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缘 第一章:灭门   “皇上有旨,杀无赦!”   随着一声令下,东离国皇城的镇南将军府中,数十名官兵挥舞着刀枪,对着府内之人大开杀戒。一时间,将军府中哀嚎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一名女子拉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童,经过一路拼杀,终冲进府内柴房,关上门。   方才入眼的血腥杀戮,显然将女童吓得不轻。眼下暂时脱险,这女童便是扑进了那女子怀中,哭着喊道:“娘,我怕!”   女子蹲下身,伸手轻抚着女童稚嫩的脸颊,满眼的不舍,喉中有些哽咽:“祉眉,你看着娘亲,记住娘亲接下来的话。”   陆祉眉听话的抬起含泪的眼,对上女子如水的双眸。女子闭目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满目坚定肃然:“陆祉眉,你是陆家的后代,是镇南将军陆青云的女儿,就算没有爹娘在身边,你也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不管今后遇到什么样的困境,你都不可以放弃。你要记住,你的爹娘是被奸人所害,你要为爹娘平冤,要为家门报仇!”   这时,屋门被猛地踢开,几名持刀官兵跑进屋内,对着屋内的二人挥刀杀来!女子见状,连忙挡在陆祉眉身前,自一旁柴堆里抽出一把长剑,朝着那几名官兵挥剑迎去!   长剑挽出漂亮的剑花,挥动间招招致命,几招下来,已将来者杀尽。之后,女子再度关上门,疾步走到角落掀开一块墙板,露出一个狭小的密道:“祉眉,快顺着这密道逃命去!记住娘亲与你说的话,活下去!”   未等陆祉眉回过神,女子一把将陆祉眉推进密道,大喊道:“快走!”   说话间,柴房之外又是闪过几道人影。女子见状,连忙跑过去守在门前。陆祉眉哭着唤道:“娘,祉眉不要一个人走!”   门外之人奋力的想要冲破这道屋门,女子只好用身体奋力抵住门,然屋外几名官兵同时使力,任她武功高强,又能撑住多久?见着陆祉眉仍站在密道入口处,哭的像个泪人,女子急切催促道:“快走啊!记住,要为爹娘报仇!”   这时,一把长刀刺穿了屋门,自女子胸口贯穿而出!陆祉眉惊得双目圆瞪,大声哭喊道:“娘!”   女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看了眼胸口刀刃,强忍剧痛,艰难的对陆祉眉道:“活下去,报……仇!”   长刀刺过心脏,人却是撑着最后的一口气,念着骨肉性命,不肯轻易倒下。陆祉眉眼见娘亲遭到重创濒临死亡,更是不愿离开,哭喊着想要跑到母亲身前!这时,密道之内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拉过陆祉眉,将密道重新封闭,沉声道:“走!”   陆祉眉奋力的想挣脱这人的拉扯,想要再度扑进母亲怀中,可任她如何努力,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密道的入口越来越远,无助间,仅余声声哭喊,来发泄此时骨肉分离之痛:“娘……娘……”   密道封闭的一瞬,门口处的女子欣慰一笑,身体无力顺着屋门滑坐在地上,安然闭目。   八年后,江南苏城。   纤柳玉鸾阁,乃是整个江南颇有名气的烟花之地。江南出美女,这纤柳玉鸾阁的美人更是令人眼花缭乱,且其中多数都是才女,引得无数风流才子自各地慕名前来。   当然,来往的宾客之中,有多数只为寻欢作乐。   怀抱美人,共饮美酒,一夜春宵,是多少男人流连向往之事。   这日一早,纤柳玉鸾阁的阁主—玉莺,早早的将阁内的姑娘们都唤了起来,聚集在大堂之内。   顾祉眉朦胧着双眼,睡意犹在,简单的梳妆之后亦是来到大堂。   见着玉莺一脸严肃紧张的模样,心中一叹:莫非又有什么贵客要来?   果然如她所料,玉莺见众人都已到齐,站在堂中表演用的高台上,虽面色紧张严肃,语气之中却透着丝激动和期待:“姑娘们,这次咱们纤柳玉鸾阁可是要来贵客了!”   顾祉眉无奈一笑。   玉莺每次都是这样大惊小怪。纤柳玉鸾阁名声在外,常有达官显贵前来寻欢,而她玉莺每次都要大肆宣扬一番,生怕姑娘们有所怠慢。只是长久下来,对于玉莺这大惊小怪的习惯,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玉莺显然意识到了大家对于她此言的不屑和敷衍,却并未像平时那般说完便罢,而是眉头一凛,面色更严肃了几分:“这次要来的,可真真是贵客。你们可听说过当朝镇南将军陈震山?”   站在最前的一名姑娘道:“自然听过,难道是镇南将军要来?”   玉莺道:“没错,此人不久前刚刚打了胜仗凯旋归朝,近日就在我们江南苏城游玩。昨夜陈将军差人传话来,说今晚就要来我们纤柳玉鸾阁了,而且,与陈将军同行的,还有陈将军之子、少将军陈少武,另外还有……”   玉莺故意卖了个关子,顿了顿,富含意味的一笑:“还有当朝摄政王—澹台知茗!”   此言一出,堂内立即炸了锅,姑娘们纷纷惊呼道:“啊!是七王知茗?七王真的要来吗?”   “摄政王!传说中此人文武双全、芝兰玉树,莺姐你是说真的?他会来我们纤柳玉鸾阁?”   玉莺得意的一笑:“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我说你们,都仔细着点,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免得丢了我纤柳玉鸾阁的招牌。今天白天,咱们就不开门了,姑娘们养精蓄锐,做足准备,到时两位将军和七王若玩的开心,搞不好看中了你们之中的谁,带回皇城也不一定。那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待玉莺说完,姑娘们连忙各自散了开,回到房内梳妆打扮。   顾祉眉亦是回了房,站在窗前看着皇城方向,眼中充斥着复仇的欲望。   八年前,家门被灭,爹娘惨死,陆祉眉与比她年长两岁的亲兄陆祉誉,在陆青云几名忠实部下的拼死保护下逃过一劫。本想寻机逃出皇城,寻个落脚处,却是在途中再度遭遇追杀。最终,那几名保护他们的将士都死了,陆祉眉与陆祉誉也在逃命过程中走散。   之后,陆祉眉便遭遇了此生最不堪回首的经历。   年仅十二岁的她,被几名市井流氓抓住,拉进破庙,遭遇了整整三天三夜的非人折磨,但那几人并没有就此放过她,转身便将她卖到了京城的一处风尘之地。几经辗转,在五年前,她来到了这江南苏城,改名顾祉眉,如今,她已成为这纤柳玉鸾阁头号花魁。   已经八年了!八年来,每一时每一刻都是血泪屈辱。她也曾想过干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她怎么能呢?   时常想起家门被灭时那些官兵惨绝人寰的杀戮;每晚都会梦见娘亲濒死时对她说的那句:“活下去,报仇!”如今生活越是煎熬,便越是坚定了她复仇的信念。所有的一切,尽是拜当年陷害陆府之人所赐,如今,复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当朝摄政王吗?机会难得,她必须认真一次了。如果可以顺利接近此人,定能找到机会调查当年家门被灭一事的背后真相,如此,她这八年来所受的屈辱,也算没有白费。   转身,走到镜子前,准备将面容精心修饰一番,但桌上没了胭脂,顾祉眉一叹,起身步出屋子。   苏城有名的一间胭脂铺子,店内胭脂价格高昂,不过价高自有价高的道理,来往宾客络绎不绝。顾祉眉走进店内,对着店中侍女问道:“我常用的那款胭脂,可还有货?”   侍女微笑点头:“刚巧,还有一盒,姑娘稍等。”   不多时,侍女拿着一盒包好的胭脂出来,递给顾祉眉。然顾祉眉刚想接过,身后却忽然伸来一只玉手,抢先将胭脂夺了过去:“这胭脂我要了!”   顾祉眉转身看去,只见此人身着淡粉色纱裙,面容娇美,神情颇为高傲,观其气质及装束,应是有些来头。   仅剩的一盒胭脂被夺,顾祉眉略有不甘,便是对那女子欠了欠身,轻道:“姑娘,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这胭脂是我先看中的,姑娘可否另选一盒?”   顾祉眉说完,那女子鼻中一哼,轻蔑的瞥了顾祉眉一眼,在那女子身后,一名丫鬟模样的女子说道:“哪里来的贱人,竟敢跟我们家小姐抢东西,可知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人?我们家小姐,乃是当朝丞相之女刘沅琪!不想死的就快滚,别让我们再见到你!”   闻言,店内众人皆是将目光看向顾祉眉和那刘沅琪。顾祉眉冷声一笑:“丞相之女?”   若家门未曾遭遇不幸,她身为战功赫赫的镇南将军之女,何至于落至如此境地?   沉沉一叹,压下心中冷意,唇角微扬,对刘沅琪行了个常礼:“是民女眼拙,见谅!”   刘沅琪理也没理,抬步从顾祉眉身侧走过,还故意撞了顾祉眉一下。之后对身后那丫鬟道:“月儿,你说我用这个化了妆容,知茗哥哥会不会喜欢?” 古琴缘 第二章:缘起   知茗?摄政王澹台知茗?   顾祉眉聚精会神,侧耳听去。   那名被唤作月儿的丫鬟道:“小姐你不化妆容都好看,化了妆容,更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儿。七王平时那么宠你,不管你什么样子,他都会喜欢的!”   顾祉眉皱了皱眉,原来此女与澹台知茗是一对情侣吗?她出现在这里,想必是与那镇南将军等人同行。有丞相之女在侧,澹台知茗又怎会来烟花之地寻欢作乐?玉莺的话,果然不可尽信。   想到这里,顾祉眉无奈一笑,走出了胭脂铺子。   看来想要接近那澹台知茗是不太可能的事了。不过那陈震山原是陆青云手下一名副将,如今坐上了曾经陆青云的位置,是否会与当年陆家全门被诛之事有关?既是无法接近澹台知茗,如果能接近这镇南将军,或是镇南将军之子,该也能查到一些线索。   现下胭脂是买不成了,顾祉眉抬步朝着城内一间琴行走去。   之前她惯用的古琴断了弦,送到琴行修理,如今多日过去,应该已经修好。这把琴乃是顾祉眉恩师所赠,弦音如水般空灵清透。晚间贵客降临,若有这把琴相伴,就再好不过了。   到了琴行,找到掌柜,顾祉眉颔首微笑,轻道:“店家,请问我的琴修好了没有?”   那掌柜见了顾祉眉,目光稍有躲闪,之后竟是从柜子里取出几锭银子:“你那琴,我卖了,抽取了部分做分成,其余的都在这里了!”   顾祉眉闻言,瞬现焦急之色:“什么?卖了?掌柜的,我只是要修琴,并非卖琴啊!您怎能不经我允许,私自将琴售给他人呢?”   掌柜的有些不耐烦:“你们这些风尘女子不就喜欢钱吗?对方可是出了双倍的银子!罢了罢了!”   说着,掌柜的从柜台之内又取出两锭银子:“分成我也不要了,都给你吧!”   顾祉眉并未接过,摇头道:“我并非为了银两,那把琴于我来说意义非常,多少钱我都不卖的!掌柜的,你可还能找到那位买家,将琴寻回来?”   掌柜的面色一变:“卖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你一个青楼女子有钱拿就行了,管什么意义不意义的?走走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顾祉眉焦急更甚,对着掌柜的连鞠了几个躬:“掌柜的,求求你,告诉我那买家在哪儿,您若不好开口,我自己去问便是了。不管怎样,那把琴我一定要拿回来!”   掌柜的见顾祉眉这般诚恳,有些犹豫,之后说道:“姑娘啊,其实也并非是我愿意违背原则卖了你的琴,而是那人来头不小,我不敢得罪啊!