人而言,千粉算是一个犀利型的美人——别以为他和又思当朋友是假的——和又思在一起的时候,千粉吃鳖机会是很多,但对于真正的人类,他以一敌十都绰绰有余。
微子开因为调查某件命案去过几次米兰,顺便探望千粉,美男和型男在餐厅一起吃饭的结果就传出八卦狂风迎面扑来。
也许……
“沾沾!”吹着泡泡的瑶姬眼尖先看到她。她笑着走过去,还没靠近,就听瑶姬捧着脸以害羞的声音说:“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可以。”她戳破附近的一个泡泡。
“你和又思准备生几个小朋友?”瑶姬对手指。
“……”她怔住。啊,瑶姬这两天都不见人影,不过这位巫山神女能去的地方只有何有那儿,难道说巫山神女和楚襄王……
“哎呀!偶不应该问……”瑶姬离地一尺,扑着脸,心慌慌瞥了她一眼,“这是你们的秘密。”
“……”不要用那种暧昧不明的眼神看她好不好?
她抿嘴,正想找个话题,瑶姬突然脸色一变,落地望向东方。她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正要问,迎面冲来一团小黑影撞进她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她也变脸了。
怀中是送货的风雷小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身上全是伤,手臂和小腿上有不少猛兽撕咬的伤口,背上还有两排牙印。
“谁伤了你?”她惊怒交加。
“呜……沾沾……”小鬼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原本冰凉的小身体此时却如火炭一般滚烫。
“在前面。”瑶姬冷冷注视前方,将她护在身后。
她不知道如何让怀中的小鬼舒服一些,只能急道:“那我……我叫又思回来!”又思被五师兄带出去见一个大客户,听说出场费很可观。
“来不及了。”瑶姬刚说完,前方突然走出一道人影。
正面看去,那人是雄性,身材不粗不细……是说很标准的意思。黑头发,肤色有点深,介于晒黑和不晒黑之间,但没有达到古铜色的性感。穿着是衬衣和牛仔裤,套件古老书皮色的开胸小背心,脸……没有又思帅,没有师魁有气质,没有五师兄斯文,没有天方的可爱,不过还算看得过去,细眉长眉,唇红齿白,有一种说不出的攻击感。
他见小鬼缩在她怀里,脸上已是惊诧,又见瑶姬护在前方,终于忍不住脱口叫道:“瑶姬仙子?你怎会在此?”
认识的?莫沾立即问:“他是谁?”又搂紧怀中的小鬼,恶狠狠问:“是他伤了你?”
风雷小鬼捏着她的衣服,小身体越来越热,已经痛得哭不出来了。
“先生别来无患。”瑶姬微微颔首。
她心痛风雷小鬼,不耐烦地打断两人的话:“瑶姬,他是谁?”
瑶姬侧身,见她护着风雷小鬼,悠悠一叹,有些悲伤,“他是钟先生,。”
“神仙?”她掏电话。
“……是。”
“你伤了他?”她不怎么高兴地瞪视突然出现的男子。
钟九道待要说什么,瑶姬抢先一步开口:“现在轮到先生守职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并不需要的回答,瑶姬再道:“我劝先生还是快点离开的好。这里不是先生乱来的地方。”
“瑶姬仙子……”趁瑶姬断句的时候插道,“在下是追这只小鬼来到这里。想不到……”他横向走了几步,打量莫沾,舌尖在嘴角轻轻一添,阴渗渗地笑道,“现在的人间都喜欢养小鬼吗?好,太好了!”径自在那边点头,他又抬头看看四周,皱眉,“这里……很干净啊,为何会有小鬼出现?”
“先生还是快走为上,”瑶姬见莫沾按手机,丽颜一白。怎么说也是神官正职,若是又思回来和他对上……吃亏的怕是这位神官。好在师魁和又思一起外出,现在撞不上。天方……啊,天方下山买东西去了,她还列了一张清单给他……呀呀呀,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瑶姬赶快收回歪自己有点偏的琐碎思想,正视。
“我会走。”点头,话锋却一转,“不过是在我吃了它以后。”
“吃?”接通电话的莫沾扬高声音,将风雷小鬼抱得更紧,“你休想!没听过神仙还吃人的。你肯定是堕落神仙。你……你不准过来!”她大喝。
脚步一顿。他低头,眼底浮上一丝诧异。如果感觉没错,在这个女孩大叫“不准过来”的时候,他的双脚的确感到有什么在阻止,而且,是一种很奇妙的力量。心思一紧,他端详莫沾,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可上上下下打量半天,他实在看不出眼前的人类女孩有什么过人法力。
又思的电话不通,莫沾拨了几次失败后,索性不打了。她握紧拳头护在风雷小鬼头上,警惕地瞪着慢慢走近的,为怀中烤炉般的高温惊心。怎么办,她没有治疗的经验啊!不知道西洋阵法对神仙有没有用?
“这位姑娘,请把它交给我。”在距离莫沾一米的地方停住,向她伸出手。
“休想!”不要以为她看不明白他的眼神,他盯着她怀中的风雷小鬼就像一只盯着麦香鱼的猫。
神色渐冷,“凡人养鬼本是大忌,姑娘莫要乱世为妖。”
“他们这么可爱,哪里为妖了!”她驳斥。
“既然姑娘不听我言,在下只好得罪了。”抬起一只手,凌空取物搬地一抓。莫沾立即听到怀中小鬼发出悲痛的尖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她怀中强行撕扯小鬼。她用力抱紧,空中却有什么在她肩头用力一推,她向后跌去,怀中的小鬼也被抓在手中。
“沾沾……呜……沾沾……”风雷小鬼挣扎着大叫。
钟九道低喝:“恶鬼现世本就违规,你既然不遵轮回,就别怪我无情。”说完张开嘴,竟向风雷小鬼肉乎乎的小胳膊咬去。只听小鬼发出凄厉的悲鸣,小手臂被生生咬断,虽然无血流出,一包黑气包裹在断臂上也触目惊心。
“喂!”莫沾将拳头指向他,急道,“你……你再伤害他,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轻轻瞟了她一眼,将咬掉的手臂囫囵吞下,分明不将她放在眼里,甚至意图进攻另一只小手臂。
“死变态,你再吃我家小鬼,我……”莫沾震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抓起手边的衣架往他脸上扔,直接扑上去救可怜的小家伙。
轻轻一甩手,莫沾被他甩得飞起,若不是瑶姬飞上前接住,她一定会撞到墙上。
可恶,这家伙当她是布袋人吗?怒气让理智飞升成佛,她推开瑶姬抬高拳头,低叫:“你们效忠谁?”
[我们效忠牧首!]
十四名夹着阴森气息的斗篷出现在她前面。
浓眉扬起,注意力从风雷小鬼身上移开,“瑶姬仙子,她到底是……”
瑶姬竟然捧住脸,“她是又思的心上人。”
狂信者扬起黑刃冲向,迫使他不得不放开风雷小鬼,闪身躲避地狱般的杀气。几番躲闪之后,他并起剑指一起大喝:“退!”周身气团仿佛爆炸的原子弹,将狂信者弹开飞起,“妖女,不但养小鬼,还养妖孽,今日我定不容你。”瞪目怒吼,身形蓦然暴长,眼角向上吊起,眉眼变大,还算标准的身材完全变样,竟然变成一个神容粗野、眉目狰狞的壮汉——头发像《龙珠》里的卡卡罗特,眼睛像桃子,嘴唇又厚又宽,总而言之,横看竖看都很难看。
“回来!”莫沾五指一收,狂信者霎时回到血液深处蛰伏,“瑶姬!”她沉下脸。
“是!”瑶姬似被的模样吓呆,下意识地应了声。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瑶姬瞥了一眼,不知该不该答。怎么说也是正职的仙官,她这个小小的贬仙是没地位去说三道四的……而且不是东西……
“瑶姬?”得不到答案,莫沾瞪她。
“他是……”巫山神女嚅嚅讷讷,不干不脆咕噜了几个字。
“啊啊啊啊——”被踩在脚下的风雷小鬼突然发出尖厉的惨叫,蜷缩住小身体不断翻滚挣扎,断臂处的黑气越来越浓,莫沾要冲上前,却再一次被弹开。
抓起小鬼直接往嘴里塞,那架势竟准备整个囫囵吞下去。
“不要——”莫沾不顾一切跑上前,却不及塞食物的动作快,眼睁睁目睹风雷小鬼被他整个吞进嘴里。
嚼……
一合牙便觉得不对劲——口中什么肉感都没有。再转眼,却见本应成为口中美食的小鬼被一名冷脸如霜的俊美男子抱在怀里,黑眸灿如远星,正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惨了!”瑶姬捂住眼,不忍看即将面临的惨状。
“又思!他怎样,能不能救?”莫沾惊喘着吐了一口气,跑到他身边,想触碰发抖的小家伙,却怕引起他疼痛而踌躇不前。
“钟馗?”诱美的唇中冷冷吐出两个字。
莫沾瞪他,再转头怒视变形的壮汉,“他是钟馗?钟馗长是他这个样子的吗?”
“瑶姬!”燕又思无暇解释,瞪了巫山神女一眼,对忧心忡忡的情人道:“乖,和瑶姬到前殿去。这里我来处理。”
“可是……”她不走,泪眼汪汪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家伙。
燕又思突然将她推向瑶姬,弯腰将风雷小鬼轻轻放在地上,左手结出大忏悔印。
她被瑶姬拉住,眼睁睁看着地上的小家伙呜咽、蜷缩,颤抖,尖叫,可爱的小身体仿佛注入氢气的气球急速鼓动,蓦地,长声厉叫,断掉的手臂长出漆黑尖长的五指,“呼”地跳起来冲向。
“怎么回事?”她尖叫。
“变成芒鬼了。”他冷冷注视闪避的一神一鬼,眸底隐隐压抑着什么。
“……可不可以用中文解释?”她低吼。
静静立了片刻,他低道:“对不起,沾沾,我救不了他。”
“救……喂,姓钟的,不准你吃我家小鬼!”她急吼着冲上去,阻止将小家伙塞进嘴里,力气大得连瑶姬也拉不住。不妨她突然冲撞过来,手一抖,让风雷小鬼有机可乘,尖尖的爪子在他手上抓了一下,飞快逃开。可小家伙没逃多远,却像走兽一样低伏在不远处的地上,刷地抬起头,瞪视他们。
喝!她倒吸一口凉气。俏皮可爱的小脸蛋完全被一张裂目尖牙的恐怖鬼脸取代,无论是动作、尖叫、身形,都说明小家伙已经完全退化成原始的无知觉婴魂形态。这是又思救不了他的原因?
“为什么会这样……”她震惊无措的眼神,让人悲哀到流泪。
他捂住她的眼睛,不忍让她看接下来的画面。不料她用力拉下他的手,乞求:“又思,能不能……有没有其他办法……救他……”
他抬手拭去她的泪水,双唇翕了一翕,却无声。
另一边,神威迸发,慑得小鬼根本无法动弹。眼看着再次擒住小鬼往嘴里塞,她全身僵硬,握着他的手轻轻颤抖,又急又怒。
倏地,他抽手结印,曲指翻弹,由灵气扩张的符界立即兜头罩住小鬼,将其拉离的饕餮大口。
数次吃不到小鬼,怒气渐起,他凌厉地看向燕又思,“善士,我念你修为深厚,实难可贵,你怎么助那妖女包庇小鬼?”
俊目冷瞥,燕又思讽笑,“钟馗,我敬你是正神,让你在我家后院胡闹,不过你想吃我家小鬼,也要问问我这个主人的意思。”
“善士这是要包庇小鬼?”脚下一跺,地面震动。
“我养的!”燕又思三上字呛回去,情绪涨了起来。想到这家伙不但伤他小鬼,还辱骂沾沾,让沾沾这么难受,这笔账怎么都要算一算……心念刚动,符界中的风雷小鬼却抱头大叫,拼命想要冲出来。他神色一变,暂时将丢到一边。
“又思……”她乖乖放开他的衣角,眼巴巴看着哀叫翻滚的小家伙。
加重一层禁锢符,他叹气,盯着符界中渐渐化为黑雾的芒鬼,低道:“沾沾,有个方法可以救他,不过……”
“怎样?”泪眼升起希望。
“只要有人愿意将他生下来,我可以将他退为净灵打入母亲的身体。”
她哑住,半晌才回神,“那不是要找一个孕妇?”
静默了一会儿,他斟酌着开口:“也不必。”
“……拜托,中文解释!”
“我可以让他沉睡在女人的子宫里,等待一次出生的机会。”未必一定需要孕妇,女孩也可以。只要净灵沉睡在女孩的子宫内,就一定会有出生成人的机会。除非这位女孩一生不愿诞下孩童。
“……”她扭头看看,突然一指自己,“我愿意。我愿意。”
他垂眉盯着符界中淡化的雾体,一言不发。这就是他叹气的原因,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方法,沾沾一定是这个选择。他也可以将净灵送进附近任何一位女孩的身体里,但沾沾肯定反对。
这是不可逆转的选择。
“又思,我愿意。”她捧起他的脸,认真、谨慎、肯定地说。
“……”
“你不喜欢小朋友吗?”她可怜兮兮注视他。
“妖孽放肆!”大步走过来。
瑶姬拦身挡住,丽容冷肃,“先生不得无礼。”
墨色的眸子瞥了一眼,他轻吻她的眉心,曲指在空中划,早已退为浓白雾气的净灵化为电色银光射入她的腹啊,宛如乳燕归林,静静栖息在那片温暖无垠的生命之源上。
死亡,是生命的开始。等待一个时机,静候一次轮回,有花吐雪,有韵含风,雨过后自有天晴,鸟来时必定云去,岁月如梭,总会有再次相逢的那一刻。
吻上情人的唇,冰冷中有一丝血味。
“沾沾,他没事了……没事了……”将情人劝离院落,凌冷的眸子微微一撩。瑶姬在他的冷瞥下乖乖跟上,将空间留给一脸阴鸷的美青年。
账自然要快点算,在燕又思和几欲打斗起来时,师魁回来了。
原本又思带了师魁去解决一名缠上有钱少爷的藤妖,中途见沾沾打了几通电话,担心出了什么事,便将藤妖交给师魁,自己开车先回来。想不到一回家就看到让他火大的场面。
他的家,他的情人,他养的风雷小鬼,要是放任啖鬼的家伙恣意嚣张,他以后还要不要混?
就在他准备给这个正神一顿饱揍的时候,解决完藤妖的师魁乐呵呵回来邀功。
然后,见到了。
气氛不对,师魁立即收了嬉皮笑脸。论神位,不过是小小的执勤官,他可是红龙一族的王,天帝侍者……呃,戴罪的,可虽说是戴罪的,但他一个哈欠就能让姓钟的滚到三万里以外。所谓龙死威犹在……呸呸,他还没死。
又思的身份是秘密,自然不能向一个小执勤官坦白。为此,他左劝右说,终于让两人(姑且这么说吧)熄了火气,坐下来和谈。可沾沾一脸怒容,沾沾生气,又思肯定火大,岂有耐心听姓钟的说三道四,最后,他只能拿出龙王的威严三言两语打发走姓钟的,让又思和沾沾眼不见为净。
实在是,他已经很久不威严了,脸皮撑得好难受……
说起来,的罩子也放得太不亮了点。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坐在殿顶尖角上,师魁用力叹口气,“唉……人类啊……”
钟氏一门有九兄弟,名字很好记,老大钟一首,老二钟二首……其他几个以此类推。他们以九年为期,每隔九年换一位轮职人间,从老大到老八都不喜欢吃鬼,他们执勤人间的时候对鬼魂只是劝退或回收,偏偏老九拿鬼当美食,直接吃掉,又有人看到了他的吃鬼真身,所以才有钟馗吃鬼的故事流传下来。真不知道他的味觉系统到底出了什么错。
九首,即是馗。所以又被人类称为钟馗。
尽管他们九年一轮职,但外貌各异,有几个秀美,有几个粗犷,还有几个……嗯,剽悍的,可他们化出法身的时候却如出一辙,简直就是机器模型压出来的——就是刚才的样子。
钟馗吃鬼算是职责所在,没什么错,偏偏他吃了又思的风雷小鬼,沾沾对那些小家伙怜爱有加,难怪会伤心愤怒。
“人类啊……”俊美的龙神仰望苍穹,实实在在地体味到了心乱如麻。
前因后果他听瑶姬说了,如果沾沾真的将孩子生下来,不知对天宫会不会有影响。那位傲骄又心软的女神怎会容许这种事发生,他尊贵的天帝又岂能坐视不理?惊动了其他神族,天宫会不会再生变数?
