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邂逅 魔君来袭(云中叶)

    楔子

    隔了10年,冰雪世界再度降临了。

    十年了,那个寂静得绝望的冰雪世界不止一次出现在梦境中;十年了,雪白世界里的一抹杏红依然触目惊心;十年了,终于明白,所谓的时间能够治疗一切,也就只是一句哄哄孩子的谎言罢了!

    然后,十年无雪!

    而今,大雪姗姗来迟!

    宫灏君站在御花园内,神情漠然地望着一片雪白,微微眯起的眸子越发显得线条纤长,眼角处斜斜上挑,俊美中透着张扬的邪气。

    可惜,无人欣赏!甚至连他自己都遗忘了那样的美!又或者,他根本就憎恨自己那种妖孽的美!

    御花园地面的雪已厚积起两尺多,宫灏君的靴底轻飘飘浮在雪面上。尽管雪看上去很洁净,但踩下去呢?

    一地的污泥,墨黑、恶臭!

    与其去接触内里的丑陋,不如就这样接受表面的虚假吧!

    风起,雪舞!

    纷纷扬扬的雪花轻盈的,优游的,在天空中潇洒漫步。假山、老树、石凳、石椅,都成了雪花戏耍的对象。雪花俏皮地卖娇地与老树枝干擦身而过,绕着假山极尽挑逗……留下些浅浅淡淡的痕迹,犹如透明的甜润的糖霜,搅乱了心底一池春水……

    宫灏君突然挥袖,宽大的袍袖迎风轻轻一展,顿时,仿佛突然起了一阵龙卷风,天地愠怒,眼前的雪花突然间四散而开,一时白茫茫雾腾腾,模糊了天和地,看不清虚实。

    也只是须臾,雪花便静默了下来,阴沉沉的天际,依然有不尽雪花簌簌而下,丝毫不受这一挥的干扰。

    宫灏君俊美的薄唇浮起了一丝苦笑,纵然他已站在世界的巅峰,傲睨尘世,叱咤风云,然而在神秘莫测的自然面前,他依然渺小若微尘,即使他以为做了天翻地覆、风云色变的伟业,面对无尽的时空,平复不过须臾。

    这道理很少人懂,然而他懂。人生百年,犹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所以,才会如此不甘心!才会更想要做点什么!

    思绪变得混乱,宫灏君无意识地挥了挥手,两条修长的剑眉略略锁拢,严峻的面色非但没有削减他的俊美,反而增添了几许成熟稳重的男人气概!

    突然,他的目光被假山洞中一抹白莹莹的亮光吸引。他信步走了过去,俯下身子,将那奇怪的事物握在掌中央。

    直起身子,摊开手掌,宫灏君看到了一条水晶小白蛇,晶莹透亮,若有光芒四射。尤其是那对眼睛,灵动异常,却又深不可测,像熔融的宝石,闪烁着柔和、圣洁的光芒。宫灏君一望之下,居然无法移开视线。

    他怔怔地凝视着小白蛇,脸上的严峻不知不觉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像是迷失的孩子。小白蛇仿佛也在回视着他,宝石般的眸子仿佛有五彩光芒在盈盈流动,目光中竟充满了慈蔼、包容和理解。

    “你是谁?”宫灏君听到了一把声音,这声音是如此痛苦、绝望、孤独,甚至恐惧,宫灏君竟被自己的声音吓呆了。不,这不是自己的声音,这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声音?他的声音应该是威严的,不可侵犯的,当然更是冷漠和傲然的。

    可是没等他的惊吓酝酿到足够强大的程度,强大到他可以扔掉手中的这条小白蛇,他就被小白蛇眸子里的温柔和怜爱击中了。一种久违的感觉突然间充满了心胸,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一个温柔端庄、美丽优雅的女子向他伸出双手:“灏儿,我的灏儿!”

    宫灏君猛地闭上了眼睛,幻象消失了。

    天地间是一片冰寒,然而宫灏君的额头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握紧了小白蛇,陡然扬起手。拳头到达最高点时,五指却不受控制地收得更紧,将小白蛇紧紧地包裹起来。

    宫灏君睁开眼睛,这情景太匪夷所思了,也许他应该将这条来历不明的小白蛇带回去,让风无涯瞧一瞧,或许他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毕竟,风无涯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宫灏君抿了抿唇,不敢去瞧小白蛇,直接将小白蛇放入胸口。

    雪仍然飘飘荡荡地下着,雪花密集,下落速度极快,寂静的御花园,嗖嗖之声清晰可辨。宫灏君的头上身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一眼望去,几疑是个雪人。他自己却毫不在意,转过身向御花园出口走去。茫茫雪地,十步之外无法视物。宫灏君表情淡漠,踏雪而行。那件玄色斗篷飘洒开来,令他像是梦幻中的人物,飘然绝尘,似乎只要一眨眼,他就会羽化登仙而去。

    “陛下!”

    前方一个人影在宫灏君十步之距跪了下来。

    宫灏君皱皱眉头:“风无涯,朕告诉过你,只你和朕,无须下跪!”

    “谢主隆恩!”风无涯依然直挺挺地跪着,“但尊卑有别,礼不可废。陛下是慈悲心肠,但老奴若是因此恃宠而骄,那就大大的不对了。陛下,请您收回成命,不可单独对老奴滥用善心……”

    “滥用?”宫灏君的声音变得阴森冷峻,“风无涯,你是在教训朕吗?”

    “不敢!”风无涯低下头,嘴角却有一丝淡淡微痕,线条疑似上扬,“陛下若要降罪,老奴无有不尊!”

    “行了!”宫灏君一甩袍袖,“起来回话,朕有话问你!”

    “遵旨!”风无涯缓缓下拜后才慢慢起身,在宫灏君面前站定,“陛下有什么吩咐?只要老奴办得到,未有不从。”

    宫灏君皱紧眉头,这风无涯什么都好,就是啰嗦,只要一给他机会,他就会变身为念经的和尚,毫无自律地喋喋不休。一时间,宫灏君忽然不想说出小白蛇的事了,天知道这家伙一看到小白蛇,会对他念什么经文呢!

    “算了!”宫灏君摆了摆手,“回去吧!”

    “陛下,你的斗笠呢?”风无涯显然并不打算放过宫灏君。

    “扔了。”宫灏君不耐烦地回答,迈开大步向前走去,瞬间就超过了风无涯。

    “陛下,请保重龙体!”也不见风无涯如何使力,身形就自然贴着宫灏君两步之距,亦步亦趋,如影随形。两人的行走姿势,就好像风无涯只是宫灏君的一抹影子。与此同时,风无涯头顶的宽沿墨竹笠突然间到了宫灏君的头上。

    宫灏君的嘴唇抿成了一线,脚下越发迅疾。他的武功几乎出自风无涯的教导,只是近些年来,才开始自行研习天下各种武学,有些易懂,自己一看就会。有些却很难,试了多次都不见成效。但是他却不愿意去问风无涯,无他,只为了证明自己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像两人的行路,他总是想要打乱风无涯的节奏,但是,似乎总是功亏一篑。这一次也一样,宫灏君目视前方,足不点地地激射而去。

    雪仍在下,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簌簌的落雪声。

    尽管没有听到风无涯的呼吸声,但是,宫灏君却知道,他还是没有成功。他恼怒地停下脚步,正想说话,突然传来一阵晕眩,眼前的雪花仿佛绕着他旋转起来。

    他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什么。但是,晕眩感越发严重了,他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陛下!陛下!”风无涯在身后接住了他。

    “风无涯,朕……不舒服!”宫灏君奋力想要睁开双眼,但是眼皮子沉重得要命,“……冷……”

    真的很冷,一股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弥漫在四肢百骸间,宫灏君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原本白皙莹润的脸颊也变得苍白,万千毛细血管更是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陛下!”风无涯迅速点住宫灏君周身几处要穴,“什么东西?”他突然大喝一声。

    宫灏君眨了眨眼睛,一抹银色的光线从他怀里突然窜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风无涯的掌风无声无息地跟了出去,快要击中银色光线时,那抹光线竟消失在茫茫飞雪之中了。

    风无涯一惊:“这是什么妖物?”

    “小……白……蛇!”

    风无涯低头,但见宫灏君失去了血色的薄唇凝固成僵硬的苦笑,只是这么一瞬间,他居然冻僵了。

    风无涯大惊失色,一边催动掌心热力,一边尖声高呼:“陛下!陛下!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脚下更不敢有丝毫停顿,几近平身之力,向圣乾宫飞奔而去。

    很快,什么都瞧不见了,除了苍茫大地簌簌飞落的雪花。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恰是春色撩人时分,汴水河畔两边的水路,都用巨大的条石砌成渠岸,岸边种满了桃李梨杏等果树,这时节,五彩缤纷的花儿就都开了,把这条长街妆点成了花的河流,一路芬芳伴随着百万居民。

    岸边是一排红漆栏杆,栏杆的柱子上精心雕琢着美丽的图案,色彩娇艳,不时引得行人驻足细细观赏。这一排栏杆,既是水路的屏界,更是一道标志,它划出了左右两条人行车马道,名叫御廊。这是一条无与伦比的古今罕见的长廊。廊道笔直宽阔,长七八里,宽两百余步,直抵皇城的南面入口宣德门。惊人的宽阔,被分成了五条通道。最中央的一条,是当今天子专用之道。最外侧的两条通道,布满了店铺、居民、官署,还有很多杂七杂八,说不上高雅的去处。它们合在一起,酝酿出了中国历代王朝中最霸气的天汉王朝独一无二的风格。

    沿着宽阔繁华的御廊一路行去,御廊的坡度缓缓上升,与一座气势恢宏的天汉桥以白玉阶梯相连,天汉桥,意喻它就像天上银河的桥梁,又宽又大。站在桥上向下看,滔滔的汴水河从桥下流过。登高远眺,烟波江上弥漫着一层粉色雾气,宛若一名笼着轻纱的曼妙女子正在拂动长袖,翩翩起舞,撩动游人多少情思。回目近望,过雨小桃红未透,舞烟新柳青犹弱。湖边的美人柳正慵懒地伸展开腰枝,在和煦的春阳下诉说着蓄积了一个冬天的情话;而桃红乍现,欲语还羞,更是妖娆动人。

    然而这还不是最吸引人的,最吸引人的是伫立在天汉桥右侧方向、皇城的东华门外的一座城楼——京城里最繁华最奢侈最昂贵的天汉楼。即使距离天汉桥还很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却也能望见整座楼的情况。此时天色薄暮,天汉楼却早早地灯光闪烁,现出一片金碧辉煌的气派。事实上,这座天汉楼的确比皇城还要醒目。它是一座“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庞大建筑,说是三层,其实地下还暗藏着一层,几人才需合抱的巨大柱子立在最底层,撑起了上面的三层!

    天汉楼的周围是空旷的精心地修整过的草坪,草坪上点缀着一片片整整齐齐的花圃,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在春风里炫耀着它们的缤纷色彩。一排高大的玉兰花,树干微呈浅褐色,拔地而起,树荫遮着楼房若隐若现。

    这一切的一切,据说是京城内首屈一指的花匠杨森老先生的杰作,由于他对花木的宠爱,在花木上的花费堪称奢侈,因此无论怎样的凄风冷雨,天汉楼周遭的草坪依然可以照样绿色湛然,花坛里的鲜花也照样盛开不败。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从间隔在花坛之间的鹅卵石小径一路走去,天汉楼的面貌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五座四层楼高的楼体彼此连通,层层都有飞桥栏杆,栋与栋之间明暗相连。更妙的是,每一处栏杆,都有修剪精致的紫藤盘绕其上,密不透风的淡紫色的花簇,熙熙攘攘地抓满了外墙和游廊顶端,形成了天然的绿荫帐篷。

    而一直走到了这里,原来远处所见的只是天汉楼的主楼,主楼背后和两侧居然还点缀着许多一层楼的以棕褐色树干建成的房子,乍看之下格局粗犷,似乎是工匠潦草地搭建而成。但细瞧之下,才能发现其中的妙处,这些房子犹如主楼的两翼,它们的存在,愈发衬托得主楼犹如九天之鹤,优雅高傲。若是主楼内的客人想要换换环境和心情,那么这些房子就是最好的去处,四面通风,花香弥漫,触目之间,尽是初春的稚嫩和娇柔。

    此刻,华灯初上,四野笼罩着一层神秘的灰色薄暮,仰头望去,每间阁子的窗口都挂着珠帘绣幕,透出温暖的灯光,每个屋檐的瓦垄上也都挂着一盏灯,远远望去樊楼就是梦幻般的一团光雾。

    事实上,无论何时来到这里,这里应有尽有,煎炒熬炖蒸煮凉拌,鸡皮腰肾鸡碎旋煎羊,白肠烧冻鱼片獾儿野狐盘兔,旋炙野猪肉野鸡等,吃腻了荤腥,州桥上的时鲜果品更是上乘货色。

    这里,是多数人眼中最亮丽的风景线;这里,是少数人醉生梦死的天堂圣地!

    天汉楼顶楼的一间雅室内,有个身披白袍的男人当窗而立,冰冷的目光穿透了窗外的薄暮,飘向未知的遥远。

    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向这个男人,这男人都无愧于女娲娘娘最精心创作出来的得意之作。即便是女娲重回人间,看到这个男人,也要感叹一声,说不定还会惊讶自己是怎么闪现的灵感,才能创造出如此人物!他高挑修长的身材,匀称健硕的体魄,英俊高贵的容颜,每一个部位,都搭配得极其和谐、极其动人。从他漆黑柔顺散发着光泽的直发,犹如黑曜石般晶莹耀目的眼睛,到他那精美纤细的手脚,无一不是美轮美奂。而最吸引别人的视线的,却不是他华美的五官,而是从他身上透射出来的超然的神态和宛若天神般尊贵的气势。他似乎与生俱来便带着这样一种慑人的气势,这气势简直犹如不可抗拒的魔力,使得他似乎永远高高在上,令人不可仰视!

    是的,不可仰视!