他真心喜欢那琴,铁了心要买,我也是没办法。我劝你啊,死了这条心,别到时琴没要回来,再惹祸上身!”   顾祉眉摇了摇头:“我不怕,那琴我一定要拿回来,您就告诉我吧!”   掌柜的见顾祉眉如此坚持,无奈一叹:“罢了,我就告诉你。那人当时吩咐我将琴送到城南的祥云寺,你去那边找找看吧!”   闻言,顾祉眉连忙动身,朝城南赶去。   祥云寺建在南山山腰处,山路蜿蜒坎坷,极其难行,但顾祉眉一心想着找回爱琴,丝毫不觉辛苦。   来到祥云寺门前之时,已经时近傍晚。天边升起一抹红霞,映得山中暖意融融。顾祉眉气喘吁吁的拾起门环轻叩了几声,寺门打开,一名年轻的小僧走出,对着慕灼华双掌合十行了个礼:“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时辰已晚,我寺不接待香客了。”   顾祉眉双掌合十回了个礼,之后轻道:“小师父,我并非前来礼佛。请问近日贵寺可有人买了一把古琴?”   小和尚想了想:“这个,我并不知。是否需要帮施主询问一下?”   顾祉眉刚想开口说好,耳畔却隐约闻见一丝熟悉的琴音。顾祉眉精神一震,欣喜道:“就是这把琴!小师父,我可否求见这把琴的主人?”   小和尚有些犹豫:“这……这样吧施主,您先在此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顾祉眉点头道:“麻烦小师父了!”   然那小和尚走后,却是迟迟未归。顾祉眉等的有些心焦,不住的在门前来回踱步。   耳畔琴音再度传来,声音悠扬似穿云破雾,又似水滴没入汪洋深海。顾祉眉不由得停下脚步,细听起这风中旋律,稍作思虑后,抬步朝着琴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一路沿着祥云寺围墙来到后山,进到一方竹林中。   走到竹林深处,琴声已经近在咫尺,顾祉眉却没了之前的焦急。缓步向前,隐约看到竹林之中一抹白衣身影,那人头戴玉冠、黑发如瀑,正静静盘坐在地,颔首抚弄琴弦,虽背对着她,看不清此人容颜,但观其认真抚琴的姿态,再结合入耳的弦音,已是教人心生迷醉。   耳畔琴音,好似流水引气,一声声,一思思,如投水击石,扬声的一瞬间,如梦似幻,勾起听者内心深处的怀想。   怀念,痴想,种种过往浮现在眼前,是望之难以触及的痛,亦是再也找不回的亲情温暖。顾祉眉为琴声所动容,一时深陷其中难以回神,更不忍去打扰那抚琴的人,担心这琴音一断,会乱了心绪。   然一曲有终,多时之后,琴音停止,竹林中除了风吹叶动,再无其他声音,梦,终究是醒了。   顾祉眉缓缓回神,抬眼看向那人,此时才想起,她原是来要回古琴的。   正思虑着该如何开口,却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温润的男声:“好友听琴许久,不准备现身一见吗?”   顾祉眉一怔,心知那人说的是她,便是缓步走到那人身后:“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我并非是来听琴,而是来讨琴。公子手上这把琴,是我的。”   那男子闻言,缓声道:“我已经付了加倍的银两买下,这琴,不就该是我的吗?”   顾祉眉道:“这把琴是我放在琴行修补,无意卖出。而且这琴对我意义重大,还请公子归还。”   那男子默了片刻:“如果当真如你所说,我确实不该夺人所爱。但你又如何证明这琴是你的呢?”   顾祉眉抬眸:“请公子看一下琴底,是否刻有一个眉字?”   男子将琴抬了抬,确实见到了一个娟秀的眉字,之后一叹,起身,转身面向顾祉眉。这一眼,二人都是一怔。   面前男子一身白衣胜雪,身材匀称修长,肤若白玉,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明亮有神,朱唇薄厚适中,俨然一副风流韵致的才子模样。   而现下的顾祉眉,精致的面容不施粉黛,端庄之中暗藏冷傲,一身飘逸白裙,如墨的发丝随竹林微风轻舞,虽不曾刻意装饰,但仅是如此,也足矣令人目光流连。   顾祉眉向来不会沉迷男子容颜,眼前男子亦是在短暂的失神之后言归正题:“如此,这琴便物归原主吧!”   顾祉眉微微一笑,抬手接下。之后朝怀中一探,才想起之前并未将琴行老板的银两收起,于是歉意一笑:“抱歉,我忘记拿银两。如果公子不介意,我明日差人将银两送来可以吗?或者若是信不过,这琴可以先存放在公子这里。”   男子温润一笑:“不必,我看得出姑娘很爱惜这把琴,想必也是个懂琴之人。方才你听过了我的曲子,还听的那般认真,如此知音,值得以琴相赠。琴,你拿回去,银两就算了。”   顾祉眉道:“那怎么行?那些银两可不是小数目,我……”   男子又是一笑:“如果姑娘觉得过意不去,不如为我抚琴,也让我听听姑娘的琴声,如何?”   顾祉眉闻言,轻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语罢,顾祉眉盘坐在地,将古琴平放在膝上,手指微动,轻拨琴弦。音律响起,旋律如笑如泣,似乎伤心之人倾诉心衷,一曲可断千秋肠。   男子闭目聆听,直待琴音落下,仍感到依依不舍,惊叹之余,连连称赞:“姑娘好琴艺,此曲凄婉静懿,人间难寻,看来姑娘是个有故事的人。”   顾祉眉起身,微微颔首:“公子过奖了。”   男子双手抱拳,谦恭问道:“不知姑娘可方便告知姓名住地,以方便他日再叙?”   顾祉眉神色一黯。   眼前之人确是知音,但忆起琴行掌柜所言,再观此人言行举止,此人身份定然尊贵,自己这风尘女子的身份,怎么说得出口?又怎么有资格,与这等人交友?   于是,顾祉眉唇角微扬:“多谢公子看重,但这姓名住地,实在不方便告知。今日天色已晚,我便先告辞了,公子,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男子连忙唤道:“姑娘!”   顾祉眉脚步稍顿,听得身后男子缓声道:“姑娘,不如相约,明日在此一会,如何?”   顾祉眉心下一叹,幽幽开口道:“明日之事,我尚不能应允,但若得空,我定会前来。”   说罢,脚步再不停留。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下,待天边最后一抹光辉消散,顾祉眉终于赶回了纤柳玉鸾阁。奔波了一日,回到房间,一刻未曾歇息,化妆更衣,准备迎接贵客。   而此时,回到祥云寺客房的白衣男子,却是思绪烦乱,满脑满心都是树林中那女子的身影,和那醉人的靡靡琴音。此生从未因一名女子而烦心至此,对于当下状态,他也只能自嘲一笑:莫非是我动心了?   门外响起一声轻唤,将他从失神中拉回:“七王,陈将军在催了,何时动身?” 古琴缘 第三章:终生误   纤柳玉鸾阁,姑娘们在玉莺的指挥下已经准备就绪,紧张的等待着、期盼着那几名贵客的到来。   静候许久,门外仍是没能传来消息,玉莺走出门,朝远处看了看,喃喃道:“怪事,早已过了约定时辰,莫非是这陈将军有事耽搁了?”   姑娘们此时等的也有些烦了。这般苦心准备,若这几名贵客不来,岂不都是白费力气?   二楼扶栏前一名紫衣女子轻叹道:“他们不会是不来了吧?”   在她身侧,一名绿裙女子噘了噘嘴:“听说摄政王要来,我可是盼了一整天呢!这些所谓达官显贵,怎的都喜欢说话不算数呢?”   不多时,阁内所有人都开始议论起来。   “唉,听说那摄政王不仅才华横溢,功夫也是了得!此次与南靖国的一战,他可是头功呢!”   “是啊!只要有摄政王坐镇,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你们知道吗?两年前先皇病重时,本是想将皇位传给七王的,不过不知为什么,七王给拒绝了,先皇才将皇位传给当今皇上,但又不甘埋没七王才华,才封了七王做摄政王。”   “当然知道,这事当时震惊整个东离国啊!天下大权,所有人做梦都想要,他却拱手相让,真是令人敬佩!”   这时,站在门口的玉莺看到远处行来的一辆马车,赶车之人虽身穿常服,但腰系佩剑,英武不凡,显然是军中之人。玉莺一阵惊喜,对屋内喊道:“来了来了,姑娘们快准备好!”   说话间,马车行至纤柳玉鸾阁门前,玉莺立即迎上前去。马车停下,赶车之人率先下马,紧接着,一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和一名约莫二十岁的左右俊美青年,相继自马车内掀帘走出,跃下马车。   玉莺连忙躬身行礼:“见过镇南将军,见过少将军!”   二人点了点头,随即朝纤柳玉鸾阁之内走去。玉莺疑惑的朝马车看了眼,之后快步跟上那二人的脚步,问道:“二位将军,摄政王没跟你们一起来?”   闻言,陈少武挑了挑眉毛:“那家伙不喜烟花之地,死都不肯来。怎么,光我们来,让你失望了?”   玉莺发觉失言,连忙赔笑:“没有没有!二位将军来我们纤柳玉鸾阁,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说话间,脚步已经行至堂内。   见着眼前并非意料之中的热闹景象,陈震山与陈少武皆是皱了皱眉,此时却听玉莺道:“我们家姑娘们听说二位将军要来,特意准备了一场表演,请二位将军欣赏!”   说罢,玉莺拍了拍手:“姑娘们,开始吧!”   话音落下,琴音鼓点缓缓响起,一群身着淡粉薄纱裙的俏丽女子迈着轻快的步子,随着节奏自两侧翩翩而出。纱裙薄如蝉翼,玲珑身姿若隐若现,腰肢轻扭,薄纱舞动,看得人眼花缭乱。   玉莺招呼着陈震山与陈少武落座,为二人送上水果酒菜。二人却只顾沉醉于堂中台上薄纱轻舞的美景,顾不得饮酒。   这时,乐声瞬间激昂,薄纱女子纷纷自台上跃下,将舞台围起。薄纱依然翩翩飞舞,却已不是方才那般轻柔的舞姿,而是随着鼓点变得铿锵有力。   此时忽见一名红衣女子拉着一根红色绸带,自上方缓缓落至舞台中央!那妖娆的身姿,倾城的容颜,在华丽的红色纱裙的映衬下,美的不可方物!   这女子,正是顾祉眉。   陈震山长长吸了口气,露出惊喜的神情:“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陈少武更是双眼发直,台上女子的忘情舞动,一颦一笑,皆令他痴迷。目光不住的在顾祉眉身上游走,竟是有些难以自抑:“这女子,我要定了!”   说罢,站起身,身形一跃,落至顾祉眉身侧,伸手就要将其揽进怀中。顾祉眉却是妖娆一笑,微微转身,闪避开去。   陈少武嘴角微扬,双眸微眯:“有趣!”   随即,跟着顾祉眉的身形,寻找机会欲将其环抱,却不想顾祉眉竟如狐狸般狡猾,屡屡避开。之后更是纵身一跃,借助自楼阁顶端垂下的红色绸带飞身落至二楼扶栏之内。   陈少武面上略显不悦,但心中对顾祉眉的兴趣更是浓了些,双手掐腰抬头看向站在二楼扶栏前的顾祉眉:“姑娘叫什么名字?一起喝杯酒如何?”   顾祉眉轻笑,微微欠身:“顾祉眉,见过镇南将军,见过少将军。”   这一笑,略带着些娇羞,陈少武双目一亮:“原来你就是顾祉眉!早听闻纤柳玉鸾阁的花魁顾祉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舞姿绝美,如今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祉眉又是一笑:“少将军过奖,祉眉不过略懂一二。”   陈少武道:“是姑娘谦虚了。”   这时,顾祉眉忽然身形一晃,险些倒下。陈少武见状,连忙飞身跃至楼上,落在顾祉眉身侧,借机将她抱进怀中:“姑娘这是怎么了?”   美人入怀,柔软的腰肢,温暖的身躯,让陈少武不禁有些着迷。然未等他好好体会这醉人的触感,顾祉眉却是伸手轻轻将陈少武推开:“多谢少将军关心,祉眉怕是染了风寒,身体有些不适,还是先失陪了,望二位将军莫怪。”   