“人类啊……”
“红龙王,您已经叹第三声人类了。”身后的上空传来不属于人类的声音。音线柔和净澄,是名男子。
“少烦我。”师魁头也不回地丢出一句。
“在下是来赔罪的。”衣声猎猎,那人似在他身后鞠了一鞠。
龙目一眯,眸子移到眼角,“向我赔罪?”后面没了声音。时间慢慢过去,师魁突然出声,“你是老大,管好你家小弟,要吃东西也要看地盘。”
后面跟着有了声音,“红龙王说得是。”
随后又是长长一段时间的寂静无声。
等……
再等……
耐心全无的红发男子“轰”地爆炸开,“Damn it!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有屁快放!没屁就给我滚!不要蹲在我后面打扰我思考!”
难得他想深沉一下,给点气氛行不行?
浮站在他背后的是一名黑发青年,穿着长长的书生袍子,头发用四角巾束起,样貌斯文。此时,青年惊诧地瞪大眼,有点不适应师魁现在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高傲的红龙王总是冷如天极冰凌,眼中永远只有天帝。他也曾从前辈仙官那里听说战场上的红龙王,血染战袍,龙鳞生辉,可望而不可及。不过,眼前这位暴粗口的……
“看什么,没见过帅哥?”师魁抱臂睨他。
“……”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小仙是来为九弟的鲁莽道歉……”
“行了行了,你可以走了。不该你管的你最好少管,该你管的你就尽全力管。”
“小仙受教。”长袍青年踯躅半晌,终是轻轻一鞠,隐去身形。
夜凉如水,几缕云丝在月下曼舞,淡荡无痕。
莫沾神情恍惚地过了几天。她想让自己忙起来,结果将商品打包之后却发现没人送货。因为送货想到风雷小鬼,因为风雷小鬼想到该死的钟馗,因为钟馗又想到可怜的小家伙……简直进入了恶性循环,越忙越懑闷。
不想出门,不想说话,不想吃东西,不想动,睡醒了爬起来刷牙洗脸,然后继续趴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
趴累了,闷烦了,她自己踩单车到背云寺,可去了也是盯着又思发呆。也许又思怕她伤心,一直没见其他五个小家伙出来。在她的请求下,又思将五个小家伙放出来陪她兼晒太阳,看着院内飘来飘去的小身影,她突然有一种“他们一点也没有不开心”的错觉感。
“过来,过来。”她向小家伙们招手。
没一会儿,五只小蘑菇排排坐在台阶上,学她一样,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支下巴。
她一个一个端详半天,轻轻说:“少了一个,你们不想他吗?”
“想?”五只小蘑菇头上浮起问号。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然后伸出黑黑的小食指开始指指点点地数数,“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她抽抽嘴角,无奈,“你们少了一个伙伴。”
“少了一个。”
“嗯,少了一个。”
“对,少了一个。”小家伙们笑嘻嘻的。
她扁了眼睛。可以肯定,他们完全不因伙伴的失去而伤心。为什么?
指腹在尖尖的鬼角上缓缓游移,她想不通。
“他们是没有人类情感的。”靠在她身后廊柱上的俊青年淡淡开口为她解惑,“沾沾,别用人类的标准去衡量他们。他们是纯阴性的魂体,原本就混沌茫然不知喜乐,他们唯一知道的只是‘存在’。如果有人打扰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会反击和破坏。收服之后,他们会因伺主的秉性呈现不同的状态,你现在看到他们是小孩模样,他们也可以是动物或少年模样。所以……”停了片刻,又道,“别太伤心了。”
“……我没有伤心。”
对于自家情人的嘴硬,燕又思没说什么。过了片刻,他听她道:“有三个客户要送货。”他愣了一下,点头,“好,我……”
“不要他们送。”她飞快打断他的话,“要是他们在路上又撞到钟馗怎么办?”
衡量了半天,他吹口哨,“那让师魁送。”见她没再出声,他立即让曾经的天帝侍者现在他的式武神背了旅行包充当快递员。
师魁嘴角抽了抽,配合地变出快递员服装,弯腰一鞠,“Yes, my lord!”说完不见……真的送货去了。
她盯着师魁消失的地方,目瞪口呆,半天没声音。让堂堂龙神去送货,又思是不是太……暴殄天物?
周瑜打黄盖的时候,黄盖到底什么心情?
黄先生的心情她是不知道,不过绕在她心里的懑闷却在无形中消失很多,让她没那么悲观了。走到情人身边,抬手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下巴,她悠悠叹气,手绕过他的腰轻轻抱住,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环在腰后的手渐渐收紧,用力、用力地抱住他。
燕又思靠在柱子上,很甘愿地当她的人肉抱枕。无声地努努嘴,五只小蘑菇笑嘻嘻游走。
风雷小鬼知道害怕和恐惧,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却鲜少有人类的悲欢离合,所以,他们不会觉得少了一名伙伴会怎样,他们也不会怎样。
俊目轻垂,盯着胸口的黑发,不觉抿唇,掌心无规律地在自家情人背上拍拍抚抚,享受静谧无声的相拥时光。只是,享受的时光没能持续多少时间,一辆直接冲进来的古董莲花车就如顽童扔进湖心的石块,将这片静谧完全打碎。
“燕又思!”古董莲花车里跳出一名长发过腰的阴美男子,急色匆匆,如火烧眉毛,一阵风冲到两人面前。
“夜飞?”燕又思睁大眼,不明白他怎会突然出现在他家。
“你们……你们……”夜飞左左右右指着分开的两人,似乎发生什么惊天大事,惊得他一口气喘不上来。
“怎样?”燕又思以闲闲的调子为他顺气,“慢点说,我不急。”
阳气不足的美无常瞪圆眼睛,气急败坏,“你们到底做过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我们做了什么?”
“你们……你们……”阴美的冥差绕着两人转圈圈,黑发倒竖,“你们把地府搞得一乱糟知不知道?”
“不知道!”心有灵犀在两人身上得到完美验证。
“地府失火了!”夜飞咬牙。
“不是我放的。”燕又思第一时间撇开责任,随后又道:“也不是沾沾。肯定是你们自己不小心,玩忽职守。”
夜飞被他呛得满脸憋红,嘴唇抖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燕又思见他神情严肃,便也不再逗他,牵了莫沾的手走进佛殿,随口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最好言简意赅、斩头斩尾说重点。”应该和他有关,否则,夜飞也不会这么气急败坏地赶过来。但他不觉得最近有做天怒鬼愤的事啊,看,钟馗跑到他家后院胡闹他也没追究不是吗?
“你真的不知道?”夜飞拖了佛前蒲团大咧咧坐下,眯着眼睛端详他的表情。
他射去一记冷眼,“说、重、点。”
“三天前地府锁经楼无故起火,不灭不熄,烧尽兴了才自己灭掉,却焚得一票鬼神精神严重衰弱。天官命人勘查起火原因,查到的结果却是人间异动导致锁经楼不负重荷。我又八卦了一下,原来是你擅自更改天命导致锁经楼自生异火。你是缘凶!”夜飞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顺便指控。
燕同学翻看自己的手指,神色平静,慢条斯理,“什么叫……我……擅自更改天命?”
通常,越平静越有问题,危机总是藏匿于太平盛世的虚表之下。可平常时候明明心肝剔透的阴美冥差今天不知是不是急糊涂了,居然直言不讳:“锁经楼的命薄黑黑白白写得一清二楚,你们是没有后代的,知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们有了后代——
天地异动,锁经楼无缘自焚,始因由来,不过因为一只风雷小鬼。这,成何体统?
翻动的手掌遽然一顿,玉色天雕的脸缓缓抬起,俊目轻轻缓缓地瞥了过去,调子更慢了,“你的意思是……我和沾沾会绝后?”
气场霎时全开,冷气嗖嗖,方圆百里一时间鬼哭狼嚎,叹为观止。
阳气不足的冥差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苍白的脸“刷”一下变成灰白,“我想起来,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先走了!”跳起来冲出佛殿,比三天前看到锁经楼大火还要急。
可惜还没跑到古董跑车,“轰”,一道天雷迎空劈下,古董莲花立即变成焦炭。
“燕又思!”夜飞眼睁睁看着爱车在一秒之类变成黑炭,心尖都是颤的。
“说清楚。”燕同学转着拳头走出来,脸色依然平静。莫沾摸着膝盖呆坐在蒲团上,震惊得不知该怎么反应。
接下来的逼供过程十分简单,夜飞把他听来的八卦全都招了。大黑天逃出地府的事虽然被压了下来,但空穴不来风,总有些风声传出来,加之天帝近来浅眠深宫,天官久不窥帝颜,能掐会算的仙君扳扳指头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彼此意会也就算了。当初天帝投魂入世,燕氏夫妇以凡人之身承威诞子,本就逆了天命,所以燕又思与其父母终身不可相见,相见必有祸事发生。与之相应的,地府锁经楼命簿上自行生出数行文字,大意即是燕又思与莫沾此生无子。
谁料,钟馗吃鬼竟然让一缕净灵蛰伏在莫沾体内,有灵体的等候,莫沾势必会诞下一个小朋友,其父则为燕又思。因此,命簿上的字起了变化。字为符,符生火,地府就此火起。
“你的意思……”燕同学抬手绕起冥差的一缕黑发,徐徐在指尖缠了几圈,慢悠悠于夜飞耳边吐气,“是我应该感谢钟馗,嗯?”
夜飞大气不敢出,靠着柱子可怜兮兮向莫沾求救。
俊目向身后一瞥,燕同学咧嘴一笑,“那位女神到底是谁?”
如果说夜飞前一秒的脸色是灰白,听了他的话后立即变成雪白。顾不得头发被扯断的危险,他飞快脱离燕又思零下三百八十度的气场,只丢下一句“后会有期”,转眼和他那炭黑的古董莲花一起消失。
有些事可以说,有些事说不得。
若是说了说不得的事,出口就是天谴。
燕又思瞪着夜飞消失的方向,嘴角抽搐。那位女神和天帝到底怎么回事,听夜飞所说,似乎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可偏偏到了关键时候绕过不提,如隔靴搔痒,让他火大。他以前不追究是一回事,现在他想弄清楚,那些家伙倒躲躲藏藏起来,好玩吗?
“又思……”柔软的身躯从身后拥住他。
他拍拍情人的手,安慰道:“我会查清楚的。”
在燕又思查清楚之前,家中的访客突然增多了,就在第二天。
第一位是拜香还愿的中年人,头发胡子点点斑白,看上去有点未老先衰。老实说,他一身的道骨仙风,燕又思第一眼就觉得他不是人……不是凡人啦。懒得费心神,他三言两语就把中年人诈得现出原形——居然是太白星君。
因为莫沾、天方当时都在,因此,仙风飘飘的太白仙官亮出本形后立即被两人当猴子一样盯着观赏,拉手拉脚拉头发,最后仙君自己面子上顶不顺,讪讪一鞠,逃之夭夭。
第二位是个全身黑衣兼黑披风黑眼镜的型男。好在是深秋,披个披风也不会太夸张。这人脸皮比较厚,东拉西扯了半天就是没说到重点。又思烦了,直视他五分钟,不搭语,不说话,型男终于忍不住报上家门,原来是地府冥君。问他有何贵干,地府冥君嘿嘿干笑了几声,一句“路过”,转袖告辞。
第三位……应该说是一群,为首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后面跟了男男女女无数,无一不美。女子的性格也很飒爽,见了又思直接下跪,吓得在场一票人全部躲到一边。
什么年代了,还跪?
后来师魁出现,与女子是旧识,他们这才知那女子竟然是战神。绕着背云寺走了一圈后,一群神仙相视一笑,嫣然告辞,可谓来得突然,走得迅速。
第四位是冰山寂寞型的绝色美女——嫦娥。瑶姬和嫦娥不知有什么过节,自那位绝世美女出现后一直黑着脸,说了些不知原因也没有结尾的话,真是仙音飘飘,美妙绝仑。嫦娥的眼睛一直在莫沾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通透,可她冷淡的眼神让莫沾从头发尖到脚趾头都不舒服。
因为不爽,心情就有点灰暗,莫沾顺理成章地联想到一些八卦,比如传闻天帝和嫦娥之间暧昧不清,王母大吃飞醋,所以天帝不能与那位女神……故事就是这么流传下来的。
“啊!”她惊叫捂住嘴,瞪视宽袖纱裙的嫦娥仙,“难道是你?”
“什么是我?”嫦娥勾了勾唇角。
“你就是那位不能和天帝在一起的女神?”正因为他们不能光明正大,所以偷偷摸摸转魂入人间。这么算起来,她岂不就是……
嫦娥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甚至扶墙捂肚子,好像把千百年的笑意一次品尝个够。她这一笑,眉梢眼角春意荡漾,如冰破雪,当之无愧的娥眉月色。
燕又思站在一边,脸色铁青。
笑够了的嫦娥仙终于看懂了人类的脸色,水袖一甩,掩唇不见。
是还是不是,说清楚啊……莫沾追了两步,发现徒劳无功后才悻悻收回手,懊恼无比地看向自家情人。
“不是。”俊脸由青变黑。他决定了,让师魁去守门,什么客都不见,管他是天外飞仙还是智商二两半。
早觉得势头不对而躲回房间泡剧集的师魁扭扭捏捏蹭出来,否定了莫沾的怀疑,却对神秘女神的身份绝口不提,牙齿比乌龟壳还要硬三分。气得燕又思的脸又从黑变青,耐心俨然已游走在无底深渊的边沿,只要轻轻一推,一下,一下就够了,绝对爆发。
莫沾心头还是有点疑问,抿抿嘴,蹑手蹑脚也要迈出佛殿……
“站住!”压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转身,“嘿,又思……”
“不准去找师魁八卦嫦娥。”她的那点心思他又怎会不知道,可想到来来去去的那些家伙,他更气,“他们当我是猴子。”
低头想了想,她蹭到他身边,用力捏捏他的脸,逗道:“好啦,他们有见过这么俊美帅气的猴子吗?没有吧。”见他木着一张俊脸不吭声,她叹气,揽住他的脖子说出心中的疑问:“又思,既然这么多……嗯,非现实的人类来你家拜访,你说天帝的那一位会不会也跟着出现?”
“……哪一位?”
“王母啊,天帝的老婆。”
他眯眼,“我怎么知道。”
“会不会和你有关?”
“关我屁事。”
“他们随随便便就出现了,一点神秘感也没有。”她小有抱怨
“不出现才好。”
“那有没有可能……”她的话没说完,双唇突然被他咬住。轻轻的噬吻,仿佛只是为了阻止她的声音。她微微推了推,心头有些恍然。亲密的距离下注视他的眸子,似乎有些焦虑隐藏其中,又思在担心什么?