    尽管他拥有俊美无俦、连西施都要忍不住产生自卑之念的美貌,但是,却无人胆敢仰视,因为,每个人只要一眼瞧见他的人,就会被他那种气势逼退,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匍匐在地,向他顶礼膜拜。

    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眼下就坐在雅室内的一张软椅上,微笑着望向窗边的男人,那慈蔼的目光,仿佛他正在望着的人,是他的儿子,胜过世间万物乃至他的生命的最宝贝的儿子!

    他看得如此出神,仿佛这个世上除了眼前的男子,再无什么东西能够引起他的注意和一点点重视。

    窗边的男子忽然有了动静,仿佛有一阵微风悄然吹过,漾起了一丝朦胧的波纹,男子已然自窗边消失。

    软椅上的人眨了眨眼睛,桌边多了一个人,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只是在衣袍的边角,绣着金色的丝线,宛若飞龙。

    “风无涯,朕知道自己非常英俊,但是,你也用不着把你的倾慕之情表现得如此直白吧!”男子慢悠悠地开了口,这声音尽管不带丝毫感情,甚至冰冷得令人战栗,但是这声音却又如此轻柔、飘渺,摄人魂魄。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听见这语声能够忘却得了。

    风无涯微微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顿时犹如菊花般绽放了开来。是的,这个男人已经很老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宫灏君的视线从风无涯的皱纹上一扫而过,眼神底处,忽然蔓延开了一片阴郁。

    风无涯叹了口气:“陛下还是无法释怀吗?老奴说了很多次了,真的不是陛下的原因,而是老奴自己老了。”

    “风无涯,你以为朕是个昏君吗?”宫灏君厉声道,“你以为朕真的昏聩到不知道实情吗?你这么一力维护朕,朕心里会舒坦吗?朕宁可你诤言相向,斥责朕任性自傲,随便将什么东西都往身上藏!结果,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你为救朕废了一身武功……”

    “陛下!”风无涯忽然伸出手,盖住了宫灏君放在桌上的手,“陛下想听真话吗?”

    “废话!”宫灏君一脸不耐烦,“难道朕是傻瓜么?”

    风无涯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他真正了解眼前这个男子了,世人眼中的他,孤傲不羁、不近人情、残暴血腥、阴险狡诈……然而只有他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表象,只是这个男子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他的情绪的一种表象,只是这个男子对俗世的一种恐惧的表现,只是这个男子稚嫩地保护自己伪装自己的手段。若是剥除了一切的假象,这个男子有着最纯真最稚嫩的心。一如此刻,这男子声色俱厉,却句句都是对他的愧疚和关心。身为看着这男子出生,看着这男子长大的风无涯,他岂会不知啊?

    风无涯失去的清亮的眼眸中,忽然有了一层薄薄的湿意。

    “陛下,其实老奴很开心!”

    “开心?”宫灏君皱起眉头,“风无涯,朕以为你只是废了武功,难道你连脑袋都废了么?”

    风无涯又笑了,也只有他,在听了宫灏君这种伤人的话却会觉得暖融融的:“老奴从来没有想过,老奴对于陛下是这么重要的人!如果不是陛下被那条妖蛇咬伤,老奴会一直以为,老奴在陛下眼中,也就只是一个没用的阉人……”

    “住嘴!”宫灏君拂袖而起,龙颜不怒自威,“朕很不喜欢听到这种话,你是不是要朕直接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风无涯凝目注视着宫灏君。

    宫灏君冷森森地盯着他:“你这么瞧着朕是什么意思?朕说过了,朕的确长得俊美,但是,难道你就不能稍微克制一下你的倾慕之心吗?”

    风无涯呵呵地笑出了声,他笑得那么开心,连眼泪都溢出了眼角。

    这一次宫灏君居然没有叱责,他只是一脸嫌恶地扬起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风无涯忽然咳嗽了起来。

    宫灏君身形倏地一闪,似乎是在闪避着什么。他的表情越发不善:“朕平生最恨两件事。第一,夺朕之江山;第二,被攻击。现在你的口水正有这种嫌疑,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办?”

    “老奴知罪!”风无涯迅速下跪,“请陛下责罚!”

    宫灏君冷哼了一声,左手飞快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右手拎住了茶壶,手势微微倾斜,一线淡黄色的液体注入茶杯:“喝下去!”

    风无涯毫不犹豫地接过茶杯,一仰头,将杯中的液体喝了下去。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眼角深深的沟壑蜿蜒爬行。液体一落肚,风无涯的咳嗽奇迹般地止住了。

    “你就不怕朕赐的是毒酒么?”宫灏君眉峰一扬,似笑非笑地睨着风无涯。

    “老奴活了六十多年,名马香车、权势地位,人间富贵享尽。若是此刻能够死在陛下手中,老奴一生足矣!”风无涯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余生老奴唯盼这一刻。”

    宫灏君的神情越发冷傲,放下了茶壶和茶杯,双手负于背后,道:“风无涯,朕亲自给你倒茶,你说你要修几辈子才能修到今天的福分?”

    “谢主隆恩!”风无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还没等他站稳,宫灏君的双手袍袖一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风无涯肩上轻轻一按,他又坐在了软椅上,似乎从未站起身过。

    风无涯叹气:“陛下,老奴坐久了,也想站起来舒舒筋骨。”

    宫灏君恼羞成怒:“你好大的胆子!朕给你凳子你不坐,是跟朕作对么?”话是如此说,但他的袍袖却轻轻甩出,风无涯立时感觉两臂被一股神奇的力量轻轻托起,臀自然离开了软椅,稳稳地站在地上了。但是,那股力量却还没有消失。

    “陛下,老奴还没有废到那个地步。老奴自己站得住。”风无涯只好提醒宫灏君。

    宫灏君哼了一声,撤回了力量。

    风无涯慢慢地离开软椅,在室内踱步。踱了一圈,才回到宫灏君身边:“陛下,我们出宫好长时间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宫灏君又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袍袖一甩,率先走向房门。他腿长,几步就出了房门,正想下楼,忽然又停了下来。

    “陛下,老奴跟得上。”风无涯微笑着说道。

    “谁在等你!朕,只是在想,这么高的楼层,为什么江木星不想点办法,省却朕走楼梯的烦恼呢?难道不能用箩筐什么的工具让人直上直下吗?”

    “谢陛下关心,老奴走得动。”

    “风无涯,你哪只耳朵听到朕是在关心你了?”宫灏君冷冷地斜睨着风无涯,“朕关心的是自己!哼,朕最讨厌别人误解朕的意思!风无涯,你最好克制一下你的自以为是,不要等朕烦了对你不客气!”

    这明明就是赤裸裸的斥责,风无涯却侧耳倾听,满脸俱是笑容。

    他一边和风无涯说话,一边抬腿迈向楼梯。冷不防从楼下突然窜上一个人,这人来得蹊跷,仿佛突然之间就来到他们面前。宫灏君想侧身避让,却发现他若避开,风无涯必然被这人一头撞上,以风无涯目前的身子骨,一撞之下,非死即伤。一念起,宫灏君稳住了身形,来人就一头掼入了他的怀里。

    “陛下小心!”风无涯惊呼。

    宫灏君纹丝不动,那个栽入他怀中的人却向后倒跌了出去,正要咕噜噜一路滚下了楼梯,被宫灏君一把捞在手里。他一抓住那人的后领,就觉得那人分量极轻。手臂也没有怎的用力,那人就被提在了半空中,衣袍跟着向上提起,路出一双穿着皮靴的脚和纤细的小腿在他胸前乱蹬乱踹。宫灏君眉头一皱,左手袍袖倏地甩出,正好击中那人的双腿,那人的腿登时安静地垂了下去。

    风无涯松了口气,不觉得脊背上冷汗嗖嗖,背心发冷。他惊魂未定地上下扫视着宫灏君:“陛下没事吧?”

    宫灏君哼了一声:“风无涯,你以为朕是纸做的么?”

    两人情急之下,都忘记了在人前掩饰自己的身份。他们自己尚不觉得什么,被宫灏君抓在手里的那个瘦弱的少年却吓得整个人都哆嗦成了一团:“陛……陛……下……下……”

    语声虽然颤抖,但清音娇柔,低回婉转,竟有说不出的动听。

    宫灏君一怔,向手中的少年定睛望去,却见他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歪戴着一顶军绿色的耳巴子帽,两片耳巴子垂落下来,系在下巴上,遮住了大半的脸容。露出的鼻子纤巧笔直,倒是引人注目得很。不过,宫灏君注意到的却不是少年的鼻子,而是他那两粒漆黑灵动的眼珠子。别人的眼珠子黑,多少还有点夹杂褐色或是黄色,但这少年的眼睛竟然是罕见的纯黑色,一眼望去,是无穷无尽的黑,无边无际,深不可测,没有一点光亮。

    “朕见过你!”宫灏君肯定地说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容貌俊秀天下无俦,也不曾拥有这么一双奇异的眸子。所以,他既然觉得这对眸子似曾相识,那么,他就一定见过这个人。

    少年的神色越发慌张:“陛……陛……下……下……”他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风无涯的目光从宫灏君身上转移到少年身上,凝目注视了一下,也留意到了他的那双独特的眼睛。按理说,有着这么一对眸子的人,只要入了风无涯的眼,断无没有印象之理。可风无涯就是想不起来他在何处曾经见过这人。若他都不曾见过,宫灏君又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呢?

    他皱了皱眉头,看这孩子吓得不轻,伸出手抓住了宫灏君的手臂:“陛下,这孩子不懂武功,放了他吧!”

    宫灏君正要开口,楼梯下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小贼逃往顶楼了!”

    “怎么办?顶楼待着的可是贵客!”

    “咱们就守在这儿,他总要下来的。”

    宫灏君威严地盯着少年:“你是贼?你偷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他的脸光洁白皙,像瓷器一样在暮色里发出微朦的光;眸子却发射出冷冽的光芒,像一把出鞘的剑,冷然侵体。

    少年翻了翻白眼,忽然晕了过去。

    “陛下,你吓晕他了。”风无涯叹了口气,宫灏君明明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但是,偏偏每个和他面对的人都会被他震慑住。

    “没用的东西!”宫灏君哼了一声,对这种胆小如鼠的家伙,他素来没什么好感。即便这家伙的眼睛的确让他印象深刻,但,又怎样?

    他随手将少年丢了开去,少年滚落在地,依然昏迷不醒。

    “陛下,就这么不管他了么?”这少年看上去体质孱弱,风无涯有点不忍心。他本来也不是这么慈悲心肠的人,但是,自从武功废弃、体质变弱之后,他原本冷酷的心,忽然有了点变化。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特别希望当他离去时,宫灏君能够拥有像他那样的忠心耿耿的随从。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眼力告诉他,这个少年可能就是他的接班人。

    宫灏君高傲地抬起下巴:“风无涯,你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了解朕?朕可不是良善之辈!”他负手于背,向楼梯口走了下去。

    风无涯微微一笑,俯下身子,掐住少年的人中,不一会儿,少年悠悠醒转。

    “小伙子,能走么?”他慈祥地问道。

    少年迷惘地望着风无涯,不一会儿,眼神渐渐明朗,惶恐地点了点头,又畏惧地望向宫灏君的背影。楼道的灯光就在他的头顶,从这个角度看去,宫灏君的背影显得格外的高桃修长。

    风无涯顺着少年的目光望过去,看到的是他的主上风华绝代的后背。他点了点头,是了,没有人可以在见过陛下的面容后不产生迷恋之心。想他都已是古稀之人了,每每见到陛下,还是会感叹造物主的神奇造化,竟可以滋生出这般风神俊秀、天下无双的人啊!

    他陷入在自己的评点之中,不期然有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公公,原来你喜欢陛下啊?”

    这声音不怎么响亮,但是却也不低,恰好能够令走在前面的宫灏君听得明白。宫灏君的步子停了下来。

    风无涯的手抖了抖,连忙收回目光,这孩子,真不会说话,看来他还得好好调教一番才是!

    “普天下谁不喜欢陛下呢?”风无涯避重就轻,“我们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就是我们头顶的太阳啊!要是没有陛下,我们怎么能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的生活岂不是都乱套了么?”

    少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翘起了兰花一样洁白细嫩的大拇指:“公公的马屁拍得真是高!”他刚才被宫灏君唬得晕了过去,但是在风无涯面前,却显得轻松多了,甚至都有些没上没下了。

    风无涯板起了脸:“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呢?这怎么能是马屁呢?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啊!好了,如果你能走的话,站起来跟我走!”

    “去哪里?”少年偏不买账。

    风无涯掀了掀花白的长眉:“怎么?难道你想被楼下候着的人抓去见官?”

    少年立刻摇了摇头:“我才不要!”

    风无涯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抖了抖袍子:“那就跟我走!”

    不料少年居然又摇了摇头,眼中忽然露出了一抹狡诈的笑意:“不用!”

    话音刚落,只听得轰然一声,整座楼房都震动了起来。风无涯立足不稳,顿时扑倒在地。他顾不上自己,慌忙去看宫灏君,一抬头,宫灏君已扶住了他的双臂。

    只听得底下一片嘈杂之声,追踪少年的人也迅速往下撤离。而楼房的震动却越来越明显了。

    “陛下,楼房要塌了。”

    宫灏君点点头,游目四顾,在这楼道间,也找不到什么出口。

    “那孩子呢?”风无涯奇怪地张望着,少年方才还在他身边,此刻却不见了踪影。他想起楼房震动前少年眼中狡黠的神情,不由一震,难道说少年知道这楼房会震动?会倒塌?

    转念间,宫灏君带着他回到了方才的房间,房间里有一扇窗户,宫灏君带着风无涯从窗户中穿了出去。

    穿窗而出的刹那,风无涯眼尖,正好瞅见那少年顺着一条粗绳正爬到三楼,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

    风无涯本能地伸出手,竟然恰好被他一把扯住少年的手臂。少年尖叫一声,被他从绳子上扯落了下来。

    很快,三人就落到了距离天汉楼百米远的天汉桥上,桥面也在震动,但是因为地势低,没有在天汉楼上那般明显和危险。

    “放开我!”少年拼命挣扎起来。

    风无涯哪里肯松开,右手如铁钳,抓得更紧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松手,这少年就会扎入水中,到时候人海茫茫,想要再找出这人来,只怕就难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少年绝对不简单,也许是个宝贝也说不定,故而他一定要带他回宫。

    “你把天汉楼都毁了,难道还想逃?”风无涯威胁道。

    “我哪有那个本事。”少年叫起屈来,“那是老天爷的戏弄好不好?”