说罢,躬身行了个礼,走了开。   陈少武眉头一皱,显然很是不悦,玉莺见状,连忙开口圆场:“姑娘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来陪两位将军喝酒啊!”   此言一出,姑娘们纷纷朝着陈震山与陈少武走去:“将军,来喝酒嘛!”   “少将军,走,一起喝酒好不好?来嘛!”   陈少武虽有不甘,但纤柳玉鸾阁不乏其他美人,倒也不难释怀,气氛很快回转。玉莺松了口气,趁着闲时来到顾祉眉屋内,叹道:“祉眉啊,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把握呢?”   顾祉眉坐在铜镜前,不慌不忙,面不改色,一边卸着妆容,一边轻道:“越是轻易得来,越容易被随手弃之。莺姐不用急,我自有打算。”   玉莺上前,敲了敲祉眉面前的桌子:“怎么能不急?你刚才都吓死我了知道吗?若是因此得罪了这两位主子,那可如何是好啊!”   顾祉眉微微侧头,微笑看着玉莺:“辛苦莺姐为我善后,有你在,我无需担忧。”   说罢,重新面对铜镜:“放心,他们明日定会再来。”   玉莺双手掐腰:“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能来我们这里一次,我已经要烧高香了,哪还会来第二次?你啊你啊,真是不知怎么说你才好!”   说罢,转身走出门去。   顾祉眉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夜色,有些烦乱。   如果此次真的能成功接近陈少武,她以后,就要成日面对着一个不喜欢的人,强作笑颜。虽也比在这纤柳玉鸾阁,每日面对不同的男人要好的多,但身为女子,谁不想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离?   忽觉倦乏,走向床榻,无意间瞥见桌上古琴,目光停住。   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离……这些于她来说,本就太过遥远。   自家门被灭的一日起,也许这宿命,就已注定。   次日,祥云寺客房。   日上三竿,屋门响起,陈少武睡眼惺忪的起身打开门,见到来者,揉了揉眼,打着哈欠道:“七王,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澹台知茗走进屋内,兀自坐到桌前,开口,淡然清冷:“就要到晌午,还早?看来少武你昨夜很是辛苦啊!”   陈少武坐在澹台知茗对面,沏了杯茶递给澹台知茗:“江南出美女,纤柳玉鸾阁的美女更是东离国出了名的,这种辛苦啊,我甘之若饴。倒是你,生来这幅好皮囊,却不喜美色,实在可惜啊可惜!”   澹台知茗轻抿了口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能免俗,只是在我看来,美人是用来欣赏,并非用来玩亵。况且面貌皮囊生不由己,还是才华更为难得。”   陈少武挑了挑眉:“你这算是在自夸?”   澹台知茗默默起身,朝屋外走去:“赶快洗漱,待会儿替我陪沅琪去逛街。”   陈少武连忙唤道:“你怎么不去?人家沅琪找的是你,为什么是我陪她去?喂!七王!澹台知茗!”   澹台知茗不曾理会身后之人的咆哮,抬步朝向祥云寺后山竹林走去。   不知她,今日会不会来…… 古琴缘 第四章:这女子,不简单!   街道上,刘沅琪撅着嘴巴快步走在前面,身后的丫鬟月儿疾步追上:“小姐,小姐您别生气嘛!七王许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否则他不会舍得失约的!”   刘沅琪怒声道:“知茗哥哥从来不管政事,只有打仗的时候他才有的忙。现在仗都打完了,以他的性子,该是成日读书作画、抚琴听曲,除此之外,他还会有什么事情做?”   在他们身后,陈少武负手走在街上,这瞧瞧,那看看,偶尔看向刘沅琪,以确定她没有离开视线。   这时,顾祉眉从胭脂铺子走出,一个没留神,正巧与迎面走来的刘沅琪撞了个满怀。稳住身形,退了几步,见对方是刘沅琪,顾祉眉柳眉一挑,随即对刘沅琪行了个常礼:“抱歉,小姐,民女并非有意,还望小姐莫怪。”   月儿一惊,连忙扶着刘沅琪,上下查看:“小姐,小姐您撞疼了没有?”   刘沅琪本就有气没地儿撒,被顾祉眉这么一撞,更是火气上涌:“你没长眼啊!竟敢撞我?我这身衣服的料子可是中锦国进贡,碰脏了你赔得起吗?”   顾祉眉又是对着刘沅琪行了个礼:“抱歉,是我一时失神。”   刘沅琪看了眼顾祉眉,之后眉头一皱:“是你?你该不会因为我昨天抢了你的胭脂,想报复我吧?如此没教养,该不是没爹娘管教吧?”   顾祉眉微微摇头:“小姐误会了,一盒胭脂而已,我并未放在心上,断不会因此事而报复小姐,还请小姐注意言辞。”   刘沅琪低头,一边理着衣襟袖口,一边幽幽说道:“你这是在指责我言辞不当?”   说着,缓步走到顾祉眉身前,仔细看了眼顾祉眉:“看这一张狐媚脸,真是个可人儿,买这么好的胭脂,是为了勾引男人吧?”   这时,周围已经围上了许多百姓,纷纷对着顾祉眉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一直走在后面的陈少武发觉情况不对,快步走了过来,挤过围观的人群,站到刘沅琪身侧,问道:“沅琪妹妹,出了什么事?”   说话间,目光瞥见站在刘沅琪身前的顾祉眉,顿时眼前一亮:“是祉眉姑娘,你我真是有缘,逛个街都能遇见!”   刘沅琪瞥了眼陈少武:“你认识她?”   陈少武点头道:“纤柳玉鸾阁头号花魁顾祉眉啊!昨晚刚刚认识的。”   刘沅琪闻言,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眼顾祉眉:“果然是个贱货!”   顾祉眉心中早已怒火翻腾,但面上仍旧和善:“小姐,我撞了您,是我不对,但您这一顿骂也应该够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说罢,便准备绕过刘沅琪。刘沅琪伸手挡在顾祉眉身前:“慢着,我还没让你走。”   顾祉眉抬眼对上刘沅琪凌人的目光,气势不输半分,但语气仍旧轻缓:“你想怎么样?”   刘沅琪眼珠子转了转,得意一笑:“这样吧,你向我跪下磕三个头,这件事就算了。”   顾祉眉眉头一皱,轻道:“小姐,您莫要太过分。”   刘沅琪亦是眉头一皱,瞪着顾祉眉道:“我刘沅琪不是你得罪得起,磕不磕,你自己掂量!”   陈少武听了,有些看不下去:“沅琪妹妹,不至于吧?”   刘沅琪瞪了陈少武一眼:“她欺负我,你不帮我就算了,还替她说话?”   陈少武嘴角一抽,道:“我的天,你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谁敢欺负你啊!”   刘沅琪嗔怒道:“你还说!等我回去告诉知茗哥哥,看他不收拾你!”   “这……”陈少武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顾祉眉一言不发,默默双膝跪地,对刘沅琪磕了三个头,之后起身,昂首拂袖,转身离去。   即便举止卑微至此,但一身傲骨丝毫不逊。陈少武转身看向顾祉眉离开的方向,神情瞬间冷肃:这女子,不简单!   顾祉眉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刘沅琪本以为顾祉眉不会乖乖听话,想借此机会好好撒撒气。而现在,见着顾祉眉离开时的傲然,她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转身瞪了眼陈少武,怒声道:“回去!”   陈少武一怔:“不逛啦?”   刘沅琪不语,疾步朝来时的路走去,陈少武无奈摇头,抬步跟上。   祥云寺后山竹林,澹台知茗手持折扇,在此独自等候多时。嗅着竹林间清新的味道,听着风吹竹叶的窸窣响声,心清,但不静。   昨日之约,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等到此时,若要来,是否早该来了?莫非这所谓知己,只是他一厢情愿?   心中虽这样想着,但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万一她只是来迟?或是有事耽搁?   这么想想,澹台知茗忍不住一阵自嘲。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会因一个人而心绪不宁了?而且这个人,还是个只见了一面、彼此一无所知的女人。   思虑间,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澹台知茗嘴角微扬,转身看去,却见刘沅琪正缓步走来,且明显一脸不悦。   澹台知茗笑容瞬间僵住,恢复满面淡然,掩下心中失落,轻道:“沅琪,怎么了?玩的不开心?”   刘沅琪噘着嘴巴走到澹台知茗身前,嗔怪道:“还不都是你,说好了陪人家逛街,不仅失约,还叫陈少武那家伙跟着我。若你当真有要事也就罢了,却原来是一个人在这竹林子里赏景。”   澹台知茗抬手用折扇抵了抵额头,之后轻道:“今日失约,是我不好,妹妹莫怪。得空我带你去成记糕点铺,买一些你喜欢的糕点,算是赔罪,可好?”   入夜,澹台知茗拿着书卷坐在桌前,却是无心翻阅。   一名黑衣男子敲门走进,朝澹台知茗抱拳躬身:“七王!”   澹台知茗点头示意免礼,随即问道:“十一,可查到了?”   燕十一低头歉意道:“您给的线索实在有限,属下没能查到那名女子身份住地。”   “继续找。”   “是!”   这个结果虽是意料之中,但澹台知茗还是不免有些失望,待燕十一离开,心绪愈加烦乱,干脆放下书籍,准备提早更衣就寝。   此时屋门忽然被人推开,陈少武大步走进屋内,澹台知茗微微蹙眉:“好友,进屋记得敲门。”   陈少武上前几步,拉着澹台知茗朝外走去:“少废话,你我之间哪来那么多讲究。走,陪我出去一趟。”   澹台知茗问道:“去哪儿?”   陈少武道:“纤柳玉鸾阁。”   澹台知茗轻转手腕,摆脱陈少武,淡淡道:“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想去那种地方。”   陈少武语重心长道:“我说七王,男子汉哪有没去过青楼妓院的?”   澹台知茗道:“我说过,在我眼里美人是用来观赏,并非玩亵。你想去,自己去,别拉上我。”   陈少武眼珠子一转,又道:“哎,我告诉你,这纤柳玉鸾阁的女子,可都不是寻常风尘女子,个个都是才女啊!什么吟诗作对的根本就不在话下,要知道国内多少名流才子从各地慕名前来!特别是那花魁顾祉眉啊,我昨天见了她一面,那真是风华绝代,一眼可误终生啊!你不是喜欢欣赏美女吗?又美又有才华的女子,纤柳玉鸾阁有的是,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澹台知茗不屑一笑:“你不必花言巧语,我真的不想去。”   陈少武却是二话不说,拉着澹台知茗便朝外走:“我还就不信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你近一次女色!”   纤柳玉鸾阁中,宾客满座,台上几名女子薄纱轻舞,温婉的乐曲在大堂之中回荡着,给人视觉与听觉的双重享受。加之美人在怀,美酒在握,实乃人生美事也。   马车停在门外,陈少武拉着面无表情的澹台知茗走下马车:“到了到了,你说你,成天对着笔墨纸砚有什么意思?走,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享受!”   