疑问在舌尖转了转,被她吞下肚子。因为那些天外飞仙毫无神秘感地一连串出现,连日来的郁闷这次是真的真的消失殆尽,又思要追究什么,就让他去追究吧,等到他想告诉她的时候,自然就会说。
她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的人,萌点也只限于COS,偶尔YY一下无所谓,Y久了会腻。神仙的事不是她一个凡人能管的,指点当然更没份了。就这样,很好,她满足了。
又思曾告诉她,把不开心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自己就会开心一点。当时她不觉得,如今两相比较,就有了差别。
不是没想到她和又思的未来,如今,因为一个期待出生的生命,他们的未来似乎清晰了很多,也很令人……期待……
“又思,有客……呀!”飞奔而来的天方一头撞上门板,咚,好大声。
天方捂着额头飙眼泪,头顶上飞着五只蝙蝠——是真的盘绕着五只蝙蝠,不是夸张不是拟人不是暗喻不是影射
“谁?”燕同学挤出一个字,因为怀中软玉温香的跳离,原本恢复清朗的脸色又一片铁青。
天方含泪指指头顶上的蝙蝠。
八宝引路红纱灯,蝙蝠五只导福寿。以五蝠引路的家伙……燕同学徐徐抬起下巴,绽出雪国冰天银妆素裹般的笑,“来得好。”
钟馗,我真该好好谢谢你。
正文 第六章 大法师
事情发生了,时间却在慢慢过去。
莫沾都没想过又思和钟馗会成为朋友,难怪有人说男人的友谊是拳头打出来的。初时她心有芥蒂,后来见钟馗总是一副斯文人的模样,看到院中的风雷小鬼也不会流露类似馋猫的神情,她才勉为其难承认他是又思的朋友。
毕竟现在是钟家老九轮职,人家毕竟是正神,怎样都会撞上面,低头不见抬头见,撕破脸皮也不太好——如果你以为又思是这么考虑的,那就大错特错。他只是单纯地以为——“反正他不怕吃坏肚子,遇到麻烦的东西可以丢给他吃,环保又节约。”
又思根本把钟馗当成哆拉A梦的垃圾袋……她是说万能袋。
至于女神转生的事——她真的不习惯自己明明活生生而那位女神也活生生的矛盾状态(尽管是八卦听来的),姑且就转生吧——又思原本想找夜飞问清楚,拿了棒棒糖去老地方等那位冥差,可是夜飞一见又思调头就跑,宁愿玩忽职守也在所不惜。又思转而召唤其他非人或正神来问,偏偏一个一个像进了冬眠期的青蛙,师魁一副威武不屈的欠扁样,瑶姬更绝,以约会为名躲到何有身边,甜蜜蜜啊甜蜜蜜。
求答未果的状态下,他们默契地将那些非人的事(神也非人)归为第三人称,彻彻底底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于是,生活恢复了原态。
因为网上售卖古物的信誉度越来越高,她渐渐被人称为“古玩镜鉴人”……脸红,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厉害啦,骗吃骗喝而已。而随着他们环游世界的行程被五师兄加以利用,又思的出场费越来越高,甚至连英国贵族也透过多方渠道伸来橄榄枝。为了古物补货,为了世界环游,为了出场费,他们遵循生活的规律来到名为都武尔(Dover)的英国小镇。
安顿好之后,第一个要到达的地方自然是跳蚤市场,至于被游人看滥的博物馆、艺术馆、古堡之流,则被他们排到行程的尾声。
步入跳蚤街,放眼望去,花花绿绿的小铺小面,琳琅满目。两人牵着手一间一间欣赏,既是寻宝,也是情调。偶尔视线相撞,莞尔勾唇,会心一笑。一个小时过去,他们买到两朵皇室遗宝胸针和一颗绒光强烈的军种勋章,正要转向下一间小铺,却被前方传来的喧闹引去注意。向人群集中的地方走去,可以听到嗡嗡议论声中夹着尖锐的叫骂。
“坏杰米,你又来偷我的东西,当心我送你去警察局!”一位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正扣住一个小男孩的手,嘴中骂骂咧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你东西!白痴!”小男孩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完全无惧中年男人凶狠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口气甚至比中年男人还要凶。
中年男人竖起眉头,“如果不是你偷东西,我的花瓶怎么会碎掉?还说不是你想引开别人的注意!”
“笨蛋,我走过去之后花瓶才碎的,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关我屁事!”小男孩突然张口向扣住自己的手臂咬去。啊呜——只听中年男人一声惨叫,男孩挤进人群,三下五除二,比烟飘得还快。
她瞪着男孩的背影,扯自家情人的手,“又思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了。”
“那是什么?”
“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诱人的唇勾起动心的弧度,五指一收,牵了她向小男孩消失的方向走去。
小男孩冲进一间三层楼高的小屋,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被闻声从厨房走出来的一位微胖的棕发女人叫住。
“杰米?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没有,姑妈。”男孩垂头盯着地板。
“今晚威斯敏斯特先生家有重要客人,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给我们添乱。”女人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男孩盯着地板半天没动,直到一名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从楼梯上跑下来,他才飞快移动脚步,不让女孩撞到他身上。
“哼!”女孩斜了他一眼,甩着卷发跑出去。
男孩咬咬下唇,闷不吭声回到自己位于拐角的小房间。小身体往床上一趴,枕头掩去了脸上的闷闷不乐。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他?就连姑父、姑妈也不喜欢他。他偷偷听到姑父姑妈说话,他们说他是不祥的孩子,妈妈怀着他的时候,爸爸就因为车祸去世,保险公司赔了一笔钱,这让单身的妈妈生活没有那么艰难,可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因为难产也离开了,他的抚养权也落到了姑父姑妈身上。如果不是爸爸留下的那笔保险金,他想他现在肯定在孤儿院里。
他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立遗嘱,将保险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成立了以他为名的基金,一部分当成他的抚养费,等他满十六岁的时候就能自主运用那笔基金,抚养费则归将他抚养长大的人所得,也就是姑父姑妈。
姑父姑母不会打他,每年都会给他买几件新衣服新鞋子,圣诞节的时候他们还会送他礼物。从姑父的嘴里,他终于明白那笔保险金的数量有多大了,真的是非常大非常大的一笔。可是,他们虽然把他养大,却仍然不喜欢他,他们觉得他会给他们带来灾难,小表妹伊莎贝娜不跟他玩,学校的同学有什么活动也不叫他,如果他们踢球叫上他,他一定很高兴,也很开心,但他们就是不叫他,还说他是个性格孤僻的怪孩子。
他叫杰米·潘恩,他不喜欢那些大人叫他坏杰米,也不喜欢同龄人叫他怪杰米。他已经十岁了,可他的个子还没有伊莎贝娜高。他也不会故意惹麻烦,他会乖乖的,为什么都没有人理他……他真羡慕哈利,可以去霍格沃茨魔法学校读书。如果不是伊莎贝娜喜欢看《哈利·波特》,他想他也不会看到完整七本的精彩故事。
世界上真的有魔法吗……揉揉眼睛,杰米从床上坐起来,靠着床沿摇晃他的小腿小脚。如果他也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好了……抿抿嘴,他跳起来,穿上鞋从窗子跳出去。
他的房间在一楼,外面是花圃和草地,夏天的时候,晚上还有萤火虫和蝙蝠飞进来,他很想养蝙蝠,不过它们第二天就飞走了……他是想说跳窗对他一点难度也没有。
跑出院子的时候,他撞到一个人。那人是东方人吧,黑头发黑眼睛,长得很漂亮。和那人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漂亮的大女生,他撞到那人的时候那人晃都不晃一下,他却被反弹得跌到地上,是漂亮的大女生扶他起来的。她拍去他衣服上的草屑和灰尘,笑着问他屁股痛不痛。
他摇头,睁大眼盯着他们。他们肯定是来旅游的,都武尔镇每年都会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的游客,一对一对站在白崖上吹风,欣赏白色灯塔里的博物馆,再到古堡去拍照,或者去跳蚤市场买纪念品。也许他们是结伴的情侣,不过他要告诉他们,这里是威斯敏斯特先生的庄园,他们肯定走错了地方。
“哦,这里就是威死敏死特的家?”漂亮的青年故意咬着重音开口,竟有一口流利醇和的英伦语调。
“你们找谁?”他小声问。
“我们在找一只鸟。”漂亮的青年盯着他,笑眯眯的。可他知道他的眼睛没有看他,而是盯在他肩膀上。他扭头看看自己的肩,没有草屑没有恶作剧的鬼脸,那……他在看什么?
“我不知道。”他瑟缩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戒备的神色,瞪了漂亮的青年一眼,绕过他们跑远。
黑发青年对着小小的背影曲指一弹,昧火凝成的小球疾电般向他背后射去。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展开了巨大的风翼,昧火球被这只风翼一巴掌拍到地上,吹熄了。
跑远的杰米感到脖子后吹来一阵风,他停下向后望了一眼,只见漂亮的青年站在被他撞到的地方,轻轻点着食指,唇边挂着一抹深深的笑。
那种笑很冷,让他全身不舒服。
可是,青年的笑又和姑父的笑不同,姑父的笑让他觉得讨厌,青年的笑明明让他不舒服,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因为,真的很漂亮……
也许就像太阳,他每次直视太阳的时候总要眯起眼睛,这样才不会被阳光刺伤,但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很温暖,很舒服,让他的脸上暖暖的,手心也是暖的。
忍不住多看了青年一眼,他扭头跑进小树林。
“又思!”青年的脸被情人捏住,“他不知道自己肩上站着一只鸟耶!”感叹加陈述。
青年顺势执起情人的手,掠吻其上,“大概这也是威死敏死特先生请我来的原因。”出门前,五师兄千叮咛万嘱咐,人家隔了宽阔到变态的大西洋请你去就是不想这件事有太多宣扬,你一定要保密保密保密保密保密保密……想到这里,俊雅的嘴角微微一抽。
杰米的肩上站着一只人类眼睛看不见的鸟。
纯白色的魂体,高贵的羽竺,长长的尾翎垂在男孩腰间,像圣骑士的勋带。
威斯敏斯特先生是一位年过六十的老贵族,隐居在偏僻的小镇,怎么会听说远在大西洋东岸的燕又思呢?
大概是四年前,威斯敏斯特遇到一位来都武尔小镇旅游的东方夫妇,下了几盘棋之后,他和那对夫妇结成了朋友。离开前,东方男子留下一串电话,告诉他说:“如果你以后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打这个电话,会有人帮到你的。”老人家当时没放在心上,直到这一年来发生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他才试着拨了那个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位年轻人,听他说明原因后,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说看在熟人介绍的分上出场费就半价优惠吧……
年轻就是嚣张啊!威斯敏斯特先生在暗暗的感叹中见到了燕又思,第一眼他就明白那位中国朋友为什么留电话给他了。
七分像。
燕又思和他的中国朋友有七分像。
听完威斯敏斯特先生的珍贵回忆,两人——又思和沾沾——相信自己看到了老贵族身后飘起来的七彩泡泡……为什么会是泡泡,用漫画背景来衬托老贵族一点也不适合好不好?
没有萌到,却被雷到。
“应该是我家的老爸老妈。”吃到肚子圆滚滚的燕同学昂躺在典型英式客房的柔软大床上,慢慢消化刚才那顿低调又奢华的晚餐。
莫沾比他优雅一点,在床角一边绕圈一边消化,询问:“你这次要对付什么?”
“不知道。对上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典型的燕又思式回答——不管前因,不顾后果。
“是好是坏?”莫沾盯着他凸起的胃部,俏皮一笑,不怀好意地将手按在他肚子上,摸摸,拍拍,摸摸,再拍拍。
“不知道!”享受情人独有的胃部按摩,他眨眨眼,“你在引诱我啊?”
“是啊是啊。”她没怎么用心地应着,满脑子想着杰米肩上的鸟魂。那只鸟形的魂体显然拥有强大的法力,但它似乎只注重保护杰米,对其他的事并不怎么关心,甚至在扇飞又思的焰弹后头也懒得回一下,傲然挺起的羽背上清晰写着“不屑一顾”四个字。
将她的心不在焉看在眼底,他也不介意什么,只是慢慢将从老贵族那里得到的信息理顺了一下——
很久以前这座庄园就被传出有鬼魂作祟,威先生一直不相信,但近两年奇怪的事发生太多,看门狗无故被勒死,女仆死在自己的浴缸里,园丁修剪花园不小心触电死亡,他的小孙子出生不久也差点溺死,原因是女仆不知怎么忘了她在给小婴儿洗澡,等等之类,让人不得不信传言事出有因。他的儿子媳妇又为了鬼魂的事搬到伦敦去,还带走了他可爱的小孙子,扬言只有庄园不再有鬼怪作祟了他们才回家。威先生没办法,只好请他来解决据说在这里住了几百年的鬼魂。
“我不觉得这片庄园里面有厉气存在啊……”将手枕在颈后,他喃喃低语。想到什么,蓦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掌心撑地,轻念:“同——心——圆——”
她惊讶之后,抿唇轻笑,期待着地灵的出现。
他们等。
他们继续等。
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在燕同学扭脖子揉肩膀的时候,一道人影“刷啦啦”穿墙冲进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精致的小个子,蓝色的头发扎得高高的,梳得一丝不苟,容貌别致,耳朵尖尖,穿着燕尾服,像从某个晚会现场被人拧出来似的。
小地灵喘气的时间,几秒后,墙面上又“刷啦啦”跑进来一群小地灵,像跑得不够快的侍卫队。
“谁……谁叫我?”燕尾服的小地灵环顾四周,表情不耐。看清燕又思和莫沾后,鼻子翘起来,“人类,是你叫我?”
燕同学两根手指拧起小地灵的衣领,“怎么这么慢?”
小地灵也不挣扎,两只小腿晃啊晃,抱臂睨他,“不好意思,刚才我正在北欧参加一个地灵晚会,能这么快赶来就不错了。说,什么事?人类,我警告你哟,最好是非常重要的大事,不然……哎!”
啪!眉心被燕同学的灵犀一指击中,立即捂着额头哇哇大叫。四周的小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制服这个人类。
燕又思轻轻松开两指,让小地灵直线落地,然后笑眯眯蹲下来,以诚恳无比的表情说:“我有点事情想请教您。”
听到没有——您——您——您——
他居然对非人用了敬语?!
身为相处多年的情人,莫沾有不太妙的预感。但是,被他尊敬的小地灵粗神经地端起高傲的架子,“说吧,让我听听是什么事。”不过我没有答应帮你——心里偷偷咕噜。
“这里有戾鬼吗?”
“没有。”小地灵发尾一甩,正要努嘴,想到什么似的又“刷”一下头甩回来,尖声道:“人类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的辖区有戾鬼?你居然敢怀疑我的管理能力?!告诉你,都武尔在我的管治下绝对不会出现戾鬼伤人事件!绝对不会!”跳脚!我跳脚!我跳我跳我跳!
“杰米肩上的那只鸟呢?”冷冷的话轻然出口,小地灵立刻不跳了。
实际上,因为措手不及毫无准备,落地的时候脚一滑,害得他现在有点脚抽筋。
“你说那只鸟啊……”小地灵抱臂踱了一圈,甩头发,“不知道。”
“我,请教您。”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问那么多干什么?”
“把您知道的告诉我也可以。”
“都说了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别怀疑,后面的是惨叫。具体情况是:尽职的管辖者被一只豪迈的皮鞋踩趴在地上,“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真的不知道,地灵先生?”燕同学嘴角的笑比春风还要和煦。
一直挣扎的小地灵突然停下所有动作,慢慢、慢慢地偏头,斜了他一眼,轻轻问:“你叫我什么?”
“地灵先生。”
“……可恶的人类,你不但藐视我的神格,还调戏我的性别!我是先生吗?我长得哪里像先生!可恶可恶可恶——我要——我要——”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调戏我的性别……燕又思怔了一下,赶快把脚移开,瞪着被侍卫扶起来的小地灵,呆呆问:“你不是男的?”
他身上穿的不是燕尾服吗?
“你才是男的!”小地灵狠狠剜他一眼。不过,话却是事实。
“是……小姐?”莫沾试着开口。
“是女士!”小地灵连她一起瞪,再扭头骂燕又思:“你这个可恶的十字军,野蛮的北欧海盗!中世纪的掘墓者!喝血浆的堕落女皇!腐败的法西斯!”
被骂的燕同学这次倒没流露什么脾气,等地灵女士骂够了以后才开口:“尊敬的女士,刚才对你的失礼请你马上忘掉,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只魂鸟到底怎么回事了吗?”