    “老天爷的戏弄?”风无涯没有听懂。

    “地震了,你们不知道吗?”少年轻蔑地瞟了他一眼,他没敢用这眼神去瞟宫灏君。

    “地震?那是什么?”风无涯一震,本能地望向宫灏君。宫灏君也有些惊异,冷冷的视线睨向少年,他的眼是修长的凤目,眼角处的线条微微上挑,眼神是永恒的冷淡漠然,整个人看上去冷漠,遥远,高高在上,深不可测。

    少年一接触到宫灏君的目光,身子又不自然地瑟缩了起来,脑袋也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去。

    “就是地面震动了。”少年嗫嚅着说道,声音很轻很弱,不过恰好能令另外两人都听得见,“但没什么啦,震动不久就会停止的。”

    风无涯担忧地望向天汉楼,巍峨的天汉楼仿佛被控制了似的,跳动着巨大的身躯。

    “天汉楼会倒塌吗?”

    一听到风无涯说话,少年的表情又放松了下来,嘻嘻笑道:“那要看天汉楼够不够结实了。嗯,都说天汉楼是京城第一楼,现在正好是考验它的时候啦!”

    风无涯皱了皱眉头,远远望去,天汉楼似乎正在破损开来。若是这楼都倒塌了,那……

    “你怎么知道?”宫灏君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

    宫灏君的声音一起,少年娇小的身躯不自觉地缩到风无涯身后,仿佛在寻求保护:“我……那个……我……”

    “陛下,我们还是赶紧回宫吧!这场震动不知道会在宫里引起什么骚乱呢!”风无涯建议。

    宫灏君点了点头。

    风无涯立刻拽紧少年的手,拖着他一起走。少年一手拉住桥上的栏杆,和风无涯玩起了拉锯战。

    “不走,就死!”声音是淡淡的,但效果好得要命。他对少年没什么兴趣,地震一事,宫内有上官北斗,自能查清,更无须向少年探询。只是风无涯喜欢,就带着吧!

    清清冷冷的四个字,少年已经乖乖地跟随在风无涯身后,低着头再无半点质疑之意。

    走了没几步,果然,一切如少年所料,大地在他们三人的脚下缓缓平静了下来。

     正文 第二章  暗杀

    大梁城上,碧空万里,见不到一丝云彩。暖意洋洋的日光照在气势恢宏的九龙殿屋顶之上,折射出五彩光芒,越发增添了几分王者气概。风铃檐角沉默地向着苍穹四方微微微微斜挑,投射在光亮如镜的汉白玉地砖上。从殿内高高的九层丹墀玉台上望下去,天汉王朝的文武众卿、宗室外戚依次排列,在殿堂上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个个凝神敛息地伏身静拜着。每个人的方向都朝向正上方的御座龙床,但是没有人胆敢仰起头来窥视龙榻上的王者!

    御座龙床左侧的专门设了个锦垫专席,风无涯就坐在上面——自从他武功尽废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侍立于宫灏君左侧了,而是改为坐在这个专席之上。

    “成何体统啊!”风无涯内心深处默默感叹,但是,放眼天下,还有谁可以左右那个坐在龙榻上的男人的意念呢?风无涯知道此刻宫灏君的视线正威严地射下来,但是他也如朝堂上的每一个人一样,微微低头,下巴紧紧收着,不敢轻易抬头,只怕一仰视间,与这一位王者目光相对。说也奇怪,宫灏君的目光有时候并不十分凌厉,反而充满了一种散漫的情怀,仿佛游离在遥远的天际,傲立云端,散漫却透彻地冷冷俯视。你永远不会知道,这目光何时已落在自己身上,被透视被解析……风无涯不易察觉地吸了口气,这是一种可怕的感觉!

    右丞相权吾德手执谏尺从右侧队伍中出列:“陛下!图丽既有归降之意,此次求援,我朝不可不理会。当速速出兵援助,方是上策!”

    图丽是突厥的小王子,因为是庶出,无法承袭可汗之位,又遭到可汗季璃的排斥,忍无可忍之下,自封藩于幽州背面,统辖其国北部。天汉王朝五年,其国大雪,平地数尺,羊马皆死,国人大饥,突厥各部无以为生。图丽可汗下辖的几个小部落纷纷叛离,归降了天汉王朝,图丽无法阻止,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但此举却令季璃大为不满,怒斥图丽统御无方。双方的裂痕越发明显,不久,季璃讨伐北方叛乱诸部失利,于是征调图丽北上平叛,不料图丽却因决策失误惨遭失败,仅以少数轻骑逃回。季璃怒不可遏,将图丽囚禁了半个月,同时施以鞭挞的惩罚,两人关系就此决裂。

    图丽满腹怨恨,生出了反叛之心,前不久,图丽向天汉王朝呈上了密表,请求归降。谁料季璃早就怀疑图丽,在他身边安排了奸细,密表送出不久,季璃就得知了消息,立即借此机会发兵进攻图丽。图丽无法抵挡,急忙遣使向天汉王朝求援。

    这一次早朝君臣讨论的内容就是如何处理图丽的求援。

    左丞相邹晟冷冷地扫了权吾德一眼,也手执谏尺从左侧队伍中出列:“陛下,天汉王朝开朝初,突厥屡犯我朝边境,其兵锋所到之处,城郭宫室焚毁殆尽,财帛子女为之一空。陛下以中原初定,不遑外略,每优容之,赐予不可胜计,突厥却越发变本加厉,不但言辞悖傲,而且求情无厌。如此奇耻大辱,岂可轻言忘却?不若趁此机会,一举荡平突厥,永除后患!”

    左右丞相历来不和,两人各拥派系,言语从来不和。只要一个说白,另一个必然言黑,此刻也不例外。

    “陛下,我朝经过十年励精图治,如今社会稳定,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盛名远播。如今四夷皆来朝拜,深深折服于我朝的惶惶文治。图丽归降,志诚意坚,忠心望主,若是我们以救援之名吞并突厥,岂不叫其他各国心寒?灭了一个突厥,绝了万国归降之意,因小而失大,损失何惨重?何况,我朝刚刚经历过一场天灾,恐怕也是上天的警告。望陛下慎念!”礼部尚书甄如辉从左侧队伍中出列,句句珠玑。

    他口中的天灾,正是前不久发生的“地震”,司天属上官北斗从星象中查探出,是天上一颗星星坠落,撞击地面引起的震动。这颗肇事的星星业已被发现,在皇城临近的一处山野里,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坑洞。

    权吾德满意地斜睨了甄如辉一眼,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陛下!”兵部尚书梁辕从右侧出列,躬身行礼,“指麾八荒定,怀柔万国夷!一个繁荣而强大的帝国,既要有一套崇文的华服,更需有一根尚武的脊梁。突厥王室分裂,正是国君无道导致突厥灭亡的象征。我朝出兵荡平突厥王室,实乃替天行道,拯救突厥百姓于危难之中的善举。万国岂有不折服之理?至于甄大人口中的天灾,只怕是言过其实。虽有震动,却无伤亡,天汉楼也依然屹立不倒,试问何灾之有?臣倒认为,星星落地,正是一种归属,预示此次收服突厥,势在必行。陛下莫要犹豫,不若剑指突厥,趁机扫灭蛮夷,澄清宇内。”

    梁辕话音刚落,邹晟已一拜到底,率领群臣高呼万岁。

    斜倚在龙榻上的宫灏君缓缓起身,平静的脸上,是跳跃着两团火苗的亮如星辰的双眸。他抬起了右手,修长的手指慢慢地紧握成全,刹那间宽大袍袖如两团乌云横空甩出,他已快步从右侧走了出去。

    风无涯叹了口气,着紧跟了上去。

    一时静寂,须臾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何人犯了天威。

    宫灏君出了议政殿,走了没几步,停下了脚步。

    风无涯连忙收住脚步,望着宫灏君。

    “风无涯,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宫灏君面沉如水,看不出表情。

    “陛下,您真的决定……”

    “开战”两字尚未吐出,宫灏君竖起手掌,掌风逼住了风无涯的声音,等风无涯缓过气来,宫灏君已不见了踪影。

    风无涯又叹了口气,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唉,真的是老了。看来,培养一个接班人是迫在眉睫了。

    “小家伙又不知去了哪儿?”一想到那个从宫外带来的少年,风无涯忽然感到自己的脑袋更疼了,带回这孩子,一来是对“地震”的疑惑,二来是觉得这孩子天赋异禀,雕琢雕琢,说不定是块好玉。他打算好好栽培这孩子,让他尽快接自己的班,伺候好宫灏君。但这孩子真是半点规矩不懂,入宫十日不到,已经为他添了不少麻烦。适才他虽谆谆嘱咐这孩子留在他的住处,但心下却实在没什么把握这孩子会听他的话。一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焦急,慌忙向自己的住处赶去。

    摆脱了风无涯,宫灏君来到了御书房。作为一个从血与火的战场上走过来的帝王,作为一个曾经用刀剑荡平群雄、定鼎天下的君王,他比哪一个臣子都渴望战场。战场,不仅有他熟悉的一切,更有他难以为人道的隐衷。

    隐衷?

    宫灏君咬住了下唇,手掌陡地一挥,紫檀木书桌上的东西应声而落,哗啦啦一声巨响。

    巨响之中,隐隐夹杂着异样的声音。

    宫灏君凤眸一紧,冷光迸射,陡然射向那一排排书架。

    “出来!”他沉声道。

    没有动静。

    宫灏君冷笑一声,眼眸中射出剑锋般犀利的精芒,举步向书架走去。

    这御书房中,书架极多,架上都摆满了书,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本书。宫灏君一排排走过去,快到最后一排时,身形突然一晃,右手向前一探,一个矮小的人影被他抓在手里。分量轻得异样,也轻得熟悉。宫灏君一怔,脑海中已自动地浮现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来。

    “你是什么人?胆敢闯到御书房里来?”

    那人显然吓得不轻,身子剧烈颤抖着,头上的帽子也在逃跑中掉落在地,满头乌发都披垂下来,挡住了脸蛋。

    “抬起头来。”宫灏君喝道,声音很低,莫名地,听来像是炸雷。

    那人的身子又是剧烈的一震,如被惊雷震吓的荒原小兔,垂落的散发颤了开来,露出白生生的脸蛋,仿佛少女的肌肤一般吹弹得破。一双明眸暗如黑夜,却又似两汪春水,漫出来的是一种异样的妩媚,但这人却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

    宫灏君一怔:“是你?”竟是几日前在天汉楼遇见的少年。这少年不是跟着风无涯吗?怎的到了这里?宫灏君的神情陡然冷了下来。

    “陛……陛……下……下……”这少年倒是不改初衷,依然在宫灏君面前吓得要命!

    那瑟缩的样子令宫灏君心头萌生不快,他皱着眉头松开了手,那人顿时摔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

    “出来!”他沉声喝道,大步走了出去,背影孤挺步伐凌厉,一身久经沙场的绝世戾气,行动间仿佛带起了一阵小小旋风,刮得书架上的书页猎猎作响。

    在那张披了绣龙锦缎的椅子上坐了许久,宫灏君才看见少年抖抖索索地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他的身子一出现,就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站定。

    “过来!”宫灏君目光一掠,声音沉沉若深渊。

    少年似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慌乱中匆匆抬眼,目光掠过那个端坐在巨大的书桌后面的宫灏君身上,绣着沧海龙腾的黑色冕服率先映入眼帘,长袍裹住的身躯健硕结实,散发着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冕冠以黑为主,绣着金边。冕冠穿插玉笄,与发髻拴结。玉笄两侧系上金色丝带,丝带在颌下系了个结。丝带上的两耳处,各垂一颗珠玉。珠玉的光辉映照着飞扬的墨黑长眉和沉沉的墨玉般的瞳仁。那张美玉般的脸庞辉映着书房内的灯光,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令人不敢仰视。

    少年的双腿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竟不由自主地扑通跪倒。看他小脸死灰,双唇淡白的样子,似乎很快又要晕厥过去。

    不知为什么,少年惊怕的样子让宫灏君的心中没来由地滋生出一丝愠怒来。

    “朕,就那么可怕?”他转掠间的目光,似可割裂空气,听得见细小而锋利的声音,薄冰快刃般嗖嗖生寒。

    啪啪几声。

    用力太猛,微靠在书架上的少年险些撞倒了书架,有几本书从书架上掉落下来,有些直接落在地上,有些砸在了少年的头上,复又落在少年身前。少年的面上越发惊惶战栗,牙关咯咯打战,嘶声道:“陛陛陛下……”

    无须解释了。

    宫灏君长眉微拧,眉锋更厉,竟有不能自控的杀气,微微溢出。右掌翻过,掌心内力一吐,少年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移了过来。

    少年连声惊呼,声调都变了,听起来如同垂死的小兽。

    只是瞬间,少年纤弱的腰身就抵住紫檀木的书桌,再也动弹不得。

    “你叫什么名字?”声沉沉若无底幽冥,“敢再结巴一次,朕叫你这辈子再不能说话。”

    “白……夜!”恐吓的力量是巨大的,少年竟颤巍巍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并且不带一个重复的字眼。

    “白夜?”宫灏君哼了一声,“白夜如昼,人似魑魅。有你在的地方,便是人间地狱么?”

    叫白夜的少年惊得身子直打摆子,苍白的唇瓣急速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宫灏君撤了掌力,白夜噗通一声落在书桌前面的地毯上,蜷缩成一团。

    “为何怕朕?”