澹台知茗冷冷看着陈少武:“我说了,我不想去,你自己进去吧,我先回了!”   说着,便准备转身离开。   此时,纤柳玉鸾阁内,二楼的一处平台之前,一方纱幔自阁楼顶端垂下,将平台遮掩其中。平台之上,纱幔之后,顾祉眉端坐在一张琴桌前,琴桌上摆放着那把精致古琴,抬手,抚弄琴弦。   琴弦微动,音律传出,犹是那般凄婉又静懿的曲子,仿若哀怨沉吟,扣人心弦。   门口处,刚刚转身的澹台知茗,隐约听见这声弦音,脚步一顿,怔了怔,随即转身快步走进纤柳玉鸾阁,循着音律朝二楼的平台看去。   薄纱的遮掩下,只隐约看清女子身影,但这琴音,他记忆深刻,绝不会错。   陈少武站在澹台知茗身侧,见着澹台知茗如此表现,得意的一笑:“怎么样?我就说了不会让你失望。”   澹台知茗嘴角微扬,目光仍紧紧注视着那薄纱后的身影,轻道:“是啊,此行不虚!” 古琴缘 第五章:她叫祉眉?   前日顾祉眉曾说陈少武今日还会来纤柳玉鸾阁,玉莺虽有些质疑,但与顾祉眉相处得久,也清楚顾祉眉的推测定有其道理,便时不时的朝门口看上几眼,生怕万一陈少武前来,有所怠慢。   于是,见到陈少武走进纤柳玉鸾阁,玉莺在片刻的惊诧之后快步迎上前去,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哎呀!陈少将军,您来啦!”说着,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陈少武身侧的澹台知茗。   玉莺混迹江湖多年,目光毒辣,一眼就辨出澹台知茗不同寻常的气质,继而联想猜测到对方身份,心里登时一惊:“你……”   不等澹台知茗说话,陈少武就伸手噤声:“莫要声张。”   玉莺点了点头:“那,那我这便去为两位安排阁内最好的姑娘和酒菜!”   “等等。”澹台知茗开口说道:“我只想见见方才那位抚琴的姑娘,可否代为转达?”   玉莺躬了躬身,面色略显迟疑:“这……祉眉昨日染了风寒,早早的交待过,今日不能见客了。”   “祉眉……”澹台知茗轻轻念了一声:“她叫祉眉?”   陈少武“嘿嘿”一笑,带着打趣的意味说道:“我说七……七公子,没想到你眼光如此独到,这顾祉眉可是江南第一花魁,我昨天想让她陪我喝杯酒她都不肯,傲气的很呐!”   “不过话说回来,”陈少武转头看向玉莺“我白天曾在街上巧遇顾祉眉,她根本没什么事嘛!昨日不待见我也就罢了,今天可是我们七公子亲自前来,阁主,你应该不想扫了七公子的兴吧?”   听得陈少武如此说,玉莺连忙道:“当然当然,我这就去喊她出来,二位请到楼上雅间稍候!”   顾祉眉坐在屋内梳妆台前,正准备卸下妆容。抬手取下头上玉簪,忽听得屋门响起,玉莺急匆匆推门走进:“祉眉,快将发簪子戴好,出去见客!”   顾祉眉抬眸看了眼玉莺:“我不是说了,今日不见客。莺姐,有些事不能急于一时,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玉莺急的跺了跺脚:“哎呀!祉眉啊,眼下可容不得你欲拒还迎了,今天你如果不出面,纤柳玉鸾阁就摊上大事了!”   见惯了玉莺大惊小怪的模样,顾祉眉并未当真。玉莺只急于不能说出澹台知茗身份,经过一番苦苦劝说,终还是独自离开顾祉眉的房间。   陈少武听了玉莺的回话,很是不满:“阁主,即便七公子身份不便暴露,我陈少武的名号,就当真请不出她顾祉眉?”   玉莺闻言,惊慌跪地:“少将军请谅解,祉眉她真的是身子不适,不便见客啊!”   澹台知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未曾表露。轻叹了一声,对陈少武道:“罢了,不见就不见吧!天色不早了,你若还想留下,且随意,我先回了。”   说罢,起身离开。   陈少武欲言又止,看着澹台知茗走出门去,无奈的摇了摇头:想让这家伙近近女色,怎么就这么难?   子时将近,月色时隐时现,百姓皆已闭户熄灯,正是夜深人静之时。   夜色下,一抹黑衣身影,使着利落的轻功,快速自苏城之中穿过,一路跃过城门,来到城外一间客栈。   黯淡无光的房间,未曾因此人的到来点起烛火。纱幔之后,身着华服的男子端坐在桌前,好似早已静候多时。   黑衣人对着男子跪地抱拳,低声道:“主子!”   因纱幔的遮掩,看不清男子神情举止,只听得一句轻缓好听的声音幽幽传来:“事情办的如何了?”   黑衣人仍旧跪地抱拳,一动未动:“七王已经进过纤柳玉鸾阁,据属下观察,他对那花魁顾祉眉颇有好感。”   男子问道:“那女子你可了解?”   黑衣人回道:“样貌气质不俗,才思敏捷,是个不错的人选。”   男子缓声道:“嗯。那便收为己用,并将其安排在澹台知茗身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就不信,他摄政王当真无懈可击!明日我便回了,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去做,务必办妥。”   “是!”   次日,乃是苏城祥云寺一年一度的庙会。诸多香客从天南海北而来,前往祥云寺参拜佛祖,苏城百姓亦是如此。   纤柳玉鸾阁莺姐极为崇敬祥云寺之佛,一早便将大家都叫了起来,宣布纤柳玉鸾阁白天闭店,吩咐阁内姑娘们一定要去祥云寺拜佛。   顾祉眉想起之前去祥云寺讨琴时,未曾付给那人琴钱。虽说那人似乎并不介意,但顾祉眉一直耿耿于怀,思衬着,不如趁今日去拜佛的机会,将银两还给那人。   稍作思虑,顾祉眉出了纤柳玉鸾阁,却并未急着去往南山祥云寺,独自朝东南方向走去。   行过一片林子,走过小段山路,来到一座简单朴素的小宅院,院中,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坐在石桌前品茶。   见到此人,顾祉眉惯于紧绷的精神得以舒缓,面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师父!”   老者抬眸,慈爱一笑:“祉眉啊,今日怎么有空来?”   如今这世上,能让顾祉眉感到安心的人,唯有这名老者了。   四年前,顾祉眉初到苏城,闲时上街,不巧被几名市井混子盯上,打晕了过去。醒来时,顾祉眉已被这名老者所救,带到此处。询问之下,顾祉眉得知,此人竟是世间声名不小的参尘道者。   传闻参尘道者武功高强、精通医术,为人仁义慈悯,深得民心。为报家门血仇,顾祉眉将自己的身份遭遇尽数相告,希望参尘道者收她为徒,教她武艺。   当年镇南将军陆青云因通敌卖国被满门诛杀一事,曾惊动了整个东离国。陆青云是公认的忠臣,许多人都对这项罪名表示质疑,参尘亦是其中之一。参尘道者可怜顾祉眉的身世,同意收徒,但提出约法三章:   一、顾祉眉乃是风尘女子,收她为徒有违道门法规,因此,这师徒关系不准第三人知道。   二、若非必要,不准顾祉眉在人前显露身手。   三、先皇已逝,新登基的皇帝年轻有为、仁德爱民,即便顾祉眉想要报仇,也绝不可弑君乱江山。   这些年来,参尘道者传授给顾祉眉许多医术医理,其中包含他最擅长的解毒之法,以及针灸穴位之术,可医治病患,也可用银针做暗器防身。此外,顾祉眉还研习了剑法和轻功。   对恩师的感激之情,如今早已转变为难以割舍的亲情。顾祉眉走到老者对面坐下,为老者添上一杯热茶:“今日祥云寺庙会,莺姐准了纤柳玉鸾阁一天的假。”   “哦?那你不去庙会上逛逛?”   顾祉眉一笑:“是准备去的,时间还早,不急。”   参尘道者端起茶杯轻抿了口:“去之前换上男装。”   顾祉眉点了点头:“对了师父,摄政王和陈震山将军来苏城了。”   参尘道者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   “自然记得。”顾祉眉道“师父,我很清楚,先皇只是错在听信了他人的挑唆之言,罪魁祸首,是幕后操纵阴谋之人。我要的,不是杀之后快,而是为陆家洗清冤名。”   参尘道者叹了口气,放下茶杯:“你应该清楚这么做的危险和难度有多大,你确定要去做吗?为师更希望,你能放下仇恨,离开纤柳玉鸾阁,过上平淡和乐的日子。”   顾祉眉眼中现出沉痛之色,坚定道:“我陆家世代忠良,爹娘一生为国浴血征战,却落得不忠不义、卖国求荣的恶名。陆府上下百来条冤魂都在等着我为他们报仇,我陆祉眉清清白白的身子,是因何沦落至此、供男人肆意玩乐?如此深仇大恨,我怎能放得下?师父,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平淡和乐四字,注定不属于我。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讨回公道,还陆家一个清白!”   南山祥云寺,来往香客将本就不宽敞的山路挤的水泄不通,道旁一些售卖香烛饰品等小物件的摊贩生意很是火爆。   换上了一套素色男装的顾祉眉,一头长发利落的束起,手持一把折扇,俨然一副儒雅书生模样。这样走在人群中,确实少了很多麻烦,但仍逃不过被人群挤来挤去的命运。好不容易来到祥云寺门前,见其内更是拥挤,顾祉眉摇头轻叹: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了。   走了许久的山路,腿脚也有些乏了,四下打量着,想找个地方歇歇脚,目光却是停在了不远处一个摊子上。   这摊子并非售卖什么物品,只是简单的摆着几张宣纸,上书着些未完成的诗句,纸上字体清秀又不失刚劲,写的很是潇洒飘逸。顾祉眉一时来了兴趣,抬步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拂过纸上字迹,念出其上诗句:“一曲诉尽离人悲,万般愁绪弦中藏。本是深闺佳人含笑浅……”   一直站在摊子前的燕十一见有人走来,便是浅浅一笑:“公子对这诗句有兴趣?”   顾祉眉瞧过眼前男子,见其器宇不凡,腰上佩剑不是寻常物件,知道此人不是普通百姓,下意识提起了些警惕。顿了顿,反问道:“请问这诗句是何人所写?为何只写一半?”   燕十一轻道:“这是我家公子所写,他这么做,意在以诗会友。不知公子你可能对得出下句?” 古琴缘 第六章:命中注定   顾祉眉看着诗句想了想,提笔蘸墨,随手写道:奈何命由天定难尽意,悠扬之乐,听者只叹音绕梁,不谙曲动琴心伤。   燕十一看着顾祉眉清秀的字迹点了点头,随手又拿来另一张诗句:“公子再看看这个。”   “风拂青竹动,彼岸伴黄泉,孤影箬笠轻舟,一去人不还。”顾祉眉轻声念出,稍作思虑,再度提笔:“凭栏听风雨,烛泪映红颜,江南古道日落,负了韶华年。”   看着顾祉眉写出的诗句,燕十一稍有惊叹:“好句子!”   “过奖。”顾祉眉轻笑,转身准备离开。   “公子等一下,”燕十一自袖中取出一块雕着莲花纹的玉佩,双手递给顾祉眉:“我家公子吩咐,此物赠知音,公子收下吧!”   顾祉眉接过玉佩,点了点头:“替我多谢你家公子。”   拥挤的人群直到过晌才开始渐渐散去,顾祉眉喜爱清净,一直等在阴凉之地,直到这时才进到寺内。   上过香,跪在佛像之前,顾祉眉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祈求上天保佑,保佑她有朝一日为家门洗清冤屈,保佑她与兄长陆祉誉早日重逢。   走出佛堂,想起此来还有另一件事要办,顾祉眉找到一位祥云寺僧人,询问道:“这位师父,之前有一位身着白衣的公子在贵寺暂住,请问他离开了没有?”   那僧人闻言,面色微微有些变化:“施主,你找此人何事?”   “在下是为偿还购琴银两,如果他还在这里,麻烦您安排我与他一见。”   僧人面露为难之色:“我去通传一声,施主稍等。”   通传?顾祉眉挑了挑眉。上次那位小僧便是在说了通传之后一去不回,这次,会不会是一样的结果?   