“鸟?什么鸟?”地灵女士拍拍衣服,下巴抬得高又高。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它住在你的辖区内。”
美丽的地灵横他一眼,嗤讽,“你没听过吗——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哦——”燕同学眯眼,微笑,“我倒是听说过,我的附庸的附庸也是我的附庸。”
盯着他的笑,地灵女士打个寒战,气势有点软。可是,想到刚才被这个人类那么不尊敬的对待,她还是有一肚子气没发,心情不爽,不想回答。
场面很冷。
燕又思歪歪头。
地灵女士后退一步。
燕又思曲起食指放到唇下,似在沉吟。
地灵女士傲娇地抬起头,“我……我宁死不屈……”
燕又思很不雅地“咕咚”一声跌到床上。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小地灵左右一瞥,侍卫们收到眼色,调整队形,刷啦啦溜得没影。
被一句“宁死不屈”雷得坐到床上的燕同学先怔,再愣,然后,脸色慢慢起了变化,变得非常非常难看。
这次召唤不但没问出什么,反而让他背上一个调戏地灵的虚名……那家伙没事穿什么燕尾服!前平后平也算女人?
“怎么办?”莫沾凑过来。她有点同情地灵女士,试想,如果她被人拧住后领甩到地上再用臭脚丫狠狠踩趴……想到就恶寒。
向前略稍倾身,就着亲近的距离吻上她的唇,他轻道:“乖,你先休息。我去问那只鸟。”
问不到别人就问当事人,如果那只鸟不说,就打到它说为止。他试过温柔的方法,刚才就是,只可惜无效,不能怪他。
深更半夜,站在亮着路灯的院子外,黑影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虽说笑得不难听,听久了也会起疙瘩。
院子里的小屋没什么动静,居住其内的人们显然早已睡下。
院门是铁栏,电子锁的。
黑影抬起他优雅尊贵的食指,沿着铁栏一格一格划过,发出中气十足的命令:“芝麻,开门!我是阿里巴巴!”
咚!远远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寂寥的声音。
屋内隐隐传来风声。
一层楼拐角处的窗边,黑影之中睁开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黑影的动作。
“我数一二三,你不出来我就进去。”黑影——也就是燕又思燕同学——以玩逗的心态、调戏的语调,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着,也不怕别人听见他的声音。实际上,因为符界的关系,的确没有旁人能听见他的声音。非人除外。
他一向讨厌过于冗长的前奏,对于小说里那种先试探再交锋最后峰回路转突然发力将邪恶打败的狗血情节自然也是深恶痛绝。能够秒杀,他就不会分杀。
黑暗中的狭长眼睛闭合,又睁开,风声呼啸而起。
残云舒卷,一只洁白长翎的鸟魂展开它宽阔的长翅,悬浮于燕又思前方。
伸展双翼,锦冠似的白羽仿佛遇火融化的冰,水滴般慢慢向下流泻,渐渐形成一个穿长袍的中年男子形象。因为是魂体,男子的一切外相都是白色,带着雾气的乳白,似乎很朦胧,又似乎很清晰。
男子有一副典型的英国绅士外貌,长眉细眉,鼻梁高挺,双唇略薄,若轻轻一抿,会有一种诲人不倦的严厉。他向燕又思微一颔首,轻轻开口:“东方法师,我无意伤害任何人。”
燕又思撇嘴,“你是谁?”这才是首先要回答的问题。
男子垂眼笑了笑,悬浮的高度下降了一些,“我是谁并不重要,东方法师。我的存在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伤害,我只是想保护他……”眼角向杰米的窗台轻轻瞥去一眼,再道:“保护他不受伤害,让他平安地成长。”
燕又思翻个白眼,对这种说辞免疫。既然不肯表明身份,说明他的名字有某种法力,或者是人所尽知的人物,一说名字他的老底就掉光了。又想了想,燕同学转问:“这里的鬼魂作祟和你有关吗?”
“鬼魂作祟?”男人也很惊讶。
“先生,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看门狗怎么死的,女仆怎么死的,园丁怎么死的,还有威死敏死特先生的小孙子又怎样差点溺死的!”
“说起来……”男人握起空拳托住下巴,在虚空中踱起步子,沉吟了一会儿,开口:“我记得以前的确有一只哈士奇被勒死了,那是它自己不小心把铁链缠在脖子上又挣脱不了造成的。”
“……”
“死在浴缸里的女仆是自己滑倒后脑撞在墙上昏迷不醒结果沉进水里造成的。”
“……”
“那名园丁……他粗心大意铲到电线所以被电死了。这件事警察仔细查证过,完全是他自己的失误造成的。”
“……”嘴角一抽。
“威斯敏斯特先生的小孙子被保姆忘在澡盆里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定了一箱葡萄酒让人送货,货送到了没人接收正好保姆在家就去点货然后和货车司机聊天聊到忘形,等她发现自己把小婴儿忘在澡盆里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了,她怕主人责罚编出一个‘我不知为什么不记得’的借口蒙混过去,结果威斯敏斯特先生的儿子媳妇相信了还把这件事和鬼怪联系起来。”一串断句完全不规则的解释后,男人长长吐口气,手一摊,“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段解释听得燕同学两眼转圈圈,好不容易缓解过来,眨眨眼,还是有点状况外。盯着男人看了半天,他呛出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直觉。”
咔啦!燕同学脚下的石头碎成几块。他咬牙,“你为什么不去转生?”
“纯粹是个人喜好。”
咔啦!燕同学脚下的石头继续碎。舌尖在唇上舐过,“他是谁?”
“……秘密。”
只在一瞬间,无形的气流以碎石为中心向外急速扩散,破坏力完全比拟一颗超音波导弹毁灭一座城市。浮在他前方的男人衣袍扬起,头发被吹得竖了起来,衣袍的边角被风刮过后,慢慢出现一种融解状态。他叽叽咕咕赶快念了一串咒语,让自己身形稳住,又扩大能量圈,让狂风带来的破坏安静下来。
咒语?是法师?燕又思凝了凝眉。
直视喜怒不形于色的黑发青年,男人苦笑,“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东方法师,我刚才只是开玩笑。我会告诉你的,什么都告诉你。请,不要再破坏了,好吗?”
迸发的灵力持续了数十秒之后才缓缓收回,燕又思脚下,原本是碎石的地方只剩下一团细细的沙粒。
“我叫梅林。”白雾色的男人微微抬了一下头,腰肝也挺了起来,塑起一种尊敬的骄傲感,“杰米是我的朋友。我必须保护他。”
“梅林?”燕又思重复,倏地睁大眼高叫:“梅林?不是同名?”
“我是梅林。”男人的话无疑是肯定。
燕又思沉默。看他的魂体,应该是死亡之后一直没有去转生,而他的朋友转生了,几千年的轮回……结果只有一个,“你一直在保护他!”
男人轻轻一笑,“是。”
“你一直避免说你朋友的名字,我想,应该是历史上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值得放弃几千年的转生去保护的朋友,只有一个人,对不对?”答案就在眼前,可他想听当事人说出来。
梅林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注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对,杰米是阿瑟的转生。”他看出燕又思有很多疑问,无奈地一笑,又道:“我原本也是要转生的,当我的灵魂进入慕光天平时,却发现我的死敌岚马在转生天平上做了手脚,他用强大的咒语将自己的灵魂和阿瑟系在一起,只要阿瑟转生,岚马就会随之在相近的地方出世,而且,岚马的转生带有强烈的诅咒意识,他总会寻找机会杀死阿瑟,不管他在哪里。为了保护阿瑟,我和死神签了契约,阿瑟的每一世都由我来保护,相对地,我则失去了转生的权利,永远以魂体的形态存在于世间,没有时间,没有未来。”
“不能解开诅咒吗?”
梅林摇头,“这是解不开的循环诅咒。”
转生,相遇,岚马杀死阿瑟,再转生,再相遇,岚马再杀死阿瑟……无休止的命运循环,可偏偏却是最简洁的命运循环,无法撕裂,无法打破。
他的存在是强行介入的一环。
然而,即使如此,循环诅咒的齿轮依然在看不见的地方按部就班地滚动着,充满讥笑地旋转,不放弃,不急躁,就那么冷冰冰地旋转。
燕又思盯着他悲伤的脸庞,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位——
历史上宛如神般存在的,放弃了轮回、希望与快乐,执守着忠诚,只为守护昔时的好友,当之无愧的死忠!
她的萌点……莫沾听完自家情人的简述,以她多年的COS经验为基础,很自然很自然地添加了某些华丽奇幻元素在里面,然后,她的心彻底一边倒——跑去支持梅林了。
接下来的两天,莫沾和杰米有了小小接触。当然,因为杰米要上学,他们相处的时间不是早上就是晚上。杰米开始对莫沾还存在一点戒心,当她拿出一叠比砖头还夸张的七本《哈利·波特》时,杰米的那点小戒心立即长翅膀扑扑飞。
也是这两天,燕又思请钟馗把夜飞直接快递到他面前。
通过夜飞,他找到了奥林匹斯神系下的死神,也就是夜飞抽筋的死神朋友,那个叫安德菲列特·聂鲁达·友友·范德西的家伙,简称安。他记得以前在天地人神学院的时候那家伙哭诉自己从死神镰刀降级到死神水果刀,现在好像又升级升回来了,一出现就是镰刀风。因为性格有点抽筋,夜飞通常叫他“哎哟”,“哎哟”死神看在夜飞的面子上跑回死神界,帮燕又思查了一些事情。
听完安的调查结果,燕又思陷入沉思。和死神订契约绝对不会完美如意,必然存在某方面的缺失。梅林那晚告诉他的果然不是全部。
他隐瞒了什么?
循环诅咒,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绝对的存在。
梅林不应该存在于循环诅咒中,可他偏偏存在,他是强行介入的一环。这说明什么?说明诅咒发生了变化,但诅咒仍在循环。
死神与梅林的契约是:保护阿瑟不受岚马的危害,永远放弃转生和轮回,永远。
可是,契约的下方有一条附属条约:一旦守护失效,此契约也同时失效。那个时候,梅林将堕落为死魂,再也没有轮回的机会,法力尽失,任人毁灭。
看到什么玄机了吗?
循环诅咒中最关键的一环。
岚马的诅咒中,必须有人死。因为梅林的保护,阿瑟不会死,那么,诅咒会反噬——不是岚马杀死阿瑟,而是阿瑟杀死岚马。
反转的循环!
另有一点,如果阿瑟没有杀死岚马,梅林和死神的契约同样失效。为了保护阿瑟,为了延续契约,无论岚马转生成什么人,都必定被阿瑟取其性命,如果没有,梅林也会促成其事——这是小杰米将要背负的人生重荷。
让燕又思陷入疑虑的是岚马。杰米已经十岁了,岚马在哪里?眸光一转,他盯住安,“谁是岚马?”
端着夜飞泡的咖啡,原本就够抽筋的死神笑得让人更想抽他三百鞭,“转生不归我们死神管,要问天使或堕天使才行。”在神职范围上说,天使和堕天使是平级的,都不知道人类怎么回事,写故事就写故事吧,居然把堕天使写成了恶魔代言人,魔族天天拍桌子叫冤枉,偏偏死神的办公楼和魔神靠得近,吵死了。
“你没查到?”燕又思不信。
“没有。”
“如果……”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两个字。
安也不急,老神在在尝了一口咖啡,“如果什么?”
“如果你的镰刀断了,会不会被降级?”
“……哈哈,大哥,我当然查到了!大哥想知道的事,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岚马的转生就是——”放下咖啡,安附到他耳朵上叽叽咕咕说了一个名字。
听完,他皱起眉头,“梅林知道吗?”
“肯定知道。”
“除了二选一,没有其他办法?”
“除非阿瑟和岚马的灵魂一起消失,否则循环不会停止。”
眉头皱得更紧了,“梅林到底和哪位死神签的契约?”
“据说是我上级的上级的前任上级签的。”
“……”
“大哥还想知道什么?”
“……谢谢。”
“大哥太客气了,这是小弟应该做的。”狗腿地为他拍拍肩头不存在的灰。
燕又思直接扭头,省略刚才看到的谄媚表情,“夜飞。”
喝咖啡的冥差连人带桌子一瞬间滑出丈远。
“我只是……想说谢谢……”燕又思扁了嘴。
“不客气。”夜飞举起咖啡杯,远远飘来一句,“慢走,不送。”
摇摇手,燕又思转身离开。
漆黑的夜空下,一位冥差,一位死神,坐在一套华丽且突兀的宫廷桌椅前,手上各端一杯咖啡。距离他们脚下200米的地方,是海浪和白崖。
如果这幅悬空的双神夜饮图被人拍到,肯定会上明天的头版头条。
如果能拍到的话。
隔天清晨,威斯敏斯特先生在燕又思的建议下,开始在他指定的庄园各个角落竖立石柱,据说柱阵可以保佑整个庄园平平安安,避免鬼怪作祟。
一周后,石柱的基座打好了。
燕又思没必要等工人将石柱完全竖起来,上面的柱体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装饰,他要的,只是承载符文的介质。
将画好的符文贴在基座上,莫沾点头,赶快跳远。
黑发青年竖起食指,幽幽昧火自指尖燃起,射向写有符文的纸张。地狱昧火沿着字符的墨迹飞快燃烧,转眼之间,基座的石体上留下了燃烧形成的凹形字符。
“还剩一个。”莫沾扬扬手中剩下的符纸。
他无声一笑,“我们去最后一个基座那里。”
此阵,名为“延时”。
他无法破坏死神的循环,但他可以拉长循环的时间。基座上的符文是奥林匹斯神系下的文字,也是沾沾擅长的西方阵符……他不怎么擅长就是了。沾沾将符文写出来,他借其痕迹以地狱昧火烧刻在基座上,形成延时阵。
他所延长的,是阿瑟杀死岚马的时间。
既然敌对关系无法改变,那么,不如延长得更久。骑士时代已经过去了,热血的刀剑相搏也没了必要,当两人都年老力衰的时候,再让阿瑟以一场意外造成岚马的死亡吧。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的保护。
基座需要七个,石柱有六个,最后一张符文,他要刻在——
梅林的魂体上。
当强大的震慑力挟着地狱之火焚上梅林的白袍时,表情怔了怔,举手似想反击,或者,想将符文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可是,在他抬手的刹那里,饥饿的昧火已经伸出狰狞的焰舌,舔上他的胸口。
纸张在空中飘起,又落下。
焦黑的符文在梅林胸口印下无法磨灭的印记,慢慢、慢慢陷进他的魂体,直到白雾将符印层层覆盖,再也看不出痕迹。
符文烧入体内的疼痛非言语能形容,不过这能让杰米肩上的枷锁减轻不少。正因为如此,当梅林再度化为白冠巨鸟栖息在杰米肩头时,他对燕又思低头示谢,随后不再看他们,头埋进羽翼里,因疲惫和疼痛而沉睡。
缥缈的羽翎徐徐垂落,披散在杰米肩头。
远远看着认真听课的杰米,莫沾叹气,“让杰米知道会不会好一点?”
“不会。”他牵起她的手转身,“可以给他幻想,但是不能给他希望。”
她歪歪头,向左用力一靠,用头撞撞他的肩,抱着他的胳臂,没说什么。
又思这人,平常脾气不好,耐心没有,关键时候却有着精准的——
杀伤力?
不是啦,她是说判断力!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毕竟是作家不负责任的臆想,杰米,希望你能快乐地长大。
你不是一个人,你不孤单!
你有一位忠诚的守护者,他宁愿自己痛苦自己受伤也不愿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你不孤单——是的,你并不孤单!
所以,不要有任何压力,尽情去感受成长的烦恼吧!
你会发现,当你头发斑白的时候,这些回忆有多么珍贵。
解决了五师兄交待的事,在跳蚤市场淘到不少好货,景点走过了,伦敦市政厅大楼上的徽章也拿到,他们是不是该回家?