    “有……血……腥……气!”威胁依然有效,白夜刻意拉长了声调,虽然慢,却也不再结巴。

    宫灏君眉毛一竖,目中冷芒一闪:“你是说朕杀人无数?”

    白夜不敢吭声,只是用力咬着薄薄的嘴唇,他咬得真重,竟有血丝一痕渗透出来。

    沉默就是承认!

    宫灏君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哪,给朕拖出去……”

    “去”字犹在舌尖盘旋,就听得哐啷一声,御书房的房门被一股莫名力量撞开,一抹黑影急速卷入,行动无声而又迅捷如电,一闪身便到了白夜身侧,手一伸便卡住了她咽喉。

    白夜像一团破布瞬间被甩到了打开的房门上,肉体与木门撞击的声音沉闷地响了起来。

    白夜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从门面上缓缓滑下,软绵绵地委顿在地,被震晕了过去。

    宫灏君的目光尚未从白夜身上撤离,一道雪色长练已到了近前,剑光似天瓢倾泻,风卷雷啸地泼向宫灏君。刹那间,宫灏君整个人都笼罩在森森的剑气中。

    偌大的御书房内,风声烈如飓风,卷起书架上的书籍四散乱飞。

    漩涡正中的宫灏君,必死无疑。

    一眨眼,上睫毛与下睫毛交合的瞬间,宫灏君忽然面色一沉,宽大的长袖如云甩出,卷住了那一柄长剑,也裹住了那一室的剑光。

    他寒冰般的目光,笔直落在对面刺客的脸上,宛若无数冰箭刺穿刺客的面门。刺客脸上的黑纱缓缓在他面前飘落,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来。

    “揭下面具!”宫灏君冷声喝道。

    刺客右臂陡地一震,哧啦啦裂帛声不绝于耳,宫灏君的袍袖碎裂成片,如数不清的蝴蝶飞扬于御书房内。漫天纷飞的布片中,刺客大喝一声,剑尖一抖,犹如毒蛇吐信 ,向宫灏君胸口刺了过去。

    宫灏君双掌一合,运足内力,登时把刺客的青钢剑反弹了出去。刺客登登登连退三步,忽而怪啸了一声,身形倏地一变,一时间,御书房内,面八方都是那刺客的身形,宛若一道道黑烟,飘忽不定。剑光更是有若天风海雨,让人透不过气来。

    宫灏君冷冷一笑,双足钉牢地面,不慌不忙东拍一掌,西拍一掌,双掌翻飞,矢矫莫测,任那刺客的身形如何快捷,如何深堪,却总被宫灏君的双掌拦住,非但碰不到宫灏君的身体,连他的衣裳也沾不着。

    刺客越战越惊,心下已萌生退意。剑意随心生,刺客方一动念,剑招顿时示弱。陡然间听到宫灏君舌战春雷:“撤剑!”

    刺客手一抖,青钢剑离手而去,落入宫灏君的手中。

    剑一脱手,刺客再无犹疑,身子尚未翻转,人已飞速向门外激射而去。

    一直未动的宫灏君忽然动了,人剑合一,身形诡异如鬼魅,又如一道飘渺青烟掠过御书房,瞬间到了刺客跟前。

    风声忽歇。

    剑锋入肩。

    咯吱。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剑锋入肉,穿过琵琶骨,硬生生将刺客钉在了御书房敞开的门面上。

    血涌如泉,顺着晃动的剑锋倒灌而下,滴落在御书房地面。

    刺客的旁边,是依然晕厥过去的白夜。而宫灏君,好整以暇地坐在龙椅上,睥睨着眼前这一切。

    御书房的房门被撞开之时到宫灏君回到龙椅这一刻,对于刺客而言,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但其实不过是半柱香未到。

    御书房门口的侍卫被刺客所杀,远处的侍卫们听到动静,纷纷赶过来时,御书房内已经大局落定。

    数十名侍卫冲进御书房,眼见刺客被钉在门上,遍身血污,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立即跪下连连磕头,齐声道:“属下救驾来迟,万死难辞其咎。”

    “那就去死!”宫灏君森然道。

    侍卫们面面相觑,几个胆小的面如死灰,刚直一点的已经拔出了腰刀。

    “慢着!”风无涯声随人到,“陛下恕罪!侍卫们虽然不曾保驾,念在他们尽忠报国的一片赤诚之心上,陛下饶了他们一命,罚他们一月俸禄吧!”

    宫灏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风无涯连忙转过身:“还不赶紧谢恩。”

    “谢陛下隆恩浩荡!”侍卫们死里逃生,当真犹如身在梦中,纷纷五体投地,向宫灏君跪拜。

    “救你们的是风无涯,与朕何干?”宫灏君语声冰寒。他静静地坐在龙椅上,从御书房门口远远地望过去,那种迫人的凛然之气,竟似已逼至眼前。

    风无涯心头一凛,知道这次刺杀已然勾起宫灏君沉淀已久的杀气,慌忙伏下身子:“陛下说笑了,饶恕侍卫的是陛下,老奴不过是费了一些口舌罢了。”

    宫灏君哼了一声,神色越发阴沉。

    风无涯不敢多说,站起身走到刺客面前,刺客的琵琶骨被穿,武功算是废了一半。风无涯却还是不放心,抽出其中一名侍卫的腰刀,架在刺客的脖颈上:“说,是谁派你前来刺杀陛下?”

    刺客面上一片苍白死寂,仿佛没听见风无涯的话,鲜血从肩头不住滴落,滴答有声,已在地上积了一滩。

    风无涯“嘿”的一声,正要再度开口询问,刺客陡然大喝一声,犹如在风无涯头上响起一个霹雳。声音尚未消散,刺客不曾受伤的左肩向风无涯猛地撞去。

    这一撞若是撞了个正着,风无涯非死即残。幸而他命大,在他身侧的一名侍卫突然间跳了起来,撞开了风无涯,刺客的那一致命撞击便生生地落到了侍卫胸口上,侍卫“啊”的一声大叫,身子飞了出去,脑袋撞在墙上,登时毙命。

    刺客顺手拔剑,剑锋贴着琵琶骨丝丝地回抽,刺客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剑手中握,刺客的身体已纵身跃起,左臂运足气力,长剑挥手掷出,犹似飞蛇,急射而前,眼看就要穿透宫灏君的面门。

    随从侍卫大惊,纷纷呼喝,抽出兵刃上前截拦。风无涯也拼死向前猛扑,希望能截住长剑。

    也只是瞬间。

    长剑突然凝固不动,剑尖被两根修长笔直的手指轻轻捏住,长剑好像在他手指间生了根顿时凝然不动。

    刺客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变化,但是他的手却颤抖了起来,冷汗也从他的皮肤间渗透了出来。

    不仅仅是宫灏君的速度,还有宫灏君狰狞的神色。

    “拿下!”风无涯大喝一声,右腿犹如旋风般横扫过去,刺客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地。侍卫们一拥而上,犹如叠人肉沙包一般,将刺客压制住了。

    “留活口!”风无涯连忙吩咐。

    但是已经迟了,等侍卫们七手八脚地将刺客从地上拎起来时,刺客的口鼻间已无了声息。

    “死了?”距离刺客最近的侍卫惊呼起来。

    风无涯急忙上前察看,发现刺客倒不是被侍卫们压死的,而是自己咬破口中的毒药自尽的。

    “陛下,此人已服毒自尽。”风无涯向宫灏君禀报。

    “死人未必不能说话!”宫灏君杀气更浓。

    “是!”风无涯回身撕下刺客脸上的人皮面具,刺客的脸一露出来,几个站得近一点的侍卫又惊呼起来,面具之下的脸根本就是一堆烂肉,哪里还看得清原来的样貌。

    一时众人心头都惴惴不安,这刺客如此煞费心机,事先将脸捣烂后戴上面具前来行刺,很显然是抱了必死之心的。一旦身死,也绝不泄密,足以说明指使之人的心思之缜密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而其诡诈奸谋也更是令人心惊胆寒。若是不能即刻查出幕后主使,那么,圣上每时每刻都将面临死亡的威胁!

    一念及此,人人的脊背上都凉飕飕的,仿佛有一只死神之手正拽紧自己的心脏,随时可以用力拽下来。

    风无涯不死心,几下扒光了刺客的衣服。刺客的身躯一露出来,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冷气。这刺客身上刀痕累累不计其数,仿佛在这之前不知已经历过多少厮杀了。一个从无数次厮杀中走过来的人,他需要经历过怎样的训练?那么,还有多少个死士,还潜伏在不知名的地方等着刺杀圣上的命令后行动呢?

    御书房内聚集的侍卫至少有十来个,但是此情此景之下,居然悄无声息,众人连呼吸都是刻意屏住了的。

    “很好!很好!哈哈!哈哈哈……”宫灏君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目光,带着赤红色的血腥之气,自御座之上,冷冷投下,冰刀般的在侍卫们身上一一划过。

    侍卫们慌忙伏身在地:“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还不快滚!”风无涯破口大喝。

    “滚”字犹在舌尖打转,就看见漫天都是雪白银光,原本夹在宫灏君指缝之间的长剑,无声地碎裂成片,片片飞向侍卫们的要害,电光不及这些碎片快,准,狠,厉。

    惊天撼地的血色光芒,杀气凌人。

    顷刻间,御书房内,尸横遍地,更诡异的是,每一具尸首,都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般,尸骸散发着难闻的焦臭味。

    风无涯黯然叹气,若不是他曾经见过宫灏君挥手间杀人无数,他会被眼前的情景吓晕过去。即便如此,站在死尸狼藉,遍地血污的御书房内,这一惊还是非同小可,双腿一软,风无涯跪下连连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风无涯,你觉得朕杀错了么?”宫灏君目中渲染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掌控着生杀之权,何错之有?”风无涯磕着头道,“老奴只是担心陛下脏了尊贵的手!”

    宫灏君仰天长笑,这笑声在这个死亡气息浓郁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诡异。

    然而风无涯的神色却更见坦然:“陛下,此人背后隐藏着可怕的集团,陛下杀了这些侍卫,封锁此地的消息,实是英明之举。老奴当立即明察暗访,彻底追查此事。”

    “不必了。”宫灏君淡淡道。

    “不必了?”风无涯惊愕地望着宫灏君。

    “朕正自酝酿是否开战,敌人就迫不及待对朕下手,哈哈,风无涯,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呢?”

    “陛下要开战?”风无涯嘴唇都哆嗦了。

    宫灏君傲然俾睨:“朕要亲征!”

    “陛……下……”风无涯结巴了,“万……万……”

    “不可”两字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宫灏君的右手狠狠地掐住了风无涯的脖子,掐得他两眼翻白,脸色紫胀。

    “永远别想左右朕的决定!”这几个字犹如钉子一般,一个一个恶狠狠地从风无涯耳中钉了进去,“否则,朕真的会杀了你!”

    风无涯大张着嘴巴,他已经快要窒息过去,根本说不出话来。

    “啊——”一声尖叫从宫灏君右侧传来,叫声未歇,宫灏君的身影已如鬼魅般瞬间移到白夜跟前,血红色的眸子锁住了白夜黑漆漆的瞳仁。白夜骇得眼泪都飚了出来,却是硬生生捂住了嘴巴,将那尖叫声吞了回去。

    风无涯剧烈地喘起气来,若不是白夜这一声尖叫,他此刻只怕已莫名其妙地赶赴鬼门关了。他当然知道白夜这一声尖叫为白夜自己带来了什么——死亡!但是,白夜刚刚救了他,他又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白夜惨死在宫灏君手里?

    “陛……下……”他拼着一口气喊道,“太后……太后会……伤心的……”

    宫灏君的手忽然停顿了,然后他整个身子都剧烈地颤抖起来,浑身骨骼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他的五官似乎在刹那间都移了位,面目全非。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仿佛马上就会有鲜血从他的皮肤内飞溅出来……

    这情景实在太过惊悚,白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被吓得哭了起来。

    风无涯倒抽了口凉气,正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宫灏君,宫灏君的人在他眼前消失了。

     正文 第三章  亲征

    宫灏君言出必行,次日早上,宫灏君即刻宣召邹晟和梁辕入宫,命他们迅速探清敌情,绘出详细地图。三日后,邹晟和梁辕带来一张极大的地图,将如何进军、如何接仗、如何围城、如何打援,一一讲述,待他们离去,书桌上的那张地图,朱笔绘明了各处要害。

    风无涯知道大势已去,亦只能徒然地看着宫灏君做种种的准备。御书房一役,宫灏君虽然没有对风无涯追究什么,但是神情之冷淡,却足以伤了风无涯。唉,正所谓皮肉之伤痛在一时,心灵之伤痛在一世!比起宫灏君这种刻意的疏离,他宁可宫灏君狠狠惩罚他一下!至于一事,风无涯试图向邹晟和梁辕打听些什么,奈何邹晟和梁辕的嘴巴却像是上了锁一样,一丝口风都没有露出来。

    不久后,黄道吉日择定,大军北征。朝中诸事交予国师王异、右丞相权吾德、礼部尚书甄如辉,璟王宫尚玉等人。

    璟王宫尚玉是宫灏君唯一的亲弟弟,那一场五龙夺嫡之战中,宫尚玉至始至终都站在了宫灏君这一边,鞍前马后,功勋彪炳,却在宫灏君登临帝位之时,功成身退,撒手政务,宁愿做个悠游王爷,每日里尽享山水田园清逸之气。

    此次宫灏君,璟王难得地进宫劝谏,再三恳请宫灏君让他带兵出征,甚至不惜以死明志。可惜宫灏君固执己见,根本听不进去。不过宫灏君却向宫尚玉提出,让他代替自己坐镇朝廷,替他管理朝中要事。

    宫尚玉当然不肯,伏地请罪。

    “尚玉,你是朕唯一的亲人,若是连你都不肯帮朕,试问朕还能信任谁?”宫灏君扶起宫尚玉,“这一次朕志在必得,唯有朝中诸事放心不下。若是后院起火,你该知道这是怎样的祸患?朕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你若还是拒绝,朕也不会为难与你,去吧!”