好在仅不多时,僧人便赶了回来,带着顾祉眉来到祥云寺后山的幽静院落,引见给院内一名黑衣男子之后便离了开。黑衣男子指了指旁边一间屋子对顾祉眉道:“我家公子正在书房作画,不喜欢被人打扰,您若想见他须得等些时候。”   这一等,竟是一个时辰。   黑衣男子将顾祉眉带进书房时,澹台知茗仍手执笔墨看着桌上画作,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   黑衣男子抱拳轻唤了声:“公子!”   澹台知茗这才看向门口处,见到身着男装的顾祉眉,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嘴角扬起:“是你!”   眼前的顾祉眉虽换下那一身飘逸白裙,但出众的面容在这身素色男装映衬下显得更多出几分素雅,令人眼前一亮。   也正是因为这素雅脱俗的气质、干净白皙的面容,澹台知茗不禁在心中暗自沉叹:究竟是怎样的境遇,让这般美好的女子沦落风尘?   顾祉眉礼貌的一笑:“前日取走了琴,今日来还琴钱。”   澹台知茗放下笔,轻道:“琴钱就不必了,那日姑娘弹奏的一曲,已经足够。早知道是你在外等候,我就不会闭门这么久了。不过,昨夜我去纤柳玉鸾阁求见,姑娘你称病不见,如此说来,你我也算两清了。”   “昨夜?”顾祉眉微怔:“你……”   他竟已得知顾祉眉身份,还曾去找过顾祉眉,这是顾祉眉意料之外的。一面之缘,若非有心之人,何至于特意打听她的来处?   竹林那一见,顾祉眉心中也是有些悸动,却没想到对方也是一样。可虽不知对方是什么人,仅仅看表面也清楚二人身份悬殊。也许,他也只是与那些人一样,偏爱美色,一时的兴起而已。   想到这里,顾祉眉心中释然:“方才见你有些踌躇,是因为这幅画?”   澹台知茗轻叹道:“嗯,总觉得少了些生气。”   顾祉眉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桌上画作。那是一副牡丹争艳图,画中牡丹形态各异、色彩鲜艳、栩栩如生,但正如澹台知茗所说,少了些生气。顾祉眉低眸思虑了片刻:“可否让祉眉一试?”   澹台知茗双眸一亮,随即朝一侧挪动两步,让出桌前位置:“姑娘随意。”   顾祉眉挽起衣袖,提笔落墨,在艳丽的花丛中绘出几只翩飞的彩蝶,刚刚好的弥补了画中缺陷。澹台知茗看过之后,不禁露出赞叹之色:“姑娘简单几笔,便将这幅画完满了。没想到姑娘不仅琴弹的好,画技一样高超。”   “公子过奖。”顾祉眉浅浅一笑,自袖中取出银两放在桌上“这银两本就该还给公子,还请公子务必收下。若无事,祉眉就先回了。”   “姑娘稍等,”澹台知茗开口唤住顾祉眉“前日一见,未及深谈,若没什么要紧事,姑娘可否留下来坐坐?”   说这话时,澹台知茗眼中满是真诚,丝毫没有那些寻欢男子眼中的污浊之意,让顾祉眉感到说不出的安心。也许是因为内心深处那一份悸动,也许是虚伪的嘴脸看久了,难得遇见心诚之人,总之,顾祉眉未及深想,应了声好,便就真的留了下来。   黑衣男子识趣的走出书房关上门,给二人可开怀畅聊的空间。澹台知茗不便暴露身份,化名玉染墨在民间游历,告知顾祉眉的便也是这个名字。两个人从琴棋书画聊到古今奇闻,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直到天色暗下,顾祉眉才不得不起身告辞。   燕十一早在屋外角落等候多时,顾祉眉前脚刚走,他便拿着收集了一天的诗句走进了书房,交给澹台知茗。澹台知茗一一翻阅,频频摇头,面色显得有些失望,却在翻到最后几张时目光一亮:“命由天定难尽意,不谙曲动琴心伤。凭栏听风雨,烛泪映红颜。这两句诗写的不错,字迹也很工整清秀。”   燕十一抱拳道:“七王,这两句诗词是同一人所写,玉佩也正是给了此人。”   澹台知茗点了点头:“可记得此人样貌?”   “说起来也是巧合”燕十一道“写这两句诗的人,就是刚刚从七王书房离开的那位公子。”   “哦?”   澹台知茗微怔,转而看向桌案上的牡丹争艳图,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知己如此,果真世间难寻。顾祉眉,这场相遇,是老天送我的礼物吗?   这时,黑衣男子笑着自外跑进书房:“七王,顾校尉来了!”   话音刚落,一名面容冷峻的俊美男子走了进来,对澹台知茗抱拳跪地:“参见七王!”   见到此人,澹台知茗喜上眉梢:“祉誉,你来的刚好。本王最近识得一人,与你名字只差一字,且与你一般,是本王难得的知己。”   山中小宅,顾祉眉进到自己的屋子换回女子装束,整理一番之后开门走出。脚步刚刚踏出门去,忽闻身侧传来刀刃破风声,顾祉眉目光一凛,连忙翻转身形躲过攻击,快速自袖口取出几支银针,朝向来者身上几处重要穴位飞射而去!   银针飞出,顾祉眉跃至一旁稳下身形,抬头看去,那人已经灵活闪避开多半银针袭击,最终仅有一枚银针刺中,却是偏离了穴道一寸有余。   “师父,您这是?”直到此时,顾祉眉才看清,原来此人竟是参尘道者。   方才事发突然,一切举动皆是下意识而为,若提早知道来者是参尘道者,顾祉眉断不会对其下手。   参尘伸手轻轻取下银针,道:“为师只是想看看,我的徒儿在面对危险之时,是否有足够的反应能力。武以快为尊,修武的最高境界,是一切招数凭意识而动,用最快的速度使出克制敌方的招数。这一点,你做得很好,但这样也容易被人发现你会武,还是多加留神。”   顾祉眉抱拳低下头应道:“徒儿知道了。”   参尘道者点了点头:“你的银针,竟连为师都不能尽数躲过,只是不知你剑术练的如何,你我师徒比划比划怎么样?”   未等顾祉眉回话,参尘道者转身从屋内取出一把长剑扔给顾祉眉。顾祉眉抬手接下,笑了笑:“那徒儿就领教了!”   一刀一剑,交接之时,响起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此战,一个意在引出对方全部实力,另一个也在奋力相博,不愿让恩师失望。二人身形交错,寒光不断,缠斗许久,终是以参尘道者险胜落下帷幕。   参尘道者乃是世间少有的高手,能与他打的难分上下,虽最终落败,今后也是难逢敌手了,参尘道者欣慰非常:“如此,为师也能放心离开了。”   顾祉眉柳眉微挑:“离开?”   参尘将双手背于身后,转身看了看这间宅院:“为师云游四方,从未在何处停留如此之久,如今你武功大成,为师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师父打算去哪儿?”   “江湖之大,莫问行踪。”参尘道“祉眉,师父离开之后,你务必勤加练习,莫要荒废了这一身好功夫。今后若有缘,你我师徒还会再见,无需惦念。”   天色渐晚,月明星稀,纤柳玉鸾阁内歌舞升平,正是热闹非凡。   马车停下,澹台知茗与陈少武先后迈进大门,玉莺连忙迎上:“二位,包厢早已经准备好,楼上请。”   澹台知茗脚步未动,淡淡开口,温文尔雅:“阁主,今日祉眉姑娘可肯见客了?”   玉莺面露迟疑:“公子,今日并非是她不肯见客,而是祉眉她白日里去祥云寺拜佛,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正准备差人去寻她。”   “哦?”明明天黑前顾祉眉就离开了祥云寺,按说她早该回来了才对,莫非是路上遇见了什么危险?   澹台知茗眉头蹙了蹙,对陈少武道:“派人去找。”   陈少武富含意味的一笑:“呦!七公子什么时候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过?风尘女子,切勿当真啊!”   话音未尽,澹台知茗微微侧头看向陈少武。这一眼,不怒自威,看得陈少武浑身一颤,立即抱拳颔首:“下官遵命!” 古琴缘 第七章:红玉传情   应声之后,陈少武快步踏出纤柳玉鸾阁,率马车前两名护卫离了开。澹台知茗想了想,亦是准备去找,刚刚迈出门去,却见顾祉眉正从不远处缓步走来。   “你说你,这是去哪儿了呀?”玉莺见到顾祉眉,连忙迎出门去,拉着顾祉眉快步走到澹台知茗身前:“这位公子等你多时了,你快随他去厢房坐坐吧!”   见到顾祉眉没事,澹台知茗松了口气,但顾祉眉双目有些发红,面上似有泪痕,澹台知茗刚想开口询问,顾祉眉浅浅一笑,行了个常礼,轻道:“公子还请稍等,我先舞上一曲,再陪公子谈心。”   澹台知茗点了点头,顾祉眉便是走进阁内换装去了。   不多时,换上火红舞衣的顾祉眉,戴着半张绘着彼岸花的黑色面具,舞着水袖踏上堂中高台,伴随着时而轻柔时而刚劲的鼓点乐曲,翩然飞舞在舞台之上。   白日里相见时,顾祉眉素面朝天,宛若玉兰般纯洁,令人见之心旷神怡。现下浓妆艳抹,妖娆妩媚,巨大的反差,加上绝美的舞姿,着实令澹台知茗眼前一亮。台上女子,总能令他惊喜。   一曲舞罢,顾祉眉摘下面具,露出如画笑颜,堂下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唯澹台知茗动也未动,目光略有些深意。   方才见顾祉眉的面色,明显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从心事重重到笑颜如花,仅是转身的时间。不过二十岁年纪,竟能有这般心智,她究竟都遭遇过什么?   二楼包厢,顾祉眉与澹台知茗面对面落座,面前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   顾祉眉为澹台知茗斟上一杯酒,轻道:“白天在祥云寺才分别不久,没料到你夜间会来,如有怠慢,还望染墨兄莫怪。”   “无碍。”澹台知茗道:“方才进门时见你似乎有心事,可愿与我说说?”   顾祉眉在回来之前刚刚送了参尘道者离开,与恩师的分别自然伤怀,难免落泪,本以为将心事隐藏的极好,却是被眼前这人一眼看破。但此事自是不能相告,想了想,顾祉眉道:“也没什么,只是回来的路上,见这春夏交接的季节风光大好,一时兴起去到东南山河岸边赏景,误了时辰,担心莺姐责备。”   澹台知茗轻笑。   方才顾祉眉回来的时候脚步轻缓,加上她前日称病拒客之事,这样的做派,哪里像是个会怕阁主责备之人?所以对于顾祉眉此番解释的真伪,澹台知茗心中了然:“罢了罢了,你若不想说,我不问便是。”   澹台知茗喜爱诗词歌赋,对顾祉眉的才华和琴艺赞叹不已,二人喝酒畅谈,好不惬意。转眼深夜,澹台知茗不舍的与顾祉眉辞别离去,顾祉眉回到房内,宽衣上榻,满身的疲乏,却是辗转难眠。   这些年,不是没有遇到过才貌双全的男子,但如澹台知茗这般才华横溢的翩翩君子,却是极少。眉目如画,本该是形容女子,放在澹台知茗身上也毫不违和。他眼中闪着如曜光芒,柔和又带着英气,佐上那抹温润笑意,似可扫除他人心中所有阴霾。   谁说一眼误终生,仅是传闻而已?   可是血仇在身,又多年身处青楼妓院这种污浊之地的顾祉眉,哪里配得上这般美好的男子?参尘道者常说,人生在世,浮华一梦,便当做只是美梦一场罢了。复仇,才是她活下来的目的。   祥云寺的清晨,安静祥和,伴着山中的鸟语花香,很是惬意。   澹台知茗早早的起了身,去到书房。那副牡丹争艳图,他已经差燕十一装裱好,挂在书房墙壁上。看着画中飞舞的彩蝶,他总是感到没来由的开心。   所有人都清楚,澹台知茗一旦进了书房,那么除非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否则谁都不能打扰他,也没胆量打扰他。所以,刘沅琪、燕十一、顾祉誉,以及黑衣侍者,先后来找澹台知茗,最终都只能站在院中看着紧闭的书房的门,一脸无奈。   时近晌午,苏城的这个季节阳光已经足够毒辣,刘沅琪看了眼依然紧闭的房门,悻悻离去。许久,澹台知茗终于自书房走出,手上拿着一卷画轴,满面欣慰。   