对,按理应该是。不过——
“哈——”坐在机场候机厅里,莫沾捂嘴打个哈欠。
笨蛋都知道他们在候机。
环游世界这么久,她都没坐过飞机,想感受一下嘛,所以她对又思说:“我想坐飞机。”又思愣了一小会儿,然后开着金属轿跑呼啦啦把她带回家。
回家哦,他们真的已经回到背云寺了。
又思翻箱倒柜找了两本东西,又呼啦啦带她返回伦敦飞机场,让风雷小鬼将轿跑运回去,他们则买机票,等飞机。
她啼笑皆非。
要等两个小时才有飞机坐啊……打完哈欠,无聊地四下寻找自家情人,发现那道俊直的身影在精品店里试墨镜时,唇角自自然然流露出会心的微笑。也许她自己看不到,在其他人眼里,这名东方女子的美丽笑容中尽是宠溺和纵容。
盯着对镜皱眉的脸,她的手不觉移到腹部。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呢……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呢?
男孩吧……像他多一点……
“沾沾,好不好看?”某人戴着夸张的墨镜冲回来。
“……像北欧海盗。”
“……”他取下眼镜,“这样呢?”
她眨眼,眨眼,继续眨眼……
“也不好看?”他纠结了。
深吸一口气,她以温柔、缓慢、平和的语调问:“你是买眼镜还是买眼罩?”戴着墨镜像北欧海盗的乡村版,取下墨镜,他居然系了一个眼罩在左眼上,这下完全是北欧海盗的正宗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他闷闷扯下眼罩。她不是喜欢COS的感觉吗,为什么眼神这么冷?
她有气无力,直接看表。还有1小时46分……
正文 第七章 按步
晴空万里的一天,莫沾拿着小刷子,一边哼歌一边清理青铜雕塑。
刷一刷,拉开距离,眯眼左右端详,俨然古玩镜鉴师的架势。
四年了,从被人称为“古玩镜鉴人”会脸红到现在麻木不仁的接受,她想她的脸皮已经练出来了。
桌上有72尊青铜雕塑,人形、兽形、翼形、人兽共体、人翼共体、兽翼共体……五花八门,形态各异。
他们是所罗门王的72柱魔神——曾经的人间附体。
所罗门,古以色列的国王,拥有财富、智慧、军队以及人民的尊敬和臣服,相传耶和华曾派遣72魔神辅助他治理国家。传说归传说,但神界的确是遣下了72位魔神辅助所罗门。为了让魔神下界又不至于扰乱人间平衡,所罗门特别为他们搭建了一所宫殿,宫殿由72根大柱支撑,每根柱子依附一位魔神的灵体,也就是传说中的“72柱魔神”。
这些精致的小雕塑则是所罗门另外为72魔神塑造的身体,并依据魔神的原形进行雕塑,让他们的形象更为灵巧,方便人们的供奉。
72尊雕塑分散在世界各地,她和又思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收集完整。至于详细的收集过程……就不多说了,无非是和一些人、非人的相遇,有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有的一见如故把酒言欢,还有就是为了解决某件麻烦事碰巧发现。总而言之,72柱魔神的整套雕塑他们收集完整了。
毕竟是魔神曾经依附的身体,即使魔神回天,雕塑上仍然残留了一部分灵力,很淡很淡的灵力,若有若无。他们可以被欣赏,但若被有心人用于制造邪恶事件,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她不打算将他们卖出去,清理完修理好后,她要把他们放进储物间,作为她——的收藏之一。
又思可以用人家的徽章记录脚印,她也可以吧……没有要偷人家国徽的意思啦,她只是类比。
揉揉感到酸涨的眼睛,她放下刷子,走到院中伸伸懒腰,仰望万里晴空……乌云?
她是不是累花眼了,明明天是蓝色的,怎么一眨眼就全是乌云?这些雷雨云飞得是不是快了点?
“请问……”
身后传来陌生的嗓音,她回头,看到一位英武高大的帅哥。剑眉星目虎背熊腰体格魁梧气势如虹,头发很长,不过只用一根布条扎起来,看上去狂放又颓废,要命的性感。她相信,只要这人愿意勾手,百分之九十的女人会跟他走。
“你找又思?”她只能这么猜。帅哥出现得太突然了,还是常人不能进入的内院,除了找又思的非人,她不做第二设想。
帅哥点头,“是,在下找燕真人,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她指指走廊尽头的小门,“卫生间在那边。”
帅哥一怔,三叉神经开始扭曲。
“你不是要方便吗?”忍着笑,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严肃认真。不能怪她调戏帅哥,要怪就怪又思,他身上有魔鬼元素,一不小心就会被迫感染。
她就被感染了!
帅哥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紫。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又思就在侧方的佛殿玩游戏时,师魁的脑袋从楼上探出来,讶叫:“咦,你怎么会来?”
帅哥抬头,如释重负地吐口气,“好久不见,师魁。我想找燕真人。”
师魁盯着帅哥瞧了一会儿,指指莫沾,“找又思你问她。”说完缩回脑袋,两秒后又伸出来,“沾沾,他是杨戬。”
她瞠大眼,捂嘴惊叫:“二郎神?”
“姑娘有礼。在下杨戬,字二郎,姑娘叫我杨二郎即可。”帅哥抱拳一揖。
她立刻将72魔神雕塑扔到一边,绕着帅哥打转。据说杨戬是个“听调不听宣”的孤傲神仙,有着军人的完美性格,听从命令,鄙视拉关系套近乎,他劈山救母,宁住灌口不住天庭,还是天帝的侄儿……
八卦主义取得了思想控制权,她用手掩住嘴,悄悄问:“你是天帝的亲戚?侄儿?”又思是天帝一缕魂体入世,这么说来他和又思也算亲戚……
杨戬退开一步,拉远与她的距离,笑得有点无奈,“在下的母亲只是天帝的义妹。”
“……有,只是,没有你们故事中说得那么夸张。”
“你找又思什么事啊?”她支起耳朵,跳跳跳,又跳到他身边。
杨戬继续不露痕迹地拉开距离,“是有一点……嗯,重要的事。可否让在下见燕真人一面?”
“行,见多少面都没问题。”她只点头,脚步一点移动的意思也没有。
杨戬见她不动,只得提示:“可否请姑娘带路?”
“带路?”她愣了愣,恍然明白什么似的“哦”了声,伸出食指向右边一点,“又思在那边。你走过拱门,左拐,再右拐,看到一座清凉殿,又思就在里面。”
杨戬记下她的话,小心翼翼瞄了她一眼,“姑娘不和我一起去?”下来之前,太白星君扯着他的袖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一位姓莫的姑娘为他引路,具体原因没说,只给了一张莫姑娘的照片。是故,他才会出现在她身后。
“我?”她皱皱眉头,很快便舒展开,带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的笑为他引路。原来二郎神是个路痴啊……
如果杨戬知道她笑容背后的意思,会不会睁开第三只眼睛?
拐了两个弯,很快来到一座佛殿前。她指指叼着署片玩游戏的人,“你找的人在那里。”
杨戬仔细看去,只见一人用双脚倒勾在殿顶的梁柱上,一边玩游戏一边破口大骂:“你脑水肿啊!智商都缝在牛仔口袋里吗?在米兰玩了这么多年设计,游戏都忘光了吗?”
电脑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这边又叫:“我苹果你个花花!微子开是你自己的事,我怎么帮你解决?自己搞定!”
杨戬:“……”
莫沾:“啊,他在和千粉玩联机。”
“谁呀?”前一刻还在横梁上吊着的人,瞬间站到佛殿前。俊目含着隐隐戾气,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在下杨戬,见过燕真人。”
“杨戬?”俊青年扫他两眼。
杨戬上前一步,抱拳,“在下有要事请真人相助。”
“我不是道士,真什么人。”无事不登三宝殿,非奸即盗。
杨戬无奈,只得放低声音:“在下受众仙所托,有求于善士,还请善士伸以援手。我等感激不尽。”
燕同学扁嘴,“什么事?”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杨戬是被一票神仙推举出来的代言人,特来向燕又思求助。
事情的原因也不是很复杂。大概近十年以来,人间流行起同人小说,大量的耽美作者涌进写作圈,后浪前浪拍得不亦乐乎。这群耽美作者发发幻想也就算了,将武侠小说里的侠客文士借去另写同人故事也不是不可以,拿漫画人物去抽去鞭去虐去HE都没问题,偏偏近两年一些耽美作者越来越过分,居然将天上的神也拿去YY,好比孙悟空和小白龙、观音(伪娘级)和太白星君、太上老君和月老、善财(也就是红孩儿)和杨戬,更过界的是,他们还把杨戬和啸天犬写成了一对。
想象力就是创造力呀,关于杨戬的耽美同人,除了善财版和啸天犬版之外,还有小白龙版、金吒版、哪吒版、龙鱼版……气得二郎神差点不顾天规直接真身下人间。
他堂堂灌口二郎,怎可受此侮辱?
太过分!
“善士请看。”杨戬一弹指,一堆书凭空出现轰啦砸在桌子上,如果不是燕又思闪得快,这堆书现在肯定压在他身上。
“看什么?”燕同学蹲下来,拧起一本小说。
“这些就是罪证。”
“……”
“请善士救救我等的清誉。”杨戬急切地看着他。
燕又思摸头,“怎样帮?我又不写小说。”
杨戬沉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想了几个方法,不知善士觉得可不可行?”
“说来听听。”燕又思将椅子从书堆里拖出来。
杨戬瞅瞅他,再看看书边的莫沾,将一票神仙想出的办法一一陈述。
第一个方法,让耽美小说从此消失。不过被莫沾一句“肯定不行”否决掉。
第二个方法,让写耽美小说的作者受到惩罚,不过被燕又思否决掉。原因就是:人与非人都有言论自由,人家作者不过动动手打字写故事,没有犯法也不是恐怖行为,凭什么受罚。
第三个方法,给人间多制造几场灾难,分散人类的注意力,比如烧毁几座图书馆,雷劈几家印刷工厂等。反正发生在人间的大灾难都是神仙斗气的结果,有的是内斗,有的是外斗。
说完,就见燕又思歪头注视他,莫沾……随意翻开了一本书,正读得津津有味。
杨戬背上浮起一片冷汗,他咽下口水,试问:“善士觉得……”
“慢走,不送。”
“……”
“帮不到你。”
“……”希望破灭。杨戬灰头土脸地站起来,犹不死心,“善士……”
“你不走,我让沾沾COS你。”想当年在天地人神学院,他也深受其害,亲身体会到腐宅族的强大,其精神力足以让黄海倒流长江拐弯。
杨戬见他意态坚决,加上自身又不善言辞,只得转身告辞。
他一走,满天乌云转眼无踪,又是一片晴空碧扫。
如果这件事就此算罢,的确让人深感欣慰。可事情没那么简单。隔了几天,一位长得阴柔有余不辨男女的高挑美人带着两名美少年上门拜访。又思和沾沾正将两尊魔神雕塑浸在水里清洗,见到三人的时候,高挑美人睡眼惺忪,摇摇欲坠,要不是旁边两名美少年的扶持,只怕早就滚到台阶下面去了。
据他们自己介绍,高挑美人是观世音,两名美少年分别是善财和木吒。
原来神仙换了代言人。
观世音一开口满室都闻到酒味,要说他(or她)没喝醉,谁信?善财和木吒诚恳无比地将他们面临的尴尬解释了一遍,末了,善财气呼呼地说道:“善士,人间的耽美作者真的要好好教训一顿才是,要不是她们,我们也不会被流言缠身。上次我路过南极星君那里,却被几个老头子取笑,说……说……”
“说什么?”莫沾从情人肩上伸出脑袋。
“他们居然说‘几日不见,善财儿的小受气质越来越明显啊,哈哈’,气死我了!”善财双颊通红,又偏偏学足了南极星君捋胡子说话的神情,不仅莫沾笑到肚炸,燕又思刚喝了一口茶,闻言“噗”地喷出来,观世音恰巧在他的“攻击”范围内,满头满脸的水。
木吒的性子比善财斯文一些,赶紧拿袖子给观世音擦脸,也道:“善士别笑,天界如今已被腐败得不成体统了。那日菩萨喝多了趴在莲台上睡过去,我给菩萨披了件衣服,正巧被巡天的日游神看到,没想到过了几天,天界居然传出我和菩萨……我和菩萨……莲台共坐的蛰语……我、我百口莫辩!”
燕又思瞟了眼端坐得媲美木头乖乖让木吒拭脸的观世音,和沾沾对视一眼,蓦地捶桌狂笑,“哈哈哈哈——小受气质?哈哈哈——莲台共坐?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哎哟——”笑岔气了。
好嘛,又找到一个和千粉一路货色的家伙。观世音?不如叫伪娘更贴切。
“善士!”善财和木吒都是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被他笑得面上一下红一下白,尴尬不已。
等他们笑够了捂着肚子叫痛时,木吒又道:“不少仙君见了我们指指点点,虽然没说什么,可脸上的嘲笑谁看不出来。哪吒被那些仙君仙子逗得没办法,昨天还跑来我这里哭。我们兄弟如今见了杨戬不知多尴尬,还要绕道走,免得被一些好事的仙君逮到,到时又有话说。”
趴在桌上平息腹痛的两人又开始抖动双肩。
他们确定是来寻求帮助而不是来恶搞神仙名誉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天师的神仙,智商到底有没有二两半?
他们是神呐,不是废柴行不行!
笑到最后,燕又思不得不让师魁送客。忙,自然是帮不上啦。
一大神两小神讪讪离去,无功而返。
神的事,不需要人类插手,人类也没有资格插手。
关于YY和被YY之同人事件,对燕又思而言比任何一件事都要麻烦,那些智商二两半的神仙隔三隔五跑来哭诉,他只能一推再推,结果拖了半年也没有解决方案。
忙,他肯定不会帮。要到他这里来哭诉,可以,他当成笑话听就是。
在杨戬离开后,师魁就曾提醒他,上面的事,别管太多。
他才不管咧!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票闲到发霉的神仙在想什么,他们要的可不是他的援手,他们需要的是一个“首肯”。
神呐,主宰人间万物,操纵生死,制造灾难,他们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堕落到需要一个人类的帮助?抱歉,这点自知之明他燕又思还有。被腐宅族YY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天帝肯定不会理,要他以为,在八卦主义日渐泛滥的天界,这些小道消息还能调剂身心,延年益寿。正因为天帝不会顾及这种小事,他们要惩罚作者大闹人间一定要师出有名。他的身份其实有点尴尬,上面八卦来八卦去,想必没有哪位神仙不知道他是天帝一缕魂体入世,如果他答应帮助他们,也就是以天帝的另一种化身给了他们祸害人间的通行证。给他们去想!
上个月,那只躲在医院的白骨妖不知哪根筋不对(他还有筋吗),跑到他眼皮下晃,还抱了一大束夸张的玫瑰送给沾沾。他这些年耐心没增多,不过待人处事学了些圆滑,先把蔡凋电到散架,再拉了沾沾直接去签名盖章——沾沾从此升级为燕太太,看看还有谁敢打他老婆的主意。
接着,他们环球旅行多了一个节目,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就玩一次入乡随俗的婚礼,拍照留影,以彰后世表率。现在,他家的“新婚”照已经挂了半片墙,并且持续增加中……
两年之后,他升级成了老爸。
其实,当年听沾沾对风雷小鬼说“大不了我以后把你生下来”的时候,他知道牵绊已在无形中开始结网。被钟馗误伤的风雷小鬼正是当年沾沾怀中的那一个,既然网已结成,他打上最后一个结也无不可。
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他们哪里也不去,静静生活在背云寺里,就像所有寻常夫妻一样……呃,大概在上孕婴课的时候摆了几次乌龙,不过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教训那些不长眼的非人然后顺便劈坏了几间课室,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这全怪蔡凋。沾沾已经是他老婆了,风骚骷髅还想妄图勾引吗?