    无奈之下,宫尚玉只有接过御旨。

    宫灏君严板的脸容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见御旨,如朕亲临!”

    宫尚玉率领百官跪于午门,待大军开拔后,才缓缓起身,他目光深深,遥望着大军走过后飞扬的尘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爷,回宫了。”权吾德见宫尚玉兀自目送着大军,而大军已然看不见踪影,自己适才又跪得腿酸脚麻,偏偏这个璟王不动,他也不敢乱动,只好堆起笑脸提醒道。

    璟王淡淡地应了一声,微微侧过头来,肤色皎皎如月,凤眼黑亮明透,比起高贵耀眼乃至咄咄逼人的宫灏君,他更似流淌山间的涓涓细流,仙姿清妙,空灵无际。

    很难想象得出,这样一个水为骨玉为神的男人,竟是战场上的杀神!不过,听说璟王一上战场,必然戴上一张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想来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张纤弱书生般的脸蛋不足以震慑敌军吧!

    “走吧!”宫尚玉微微蹙起纤细却漆黑的秀眉,侧转身子,向宫中走去。到此刻他依然心怀惆怅,不明白为何宫灏君始终不肯让他出战,又或者带他出战?

    他抬起头,凝望着眼前这座气势恢宏的云霄宝殿,想象着其中的尔虞我诈、诡谲风云,嘴角忽现一丝苦笑:三哥,难道你放逐我在此地,是为了考验我是否经得起这一场人心之战么?

    大军在宫灏君带领下,行军迅速,不日就出了山海关。大军渐行渐北,朔风日劲。不过宫灏君早有准备,大军早早备下御寒之物。天气恶劣,众人的情绪却越发高昂,一想到很快就要与敌军短兵相接,众人的士气就高涨了起来。行军之中,不时传出豪爽的歌声。

    这一日大军来到突厥守关之城萨克巴百余里外,宫灏君下令军队驻扎。前锋柯友兵至大营禀报:得当地百姓告知,突厥四出扰民,杀人放火,奸淫捕掠,无恶不作,每过十余日便来一次,预料再过数日,又会出来劫掠。

    宫灏君早已胸有成竹,命柯友兵统率十个百人队,在离萨克巴城三十里外分头埋伏。如遇突厥大队到来,便深伏不出,避不交兵,遇到小队敌军,则或杀或捉,尽数歼灭,一个都不许放了回城。柯友兵接令而去。

    果然三天后,柯友兵派人至大营报捷,说道歼灭突厥兵二十五人,俘掳十二个。宫灏君命柯友兵从俘虏口中探知萨克巴城内状况,当天夜里,十几名大内高手攀墙而入,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了守城的护卫,宫灏君不废一兵一卒即占领了萨克巴。

    从萨克巴守城将领口中,宫灏君得知图丽目下退避到青木城中,等待救援。由于青木城地势险峻,稍一不慎,不是被其中的沼泽地淹没,就是被雨林中的毒蛇猛兽侵袭,因此季璃一时也不敢冒进,只能围住青木城等候时机。

    “多久?”宫灏君抿紧的唇中吐出了两个字?

    “两个月!”

    宫灏君笑了,季璃对青木城,势在必得,派去兵马必不在少数。只要有半数人马分支出去,他就有足够的把握攻克阿瑟城。

    一旦阿瑟城得手,突厥一支再不成隐患。他可以仁慈地将青木城赏给图丽,让图丽成为天汉王朝最忠心的一条猎狗!

    兵贵神速,宫灏君立刻率领大军前往阿瑟城。

    阿瑟城是一处风景如画的绿洲。但是阿瑟城外,却是风蚀岩石的魔鬼城。拔地而起的巨大山岩犹如地狱中的阿修罗,矗立在阿瑟城四围,成为阿瑟城最好的天然屏障。即使知道阿瑟城就隐藏在那些岩石背后,想要找到入口,却也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不过,这一切却难不倒宫灏君,因为他有向导。

    但,尽管如此,大军在靠近魔鬼城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

    “陛下,谨防有诈。”梁辕谨慎地张望着,这实在是一处凶险的地带,对于从未涉及沙漠也不熟悉沙漠的汉人来说,贸贸然进入这样的地带无疑是自寻死路,万一这是季璃的诱敌深入之计呢?到时候,他们要如何脱离这魔鬼城的困扰?

    宫灏君注视着眼前那一大片奇形怪状的岩山,眼前似乎出现了各种诡异的事物。甄如辉的疑虑是对的,一着不慎,他和他的大军就可能满盘皆输,再也走不出这片凶险地带。可是,没有一场仗不需要冒险,他已经接近阿瑟城,只要再前进一步,突厥王朝从此就将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这场险,值得冒!

    “邹爱卿,你带领一万军马驻扎此地,日夜密切注视此地。梁爱卿,你随朕深入这魔鬼城,朕倒要看看,所谓的魔鬼城,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着魔鬼!”

    “陛下,万万不可。”邹晟大惊,慌忙上前,“臣愿待陛下带领军马前行,陛下留在此地等待臣的好消息。”

    宫灏君冷冷地扫了过去:“邹晟,你以为朕之亲临只是为了来玩玩么?”

    “不敢!”邹晟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陛下威武不可挡,战必胜,行必果,乃天神下凡……”

    宫灏君皱了皱眉:“立即整顿军马,连夜出发。”

    众人本能地抬头望天,只见天上一片黑云,云层压得极低,夕阳的金色光芒从云的缝隙里如剑一般刺下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金色十字,看上去既壮观又诡异。而不久之后,这一个金色十字也会很快消失,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这样的夜,这样的地形,他们真的能走出这一片魔鬼城,顺利到达阿瑟城么?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因为君令已下,违者就是抗旨,抗旨就得杀无赦。

    邹晟清点人数之后,目送着宫灏君带领九万军马走进了魔鬼城。除了等待,他已别无他法。

    夜色,浓得吓人。九万大军行走其中,居然也没有多大的声响。只听得马蹄声和车咕噜声,有序地向前行进。

    领路的向导就在队伍前列,他的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不要说逃跑,就算是寻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他的一家老小,都被宫灏君扣留在魔鬼城外。只要他一有异动,宫灏君一个信号发出去,邹晟会立刻将他一家老小埋入黄沙之中,受烈日靠晒而死。

    “还有多久?”宫灏君问。

    向导畏惧地向后望了一眼,嘶声回答:“就在前面。”

    宫灏君眯着眼望过去,火把照耀下的所在,俱是各种古怪的巨大岩石堆,完全看不出阿瑟城的位置。难道岩石堆的背后,真的掩藏着突厥王朝建立的奇迹——阿瑟城?

    宫灏君从图丽手下带来的羊皮图中见过阿瑟城全貌,他知道阿瑟城是罗莎莉沙漠中的一颗明珠,这里风景优美,物产丰富,其富裕和繁华堪比天汉朝的皇城。

    据说这里原本曾是一个沙漠,很久以前,突厥的一族带着一个惊世之秘来到这里,经过上百年的辛勤建设,终于创造了这个优美的环境。而那个秘密,在百年的历史长河中,被风沙渐渐地湮灭了,能够记住的人寥寥无几。大家只知道,这个地方充满了鲜花的芬芳,粉蒸霞蔚,美不胜收。

    秘密?

    宫灏君扬起了唇角,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才能够化腐朽为神奇?此行,他是否可以揭开掩盖着阿瑟城这一层神秘的面纱,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呢?

    “带过来。”他冷冷道。

    侍卫立刻将向导押到宫灏君面前。

    宫灏君从马背上略微弯腰,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按住了向导头顶的穴道。向导顿时痛得叫了起来。

    “阿瑟城在哪里?”宫灏君冷冷问道,没有人知道,这一趟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他之所以要以一国之君身犯险地,也是因为这件事只有他自己可以解决。因此,越是临近胜利,他越是需要百倍的冷静。他知道一般人在家人被制的情况之下,万万不敢再起二心。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异常,他都不能忽略,因为,这一趟,他许胜不许败。他按住的穴道可以直接导致向导头脑的思维空白,让向导放弃说谎的念头。也就是说,向导此刻要么不说话,一旦开口,必是真话。

    “就在……前面!”

    “说清楚。”宫灏君加重了手指的力量,向导疼得几乎要晕过去,但是他偏偏就是还清醒着:“岩石堆……后面,就是……阿瑟城。”

    “带路!”宫灏君松开了双指。

    向导晃了几晃,身体即被侍卫拎住,犹如一只垂死挣扎的小鸡仔,被拎到了队伍前方。

    队伍继续移动,绕过岩石堆,眼前是一座雄伟的建筑——阿瑟城!

    “陛下,阿瑟城就在眼前。”先锋一溜小跑,赶向宫灏君汇报。

    宫灏君脸沉似水,做了个攻城的手势。胜利就在前方,此刻阿瑟城内,应该还沉浸在甜蜜的梦乡之中,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整座城居然已被九万大军围困。胜利唾手可得。可不知怎么的,一丝危险来临的感觉,忽地涌上宫灏君的心头。十年戎马倥偬的岁月里,这种本能无数次救了宫灏君的命。他心下一凛,正想下令大军就地待命,变故就发生了。

    前方部队忽然发出了可怕的嚎叫声,这些野兽般的叫声忽然响彻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惊心动魄。

    宫灏君双腿一夹马腹,胯下坐骑便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陛下,后退!”

    但是,来不及了,一大群侍卫提着刀剑向宫灏君攻了过来。

    宫灏君临危不惧:“尔等在做什么?”

    以他的威势,即便大军中有谋逆者,被他这么舌战春雷的一声大喝,也必然心生畏惧,不敢近前。但是,这些侍卫却像没有听到似的,转眼间冲到宫灏君面前,各种刀剑刺向宫灏君。

    噗噗噗噗……

    宫灏君的坐骑顿时变成了一匹血马。它长长地嘶嚎了一声,倒了下去。

    宫灏君既惊又怒,身子冲天而起。他此刻已然发觉,这些侍卫的脸上表情如出一辙,仿佛从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鬼一般,应该是被敌军在瞬间控制了神智。

    可是,他明明就在后面,攻城的指令也刚刚发出,怎么会转眼之间,他的将士就变成这般模样呢?

    “陛下!”梁辕挥舞着大刀左劈右砍,杀出一条血路,“我们中了埋伏。将士们被一种红色的虫子咬了……陛下,小心!”梁辕将几名入魔的士兵斩杀,其中一名士兵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梁辕避之不及,被喷了个正着,他又恰好张着嘴巴,顿时口中一片血腥味。

    他呸呸了几下,脑袋忽然浑浊了起来,内心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叫他拿着刀子砍向穿着黑袍的宫灏君。

    “陛下,快走!”梁辕倒转长刀,狠狠地砍向自己脖颈的大动脉,“臣不能侍奉陛下……”

    刀锋停在脖颈边,与肌肤仅差分毫的距离,被宫灏君的两根手指搭住。

    “陛……下,虫子……有毒!”梁辕撤了长刀,一掌拍向自己的脑门。他竟已存了死念。但问题是,他面对的是宫灏君,宫灏君的手掌后发先至,斩在梁辕的后脖上。

    梁辕双目翻白,晕了过去。

    九万大军瞬间风魔成一团,正常的将士们被入魔的将士们凶狠乱砍,也渐渐变得沉不住气,到了最后,再也顾不得自己人不自己人,双方穷凶极恶地对砍起来。

    眨眼之间,宫灏君所带的这一支训练有素的兵马,就变成了完全不受控制的恶魔。

    无数疯魔了的恶魔不断向宫灏君涌来,宫灏君知道这一刻他所面临的凶险,已经超越他所有的危机,他若动手,杀死的都是自己的将士;若不动手,顷刻间他自己就会被这些恶魔毁灭无形。而更危险的是,明明已经晕厥的梁辕突然间张开大口,一只血红色的虫子,向他后脑飞了过来……

    那虫子飞得无声无息,但宫灏君竟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反手一指,虫子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后,应声而落。

    这虫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叫声一起,顿时,数万只血色虫子都调转方向,朝宫灏君一人攻击过来。

    宫灏君冷笑一声,纵声长啸,啸声中,距离他百步之距的将士个个张口结舌,脸现错愕之色;跟着脸色变成痛苦难当,宛似全身在遭受苦刑;又过片刻,一个个先后倒地,不住扭曲滚动。而那些飞涌过来的虫子,也被他的啸声惊落了一地。

    无数尸首之间,血腥弥漫之下,宫灏君举目四望,忽然间悲从中来,他带出来的九万军马,顷刻间已失去了一半,这情景,由不得他不发狂。他大喝一声,身子犹如苍鹰搏击,向着阿瑟城的方向飞了过去。

    未被虫子侵害的将士们一看,士气大振,纷纷以布缠头,仅露出眼、鼻,跟在宫灏君身后冲了进去。

    没跑多远,不少将士忽然陷落在沙子之中,失去了踪影。

    “底下有古怪。”一些将士大叫起来,叫声未落,这些人又失去了踪迹。

    “是怪兽!”有人发现了端倪,大家拿起长枪,纷纷向地下猛刺。

    跟在宫灏君身后的将士们也发现了不对劲,阿瑟城的城门明明就在眼前,但是他们几乎已经跑了几百米了,却还是没有到达那两扇巨门之前。

    “是幻景。”有个将士骇然大叫,“陛下,我们中计了。”

    中计了?

    这一次出征,大小也经历了十来战,荡平了十来个城市,难道都是季璃的计么?而他连季璃的军队都未看见,就几乎全军覆没!

    宫灏君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他不怕失败,但是这样的败,他却不甘心!