燕十一与黑衣侍者上前禀报了些朝堂事物之后离了开,顾祉誉指了指澹台知茗手上画轴:“七王这是画的什么?”   澹台知茗扬了扬唇角,伸手将画轴展开,画中是一位身着白裙的端庄女子,天姿国色,气质脱俗,正是顾祉眉无疑。   “这便是我与你说的那位知己,”澹台知茗道“只是以我的画技,却也只能画出她十分之一的神韵。”   顾祉誉看到画中之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惊愣在原地。   不是因画中人的美貌,亦不是对澹台知茗的画技惊叹,而是这画中之人,像极了他八年前过世的母亲,顾若芊。   八年前家门不幸,侥幸逃命后与亲妹走散。同叫祉眉,且与母亲那般相似,说是巧合,有谁会信?   顾祉誉的反应令澹台知茗多少有些不解,连着唤了几声都不见顾祉誉回应,直到澹台知茗卷起画轴,顾祉誉才从愣神中清醒:“抱歉,是我走神了。这女子竟能得七王这么高的评价,我倒是有些好奇,想亲眼见上一见了。”   澹台知茗轻笑:“你想见她倒是不难,只是我暂时不想让她得知我的身份,你太过注重尊卑礼节,容易露出马脚,被她看出端倪。过几日,待我对此女多了解几分,再带她与你相见。”   二人说着话,陈少武从一侧走来,面上带着惯有的笑意:“这顾祉眉不过与七王你相识短短一晚,就能得你亲自为她画像,这苏城花魁果然不简单,看来七王昨晚很是逍遥快活嘛!我就惨了,七王你一声令下,我可是带着手下找了大半夜啊!”   听出陈少武言语中的抱怨,澹台知茗歉意道:“辛苦少武为我奔波,昨晚之事没有及时通知于你,是我不够周到,少武莫怪。顾祉眉满腹才华,我与她畅谈至深夜,仍是意犹未尽,却也称不上逍遥快活。”   “什么?”陈少武嘴角一抽,有些难以置信“与此等佳人独处至深夜,竟只是聊天,什么事都没做?我的七王啊,我还以为你总算开窍了,你这脑子里除了诗词书画就不能想些别的吗?”   澹台知茗缓声道:“好友,知己佳人难寻,我要的,不是朝夕间的愉悦。”   陈少武闻言,面色略显凝重:“听你话中之意,莫非对此女动了真心?”   “有何不可?”   “你贵为当朝摄政王,总不能娶个青楼女子做王妃吧?这种女人不知被多少男人……”   话未说完,忽见澹台知茗面色一寒,陈少武适时的闭了嘴,不敢再言。   “我的事我自有打算,好友无需忧心。另外,我暂时不想让她知道我的身份,今晚你我各走各的。此事,不准对任何人说起。”   说罢,澹台知茗挥袖离去。陈少武沉沉一叹,亦是转身走了开。而一直站在旁边的顾祉誉,听了二人这番对话,内心却是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多年前失散之时,祉眉才刚刚十二岁啊!青楼女子、沦落风尘,这对一个不经世事的姑娘来说,是怎样残酷的遭遇?想到这里,顾祉誉已是心如刀割。是他没有保护好祉眉,才让祉眉遭遇了这一切。   如果,祉眉真能得到七王赏识,留在身边,今后便不必再受那样的苦。只是帝王之家看似风光,却暗藏汹涌。凭顾祉眉这般出身,今后怕也不是那么好过的。要怎么做,才能护她周全、保她一世安和无忧?   连续几日,澹台知茗入夜便赶往纤柳玉鸾阁,陈少武则兴趣缺缺,将目光转向苏城的诸多特色美食。   见不到陈少武前来,顾祉眉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因此更能心安理得的与澹台知茗相会。   几日来,澹台知茗始终未曾逾距,对顾祉眉以礼相待,这一点令顾祉眉心存感激,心中那一丝情意,也渐渐浓重起来。可顾祉眉自知身份低微,未曾有过半点奢望。   然澹台知茗,显然并不这么想。   这日入夜,澹台知茗按时来到纤柳玉鸾阁,玉莺笑脸相迎,安排了上好的厢房和酒菜。   今日的澹台知茗心情格外愉悦,顾祉眉走进厢房时,看到澹台知茗面上笑意,只觉如沐春风,不禁跟着笑了笑:“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澹台知茗起身走到顾祉眉身前:“这几天一直想找个称心的物件送你,奈何走遍了苏城,全是俗套的东西。今日外出,机缘之下得了一只上好的红玉手镯。”   说着,自袖口取出一只血红色镯子来,递给顾祉眉。那镯子色泽艳若鸡冠,质地温润,其上颜色深浅不一,深处紫红如凝血、浅处赤红如朱砂,确是罕有的上等红玉。   玉石挂红,价值连城,此等宝贝换做他人理当欣喜不已,而顾祉眉看了看,却并没有伸手接下。   男女之间互赠物件,若非亲人,便是情侣。澹台知茗的心意,顾祉眉一直都清楚,可她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家仇未报,她怎么可能仅图一己安逸?即便如何深爱,也断不能忘记血海深仇。   因此,她一直与澹台知茗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澹台知茗此举,显然是在对顾祉眉表达心意,这玉镯,她若接了,便等于接了这份情意,如此,她怎么能接?   顾祉眉缓步绕过澹台知茗身边走到桌前,端起酒壶斟上两杯酒:“染墨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接受。你我之间道一声知己好友,无关身份高低、无谓身外之物,何须如此费心?”   “若我不甘只做好友呢?”澹台知茗走到顾祉眉身后,伸手按下她手上酒壶“祉眉,我并非这苏城人士,仅是途经此处,很快就要离开了。这天下山河美景数不胜数,只要你肯,我带你一同离开,携手并肩,同游天下,可好?” 古琴缘 第八章:他是摄政王   澹台知茗这一举动有些出乎顾祉眉的意料,身后之人距离之近,连呼吸都清晰可闻,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人胸膛的温度。   常在男人堆里周旋的顾祉眉在这暧昧的距离下,竟是感到心神一阵悸动,面上一红,闪身便想躲开。澹台知茗也并未挽留,只满眼期待的看着她,等她做出回应。   顾祉眉不露声色的稳了稳有些慌乱的呼吸,而后轻道:“染墨兄,你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气质脱俗,少说也该出自名望家族。祉眉沦落风尘多年,这身子,连我自己都嫌脏,又岂能与你相配?”   “身在风尘不染尘,是你最为珍贵之处。”澹台知茗叹道“祉眉,我看得清你骨子里的倔强和傲气,更可以成全你所向往的自由。身世经历身不由己,我不介意,你又何须挂怀?倘若你肯承我此生美景,我愿倾尽所有,许你一世欢颜。”   这一番话,真诚之至,直戳顾祉眉内心最柔之处。蓦然想起参尘道者临行前所言:“为师更希望,你能放下仇恨,离开纤柳玉鸾阁,过上平淡和乐的日子。”   看遍山河美景、许她一世欢颜,不得不说,澹台知茗所言,皆是她所憧憬的。眼前之人,不仅是知音,更是知心,简单一语,便道破了她暗藏的心思。是,她也想要自由,也想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她做不到。   转身背对澹台知茗,不愿被他看出眼中的忧伤不舍:“多谢染墨兄看重,能与你相遇,是祉眉生平之幸,但祉眉从未多做他想。你我之间的情分,仅能止于好友。”   “止于好友?”   澹台知茗蹙了蹙眉,缓步走到顾祉眉身侧,不由分说将玉镯戴在顾祉眉白皙的手腕上。顾祉眉料想不及,抬手便欲取下,却见澹台知茗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语气之中略带着些冷厉:“不许摘。”   顾祉眉动作一滞,抬眼对上澹台知茗的眼,发觉向来性子温和的他,此时面上竟有些怒气,语中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镯子是买给你的,你便是它唯一的主人。你若不想走,我不勉强你,但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再有三天我就要离开苏城,三天之内,你若想通了,随时来祥云寺找我。”   说罢,转身走出门去。   顾祉眉走到厢房外扶栏前,目送着澹台知茗走出纤柳玉鸾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沉沉一叹。离开厢房,回到房间,目光触及墙壁上那幅与自己近乎神似的画像,指尖抚着腕上红玉手镯,想起澹台知茗春风般的笑颜,陷入忧思。   如此称心的男子,此生怕是遇不上第二个,错过定然是场遗憾。   世事从来不得两全,有得有失,公平得很。此次放弃了这三生难求的好姻缘,是否能换得多年心愿得偿?   天色大亮,又是阳光明媚。江南一带在这个季节,处处景色宜人。刘沅琪早早的去找澹台知茗,想趁着他未曾进到书房时,约他外出赏景,奈何期待再一次落了空。   看着紧闭的书房的门,刘沅琪噘了噘嘴,询问身旁燕十一和陈少武:“知茗哥哥怎么这么早就进了书房?”   燕十一颔首回道:“沅琪小姐,七王并非早起进的书房。昨晚他不知去了哪里,回来便将自己关在这书房之中,到现在也没出来。”   刘沅琪疑惑:“他在书房待了一夜?”   燕十一点了点头。刘沅琪想了想,转头看向陈少武:“少武哥哥,不然,你进去看看?”   这声少武哥哥喊的陈少武是浑身鸡皮疙瘩,连忙抬手道:“别,黑化的七王我可惹不起,要进你自己进。”   刘沅琪撇了撇嘴,白了陈少武一眼,问燕十一道:“这些日子知茗哥哥究竟都在忙些什么?”   燕十一恭敬道:“也没什么,前几天仅是读书作画,这几日外出,也不过是逛逛首饰铺子,说是想买一件称心的物件送给一名女子。”   刘沅琪精神一振:“他买了什么?”   燕十一道:“七王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后来刚巧听说有一位颇有名气的玉石商人路过苏城外,七王策马出城,买了一只上等红玉镯回来。”   刘沅琪喜形于色,心想着,澹台知茗身侧自始至终唯有她一名女子,这镯子不是给她的还是给谁?   “没想到知茗哥哥这般用心,”刘沅琪掩嘴一笑,面色微红“其实只要是他送的,沅琪都会喜欢,何必这么麻烦呢?”   一旁的陈少武鼻中一哼,双手环胸转身便要走开。刘沅琪见了有些不爽:“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还嫉妒不成?”   陈少武又是一哼:“沅琪妹妹,我劝你不要自作多情。七王的心,不是你能抓得住的。”   刘沅琪上前几步拉住陈少武的袖口:“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陈少武被迫停下脚步,翻了翻白眼:“你可知七王这几日夜间都去往何处?他对你向来无意,你何必一再自讨没趣?”   刘沅琪抓着陈少武袖口的手攥得紧了紧,咬着下唇道:“你说明白,知茗哥哥怎么了?”   陈少武长长一叹,将澹台知茗与顾祉眉之间的事说与刘沅琪,而后道:“你听明白了吗?在他七王眼中,一名青楼女子,都比你刘沅琪要好。”   “你胡说!”刘沅琪双目泛起水汽“知茗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可能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他一直待我百般好,才不是你说的那样!纤柳玉鸾阁在哪儿?我这就去找那个女人,让她离知茗哥哥远一点!”   纤柳玉鸾阁前,马车停下,刘沅琪满脸怒气的跳下马车,身后紧跟着焦急万分的陈少武。   “我的沅琪妹妹啊,这种地方你一个姑娘家真的去不得,会被人说闲话的!有什么话你告诉我,我帮你转达好不好?”陈少武不断试图拦住刘沅琪,但刘沅琪乃丞相之女,男女授受不亲,他实在不好动手。   