好在有惊无险,沾沾平安生下了一个男孩。
遥远的父母通过师父寄来了很多礼物,他也拍了满满100G的短片寄给他们欣赏。孩子满月的时候,师父回来,抱过他儿子,长长一叹,“这孩子有灵气,却无霸气,以后,祖孙可以平安相处了。”
……是说他儿子可以见他老爸,而他这个儿子却不能见老爸的意思吗?
他怎么这么命苦……
千粉见了他儿子的第一句话既然是——“又思,我要做干爹!”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六个月的小婴儿已经蹭得千粉满身口水。然后,千粉兴高采烈(他有病)指着口水印,告诉他这件衣服的市价是8650欧元,全球只有六件,绝版的,他可以不赔,不过条件是让他当干爹。
这家伙卑鄙无耻见缝插针胡搅蛮缠兼脑水肿的弱智行为,就是为了当他儿子的干爹?
他没说不同意好不好,不能多等几十秒让他把话说出来?居然威胁他。
看在千粉一下飞机就直冲他家的辛苦上,他替儿子默认了这位美人干爹。以后,儿子的衣饰品味就交由美人干爹培养了。
岳父岳母每周都会来看孙子,有时候是沾沾带儿子回家小住几天,以解他们的相思之苦。他是很尊敬两位的,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沾沾,一想到这个,他的尊敬就会更上一层楼,老人家说什么他都点头。
等到儿子两岁的时候,他们会带他一起环球旅行,外出的时间尽量控制在一周以内。因为唐淇冰的鉴定工作一直交给沾沾在做,在他的宣扬下,沾沾“古玩镜鉴人”的名气越来越大,已经是后辈眼中神龙不见首尾的高人了。
有妻如此,有子如斯,每每看着他们,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他就已经觉得全身充满元气。那种感觉很美好,很充实,很富足,有一种“人生就是如此”的惬意。
当年,他的出生是不是也给了父亲这种感觉?
如果他的出生为父母带来远行的离难,那么,愿以牧能让父母重享天伦。
他的儿子,燕以牧。
又是一年夏杀时节。
嗯——用力!
嗯——用力!
三岁的燕以牧扭着小屁股,从储物室里拖出一把灰蒙蒙的长剑。
圆圆的小脸蛋还有着很大的成长空间,大大的杏核形眼睛显然承袭自父亲,假以时日便是一双无人可及的诱人眼眸,鼻子和嘴可见母亲的秀美,娇嫩的小脸和柔软的黑发时常令人爱不释手。
干爹和魁叔叔在帮爸爸搬东西,天方哥哥在搬东西,常用盾牌托着他玩飞飞的小哥哥也搬东西,他们好忙的样子,他都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们……没办法,使出吃奶的气力也抱不动长剑的小家伙只能站在门框后叫:“妈……妈……”
莫沾闻声走过去,看清儿子手中的长剑,表情一讶,“闪电……”
指腹拭去剑身上的灰尘,十六个字出现在眼中——逢凡杀凡,逢圣杀圣,风行草偃,号令八方。
当年她带回的这柄金刚王宝剑,一直被又思扔在储物间里,让它面壁思过。这些年,又思没提过它,也没想过要用它,似乎,金刚王宝剑就这么被他埋在一层一层的旧物下,随着时间,遗忘了。
见母亲不说话,燕以牧伸出小手在剑柄上摸了两下。嗯,满手灰……他偷偷背过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一只手从母子中间伸过来,握起剑柄凛然一竖。
清泉般的剑鸣震荡开去,银芒迸裂,年久的灰尘仿佛龟裂的画布,一片片慢慢剥落。
举剑在手中转了一圈,迎着阳光,剑身光滑一如昔时,银身如水,悠然神远。
“爸……爸……”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向自家老爸伸出小胳膊,要抱。
单手抱起儿子,燕又思反手将金刚王剑刺进佛殿大柱里,只余剑柄在外面。他捏捏儿子的小脸,微笑,“喜欢那把剑?”
“嗯。嗯。”小脑袋重重点了两下。
“它叫闪电。”两指继续蹂躏儿子粉嫩的小脸,他哄道,“等你哪天能把它从柱子上拔下来,它就是你的。”
“又思!”莫沾大叫。
“没关系。”安慰地搂过妻子吻了吻,他放下儿子,走进储物室继续搬杂物出来晒。
小家伙“啪达啪达”跑到剑柄前,踮起小脚又蹦又跳也摸不到,嘴角一扁,不高兴了。爸爸骗人,他都摸不到,怎么拔出来……
剑是斜斜埋入大柱里的,剑柄离地大概有一米多的距离,三岁孩子的身高自然触不到。不过,有了这个目标,燕小朋友隔上三五天就会跑到柱子前面跳一跳,希望自己能快点长高。
等他六岁拔出闪电的时候,兴奋得跳上殿顶砸碎了一百零八片瓦,还扛着闪电绕着背云寺跑了十三圈,拍成DV送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干爹师爷爷等等等等。总之就是人人都知道他把闪电拔出来了——这是以后的故事。
现在,燕小朋友绕着柱子蹦蹦跳跳的时候,回来看干儿子却被强行拖来搬东西的沈干爹终于爆发了他的第一口怨气:“为什么我总是要给你搬东西?”
燕同学摊手,“这是命运的决定。”
“燕又思,你这三年过得太顺了是不是?”沈大设计师吹着手指叫嚣。
“是啊。”燕同学理所当然地点头。点完头后,他回想了一下,发现从以牧在沾沾肚子里到出生再到现在,真的没什么大麻烦。
他的生活好宁静啊……那些非人怎么会这么乖?
低喃被师魁听到,红发的龙神哑然失笑,“因为那个时候你紧张到杀气全开,My lord!”
沾沾怀孕之后,又思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紧张,紧张到神经衰弱。那些被他收敛的灵力就像脱缰野马,完全失控,他整个人就是一颗移动的不定时炸弹,谁要是在那个时候惹到他,肯定被炸得魂飞魄散。所以,但凡又思过境,非人跑起来都是带尾烟的。
以牧出生的时候,以医院为圆心,以千米单位为半径,万人空巷,非人全部背起包袱躲到深山老林去修炼。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以牧会下地走路才略显好转。
说起来,又思给以牧换尿布的样子真是好威严啊……
“听到没有——”沈千粉大笑,“你的气势啊,惊涛骇浪,黄河荡漾!”
燕又思不含任何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无语。
“请问——”沈同学咬牙,“你那是什么眼神?”
“纯洁的眼神。”他又瞟了他一眼,似在说,少见多怪。
“……”被呛得半死的沈同学忍不住扑向蹦蹦跳跳的小以牧,飙泪,“乖儿子,快给干爹治愈一下受伤的心灵。”
“你有心灵这种东西吗?”燕同学在友人身后放冷箭。
沈千粉这次没理他。有干儿子在手,万事足矣。至于后面的小冰刀小冷箭,他大人不记小人过……被这家伙当了几十年的钓妖虫子,他还有什么看不开。
趁着休息,莫沾为他们端来瓜果。见千粉拿着葡萄逗以牧结果被又思一脚勾翻凳子,她忍不住笑出来。
都是爸爸叔叔辈的人了,行为有时候却幼稚得像孩子。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五师兄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她身后的墙上,望着院内针锋相对的两人,唇角向上弯起,“他们的存在,都是奇迹。”
她学着五师兄靠在墙上,支起耳朵,“有什么秘辛吗?五师兄。”
“秘辛?”五师兄瞥了她一眼,摇头,“又思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当时我们几个师兄弟还跟着师父修炼,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们都惊叹世间上居然会有又思这种人,他本身就像一个封藏多年的宝藏,灵力源源不断从体内流畅出来,却不见衰竭。他是天生的修行者。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想他会出家……兹……”
胳膊被两只手拧出一块,痛得五师兄什么话都忘了。
什么叫又思会出家……我拧我拧我用力拧……
“我错了我说错了啦,沾沾——”见她还是脸色不善,五师兄赶快转移注意力,“我是说如果他没有遇到你,可他很幸运地遇到你了。沾沾你是他的幸运……对对对,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捏到指甲发酸,她才气鼓鼓地放过五师兄。
视线,自自然然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看去,就如苹果受到万有引力的吸引。
或许五师兄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观察又思,所以觉得他是奇迹,她倒不觉得。又思是有点大大咧咧火火爆爆,脾气也像旋风不可捉摸,可真要接近了他,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循规蹈矩的人。
以他的能耐,想闹什么事不可能呢?偏偏他什么事也闹,乖乖地住在背云寺里,以夸张过头的灵力去解决困扰人类的非人事件。
他自己都有点混沌——可能,而他的本能却在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人生。从成长、求学,到他们相遇、相恋,以至闪电结婚和以牧的出生,每一步都很标准,完全没有出格。就连她曾经脸红地想自己会不会未婚先孕,他都给她打击掉,还严肃认真地扔出一句:“无周公之亲,不得行周公之事。”她直接晕倒。
就算是现在,他们之间的纠缠也是由情生意,因亲昵而亲狎,因亲狎而牵绊。他不会说那些好听肉麻的情话,学生时代没有过,而今也不会有,但他会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如高贵尊雅女皇,一笑一动都被那绝世无双的神祇……膜拜。
曾经,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就喜欢,就是喜欢。只是单纯地看着他,微微的笑,简单的动作,心里就有一种喜悦感。现在,她想她是那么那么的爱他,爱到深于骨髓,爱到浓于血水。
在多愁善感的读书岁月,与友人聊起爱情和未来,友人让她在生离和死别中二选一,她当时选的是生离。死别令人伤痛,如果万不得已非要做出选择,她宁愿生离,莫要死别。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
她以为这样的选择已是委婉的救赎,时至今日再去回想,心中的选择已宁愿是死别。
如果知道以后的生命没有他的存在,她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
“妈……妈……”儿子叫着向她扑过来。
蹲下身,让小小的身子冲进自己怀里,她摇头丢掉刚才的思绪。这些话可不能对他说,要是让他知道,只怕又要板起脸训她一顿。实在是,板起脸的他不但让人敬而远之,非人更是千山鸟飞绝,彻底的冰封三千里。
想想就好,不告诉他……默默告诫自己,她抱起以牧,远离战争圈。
尾声 可以为之的人生
四岁的燕以牧小朋友正处于混沌蒙昧的年龄,纯洁烂漫,无法无天……好吧,他还有点多愁善感。
“唉……”乖巧俏皮又Q劲十足的燕小朋友坐在秋千上,发出一声悠长稚嫩的叹息。
他好喜欢黏着爸爸妈妈的啊,他还可以自己踩着小单车去看爷爷奶奶——咻——咻——咻——风雷小哥哥的速度可快呢,但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说他应该接受“常规教育”,不能总这么跟着爸爸妈妈满地球乱跑。他撒娇,他生闷气,他不理爸爸妈妈,他不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一哭二闹三绝食,他蹲在后院拔草画圈圈,他躲起储物室不让人发现,所有他能的他会的都用尽了,结果换来爸爸冷冷的一瞪……他含着眼泪扑进妈妈怀里,再也不敢任性了。
就这样,他被爸爸妈妈扔进了幼儿园。
好想哭……
——我恨常规教育!
委屈地揉揉眼睛,他向远远的办公楼看去。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办公室里,范老师正在和爸爸说什么,爸爸望着他这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有,对范老师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反应。
没反应才好,他不喜欢范老师看爸爸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范老师每次问他问题都是你家怎样怎样,他家很好啦,不用怎样怎样。明明就是范老师很想见爸爸,却拿他当挡箭牌,还向爸爸告他的状——因为他“尊敬”了隔壁班的孙老师。
也没什么啊,他是真的尊敬隔壁班的孙老师嘛,爸爸告诉过他,对人和非人都要用敬语。
他就是说了一句“我苹果你个花花”而已,有错吗?
还有啊,不管范老师在爸爸面前说什么,他绝对相信爸爸表情都不会动一下。
哼,他这高傲冰冷俊美到让人眩晕的爸爸,是很难被取悦的。
范老师什么时候才把他的状告完啊,肚子好饿……嘟起粉滑的小嘴唇,他只能无聊地踢腿荡秋千。
他打错电话了,应该叫妈妈来。
不过,爸爸妈妈最近在吵架,因为五叔叔说爸爸在外面惹回来一个妹斗。
什么是妹斗?
就是忠诚度纯金级、擅长花式格斗的大眼睛少女——干爹这么告诉他。然后他理解了一下,对比了一下,终于明白了妹斗三元素:战斗力强、眼睛大、死忠。
爸爸惹回来的妹斗眼睛是蛮大的,对爸爸的喜欢也蛮死忠的,战斗力……唔,应该也很强吧。五叔叔说,两个月前,爸爸出场帮人家清理一个地妖(就是地下的妖怪吧,他想),妹斗就是那家人的小女儿,因为地妖很狡猾,爸爸花了半个多月才将地妖和妖的残留物彻底清理干净,并且爸爸就这样和妹斗朝夕相处了十几天。又因为战斗激烈,肾上腺分泌过量,妹斗被他这高傲冰冷俊美到让人眩晕的爸爸彻底迷住了,不远千里跑来找爸爸,还在他家门口扬言——“我缠定你!”
就算妹斗被爸爸拒之门外她也坚持不懈……五叔叔说他会用成语了。
爸爸在家外设下禁界,妹斗只能绕着他家外墙转圈圈,完全进不来。就是这样她也没放弃,天天睡在他家外面的树林里。晚上有点冷,妈妈怕她睡在树林里会生病,半夜悄悄拿了一张被子给妹斗,他跟着妈妈,看到妹斗裹着睡袋睡在吊床上——她当自己在露营吗?
妈妈把被子给妹斗盖上,妹斗突然伸手抱住妈妈,嘴里说:“又思——又思——”还在妈妈脸上亲了两下……妈妈脸绿了。
又思是爸爸的名字哦。
妹斗放开妈妈,整个人缩进睡袋,被子把她的脑袋盖住,像吊在树上的虫蛹一样,就是有点过大。妈妈虽然脸绿,但还是仔细地帮妹斗把被子卷起压好,只不过妹斗一直在说梦话:“又思……又思……我好喜欢你呀又思……”她每叫一次,妈妈的动作就会慢几分,最后,妈妈的脸变成铁青色。
现在的惨况就是——他在幼儿园水生火热,他家爸妈却在冷战。主要是妈妈不理爸爸,爸爸又不会低声下气哄女人……是指妈妈啦。
“以牧!”俊美的男人不知何时走到自家儿子前面,伸手将他抱离秋千,“肚子饿不饿?”
燕小朋友按按小肚子,张开双臂怀住自家老爸的脖子,娇憨地点头,“有一点。”
“和老师说再见。”
“范老师再见!”真想永远不见……燕小朋友偷偷腹语,更加肯定了——我恨常规教育。
“以牧再见!燕……燕先生,再见……”秀丽的范老师目送父子二人坐进炫银色的轿跑,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进车,爬上后座,燕以牧小朋友赶快问亲亲爸爸:“我是不是做错事了,爸爸?”
“没有。”转着方向盘的冷俊男子对儿子扯出一个淡淡的笑。
“我以后还可以尊敬老师吗?”
“当然可以。”
耶!燕小朋友在心里雀跃,嘟嘴想了想,再问:“爸爸,妈妈还是不理你吗?”
“……”升级为爹的燕同学嘴角一撇。是啊,沾沾正任性地和自己闹脾气,为期之长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这种问题要他怎么给儿子解释?
当我们让小朋友不要任性的时候,我们却在任意妄为。
虚伪的人类啊……
眼见俊美到让人眩晕的父亲陷入沉思,以牧小朋友用他现在还不能理解但被大人称之为“同情”的表情瞅了一眼,认真地说:“爸爸,我们今晚一起睡!”