    “陛下,我们得先撤退!”又是那个将士,“咱们先与邹丞相会合,再谋大计。”

    宫灏君放眼四顾,他的将士们正与沙漠底下未知名的怪兽生死搏杀。这一战,他们真的一败涂地。

    “撤退!”他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将士松了口气,立刻传达了宫灏君的指令,他率领着一行侍卫,保护着宫灏君向魔鬼城外撤退。

    “嗡嗡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宫灏君回头一看,只见红雾一般的虫群竟然跟着他们来了,铺天盖地,速度极快,黑压压地犹如附骨之疽。

    “快跑!”将士大吼一声,一时间,连宫灏君都觉得浑身寒毛林立,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累累血战的人,生死场上不知道走过几遭了。他大喝道:“你们快撕下衣襟,紧紧塞在耳中,再用双手牢牢按住耳朵。”

    随行将士们立刻照做了,宫灏君又纵声长啸起来,虫子们在他们面前纷纷坠落。

    与此同时,一名将士忽然惨叫一声,身体迅速向下陷落。宫灏君探手一抓,将那名将士提了起来,只觉得入手极重,仿佛这将士身上挂了莫名的重物。但很快,手中骤然一轻,将士的叫声戛然而止。宫灏君定睛一瞧,正好瞧见将士的血淋淋的肚肠掉落下来。而黑糊糊的地下,不知道匍匐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正在大口吞吃着将士的肚肠。

    宫灏君飞起一脚,将那头怪物从沙坑里狠狠地踹了出来。怪物嘶吼一声,就地一滚,又隐入沙中。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那个指挥的将士,他一把抓住宫灏君的手掌,“这是沙漠中的食人兽,善于隐伏在沙堆中,皮糙肉厚,很难杀死。眼下天黑得紧,正是食人兽攻击的最好时机。我们最好找个地方等到天明……”

    “你是谁?”宫灏君反手扼住将士的手腕,右手一甩,将士的头盔被他的掌风扫了下来,露出一对极黑极黑的眸子,宫灏君的瞳孔骤然收缩,“白夜如昼,人似魑魅!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一时间,忽然心生警觉。回顾和这小子的三次见面,第一次遭逢地震,虽无大碍,却也虚惊一场;第二次遭遇刺杀,诱发他体内凶性大发,差点连风无涯都葬送在他手上;这一次更是惨绝人寰,九万大军剩下一万不到。这家伙,难道真的如他所说的,是个凶神?

    白夜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笑更难看的表情:“陛下,等到了安全点的地方,属下会一一禀明。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宫灏君看了看四周,他知道白夜说得没错。他周围的侍卫,来的时候都是威风凛凛;如今呢,丢盔弃甲,失魂落魄,个个都比路边的乞丐不如。

    “走!”他沉声喝道,一手提着梁辕,一手却抓紧了白夜的手腕,拖着他向黑夜中凌空狂奔。

    风声呼呼地自两人脸颊边刮过,宫灏君还没有觉得什么,白夜的脸却被风刮得生疼,似乎面皮都要被硬生生刮掉一层。

    “陛下,属下自己会走!”白夜大声说道。

    “往哪里走?”

    看样子宫灏君是不肯松手了,白夜只好指了指前方:“那堆岩石,那里,有个凹陷地带,我们可以过去躲一躲。”

    宫灏君瞪了他一眼,心中疑惑更甚,但此刻已不便问些什么,只能听天由命赶了过去。

    果然,绕过一片岩山,真的出现了一大片空地,一批人鱼贯而入。进入那片空地,再回身望去,发现那片岩山就像一扇天然的石门,挡住了出口,若不是他们刚才就从那里进来,压根猜不到这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陛下,到了,放我下来。”白夜求恳道。他个子娇小,整个人几乎被宫灏君提在空中,既难受又尴尬。

    宫灏君把他放到地上,却仍未松开他的手腕。

    “陛下,那些怪兽、蛊虫还会跟来,我必须做些防御措施。”

    “怎么做?”宫灏君丝毫不为所动,大手依然控制着白夜。

    白夜叹了口气,向前走去。

    宫灏君也跟着他向前。

    白夜指了指昏迷中的梁辕:“放下吧!”

    宫灏君瞪了他一眼,把梁辕放在沙砾上。

    白夜蹲了下来,从自己的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刷的一下,割去梁辕的头发,然后他走到岩石面前,将头发分散了洒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宫灏君冷冷问道。

    “挡住外面的虫子和怪兽。”

    “头发可以克制那些怪兽和蛊虫?”宫灏君根本不信,他们都长了头发,怎么怪兽和蛊虫还是不停地袭击他们?

    但白夜却点了点头:“没错,但不是我们的头发,而是梁辕的头发。”他看了看宫灏君,知道宫灏君还是没有弄明白,继续解释道,“万物相生相克,这头发虽说不能置那些家伙于死地,但是却也是那些家伙不愿意接触的。陛下,你可知道食人兽为何要躲在沙堆里么?”

    宫灏君哼了一声,避而不答。他不知道,但是他也不会告诉白夜他不知道。

    白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当然不指望宫灏君回答,这本来就是人类习惯说话的一种调儿:“其实食人兽颜色与沙子无异,要是为了寻找食物,自然是待在沙子上面更方便,何必躲在沙堆里呢?陛下想明白了么?”

    宫灏君的脸色沉了下去,这家伙说话非得这么故弄玄虚么?他心头一怒,手中的劲道自然加重,白夜顿时惨叫起来。

    “陛下!”几名将士赶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梁辕的儿子梁慕,梁辕出事之时,他还在外围,并未见到那一幕。此刻,他正在参与的军队中搜索父亲的影子。听到有人惨叫,他担心宫灏君,慌忙便赶了过来。

    宫灏君挥了挥手,回眸看到梁慕,指了指地上的梁辕:“梁将军,你父亲中毒了,赶紧找军医去治疗。”

    梁慕慌忙俯身抱起梁辕,还待行礼,宫灏君挥了挥手,梁慕磕了个头,抱着父亲迅速离开,几名侍卫跟着他退了下去。

     正文 第四章  困境

    此时天色渐渐发白,宫灏君已能清晰地看见白夜的小脸,尽管他的脸上脏兮兮的,看上去像个小乞丐,但是他的一对眼睛依然黑得发亮,也黑得诡异。怎么会有人的瞳仁能够黑到这样的程度?

    由于刚刚遭遇了食人兽和蛊虫的袭击,将士们基本上都惊魂未定,梁慕传达了宫灏君的旨意后,大家都安顿了下里,却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唯恐一个不慎,又招惹来那些可怕的东西。

    里面声息鲜有,外面的魔鬼城也是一片寂静,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白夜看了看四周,大伙儿都瘫坐在地上,有些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激战一晚,生死挣扎,任谁都会筋疲力尽,他也一样啊!他讨好地望着宫灏君,弱声道:“陛下,我们也坐下来休息休息?”

    朦胧的晓光中,宫灏君的脸光洁细腻,像冰冷的瓷器一样在暮色里发出微朦的光,而更冷的,是他的眸子。

    不说话,白夜就当他是默认了。于是他伸出手,自觉地握住宫灏君:“陛下,这里,坐!”

    宫灏君的目光落到白夜的手上,忽然一下甩了开去,脸上都是嫌恶的表情。

    白夜眨了眨眼,抬起双手看了看——他的手刚才缠着布条,不过拿头发丝的时候已经解掉了,看上去也没什么异常:“怎么了?很脏么?没有啊!”

    宫灏君靠着岩壁坐了下来,没有说话。他讨厌别人随便触碰自己,即使是风无涯,也不行。他却忘记了,刚刚在战场上,他还一直捏着白夜的手腕不肯松开呢!

    宫灏君不答,白夜也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在宫灏君身旁坐下来,若是在皇宫里,他是万万不敢有这样的举动的。但此时他们置身于神秘莫测的魔鬼城,周围潜伏着各种毒蛇猛兽,能不能平安出去也未可知。这样的境遇,忽然让他对眼前这个男人不怎么害怕了!

    “说!”声音冷冰冰,毫无感情。

    白夜耸了耸肩膀,好吧,不管怎样,这个男人始终是个皇帝,而他只是一个奴才。

    “头发当然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这是谁的头发。”习惯于这样的说话方式了,一时半会真的改不了。

    宫灏君沉默,尽管心里不爽到要爆炸,但是,这家伙的手里确实掌握着什么,不是吗?他冷冷地打量着白夜,要杀他很容易。关键是,杀了他之后,他得活着,很好地活着!为了这一点,他暂时的忍耐是值得的。

    没有反应,白夜讪讪地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管这男人的身份如何尊贵,和他说话真的很无趣,其他人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们会好奇地问:“谁的头发?”或是充分发挥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梁辕难道是个神仙?巫师?”那么他的关子也会卖得很值。

    眼下,只好一个人唱独角戏。

    “梁辕所中的是蛊王之毒。蛊虫们都听令于蛊王,所以,梁辕身上的皮肤、血液、头发、指甲都用来克制其他蛊虫。而食人兽的天敌,就是蛊虫。所以,食人兽只要嗅到蛊虫的独特气味,一准不敢冒险过来。”

    白夜故弄玄虚地变幻着音调,希望能在宫灏君脸上看到惊愕、震惊、惊喜之类的表情,但是没有。宫灏君脸沉似水,波澜不惊。

    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七情六欲?还是故意在他面前装冰块?

    那很有趣么?

    不,那超级无趣!

    白夜连讲话的兴趣都丧失了,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身子往地上蹭了蹭,双手交合在腹部,意识陷入一种美好的朦胧之中。他真的很累也很困了。

    但,睫毛才刚刚亲密接触,他的身体就被一把提了起来——这种感觉他熟悉!

    “放开我!”白夜用力掰着宫灏君的手指,但是,他是蚍蜉,宫灏君是大树!

    “你怎么知道?”声音不大,但很有震慑力,白夜的瞌睡虫立刻被清空了。

    奴才的命就是这么可怜,主子不肯休息,奴才再困也得忍着。

    白夜羡慕地望着那些东倒西歪的将士,如果他没有露一手,他是不是也能和他们混在一起,睡个天昏地暗?

    “陛下,我当然具备一些能力,不然你以为那位老爷爷干吗非要把我带进宫不可?”

    “那么,你跟着来,也是他的安排?”

    白夜苦哈哈地冲着宫灏君挤了挤眉眼:“可不是?不然谁会来这个鬼地方?”

    “可以撑多久?”宫灏君盯着地上的头发。

    白夜苦笑:“不久,大概两个时辰。陛下,您好好休息一下吧!”

    “怎么出去?”

    白夜望了望天色:“等太阳出来。食人兽久在沙堆中,惧热。蛊虫嘛,只好碰运气了。”他看了看宫灏君,不知道要不要把那个惊悚的防御方法说出口。

    宫灏君接触到他的目光,忽然道:“梁辕?”

    白夜点了点头,看来,这男人虽然无趣,却不笨。只要每个人涂一点梁辕身上的血,蛊虫就不会来袭击他们了。

    当然了,得看梁辕的血够不够用了。还有,梁辕的那个儿子,好像很孝顺老子的样子,他能同意么?不过,这事儿也用不着他操心啊!到时候,皇帝一声令下,有什么办不到的?

    “你睡吧!”

    “谢主隆恩!”白夜真心诚意地叩谢。然后他侧了个身子,背对着宫灏君,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宫灏君盯着白夜的背影,即便是穿着盔甲,白夜的后背,还是像个女孩子。但是,他既然被风无涯带入宫中,又怎会没有被仔细检查过呢?若是个纤弱女子,风无涯怎会不告诉他?

    宫灏君摒弃了脑中的疑惑,这不过是一个男生女相的孩子罢了,希望他的身子骨是属于男人的,不然,这一路上,要怎样才能带着他?

    他阖上了眼睛,两个时辰的休息,够了!

    白夜是被一种诡异的感觉给惊醒过来的,不夸张,真的很诡异。然后,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宫灏君的脸,石化的冰冻的脸,两道冷冽的目光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白夜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头顶,太阳已经升高了。

    “走吧!”宫灏君站了起来。

    白夜连忙从挎包里取出两张饼来,一张递给宫灏君:“投胎也得吃饱了去啊!”见宫灏君不接,他笑了笑,“陛下,请用膳。”

    宫灏君接了过来,看着这黑糊糊的大饼,真没什么胃口。

    白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你别小看这东西,耐饥,吃一块可以忍一天呢!吃吧吃吧!待会儿想吃都没得吃了。”他拿起挂在腰间的水袋,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递给宫灏君。

    宫灏君嫌恶地盯着水袋,水袋的口子上还残留着白夜的唾沫和饼屑。

    “喝啊,你不渴吗?”白夜扬了扬水袋,说实话他还舍不得呢?

    “陛下,请喝水!”梁慕跑了过来,将一袋水呈上。

    宫灏君接了过来,却没有马上喝,而是望着梁慕:“你父亲,怎样了?”

    “谢陛下挂念。父亲大人经过治疗,虽然仍在昏迷中,却没有什么危险了。”梁慕恭敬地跪了下来,“陛下救了我父亲,梁慕粉身碎骨定要保陛下突出重围。”

    宫灏君点了点头,拿起水袋饮了几口,正要交给梁慕,白夜大叫道:“等等!”

    他劈手夺过水袋,从自己的包中取出一根绳子,绑紧了水袋扣子,俯下身子缠到宫灏君的腰身上。他个子矮小,并不需要怎么蹲身,只是绑水袋的时候脑袋不时蹭着宫灏君的胸膛。宫灏君不自在地向后退了一步。

    “别动。”白夜说道。

    “大胆!”梁慕大喝,“你如何敢对陛下这样说话?”

    “属下错了,不过陛下,眼前这光景,最好每个人都自备水和粮食,这样的话,即使分开,也能保证足够的食物。在这片沙漠中,水是救命的。好了。”他拍了拍宫灏君的胯部,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成果。

    “对了,还有食物。”白夜转过头,看着梁慕,“你还愣着干吗?”

    梁慕不满地盯了白夜一眼,一个区区小兵,却敢对陛下如此无礼,不过看看宫灏君没说话,只好听从吩咐,拿了一包食物来,却是需要煮过的。

    “不是这个。”白夜抓住宫灏君的手,扬了扬,“是这种。”

    “陛下哪能用这么粗鄙的食物?”

    白夜翻了个身白眼:“将军,咱能不能出去再讲究这些啊?”