刘沅琪怒火正盛,大步朝门内走去:“还不是因为你,知茗哥哥才会来这种地方。我若信得过你,母猪都能上树了!”   说话间,脚步已经踏进阁内大堂。刘沅琪双手掐腰,对着堂内大喊了一声:“顾祉眉,你给我出来!”   堂内本是热闹非凡,听得这一声喊,瞬时安静下来,所有人转头看向门口处的刘沅琪。   玉莺见到门口处的二人,连忙走上前去:“见过陈少将军,这位是?”   陈少武无奈回道:“当朝丞相之女,刘沅琪。”   玉莺连忙行礼:“原来是丞相大人的千金,失礼失礼!不知您找我们祉眉何事?”   刘沅琪扬起下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看都不看玉莺一眼:“少废话,快让那贱人滚出来!”   “这……”   刘沅琪显然来者不善,玉莺正思衬着该如何处理此事,忽听得二楼阶梯上一声轻柔如雀、淡然似风的声音传来:“莺姐,发生什么事?”   此声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皆从刘沅琪身上移开,转向阶梯上那一身白裙、化着精致妆容的顾祉眉。   见顾祉眉现身,陈少武暗叫一声不妙。刘沅琪生性娇惯,刁蛮任性,此番来到纤柳玉鸾阁,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若顾祉眉不现身也就罢了,他与玉莺配合一下,哄刘沅琪离开就是,可偏偏顾祉眉这时候出现,万一刘沅琪真对顾祉眉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传到澹台知茗耳中,先说刘沅琪吃不了兜着走,连他也要受到责备。   果然,刘沅琪看到顾祉眉,便开始破口大骂:“贱女人,你还真有胆子出来!今天你若不给我个交待,我刘沅琪拆了这纤柳玉鸾阁!”   顾祉眉垂眸看向刘沅琪和陈少武,柳眉微微一挑,随即唇角扬起,缓步迈下台阶,走到玉莺身侧,与刘沅琪二人对面而立:“原来是刘小姐和陈少将军,怎么,是祉眉做错了什么,又惹得刘小姐不开心了?”   顾祉眉话音刚落,未及回神,刘沅琪大步上前,甩手狠狠给了顾祉眉一巴掌!   “啪!”   这一掌打的结结实实,顾祉眉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顾祉眉痛得闭上双目,抬手捂住受伤的脸颊。堂内众人皆是瞠目结舌,没料到这堂堂丞相之女竟如此泼辣无礼。   但刘沅琪并未就此甘休,扬手又是一掌,陈少武见状,立即伸手握住了刘沅琪挥起的手臂:“沅琪妹妹,快住手,听我说!”   刘沅琪奋力挣脱了陈少武手掌的禁锢,指着顾祉眉大声说道:“贱人,出身卑贱,还妄想攀附权贵不成?你也不看你是什么货色,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个任人糟践的妓女,勾引别家男人也就罢了,竟敢勾引我家知茗哥哥,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得罪我刘沅琪是什么后果!”   顾祉眉登时一怔:“你说什么?知茗?”   刘沅琪上前一步,一把将顾祉眉推倒在地:“还敢在这儿跟我装傻,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当朝摄政王也是你高攀得起的?” 古琴缘 第九章:跟我走   见顾祉眉摔倒,玉莺连忙上前去扶,陈少武也立即再度拉住刘沅琪,不准她再上前。   顾祉眉坐起,揉了揉吃痛的手肘,就着玉莺的搀扶起了身,之后对刘沅琪行了个常礼,语气仍旧淡然:“刘小姐许是误会了,我并未结识过摄政王,也从未想过高攀任何人,还请刘小姐查清楚详情再行问罪。”   听了这话,一旁的玉莺和陈少武目光一对,却都是满面复杂,有口难言。   顾祉眉自始至终都不知澹台知茗真实身份,今日之事她确实无辜,但刘沅琪的目标也并没有错。眼前还需尽快将刘沅琪劝离,此事还是由澹台知茗亲自解决为好。可眼下,要如何才能说服刘沅琪离开纤柳玉鸾阁?   方才顾祉眉这番表现和言语可圈可点,丝毫不输礼节,比起贵族出身的刘沅琪,显得更为端庄大方,堂内众人皆对顾祉眉刮目相看。   而怒气正盛的刘沅琪,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一边推着身旁的陈少武,一边怒声道:“误会?他陈少武亲口所言,难道还有假?”   说话间,不经意瞥见顾祉眉抬起的手,袖中的红色玉镯隐约可见。刘沅琪目光一顿,盯着顾祉眉的袖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了陈少武,上前将玉莺推开,抓住顾祉眉的手腕,掀开袖口,露出那只红玉镯子。   “你这镯子哪儿来的?”   红玉手镯本就稀有,这等上好的红玉更是罕见。澹台知茗刚刚得了一只,顾祉眉手上就戴着一只,这莫非是巧合吗?   顾祉眉一时有些语滞,想到这镯子是玉染墨所赠,想到刘沅琪口中的摄政王澹台知茗,心中隐隐猜出了些什么,但这猜想太过离奇,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见顾祉眉不语,刘沅琪转头看向陈少武:“你应该见过知茗哥哥买回的那只玉镯吧?是不是这个?”   陈少武焦急的上前拉着刘沅琪,言非所问:“你先跟我回去,我慢慢跟你解释!”   刘沅琪甩开陈少武,怒声道:“你不肯说,就一定是了。”   随即伸手抓住那只玉镯,猛地自顾祉眉腕上取下。   “啊!”顾祉眉吃痛的捂着手掌放在胸口,再看向那只玉镯时,情绪少有起伏的她,终是怔住了。   陈少武一把拉过刘沅琪,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刘沅琪却理也没理陈少武,看着顾祉眉,将那只玉镯拿在面前,咬牙冷声道:“这镯子本就该是知茗哥哥买给我的,我警告你,离知茗哥哥远一点,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说罢,扬长而去。陈少武无奈一叹,紧随其后。   二人离开,堂内仍是久久的寂静。   顾祉眉站在原地愣神许久,玉莺担忧的连着唤了几声,才终于听顾祉眉开了口:“他,真的是当朝摄政王,澹台知茗?”   玉莺沉沉叹了口气:“是!”   此言一出,堂内哗然。   纤柳玉鸾阁内的姑娘们都知道,这几日总有一位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男子来找顾祉眉谈心,因澹台知茗出众的样貌气质,姑娘们还着实羡慕了一番,但澹台知茗眼中唯有顾祉眉,不管姑娘们如何羡慕,也只能眼睁睁瞧着,最后放下念想。   原先只知道这位公子来头不小且出手阔绰,不仅每次都点上一桌美酒佳肴,还赠了顾祉眉价值连城的红玉镯子。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人便是玉莺之前说的摄政王澹台知茗。   当朝摄政王,东离国何人不尊崇敬畏?当年七王拒绝王位、甘做臣子,可是震惊了整个东离国。且刚刚结束的东离国与南靖国一战,也是摄政王率军打头阵,风头远远盖过镇南将军陈震山,短短一年半,不仅将前来进犯的敌军击退,更是一举夺了南靖国江山,灭了南靖国国号,划国土为东离国所有。   这等战绩,世上岂有第二人?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已是扬名天下,受百姓敬仰爱戴,这样的人,竟不止一次来过纤柳玉鸾阁,只为与顾祉眉喝酒谈心。   顾祉眉强行稳下心绪,在堂内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上楼梯,回到屋子,关上门。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顾祉眉尚需要时间整理。   原来他告诉她的一直都是化名,她竟与摄政王相处多日而浑然不知;原来这几日陈少武不再来纠缠,是因为顾忌澹台知茗。   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可计划在阴差阳错间促成,她却动摇了。   要利用心爱之人去达到目的,任顾祉眉对仇人恨之入骨,又于心何忍?可这也许是为爹娘报仇的唯一机会,辛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她有什么理由放过?   思虑间,玉莺敲门走进,端着一盆冷水和一块面巾,放在桌上,将面巾沾了冷水,递给顾祉眉:“祉眉,快用冷水敷一敷脸,不然该越肿越厉害了。”   顾祉眉未曾接过,缓声问道:“莺姐,你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份是吗?”   玉莺默了片刻,转身关好屋门,走到顾祉眉面前双膝跪地。顾祉眉一惊,连忙上前搀扶:“莺姐,你这是干什么?”   “祉眉,你先听我说。”   “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玉莺却怎么都不肯起:“我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待我说完,你就会明白。”   顾祉眉看着玉莺严肃的态度,手上动作一顿。玉莺舒了口气:“祉眉,这些年,玉莺待你如何?”   顾祉眉轻道:“自是极好的。”   “那,倘若我有求于你,你可愿相助?”   顾祉眉微怔:“是什么事?”   玉莺满面凝重:“此事关系重大,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必须保密,不准对任何人说起。”   顾祉眉低眸思虑了片刻,点了点头。   玉莺又是长长舒了口气:“祉眉,其实这纤柳玉鸾阁并非是我玉莺所有,幕后的老板,乃是朝廷一位大人物,他建立纤柳玉鸾阁的目的,是借着烟花之地做掩护,收集以及传递情报。”   顾祉眉不禁蹙了蹙眉。生活多年的地方,竟还有这样的背景,这实在超出她的意料范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玉莺接着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为主上做事,但一直没什么作为。主上的办事风格,向来是无用者杀之,我本以为死期将至,所幸前日摄政王等人来到苏城,主上传来命令,要我等安插一名眼线在摄政王身边。如今摄政王对你有意,祉眉,我求你帮我这个忙,只要你答应到摄政王身边做我们的眼线,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顾祉眉皱紧了眉头:“你口中这位主上,是什么人?”   玉莺稍有为难,言语略显焦急:“这……我也只知道主上是朝内地位很高的人物,具体是谁,连上面的人都不清楚。这些人做着见不得光的事,都是想方设法的隐瞒身份,怎么可能让我们这些小人物知道?祉眉啊,你就不要计较这些了,莺姐不会骗你的。如今我玉莺的性命,可掌握在你手中,你务必要帮我这个忙,否则,我恐怕活不过十日啊!”   顾祉眉眼帘微垂,随即转身走到窗边,默了许久。   若仅是为报家仇,利用澹台知茗调查当年真相,她还可以找到理由说服自己,毕竟当年下旨将陆府满门诛杀之人,是澹台知茗的父皇。可如今多了个谍者身份,且玉莺口中那名主上明显是与澹台知茗对立之人,今后难免会对她下令做出对澹台知茗不利之事,这么一来,她该如何抉择?   然转念又一想,就算她不接下这一任务,今后那名所谓的大人物,也一定会安排其他人潜伏在澹台知茗身边,如此,是否还不如这名谍者由她来做?