“……没问题,乔教授,明天我就可以把雕塑给您送过去……对,已经修复好了……不客气,再见。”收了电话,莫沾扭扭因劳累而酸痛的肩,绕着院廊散步。一边走,一边算着以牧到家的时间。
自从将小家伙送到幼儿园之后,身边没了时时跟随的小身影她真有点不习惯。不过想到四大长辈苦口婆心地说常规教育怎样系统怎样完善,虽然有点模式化但也不是没用,你们带着他四处乱跑又没办法教给他有用的知识这不是害他吗……总归就是:孩子应该受到系统性的常规教育。
在真理面前,他们低头了。
以牧的接送一直是又思负责。想到第一天小家伙推着他的小单车站在门口,以为他们会让他自己一个人踩去幼儿园的时候,她的胸口就莫名的涨涩,是欣喜,是愉悦,也有一些刺痛和难受。
她当时就红了眼睛。
他们的儿子呢,眨眼就四岁了,再眨两下眼,他是不是就长得和又思一模一样了呢?
那天的又思没说什么,让她留在车上,他抱了以牧进幼儿园。
坐在车里,她制造了一堆的纸巾垃圾。
回到家,又思抱着她坐了整整一天。他们静静地拥着,不必说什么,只让彼此的体温填补心口那抹因失落造成的空寂感。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她因以牧离开(只是上幼儿园啦)还没有平复的感情缺口在看到不知从地球哪个海沟里冒出来的妹斗时,“呼”的一下子塌陷掉,变成了无底深渊。
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偏偏就是……意难平。
她和又思都没什么争吵的经验,气到最后,除了不理他,她实在找不到其他有效方法。又思身上本就带有魔鬼元素,旁人很容易因为被感染而喜欢他,若是不怕他的冷脸,哈,恭喜,你修成正果了。妹斗对又思就有一种近乎魔鬼般的崇拜——狂热崇拜某人或某物——简称魔鬼崇拜。
不过这也不奇怪,年轻少女涉世不深,又思又属于那种有型有色的男人,在驱逐非人的过程中妹斗被又思所救,目睹了他天人般的烈火身姿,一颗心自然就轻轻飘飘落在了又思身上……她为什么要去理解妹斗?
摇摇头,她拉开后院侧门,抬眼就看到妹斗在五米之外的小树林里练拳脚,旁边是半人高的旅行包。见她出来,妹斗回头瞥了一眼,动作继续。
为什么她觉得拳风越来越犀利?
老实说,眼前的妹斗是个很漂亮又充满活力的少女,大概十八九岁吧,及腰的长发辫成两条粗粗的大辫垂在肩上,绛红色运动衣,是她喜欢的颜色。不过每次看她把手劈在树干上,她就觉得肉痛一次。
“那个……”不能总叫她妹斗吧。走出几步,她想了想,轻声问:“怎么称呼?”
妹斗早在她靠近的时候便停下动作,睁大眼睛盯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突然大叫:“哇!姐姐,你真是好……非主流哦,怎么称呼这种舌头打结的话你也说得出来实在是太厉害了。”
她脸皮一跳。
“又思是不是喜欢你这种调调?好,偶也要向他喜欢的类型进化——”火焰燃烧在眼底,战斗力少女强气全开。
不必在意妹斗的话吧……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正常点,微笑,语调却夹了淡淡冰霜:“名字。”
妹斗将粗辫一甩,食指指在她鼻尖不远处,“你听好,我叫任腾腾,是你命中注定的情敌!莫沾,我今天就向你挑战!又思是我的!”
强气迸发,妹斗娘眼看就要豪迈三千里,冷不防莫沾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扯,将她扯得撞倒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抬手,照着臀部就是一巴掌。
拍完,不等任腾腾反应过来,她用力推她站起来,捏着她的下巴,冷笑,“少在我面前卖萌卖肉卖杀必死。想雷我,过几年再来。”她在卡CO社混的时候,好歹也是个社长……挂名而已啦。
妹斗……是说任腾腾,被她出格的言行唬住,半天没反应过来。等臀部被袭的少女明白自己受到怎样的“羞辱”后,昂头尖叫:“啊啊啊啊啊——你打我?”小宇宙爆发。
侧院的门在小宇宙面前关上。
空荡荡的树林里,只有一人燃烧着她熊熊烈火的战斗强气。
“莫沾你别逃!胆小鬼!”任腾腾向侧门冲去,却总在五米的地方遇到无形的空气屏障而被弹开,“我一定会冲进他心里去的!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叫嚣在院外响起。院内,莫沾盯着自己的掌心,哑然失笑。刚才的行径,她也太不成熟了,唉……
不过,心情好了很多。
虐待别人就能减少自己的心魔……这句话谁说的?真是至理名言。
第二天。
天蒙蒙亮,燕以牧小朋友踩着小单车跟在自家爸爸后面晨练。爸爸跑得很慢,可他还是要拼命踩拼命踩才能和爸爸并排。好在有一条很平的上山路,他和爸爸沿着路边跑,跑到上面的快乐疯人院后调头回家,时间正好可以吃早餐。
燕以牧小朋友今天的心情非常好,因为今天是休息日,不用去幼儿园忍受常规教育——他恨常规教育。
踩了一会儿单车,他听到后面传来打招呼的声音:“又思,早!”
嗯,是妹斗的声音。他忘了,妹斗总是借晨跑的时候和爸爸说话,陪他们跑一圈,到家后被拦在符界外面跳脚。
爸爸都不理她的,可她总是会说“你喜欢什么你讨厌什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喜欢我我知道我慢了一点这么迟才遇到你可是你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我很喜欢以牧真的我会很爱他很爱他像爱你一样”。有些话他听不懂,不过他有听到妹斗说爱以牧哦。嘻嘻,看在妹斗这么爱他的基础上,他就不到妈妈那里告她状了。
他慢慢地踩,慢慢地踩……
不要催啦,再催他,他就更恨常规教育了。
妹斗的声音其实也不难听,眼睛又大,对爸爸又死忠,好像也比妈妈能打,可是她没有妈妈香,没有妈妈漂亮,没有妈妈……嗯,总之就是比不上妈妈,虽然他很高兴她说“爱以牧”,不过要是拿妈妈和妹斗选,他还是选妈妈。
踩呀踩呀,他们终于踩回家门口了,妹斗进不来,在后面哭着大叫:“又思,你要怎样才肯喜欢我嘛!呜……坏蛋……坏蛋坏蛋坏蛋……”
他跳下单车,看到爸爸不耐烦地抿了抿嘴,转身走向妹斗,声音就像他吃雪糕之后哈出来的气,“我没把妖灭干净吗?”
妹斗摇头。
“你们差我出场费吗?”
妹斗继续摇头。
“那你来我家有何贵干?”
“我……”妹斗低下头,小小声说,“我喜欢你……”
爸爸有一下子没说话,他只能看到爸爸的后背。毛巾搭在爸爸脖子上,每次晨跑爸爸只出一点点汗,毛巾都给他擦汗擦嘴了。爸爸的头发很黑,又软,爸爸白皙的耳朵被软软的黑发盖去一半,若隐若现,爸爸的侧脸很漂亮,他发现除了干爹之外没人比爸爸漂亮。妈妈说他长大了会和爸爸一样,他很高兴。
就在他努力把单车推过台阶的时候,爸爸开口了,一个字——“滚!”
妹斗石化。嗑啦!嗑啦!裂成很多很多小块。
爸爸走回来,左手抱他,右手提起他的小单车,气都不喘地进屋。
门关上。
嗑啦!嗑啦!门外还是有这种声音,他想……妹斗肯定还在分裂。
午后。
小小的身体在床上翻来翻去,无法入睡。
秋天了,他不想睡午觉……反正妈妈给什么教授送雕像去,爸爸被五叔叔拉去前院,天方哥哥和瑶姬姐姐也不在,哈,他的自由时间。
小身影“咻”的一声直挺挺坐起来,快乐地跳下床,拖着小鞋子往外跑。
我要去后院捏泥人……燕家小朋友以牧抱着颜料跑到后院,刚放下一堆笔笔罐罐就听到墙外传来“嘭嘭嘭”的声音。他拉开门轻轻探出小脑袋,看到妹斗在用拳头敲树,嘭嘭嘭的声音就是这样发出来的。
他还是不要打扰妹斗吧……燕小朋友正要将头缩回去,任腾腾突然回头。视线相撞,燕小朋友一呆,忘了将头缩回去。
“以牧……”任腾腾扬起笑脸,“过来,快过来。和姐姐一起玩好不好?”
燕以牧摇头。
“那……姐姐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燕以牧继续摇头。
“你也不喜欢我吗……”任腾腾垂头丧气。
燕小朋友歪歪头,见她很难过很想哭的样子,便拉开门走出去。站在任腾腾前面,他昂头认真地问:“妹斗,你为什么要喜欢我爸爸?”
“……妹斗?”任腾腾嘴角抽筋,别开脸深呼吸,深呼吸,吸到满肺冷静了,她才扭回头,以轻轻柔柔地声音说:“我叫任腾腾,你可以叫我腾姐姐,好不好?”
“好。”燕小朋友毫不腼腆。
任腾腾拉过小板凳和他一起坐下,盯着漂亮的小脸蛋,脑海中闪过另一张相似的脸。燕以牧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糖,“给你。”
任腾腾盯着小手掌和掌心上的糖,仿佛被雷劈中,半天没反应。就在燕以牧以为她不喜欢吃糖要收回来时,她一把扑上去握住小手,哇哇大哭,“我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为什么我们不能早点遇到?我好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啊……他不理我,我以后怎么办啊……”
四岁的燕以牧被她突然的情绪吓到,僵硬着小身子让她抱个满怀。等她哭够了,将脸伏在他的小肩膀上慢慢抽泣的时候,他弱弱地问:“你为什么喜欢我爸爸?”
任腾腾拥紧小身躯,轻喃:“为什么……我爱他……”静了一会儿,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是啊是啊……我爱他……爱他孱弱的身躯,爱他锐利倔强的眼神,爱他精致到骨子里的气质……”到最后,低喃都被她含在了舌尖。
有些话燕以牧听得不是很懂,迟疑了一小会儿,他慢吞吞抬起手,学着爸爸的样子轻轻抚拍任腾腾的背,奶声奶气地说:“爸爸爱的是妈妈,他不会爱你的。你为什么还要住在我家后面,这里一点也不好玩。”
任腾腾感受着小手一拍一抚带来的温暖,突然精神一振,“又思……我是说你爸爸,有没有特别喜欢什么的习惯?”
爱一个人,就要投其所好。
“妈妈。”燕以牧嘴里脆生生嘣出两个字。
一颗名为“沮丧”的子弹“咻”地射进任腾腾胸口……没关系,她继续振奋精神,“那又思有没有特别讨厌什么?慢慢想,仔细想。”
再接再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嗯……爸爸讨厌的东西……好像没有……”燕以牧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大叫:“啊,蔡叔叔。”
“蔡叔叔?”
“就是医院的蔡叔叔啊,他很喜欢妈妈,所以爸爸讨厌他。”蔡叔叔每次来都会打雷,爸爸让他识相闪边,然后他就撑着腰回去。天方哥哥说他是被雷劈到腰了。
任腾腾思量了片刻,捧起小脸,盯着漂亮的大眼睛,认真地问:“以牧,你爸爸有没有说过他在哪里遇到胆小鬼……就是你妈妈,他为什么会动心……就是喜欢你妈妈?有没有?”
打蛇打七寸,她一定要破坏他们……不是,是争取又思。
燕以牧想摇头,可是他的头被任腾腾捧住,动也动不了。他有点委屈,嘴角往下一撇,“我不知道……”
“再仔细想想,他们有没有提过……”
“不要!”燕以牧用力甩开任腾腾的手,嘟嘴跑得远远的,大声说:“爸爸才不会喜欢你!他喜欢的人是妈妈!爸爸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妈妈了,妈妈是爸爸的心肝,是爸爸的太阳月亮和星星,是爸爸的女神,是爸爸的Honey,是爸爸的猫咪……你……你快点回家嘛,晚上好冷的。”
说完,飞快溜进门,从门缝偷偷往外看。
他看到妹斗保持呆坐的姿势,没有动,一直一直。他的脖子都扭痛了妹斗还是没动,他抿抿小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转身去捏泥人。
任腾腾不知僵硬了多久,直到一只手轻轻拍上她的肩,她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
“你是谁?”她揉着麻痛的腿肌,瞪视突然出现在小树林的男人。男人不失俊美,但气质不足,比不上又思。
男人竖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放在唇上,轻轻做个“嘘”的口形。向紧闭的后门瞥去一眼,男人微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刻意停了停,男人继而道:“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任腾腾白了他一眼,不打算搭理。她只是爱上一个有妇之夫,不代表她没智商。
“你想要燕又思。”男人并不介意她的冷漠,别有深意地一笑,“而我……想要莫沾。不如……我们合作。”
“……”
“得不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这种感觉……你懂。明明就在眼前,你拼命伸出手,却怎样也抓不住……那一点温暖……心口就像万蚁噬咬,它们一点一点吃光你的心脏,让你痛彻心扉,然后钻进你的骨头,咬烂你的骨髓,可你却依然魂萦梦牵……”捂着胸口的男人冲无尽的天空茫然一笑,午后的阳光落在俊美的脸上,双眼却仿佛冰冷的黑晶,没有温度。
蓦地,任腾腾心口一痛,戚戚焉。她脱口问道:“你是谁?”
“蔡凋。”
“是你。”她刚从以牧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我。”蔡凋姿势不变,调子缓缓的,“与其得不到,不如毁灭……也许更好……”
任腾腾忽地睁大眼,心有所动,“与其得不到……不如毁灭……与其得不到……不如毁灭……”喃喃念着这两句,她的眼底有什么在改变。
蔡凋的视线不知何时从天空收回来,默默看着她,不再开口。在近乎催眠的低喃慢慢低下去之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得不到的,就毁灭吧!”任腾腾脸上浮现一缕诡异扭曲的微笑。
莫沾送完雕塑还未到家,接到任腾腾绑架以牧要挟的电话,立即心急火燎赶往她指定的城边废弃工厂。
以牧小小的身体被一团透明的胶质物包裹成一个圆卵形,被不知名的黏液粘在废弃的钢架上。莫沾焦急上前,掌心轻按胶体,感到柔软的液体弹性。她在胶卵表面画上符文,轻喝:“破!”
胶卵爆裂,黏稠的液体溅散开。她顾不得溅了满满一身,接住以牧察看他的呼吸。感到指间脉搏平稳,仿佛只是睡着,她暂时松了一口气。
身后有响动,她不及回头,冰寒的气体四面八方涌出来,将她和以牧包裹在一起。
也许不是气体……像……
水……在意识落进深渊的一刹那,她收紧双臂,将以牧牢牢护在怀里。
巨大的透明胶卵里,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拥在一起,仿佛沉睡。胶卵的表层类似海洋里的水母,随着气流的波动缓缓荡漾。卵内的胶液随着表皮的起伏微微动荡,像一只吟唱的摇篮,未给母子二人带来任何难受。
死寂的废弃厂房里,传来两道声音——
“你确定他会来?”是任腾腾。她站在光与影的交汇线上,身后一片黑暗。在那片黑暗里,仿佛有什么,蠢蠢欲动。
“肯定会。”
“我只要一个小时……”任腾腾笑着,大眼黑得过分。
只是,她的笑只弯了一半,一辆暗银色金属兽破门冲进来,伴着一道隐忍欲发的怒吼:“老子给你一分钟!”
“又思——”任腾腾欢叫着扑上去。
一道昧火疾射她的眉心。
任腾腾脸色大变,飞身退开,地狱昧火擦脸而过,在颊上留下一道红痕,“你……”她大怒。
燕又思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十指指尖点燃焰火,双手交错如重影,在空气中拉出一张橙色焰网,低喝:“缚!”