    梁慕咬了咬牙,又跑了回去,不一会儿,拿来了三张大饼。白夜一把抢过,扯开宫灏君的衣襟,自他怀里塞了进去。

    “好了。”白夜顺手抚了抚宫灏君的胸膛,很软乎很热和啊,他还以为会碰到冷冰冰的铁板呢!

    “梁将军,整装出发。”

    “遵命!”梁慕躬身行礼,迅速跑到将士面前,吼了几声后,七零八落的军队就变了,士兵们整齐地排列着,一脸肃然。

    宫灏君走了过去,环视着这些死里逃生的将士。经历了一晚的死亡洗礼,每个人的脸上却显得更凝重了。

    “眼前是死路,你们怕吗?”

    “为陛下效命,不怕!”

    “很好!你们不愧是天汉朝的勇士!”宫灏君点点头,“此次扫平突厥,人人加官进爵。”

    白夜在不远处望着这边,小脸上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发!”

    队伍行进速度很快,按理说,应该早就到达昨夜的伏尸地,但是诡异的是,一路行去,只看见各种奇形怪状的岩石山,没有一具尸体的影子。

    宫灏君看了看白夜,白夜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情已经荡然无存。

    “陛下,不对劲!”梁慕低声对宫灏君说道,“我们已经走了一千里地,已是昨夜距离的两倍。会不会是我们走错方向了?”

    “方向没有错。”白夜的声音听上去很干涩,“是这些岩石在捣鬼。”

    “什么?”梁慕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失灵了。

    “知道沙漠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是风!一阵风过,地形千变万化。那些尸体估计已经被沙子转移到地底下或是其他地方去了。”

    “那怎么办?”

    白夜看了看梁慕:“你去抓一只虫子来。”

    “什么?”梁慕差点跳起来,都这种时候了,这小家伙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去!”宫灏君道。

    陛下的话,梁慕自然不敢违抗,只好命令下去。

    可是,烈日之下,那些虫子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找了老半天,也没能找到一只。

    白夜看了看天色,天色正在暗淡下来,夜晚又要来临了,而他们却回不去昨夜的避身之所,一股寒意涌上脊梁骨,他的小脸更白了。

    “你不是说你有能力吗?”宫灏君一把扼住白夜的手腕,抓了几次后,他发现,白夜的手腕也格外纤细,仿佛捏得稍微重一点,就会把他的手拗下来。

    “有一些能力。”白夜苦着脸,“可是没有道具我也没辙啊!”

    “道具?”这家伙的话怎么都这么费解?

    “嗯,我让梁将军去抓虫子,虫子就是我的道具。他要是不能带过来,我有什么办法。天就快黑了,天一黑,那些食人兽和蛊虫就会出现。咱们做好准备吧!”

    他此言一出,大家的心都寒了。那种和魔鬼战斗的经历还要再重复一遍么?

    “抓到了。”一名侍卫飞奔而来,右手高高举着,手里似乎捏着什么。

    白夜眼睛一亮,连忙摊开手掌,侍卫将指尖的黑色小物体放到他的掌心里,一看到那毫无声息的小虫子,白夜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怎么死了?我要活的呀!”

    侍卫一脸无辜:“死了么?我怕它逃走,可能捏得重了点。要不我再去找?”

    “不用了。”白夜忽然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脚下,“它们来了。”

    一时间,悄然无声。大伙儿都如临大敌,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脚下。火光照亮的沙堆,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些东西的弱点在哪里?”宫灏君悄声问道。

    白夜皱紧眉头,目光微微斜向某处,似乎在努力倾听着什么。宫灏君的视线也不由得跟了过去,忽然,白夜的手一挥,食指尖端所指位置,恰好是宫灏君的下体,这一下所料未及,宫灏君不及闪避,那地方竟然被白夜碰了个正着。刹那之间,隔着薄薄的布料,宫灏君只觉得仿佛有一阵轻微的电流,从白夜的指尖末端传了过来,贯入他微微昂起的分身顶端。

    两人同时震动了一下,怔忡的视线一触即分。白夜已迅速缩回了手,手指紧紧地捏成拳头,藏到自己的背后。宫灏君整个人飞身后退,身法之快胜过往常任何一次,尚未落地站稳,已气极败坏喝道:“大胆!”

    这声音甫毕,地下陡然出现异动,几个侍卫被拖得向下陷落。幸好大家有了昨夜的经验,不再惊慌失措,手中的刀枪立刻向下猛扎猛砍。邻近的侍卫索性抱住那些陷下去的侍卫,用力将他们拽上来。

    “不要硬拽!”

    白夜的呼声未落,只听得嗤啦一声,一名侍卫断成两截,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食人兽不能离开沙堆,只要他们暴露在沙堆之上,必死。”白夜大嚷,食人兽惧怕光线,尽管太阳消失,但是阳光残留在沙砾上的余威犹在。食人兽本不敢冒险,但是人肉的迷惑太大,以至于他们没有等到后半夜就行动了。

    “火光!”白夜继续叫着,“它们怕火!”

    此言一出,所有的火把都集中在沙堆表面,果然,异动消失了。

    “跟我来!”白夜拔腿就跑,没跑几步,手腕一紧,好不容易离开他的宫灏君又如鬼魅般贴在了他身边。他龇了龇牙,手指冲着宫灏君那地方虚点一下:“你不怕我那个……”

    “你再这么做,我剁了你的手!”气急败坏的神情已经消失了,宫灏君又变成了千年不变的大冰块。

    白夜嘀咕了一声,手腕一紧,身子就凌空飞了起来。尽管身体被扯成了直线,而且夜风刮在脸上也很疼,但速度快了不少,而且也不必担心会被食人兽偷袭了。

    宫灏君身后,不少侍卫跟着效仿,他们没有宫灏君那么厉害,可以飞好长时间都不落下,落下也不过是脚尖轻轻一点,连个印痕都没有在沙子上留下。但这种纵跃的姿势,却大大减少了被食人兽偷袭的可能了。而且需要借力的时候,火把先扫了过去,光芒之中,确然也没有瞧见有哪只食人兽胆敢不要命地扑出来撕咬他们。

    夜色中,星星之火,蜿蜒成几条曲线,仿佛有地火从脚下燃起,倒也蔚为壮观。

    白夜在空中努力了一下,居然被他一把抱住了宫灏君的腰身,这一下峰回路转,整个人都舒服多了。他把自己尽量贴住宫灏君的身体,宫灏君没有穿盔甲,只是穿了一身轻薄的黑袍,他的肌肉很结实又有弹性,贴上去的感觉很舒服。白夜差点叫了起来,把自己的小脸也紧紧地熨帖到宫灏君的腹部,只觉得鼻尖有股淡淡的汗味,似乎是乳香味,又似乎不是,总之特别好闻。

    夜逐渐寒冷,宫灏君的怀抱却如此温暖。

    大概是这种姿势也减轻了宫灏君的负重,他没有拒绝。

    “往哪边?”声音似乎有了点变化,不那么冷冽了。

    白夜只好不舍地仰起头,向前面望了望:“右转。”

    “那里是断崖。”宫灏君怒道,饶是他耐性好,在短短的时间内,被白夜又是摸臀,又是摸胸肌,轻薄来又轻薄去好几次,脾气也禁不住地蹿了上来,“你让我们都摔上去?”

    “相信我!”

    在这里,宫灏君几乎等同于盲人,只有怀里的这个小不点,看上去似乎有那么一把刷子,宫灏君只好选择相信他。

    身体疾速掠过去,几乎快要腾空时,突然愣住了,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好像一只巨大的脸盆,脸盆里,郁郁葱葱,竟是一片丛林。

    这一下峰回路转,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白夜长长地嘘了口气,抬起手抹了把冷汗,事实上他真没什么把握,不过还好,这一次至少不是个骗局。唉,有时候,人,真的比不上动物。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各种意想不到的欺骗、诡诈,就像那个向导,连他都认为向导的话是真的了,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局。相比之下,动物们实诚多了,尽管那家伙看上去更可怕。

    “这是绿洲,我想阿瑟城应该就隐藏在其中。”白夜说道,“只是这里面恐怕更危险。”那些食人兽并未沿途跟踪到此处,好像突然间销声匿迹了似的,足以证明这底下有多么可怕了。

    他话音刚落,宫灏君带着他一跃而下。

    “喂!”白夜吓了一跳,忍不住尖叫了起来,“你耳聋了?”

    “大胆!”梁慕在他们身边跟着跃下,人在空中,还不忘向他怒喝一声,“胆敢这样跟陛下说话,不要命了么?”

    将士们也纷纷跳了下来,比起那烈日当头照、怪物底下藏、血虫空中飞的魔鬼城,这里面不知要好了多少倍,哪里还去理会白夜的提醒。

    “一群亡命之徒!”白夜嘀咕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看起来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下意识望了望天空,应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石头吧!不过,这一块比砸在皇城邻郊的那一块又不知大出多少倍,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不会引发巨大的灾难。

    一边想着,宫灏君已经带着他踏上了林中的湿地,双脚刚刚着地,宫灏君就一把掰开他的手,两人之间保持了一个人的距离,但是白夜的手腕仍然被他紧紧抓着。白夜瞪了他一眼,小气鬼,多抱一会儿又不会掉一块肉!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试图挣脱开来。但是,宫灏君的手指简直就像是一副铁打的镣铐,哪里摆脱得了。

    “放开,让我透透气。”白夜又动了动。

    宫灏君的手指略微松了一下,但速度太快,还没等白夜缩回手,他的手指又合拢了。

    “干什么,这个鬼地方,我能跑到哪儿去?”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宫灏君说道。

    白夜顿时醒悟,宫灏君指的是那个向导。

    “我又不是那个向导!”白夜撇了撇嘴,对于宫灏君怀疑他这事,他显然有点儿气不忿,“我是宫里来的。”

    宫灏君看了看他,目光中明显不信任。

    白夜咬了咬牙,却也拿他没辙。

    “怎么走?”宫灏君问道。

    “让我瞧瞧。”白夜张望了起来。

    置身其中,才发现这里的树木高大得惊人,遮天蔽日的,林中烟雾缓绕,湿气很重。他们落脚的地方,应该是一条长长的峡谷,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阿瑟城必然在峡谷的尽头,那里是绿洲的核心地带。

    谁能想到突厥的中心城市居然会隐藏在这样一个地方呢?上面是干旱的沙漠、可怕的怪兽,一般人根本只能在沙漠边缘绕圈圈,绕死为止。就算是侥幸走进了这里,稍有不慎,也会死在这个峡谷之中。

    人类就算再怎么工于心计,设计出来的陷阱,恐怕及不上大自然随手一挥的万分之一。最可笑的是,人类居然还总是自诩为大自然的主宰,白驹过隙的生命也不懂得珍惜,还要搞一些个战争啥的玩意儿!

    白夜嗤之以鼻。

    “你在想什么?”宫灏君一直盯着白夜的脸,看到他不敬的表情,手上的力道顿时加重了。

    白夜疼得丝丝吸气:“轻点儿,轻点儿。陛下,我可是你的指路标!你得爱惜我。”

    “说!”完全不受他话里的影响。

    对于这么唯我独尊的男人,白夜只好自认倒霉:“我在想,要怎么走!”

    是的,如何才能走出这条危机四伏的峡谷呢?

     正文 第五章  出路

    峡谷很宽,队伍在宫灏君和白夜的带领下,向密林深处进发。

    梁慕带了几名侍卫,围在宫灏君前后左右,手中挥舞着军刀,砍着挡路的树枝阔叶,所过之处,枝叶翻飞,队伍犹如长龙,在密林中蜿蜒移动。

    谷底并不平坦,怪石嶙峋、层层叠叠,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凸出的怪石绊上一脚。刚开始,将士们还不太习惯,不时有人一头栽倒,所幸大家都训练有素,一个栽倒,其他人立刻做出救扶反应,队列丝毫不乱。走了一段路后,大伙儿就熟悉了这里的路况,行进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不久,四周变得异常闷热,除了宫灏君没什么反应外,其他人的盔甲都变得极为沉重,盔甲内湿淋淋一片,难受异常。但是,没有一名侍卫想着要脱掉身上的这层盔甲,除非有宫灏君的指令。

    宫灏君当然不会发出这样的指令,因为白夜说过了,这里面危机四伏,不定会有什么怪物出没,盔甲坚硬,至少可以防御上身,至于脚下,这一万人已经在沙漠上练出了经验,也不会突然就中了招。

    脚下的怪石也渐渐消失了,变成了潮湿的烂泥和盘根错节的树根,行走变得愈发艰难。

    此时夜色墨黑,若不是将士们手中的火把照明,只怕立时就得在这里迷路了。

    不过眼下,差不多也快要迷路了。

    “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白夜喘着气说道,“等天明了再找路。”

    宫灏君看了看他,火光下,汗水把白夜的脸浸得白惨惨的,薄薄的两片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看样子他是真的累得不轻。他回头又看了看将士们,大家也是满脸疲惫。

    “这儿?”

    白夜似乎喘得特别厉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大胆,怎么不回答陛下的问话?”梁慕破口大喝。

    白夜连横他一眼的力气也没有了,又大口大口喘了几下后,才说道:“前……前面!快……快到了。”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身子一轻,已被宫灏君拎住了后领,直接向前掠了过去。

    白夜被领子掐得直翻白眼,心说,你奶奶的,要帮忙也不会好好帮,拿你老子当布袋呢?

    不过这样的粗话自然不能随便出口,不然就算他是路标,一顿拷打也是免不了的。在这样的境况下,何苦自讨苦吃?