至少她能够尽量保全澹台知茗。   况且,五年前是玉莺将她从别处带回纤柳玉鸾阁,且悉心善待。相处多年,虽说不上姐妹情深,情分也是不浅。此事关乎玉莺性命,她如何能看着不管?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顾祉眉终于开口:“我答应你。”   玉莺跪地许久,只为等到顾祉眉这句话。当下欢喜若狂,起身为顾祉眉重新洗好面巾:“你肯答应就好了,今后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来,祉眉,快敷敷脸,看这小脸肿的,哎!真是委屈你了!”   顾祉眉微微摇头:“这红肿的脸颊,留着有用。若要顺利接近摄政王,莺姐你还需按我说的,稍作安排。”   说话间,顾祉眉的目光一直望向窗外。   与心爱之人携手并肩、同游天下,这样的生活,之前仅是奢望,如今却要成真了。只是,如果没有这些不单纯的目的,该有多好?   若他日澹台知茗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诸多欺骗和阴谋,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视她为知己?   那般美好的男子,顾祉眉不忍伤他,可如今,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傍晚,祥云寺后院,紧闭了一天的书房门终于打开。早在门外等候的陈少武见澹台知茗走出,连忙迎上前去:“我的七王,你可总算出来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你……”   话未等说完,却见澹台知茗径直朝院外走去:“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将要出口的话哽在喉中,眼睁睁看着澹台知茗离开,陈少武嘴角抽了抽:“完了!”   澹台知茗在祥云寺等候了一天,没能得到顾祉眉回复,他心中十分挫败。本想着等上三日,若她不来,便就算了,可想来想去,始终无法释怀。三日在当下显得过于漫长,经过一番纠结,还是决定由着心意,再做最后的努力,希望能说服顾祉眉。   脚步踏进纤柳玉鸾阁,却见阁内不似往常那般热闹,仅有玉莺以及众姑娘们满脸担忧的站在堂内。   澹台知茗微怔,轻道:“阁主,这是怎么了?莫非今日不迎客?”   玉莺等人闻声看向门口处,姑娘们见到澹台知茗,先是一愣,之后全部现出惊慌之色,跪地齐声道:“参见摄政王!”   澹台知茗面色倏然一冷:“玉莺,怎么回事!” 古琴缘 第十章:兄妹重逢   这声冷喝,惊得玉莺连忙跪地,磕头道:“摄政王息怒!”   澹台知茗眉头紧蹙:“不是说过,不准泄露我的身份。”   摄政王这个身份,尊贵无上,也承受着相对的责任压力。这些年坐在这个位置,澹台知茗看似成日游山玩水、读书作画,逍遥自在的很,实则处处谨慎、步步为营。   当年先皇传位之时,为避免兄弟纷争,澹台知茗主动让出皇位给兄长澹台临秋。表面看来,澹台临秋视他为手足兄弟、得力助手,但知茗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他不敢居功太多,尽量避免展露锋芒,因为,澹台临秋心中,一直因当年传位之事而耿耿于怀。稍有不慎,便很有可能激起澹台临秋的猜疑,引来杀身之祸。   澹台临秋对澹台知茗很是信任,所有重要事务都交给他去办,甚至将东离国三分之一的兵马都交给澹台知茗掌管,但除去各大将军手下兵马之外,仍有大半握在澹台临秋自己手中,这足矣证明临秋对知茗且信且防的态度。   伴君如伴虎,澹台知茗长期精神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有偶尔将自己关在书房,求得些许清净,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养成了独自待在书房、不喜被人打扰的习惯。   此次难得空闲外出,他虽不得已要与陈震山等人同行,却是隐瞒了身份,为的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舒缓长期紧绷的心绪。   遇见顾祉眉之后,他更是享受于这平常人的身份,若是以摄政王的身份相识,这份交情,恐怕不会这般纯粹而真实了,因为换做任何人,都不会与摄政王推心置腹的畅谈。   这些年虚伪的嘴脸看多了,与顾祉眉相处时的安逸和放松对他来说尤为珍贵,他不希望打破这种平衡。如今身份终是暴露,他们之间的交情,还会如往常那般纯净吗?   目光扫过在场之人,不见顾祉眉身影,澹台知茗强忍怒火,冷声问道:“祉眉呢?”   玉莺不敢抬头,只颤抖应道:“祉眉,她病了……不便相……”   “病了?”未等玉莺说完,澹台知茗怒而转身,朝楼上走去。   玉莺面露焦急:“摄政王,见不得啊!祉眉她……”   “闭嘴!”澹台知茗一声冷喝,脚步依旧。来到顾祉眉屋前,沉沉一叹,声音放缓:“祉眉,出来。”   屋内的顾祉眉早已听见楼下的动静,澹台知茗的一切举动都在她意料之中。一切按照她所计划的顺利进行,她的心里,却仍是有些不忍。奈何情势如此,只能顺势而为。   “染墨兄,祉眉身子不便,不能相见,今日先请回吧!”   “装病的伎俩,你真是百试不厌。莫要躲我了,开门。”   顾祉眉站在屋内门后,一门之隔,隐约看得清门外那人匀称的身形。听着澹台知茗清冽的声音,顾祉眉心中的不忍更加强烈了几分,开口时,便多了几分犹豫:“染墨兄,你还是……先回吧!”   澹台知茗无奈,不愿再浪费耐心,便是自行推门走进。顾祉眉连忙转过身,背对澹台知茗。   对于顾祉眉这一举动,澹台知茗有些不解。按理来说,顾祉眉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见到他时应该如堂下那些人般跪地行礼,然顾祉眉不仅对他避而不见,现在二人相隔不过两步距离,她还要背身而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这是什么反应?怪我对你隐瞒身份?还是我当真如此令你厌恶?”   说话间,澹台知茗缓步走到顾祉眉身后,扳过顾祉眉瘦弱的双肩,强迫顾祉眉面向他。而直到顾祉眉被迫转过身,他才终于明白,顾祉眉因何背影相对。   “你的脸怎么伤成这样?谁打的?”顾祉眉往日吹弹可破的肌肤,如今又红又肿,其上还有五个清晰的指印,这令澹台知茗看了心疼不已。   这时,玉莺自门外走进,跪地道:“回摄政王,今日午前,丞相千金来过纤柳玉鸾阁,动手打了祉眉。临走前她说,若祉眉还敢再勾引您,她要……要杀了祉眉。”   澹台知茗目光瞬时冷厉:“刘沅琪?”   “染墨兄,”顾祉眉看了眼澹台知茗,之后双膝跪地,低头哀求道:“你贵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不过是个风尘女子。你我萍水相逢,即便知己难寻,于你来说也不过是一时欢愉。如今你身侧之人,乃是丞相之女,祉眉得罪不起。与公子相识,已是祉眉三生有幸,但这幸运也只能止于此。希望公子怜悯祉眉及纤柳玉鸾阁的姐妹们,今后,莫要再来!”   “你这是什么话?”澹台知茗蹙眉问道“言中之意,是觉得我保不了你,还是不肯保你?在你心里,我对你只是一时欢愉?”   澹台知茗伸手将顾祉眉扶起:“刘沅琪是丞相之女,在我这里,也只是丞相之女。我即说了要带你离开,便是真心相待,想要你常伴身侧。”   顾祉眉颔首垂眸,落寞忧虑:“可是,我……”   见顾祉眉欲言又止,澹台知茗心中了然:“我欣赏的,是顾祉眉这个人,出身和过往不是你能选择的,我只希望,今后能给你想要的生活,以弥补你从前所受的苦。跟我走,好吗?”   顾祉眉仍有些犹豫不定,澹台知茗牵起她的手,冷厉之中带着几分柔情:“我澹台知茗在此承诺,唯爱顾祉眉一人,此生不负!之前我曾说,不想勉强你,但我现在反悔了,今日你若不答应,我便强行将你带回去,我就不信,你惹不起刘沅琪,就惹得起我澹台知茗!”   夜深,陈少武坐在卧房内,无聊的玩着茶杯。燕十一敲响屋门:“少将军睡了吗?七王有事找您去书房一趟。”   陈少武放下茶杯,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算来了。”   起身,走出。   书房之内,澹台知茗端坐在屋内尽头处的桌案之后,手持笔墨在纸上游走,写出一笔笔铿锵有力的字体。   刘沅琪站在他对面三步之外,低头摆弄着袖口,想起白天的所作所为,眼前澹台知茗越是平静,便越是令她感到不安。待燕十一将陈少武带到,澹台知茗笔墨未停,淡淡开口:“你二人,今天去过纤柳玉鸾阁?”   问这话时,澹台知茗没有丝毫表情,陈少武辨不出他的喜怒,没敢应答,却见刘沅琪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知茗哥哥,我本就没想瞒你,我今天确实去找过那个女人。”   澹台知茗仍旧面无表情:“然后呢?”   刘沅琪昂首道:“我……我警告她不准再勾引你。我知道你肯定是一时糊涂,才会迷恋上那种女人,我也是为了你好。”   澹台知茗又问:“所以呢?”   陈少武发觉情况不对,立即对刘沅琪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但刘沅琪看了陈少武一眼,却不予理会,自顾自道:“反正,她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这种女人真是不要脸,出身卑贱,还想麻雀变凤凰不成?你可是当朝摄政王,她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花些银钱就能随意玩弄的贱人……”   “闭嘴!”澹台知茗厉声一喝,手中毛笔瞬时断成两截。   刘沅琪惊得一个战栗,看着澹台知茗瞬间冰冷的神情,忍不住落下泪水:“知茗哥哥,你几时对我这么凶过?不过是因为那样一个女人,你怎么……”   “我说闭嘴!”   这一声出口之后,刘沅琪虽是满腹委屈抱怨,却也再不敢多说一句。   澹台知茗缓了缓情绪,朝屋外唤了声:“祉眉,进来吧!”   刘沅琪闻言一怔,转头看去,正是那一身白裙的顾祉眉,迈着轻柔的步子,自外走进书房。   澹台知茗绕过桌案走到顾祉眉身侧,对已经呆愣住的刘沅琪,和满面惊诧的陈少武道:“我已经帮祉眉赎身,不管你们对她有什么看法和意见,今后都给我收起来。今天的事,我不与你们计较,但我不想再听到类似方才的那般言论。另外,沅琪,那只红玉镯子是我赠给祉眉的,你还是拿出来还给祉眉。”   二人回神之后,都没有再说什么,道了声告退便离了开。此时顾祉眉却显得有些不安:“为了我这么对他们,是否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澹台知茗道:“你是我的人,他们若敢不敬,岂不等同对我不敬?你放心,这些事情上,我自有分寸。”   顾祉眉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此时却听燕十一一声惊呼:“哎,你不是庙会那日对上七王诗词的那位公子吗?”   顾祉眉上下看了看燕十一,恍然道:“是你?原来那些未完成的诗句是?”   澹台知茗轻轻一笑:“是我所写,如何?”   顾祉眉回以轻笑:“如此,当真是上天恩赐。”   这时,门外传来顾祉誉冷冽的声音:“今日书房怎么这么热闹?莫非七王又得了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