火网携着灵性,秒速扑向任腾腾,兜头将她网个结结实实。
“放开我——放开我——啊啊啊啊啊——”凄厉的尖叫从任腾腾口中翻涌而出,随着火网的紧收,她整个人被缚成粽子般一团,“燕又思,你不怕我杀了他们!”任腾腾在火网中狂叫。
“有命你可以试试。”玉面狰狞,俊绝的脸上一片寒冰。
任腾腾挣扎着从火网缝隙中伸出一只手,手臂里仿佛有虫在涌动,令人毛骨悚然。蓦地,皮肤破裂,两道长长的圆筒形触手伸出来,抓向胶卵。只是,在触手伸及胶卵的前一刹,龙气震荡,触手转眼萎缩枯化,胶卵也在同时迸裂,两道身影不约而同接住莫沾和燕以牧。
是红发的龙王和俊秀的少年。
“燕又思——”任腾腾抱住头放声尖叫,“你为何要阻我!为何要阻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网渐缚渐紧,哀叫之后,任腾腾蓦地收了声音,停了动作,仿佛一具躯壳定定站在那里。
慢慢地……慢慢地……任腾腾向后倒下。
在师魁和天方的保护下恢复意识的母子二人正被尖厉的音波刺得耳膜发痛,突然之间声音停止,一大一小扭头看去,相似的眸子同时瞪大。
任腾腾倒下去了。
任腾腾还站在那里。
就像分离的景象,一个任腾腾昏迷倒下,另一个却仍然被束缚在火网里,面色阴沉。
燕同学的脸色不比火网中的任腾腾好看,可以说,铁青。
俊目浅浅一眯,“你没死……”
“哈哈哈哈……你想不到我会在最后将自己化为幼卵植入这个蠢女人的身体里吧,燕、又、思!”
“是,没想到。”燕同学并不怕承认自己的无知,“不过,再见,夷蝼。”双掌凌然一拍,火网燃成火球,阻拦了任何可以生存的希望。
当初他焚毁妖物时,的确没察觉夷蝼将自己幼化潜伏于任腾腾体内。只有当任腾腾情绪急变、由爱生恨时,妖种才能吸收能量破体而出,成功侵占她的身体。但短短时间就成长到如此力量,绝非一己所为。
焚灭的火球渐渐缩小,其内的妖物皮肤龟裂,满目狰狞,但无论怎样挣扎都阻止不了身体的灰化。
“蔡、凋!”燕又思咬牙切齿。
一直站在阴影深处的白骨妖含着盈盈笑意走出来,双瞳映着两点火球,惋惜不已,“还差一点,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莫沾怒斥,因为牵连到以牧,她现在一肚子火。
“可惜我差一点就得到你呀,亲爱的。”退去医生伪装的白骨妖双手捧心效法西子,秀眉轻蹙直比黛玉,“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沾沾。以牧我也喜欢,不会伤及他。我只是让任腾腾……哦,是夷蝼,我让她吃光你的记忆,你就不会记得燕又思是谁,我等你睁开眼……你珍贵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我,你就会爱上我……”
气场霎时一变,冷意入侵。
蔡凋犹不知死活,眼角向莫沾一挑,公然调情,“我再让夷蝼把燕又思的记忆也消化掉,她就可以得到燕又思。瞧,多好的计谋啊!我真是人如其名,一箭双雕……”尾音拖得长长的,言语之间颇有沾沾自喜之意。
妖之心,何其险恶!
莫沾欲哭无泪,“你要是想找老婆,为什么不去找白骨精?”
蔡凋惊讶地睁大眼,“咦?你是说……被金毛猴子打死的那个?”
“……她比较配你。”
“哎呀,沾沾……”蔡凋捂嘴闷笑,“那是我用来逗猴子玩的好不好?”千年的岁月,寂寞……无聊啊……
“我让你一箭穿心,好不好?”燕又思炸翻了。
蔡凋倏地沉下脸,更怒,“来呀,我2900岁的白骨妖会怕你!”
2900岁……年龄年龄,他暴露年龄了……
天方睁大明亮的双眼,梦幻低喃:“大妖……我的终极目标……”
“……”师魁对他的反应一时无语。
对峙现场上——
“好!”燕又思俊眉倒竖,杀意暴涨,“我就送你重生为人!”指印翻结,赫然是天龙八部神鬼印。
间隙之间,地面突然跃起三道黑影,一道袭向燕又思,一道甩向莫沾,另一道则卷向昏迷的任腾腾。
众人定眼看去,三道黑影竟然是三条粗如蛇蟒的圆状肉体,深褐色,像尾不似尾,像足不似足,不知什么东西。
燕又思被缠住手脚,以牧被师魁抱在怀中,闪过偷袭,莫沾和天方却被卷成一团,慢慢苏醒的任腾腾被缠住腰身。最为恐怖的是,缠在任腾腾身上的肉足正慢慢与融进她的身体,似想与她合为一体。
“啊啊啊啊啊——”看清状况,任腾腾吓得脸无血色,拼命挣扎,拉扯死缠自己不放的肉足。可惜效果不大。
燕又思一拳击出,肉足粉碎,再向缠住莫沾的肉足凌空一击,昧火凝成巨拳袭向肉足,转眼化为灰齑。他正要转救任腾腾,不料地面又迸出一条肉足,宛如毒蛇甩尾向他扫来。他闪身避过,却失了营救的最佳时机。
肉足已陷入任腾腾体内,就如恶心的幼虫吞噬树木。
多条肉足凸射而出,形成一排倒胃的肉墙,将任腾腾团团围住,一些肉足甚至开始往她体内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凝目含冰,单掌向地面一按,“同心——圆!”
气界随着符文的法力同时扩散,肉足纷纷瑟缩,但很快又重新开始蠢动。
他轻轻啧声,眼有不耐。要救任腾腾并不难,只要斩断夷蝼的本体,这些肉足自然就会安静下来。缠在任腾腾身上的那条应该就是本体,问题是,他现在到哪里去找一把比较有效的大刀?
只能把闪电叫来了……可是他不怎么想……心神微思之际,肉足已有泰半钻进任腾腾的身体。初吓得尖叫之后,她恢复了冷静,腕手扯住肉足,拼尽全力阻止它的入侵。
“又思——”莫沾冲到他身后,焦急万分,“还不救?”
他抿抿嘴,五指旋空一转,正要开口,却听到自家妻子在身后大叫:“蔡凋,你缺钙吗?还不救人!”
噗!原本被点到名字而笑眯眯的白骨妖脚下一滑。
燕又思眸底生寒,抬到一半的手缓缓垂下。
一人一妖,视线在空中交汇,电闪雷鸣。
在莫沾看来,他们的对峙却意味着任腾腾已经无救。不忍女孩挣扎受苦,她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你们效忠谁!”
[——我们效忠牧首!]
乌金利刃,身披斗篷的东正狂信者列队而出。
“你们刺杀谁?”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我们低头!我们臣服!我们效忠!我们起誓!我们起誓!我们起誓!]
咆哮的战刀携着血腥杀气向肉足卷去。随后的场面不可不谓……雄壮!
横斩,竖斩,左斩,右斩,十字斩,正切斩,反切斩,交叉斩,凌空斩,背立斩……
斩——斩——斩——
肉足在无情无欲的利刃下化为碎块,就连缠住任腾腾的那只肉足也被斩成三段。虽然莫沾近年来可以随心所欲控制体内的东正狂信者,燕又思仍然结出符界护住任腾腾,为自家妻子买个保险。趁肉足与任腾腾分离的瞬间,他飞快跑上前将她带离到安全地带。
放下任腾腾,他向妻子看去,莫沾心神领会,拳心一紧,将东正狂信者收回。趁此时机,灵气爆炸扩散,符界内的灵气伴着地狱昧火熊熊燃起,将残足肉块全部焚灭。
任腾腾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剩下眨眼的能力。
昧火渐燃渐隐,辗转熄灭。
“那是什么……”小小的声音来自师魁怀中的以牧。
“夷蝼。”师魁温和地声音伴着响起,“她是地妖,也可以说是分解者。她依靠分解人类的记忆和记忆中包含的情感为营养,分解得越多,她长得就越大。”停了一会儿,又道:“她还具有掘地性和杂食性……我想……”不怎么确定的语气。
“她又不是蚯蚓!”蔡凋没好气地瞪过去。
燕又思平了眼睛,讽道:“你和她倒是有共同语言。”
蔡凋用鼻子冷冷一哼,悻悻别开眼。
任腾腾突然从地上跳起来,睁大眼睛直视燕又思。她有战斗力没错,不过面对刚才惊险万分的场面,女孩就是女孩,心性的承受力没有达到一定的钢化度,惊慌仍旧染在眼角眉梢。
“你有事吗?”燕同学的口气不怎么好。
任腾腾下意识地摇头,盯着他的大眼一闪一闪,仿佛星星亮晶晶。这种沉迷狂热的眼神……
任腾腾蓦地扑进某人怀里,紧紧搂住。
全场僵硬。
“我发现……我爱上你了……”任腾腾扑上搂住的是莫沾的腰,一张小脸更是在她肩上蹭啊蹭啊,完全是乳雏受惊后的撒娇。
全场被雷。
莫沾的表情跟不上心理变化的速度,她呆呆地问:“你……爱的……不是又思吗……”
“啊!”远远的以牧小朋友高兴地一拍手掌,“她说她爱爸爸孱弱的身躯、锐利倔强的眼神、精致到骨子里的气质!”
这“爸爸”指的是谁,在场众位心知肚明。
燕又思脸皮微跳。拜托请问一下,什么叫“孱弱的身躯”?
“我现在被你无畏的气质、决然的冷静、清尘脱俗的容貌给彻底迷住了!”任腾腾啧啧有声,“我爱上你了,沾沾!你……你不会因为我的性别不接受我吧?”
“……”
“相信我,性别不是问题。绝对不是。”妹斗的强气又开始无敌迸放。
“……”她好混乱。
如果不是蔡凋的怂恿,任腾腾的情绪不会发生矛盾性的波动,情绪不波动,就不会给夷蝼破体生长的机会。何况,没有蔡凋的助纣为虐,夷蝼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得到如此巨大的力量。总之,一句话——全是蔡凋的错!
冷冷盯着在妻子怀中蹭来蹭去的女孩,燕又思从牙缝出挤出一个名字:“蔡、凋!”
莫沾见他神色不对,顾不得任腾腾,扭头对在场三位非人急道:“快去找一只猫!”
“猫?”蔡凋蹙起漂亮的眉头。现在什么时候啊,找猫有个屁用。
“不想死就给我快去找!”
“……要找个什么样的?”
“……只要是猫就行。”莫沾突然涌上强烈的虚弱感。她怎么会认识这些人的……是非人。
轰轰!天空隐隐炸起蛰雷,面对杀气全开的燕又思,在场的人与非人显然都没有找猫的心情。
“猫……”在莫沾怀里蹭够了的任腾腾喃喃数句,突然挺直腰,旋脚转身,借着物理速度的离心力将莫沾扔进燕又思怀里,再一手扯蔡凋一手扯天方,跑出一串烟,躲到远远的物架后面。
杀气消了些许,但燕同学被妻子保护他人的举止气得差点爆动脉,低吼:“你到底想怎样?”
“什么我想怎样?”莫沾被甩得头晕晕眼花花。
“你一定要护他是不是?”玉面生狞,杀气成冰,“我今天不把这架骷髅劈成骨脆我就不是燕又思!”
“我没有护他。”她是被扔过来的好不好。
“那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我哪有……发脾气……”说到后面,莫沾的声音变小。
“你不理我!”
“你也没理我啊!”
“你要和我吵架是不是?可以,你骂,我听。”他将妻子轻轻放落地,退开一步,表情认真。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听完我就开杀戒”。
“……我哪有跟你吵架!”
“现在就是!”
“……明明是你自己凶!”她被他吼得眼圈发红。
“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俊目一瞪,杀气又是全开。
远远的非人暗暗叫苦。是啊,你没凶过沾沾,你凶的都是我们……拜托,快点把你的杀气收回去好不好……
师魁抱着以牧浮在半空,注视下方这对似乎想吵架却又不愠不火锯啊锯啊吵不起来的情侣,唇角一缕轻浅笑意。
他不曾想过,天帝与那位女神会以这种方式存在于世。人间明明就有很多束缚,很多局限,很多不可以,可人类总是恣意妄为,无视礼法和德义,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要自己所要。
有时,又思会让他困惑。
又思是天帝,却又不是天帝。似乎从又思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个全新的存在,天赋异禀,傲睨人间,而且,不沾染任何记忆。
是又思生存在这人间,抑或是天帝借他之眼游阅红尘?
他不知道……
数十年的岁月于他只如指间沙,翻手可过,于又思却是岁月痕迹,点滴累积,他和沾沾会相守,会变老,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不可避免地死去。而他怀中的这个孩子,以牧,是又思和沾沾的承续。原本,他们是不会有承续的……
阴错阳差,因缘即会,就有了今日的存在。
不知道的,就让它继续为人所不知,不可提的,就让它永远为人所不提。被误会的,也就永远为人类所误会下去吧。
又思无雄心,无大志,他这一生,或许只是天帝的一个梦。他不敢妄测帝心,只是,帝者孤寂,万年的心绪化为人类短短的几十年,只是为了圆一个未了之意吧……
恣意妄为虽不可取,但,正是因为恣意妄为,才是人类。
当天,任腾腾被风雷小鬼打包送回家。燕又思一通电话狂吼,警告任氏父母别再让他们的女儿来他家捣乱,否则就让他们家宅不宁。
任氏父母倒是愿意听他的威胁,可任腾腾不听,隔三差五跑到背云寺向莫沾示爱……对,你没看错,就是“示爱”,还说要培养和莫沾一样的兴趣爱好,这样她们就有了共同语言……烦得燕又思干脆携了妻子继续去环游世界,顺便收集国徽市徽。
基于燕以牧小朋友要接受常规教育,所以,他被留在家里,师魁、天方相伴。
“呜呜呜呜呜……我恨常规教育!我恨常规教育!”被父母抛下的小以牧抱着天方哇哇大哭。
天方扯了纸巾给他擦眼泪,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还有……”小以牧从他怀中抬起我见犹怜的花猫脸,“还有妹斗……要不是她,爸爸妈妈也不会丢下我……哇……我恨常规教育!我恨常规教育!”
“是是是,是妹斗不好!”天方点头,“不哭不哭。”
小以牧大概也哭够了,任天方擦着小脸,抽泣着问:“她……她为什么又喜欢爸爸又喜欢妈妈?”
“因为……”天方语塞。他也不理解人类的奇怪感觉啊。
“为什么?”小以牧锲而不舍地追问。
“因为……”天方急中生智,脑中灵光一闪,“因为又思既完美……又温柔……”
“那妈妈呢?”
“……既坚强,又温柔!”
“我呢?”
“……既完美,又坚强,更温柔。”
“……呜,我恨常规教育!”小以牧嘴角往下一撇,还是不甘心。
殿外,红发的龙王斜斜靠在墙上,听着里面细细絮絮的低语,失笑摇头。
归根究底,任腾腾的喜欢就是一种魔鬼崇拜,无论对方是谁。
对又思而言,可以为之的人生,为之,不可以为之的人生,绕道为之。接下来的几十年,大概,也就如此了。
他会笑着,守候。
后记
我知道故事里有很多事情没交待,与莫沾渊源深厚的那位女神到底什么身份,微子开和千粉之间是不是存在可能,丝龙天方会有怎样的生活,瑶姬和何有今生的几十年是不是有故事……这些,这些,这些,是的,是需要交待,但对这个故事而言,却不必面面俱到。
享受完稿的不确定感、空虚感、状态保留感……之后,我曾想过写几篇“左编”交待一下,圆满一下,但还是算了。
如果我说女神的真实身份将是另一个大部头,你们会不会原谅我?
原谅吧……
本文是在很突然的心情下开始写的,故事开始之初,我完全没有预设后来会是什么样子,只是任性地将我喜欢的人物拉到一起,加上我的神话体系,让他们以自己的性格自由发挥,然后……故事就这么应运而生了。
反正整个过程我写得很快乐,差不多近半年的快乐……我没有透露什么的意思。
就……这样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