    “陛下!”梁慕一看宫灏君动了,心下一急,慌忙也跟着一掠而起,其他将士们纷纷效仿,一下子,丛林中仿佛来了一队空中飞人,一队队穿着盔甲的人迅速在空中掠过。

    但是,飞了好久,也没有白夜所指的休息地。宫灏君在一棵树上停了下来,将士们有的和宫灏君一样站在树上,有的站在地下,等候命令。

    “在哪儿?”宫灏君一边打量前方,一边问道。

    没有回音。

    “大胆!”梁慕性急,又喝了起来。

    宫灏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梁慕顿时把未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自觉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到树下面。

    宫灏君低头一看,白夜闭着眼睛,出气多进气少,居然晕过去了。

    宫灏君一惊,慌忙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孔,还有气儿。

    “有军医么?”宫灏君问梁慕。

    梁慕一吩咐,立刻有一个人拎着药箱赶了过来。

    “陛下,臣向有福,向陛下请安。”

    宫灏君挥了挥手,示意他废话少说,赶紧上树为白夜诊治。

    向有福却还是行了个大礼,这才一跃而上,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白面无须,声音也有些尖细,不过身手却敏捷得很,他所立的树枝,很是纤细,距离里面差不多有两丈来高,可是他轻轻一跃,便站稳了身子,而那树叶儿,甚至都没多动一下。

    宫灏君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向有福似乎知道宫灏君的疑惑,一边为白夜诊断,一边笑着说道:“陛下,臣原本是跟着风公公的。”

    宫灏君点了点头,风无涯虽然是太监总管,手下却一直养着一干能人异士,宫灏君年幼时,还得过不少高手的指点。后来年纪大了,才慢慢疏远了开来。至于这群武林中人为何对风无涯忠心耿耿,他曾经试探着询问过。

    风无涯只是笑了笑,淡淡道:“武林中人多讲义气,且受不得半点恩惠。我曾有恩与他们,他们有生之年,若是不得报恩,自然无法潇洒离去。陛下,老奴将他们收在宫中,一来免去他们的江湖飘零之苦,二来也免去陛下的烦忧,一举两得。”

    宫灏君便不再过问。

    风无涯入宫极早,似乎是跟了母后而来。他出生之后,风无涯待他也如父辈。母后薨,风无涯更是将一生心血都花在他的身上。他自然不可能去怀疑风无涯的用心。

    向有福的医术看来很有两下子,银针一落,拔起时,白夜已张开了双眼。

    “我……在哪儿?”

    向有福又向宫灏君行了个礼,还是在那根纤细的树枝上,但是他却动转自如,大礼过后,也不起身,身子就急速坠落,很快隐入人群之中。

    宫灏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的身影,这样的人,风无涯安排了多少个——在这支硕果仅存的军队中?他忽然深深苦笑,他以为自己可以胜过风无涯,这次出征,他也竭力不让风无涯加入,就是为了证明,没有风无涯,他宫灏君照样可以成事。没想到,关键时刻,帮助他的还是风无涯的手下。

    却不是计较的时候,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这个朕得问你!”大树虽大,然而树杈之中,空间毕竟狭窄。白夜又没有什么力气,如果不扶着他,他必然是要一头栽到地上去,砸掉自己小命半条甚至更多。宫灏君只好右臂怀抱着他,白夜的头恰好靠在宫灏君的胸膛上。这个姿势真是相当的亲昵,特别是他们两个居然都是男人。

    幸好,他们所在极高,将士们都处于下风,又没有哪个有这样的胆子敢向上张望。

    但尽管如此,宫灏君胸口也是堵着一口恶气,他狠狠瞪着白夜:“朕命里立刻带路,让我们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白夜叫了一下,脑袋微微动了动,非但没有能够仰起来,反而越发贴近了宫灏君的胸口。有力的稳健的心跳一声声传入耳中,只觉得心下有说不出的怪异滋味,心跳突然变得迅速,脸上却烧了起来,好像喝了三两烧刀子的感觉,晕乎乎的。

    恍惚间,兰心那张温柔甜美的脸从心灵深处淡淡地浮现上来,那对秀丽的眸子仿佛含了千年不散的雾气,很朦胧,也很好看,反正他就是怎么也看不厌。

    “喜欢的感觉呀!就是很想要靠近他,但是一靠近他,又会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好像,好像喝醉了酒,晕乎乎的……”

    晕乎乎的?

    那么,他目前的感觉,难道就是喜欢的感觉?

    但他是个男人,他怎么可以喜欢另一个男人?再说了,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兰心啊!

    一下子思绪变得非常混乱,脑子里仿佛钻进了无数的苍蝇,嗡嗡嗡闹个不停。

    “白夜!”没有白夜的回答,宫灏君的怒气止不住地向上翻涌,他恶狠狠地提高了声音,左手更是恨不得一把掐住白夜那纤细的仿佛一捏就会断的脖子。

    “嘘!”白夜撅起了嘴唇,他的嘴唇还是没什么血色,但是不知为什么,当他的两片嘴唇微微向外凸出来的时候,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叫人的心痒痒的,麻酥酥的,想要低下头,在那个地方轻轻地碰一碰,看看会不会有想象中那么柔软,那么娇嫩。

    宫灏君还以为自己只是这么想想,直到白夜紧张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干什么?”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情不自禁地向白夜靠拢,若不是白夜死命用手掌撑住他的下巴,他的嘴唇就要碰到白夜的嘴唇了。

    刹那间时间仿佛停顿,宫灏君瞪大了眼睛,和白夜四目相对。陡然间,两人都“嗷”地叫了一声,身体迅速分开,失去了宫灏君的扶持,白夜差点从树上栽了下去。

    两人都有种极度恶心的感觉,虽然宫灏君一把拉住了白夜,而且不得不用手臂支撑着他的身体,但是两人却都刻意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陛下,情况不妙。”向有福出现在树下,“这林中正在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息,会扰乱人的神智。陛下迅速屏住呼吸,臣等立刻设法驱除这种雾气。”

    原来如此!

    宫灏君释然,这就解释了他刚才那种突如其来的邪念。他松了口气,撕下自己袍子一角,吐了口唾沫,塞住了白夜的鼻孔。

    白夜似乎并不喜欢,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挣扎,而且他也挣扎不了,只好任由宫灏君所为。

    看到白夜那种逆来顺受的表情,宫灏君竟有些得意:“怎么?你还敢嫌弃?能够得到朕的唾液,那是你几辈子才能修到的福气?”

    这话一出口,连宫灏君自己都感到了自己的轻狂,他知道那雾气的厉害,不敢怠慢,连忙封闭口唇,将呼吸转为内息。但是他的眼睛却还是望着白夜,看到白夜怨恨的目光,心下没来由地感到有趣。

    不一会儿,向有福已经在树下燃起了烟,看来这烟中大约是放了向有福配置的药粉,不一会儿,宫灏君就觉得灵台清明,再看白夜的表情,也不觉得有什么有趣可言了。

    白夜一接触到宫灏君变化的眼神,立刻扯去鼻孔中的两团湿布,嫌恶地丢了下去:“臭死了。你怎么那么恶心,居然吐口水。”

    “大胆!”梁慕一直都伫立在树下,听到白夜的用辞越发不敬,不由恼怒地喝了出来。他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越来越没有好感,若不是宫灏君护着他,他早就狠狠教训他一顿了。自古有良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难道这小子没念过书么?

    这时密林中已有十几处地方都燃起了那种烟,向有福也回到了树下,躬身行礼:“陛下,臣已查探过,这林中有一种植物,夜间开花,花香有毒,会使人迷失自我,变得不可控制。怪臣没有事先察觉,让陛下受惊了。”

    宫灏君挥了挥手:“你有功不居功,真是难得。”

    “这是做臣子的本分!”向有福的声音越发谦恭,从树上望下去,他微微弓着的身子,说话的腔调,竟与风无涯有几分相似。

    宫灏君忽然觉得腻味,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向有福一直低着头,但是宫灏君一个动作,他却立刻做出了反应,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宫灏君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还能活下来了。

    他回过头,发现白夜也好奇地望着树下向有福消失的地方。想起这家伙的所作所为,一股怒气又油然而生:“带路!”

    白夜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不满地说道:“你吼什么?这黑漆漆的林子,晚上怎么可能走出去?”

    宫灏君吸了口气,压制着泛滥的怒火。他不是个轻易会动怒的人,但是,和这家伙在一起,真的很难不被激怒。

    “你不是说你有能力吗?”

    “我也说过需要道具。”

    “梁将军!”宫灏君喝道。

    “在!”

    “去抓些虫子来!”

    “是!”

    等到白夜想起要阻止,树下已经没了动静。

    白夜生气了,一翻手冲宫灏君打了过去,当然不可能打到,手腕又被宫灏君箍住,痛得几乎要断掉。

    没打着,话还是要说的。

    “你就这么等不及去送死呀?”白夜口不择言,“等到天明了,什么样的虫子找不到?”

    其实宫灏君已经后悔了,但是君无戏言,他不可能随便推翻自己的命令,何况这时候以梁慕的雷厉风行,那些将士早被派出去了,他若想要召回,只会令更多的将士离开此地。被白夜一喝破,一张俊脸气得发黑,却是无可奈何。

    “你不要睡觉,我可需要休息。”白夜不客气地把脑袋在宫灏君胸前拱了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就准备和周公下棋去了。

    “不准睡!”宫灏君气得手都抖了。

    “不睡觉我明天又晕过去,谁来指路?”白夜含含糊糊地说道,“路”字还含在嘴里,他已经睡了过去。

    宫灏君很想将白夜抡起来,重重地扔到树下去。可是,他当然不能这么做。他可以发飙,却绝不能和路标过不去!

    只好忍着!

    很辛苦,那股气在胸口一窜一窜,仿佛只要一张嘴,就会和着血吐出来。

    宫灏君咬紧牙关,狠狠地盯着白夜的睡颜。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白夜此时已经死过上千遍了。

    似乎在梦中也能感觉到那种凛冽杀气,白夜无意识地嘟哝了一声,小脸向宫灏君的胸膛侧了侧,整个人更深地窝在宫灏君的怀抱里了。他本来就长得纤弱瘦小,此刻肢体都蜷曲起来,宫灏君忽然觉得,这家伙的姿态怎么看上去像是一条蛇,一条盘起来的蛇?

    蛇?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迅速闪了一下!他想起来了,他曾经捡起来放在怀里的那条水晶一样的小白蛇。难怪他怎么觉得白夜的眼睛会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竟和那条蛇的眼睛一模一样。

    刹那间,宫灏君几乎将白夜从他怀里丢出去。

    当然只是一个念头罢了。

    很快,宫灏君就自嘲地笑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是一条蛇变的呢?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存在,他何必到亲自到这里来?

    还有她!

    他那么渴望再见的人,即使已经化为一缕幽魂,也该感应得到他的念想,也该出来与他一见啊!

    他又不会伤害她,事实上,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伤害她,纵然她那么绝情地背弃了他们的誓言,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却这么难,这么的难!

    目光移回来,重新回到白夜的脸上,发现这家伙睡得死沉死沉,完全不知道方才有一刹那间,他已经被丢了下去,生死未卜了。

    这样的无心无事,天塌下来都当被子盖,这种情怀,他曾经也有过啊!

    连自己都未察觉,他搂着白夜身体的臂膀不再紧绷,浑身的肌肉一经放松,白夜又含糊地叽咕了声,显然睡得更舒服了。

    “陛下!”梁慕去而复返,神情有些焦灼,“派出去的侍卫一个都没回来。要不要再派几个出去寻找?”

    宫灏君心头一凛,神色未变:“不!等待天明!”

    “是!”

    想了想,宫灏君又道:“梁将军,你去休息一下,叫向爱卿过来。”

    “遵旨!”

    向有福来得很快,似乎就等候在旁边。

    “陛下有什么吩咐?”

    “向爱卿,你看这林子里还有什么古怪?”凝神静听,总感觉这周围有一些神秘的窸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附近窥视着他们。但若是毒物,趁着天黑攻击,岂不更好?为什么到此刻为止,他们这一干人都没有碰到什么危险?

    “回禀陛下,林子里有蛇。”

    “蛇?”宫灏君一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他被那条冻僵后复原的小白蛇咬了一口差点送命后,对这玩意儿,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是的。如果臣猜得没错的话,我们的周边聚满了毒蛇。”向有福的神情肃然中带着一丝疑惑,“臣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蛇只是聚集着,却没有一条对我们发出攻击!”

    “你是说,我们周边聚满了毒蛇,他们在监视着我们,却没有攻击行为。”

    “是的,陛下。”

    宫灏君毛骨悚然。

    “而且,那些派出去的士兵多半已经被毒蛇给咬了?”

    “也就是说,只要离开这儿,毒蛇就会攻击?”

    “应该是这样。”

    “这儿,有什么不同吗?”

    “臣认为,这个地方,应该有什么东西,是这群毒蛇畏惧的,所以,毒蛇不敢过来。”

    “什么东西?”

    “臣想不出来。”看到宫灏君凝重的神色,向有福安慰道,“不过陛下也无须过分担忧。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只要毒蛇不过来,我们就会安全。天一亮,毒蛇不敢轻易出现,我们只要能够找到阿瑟城,这些毒蛇存不存在就与我们无关了。”

    “你说的是。”宫灏君点了点头,“下去休息吧!”

    “臣告退!”

    闭上眼睛,宫灏君却了无睡意,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正自迷迷糊糊间,就听见吱吱吱的声音四下里冒了出来。

    “陛下,有老鼠攻击我们。”梁慕飞奔至树下,“这些老鼠个头奇大,来势凶狠……”

    已经用不着梁慕描述了,因为宫灏君看到了那些硕鼠。个头和中原的猫差不多大小,眼睛都是红色的,锋利的牙齿向外龇着,行动极快。梁慕说话的瞬间,十几只这样的老鼠已经向他身上扑去。另有数十只老鼠纷纷窜上树来,冲着宫灏君虎视眈眈。

    梁慕一声大吼,拔剑横扫,剑光闪处,血花四溅,十几只老鼠分别被削去脑袋,再也无法肆意咬人了。

    树上,宫灏君五指一张,掌风扫处,数十只老鼠血肉横飞,纷纷跌落树下。他居高临下,出掌凌厉至极,一时间,那些老鼠不敢轻易靠近。

    但是,片刻之后,大树突然摇摇欲坠。

    “陛下小心,老鼠在啃树干。”

    宫灏君运气飞身,从这株树跨到丈许外的另一株树上,便似在平地跨步一般。与此同时,轰的一声,他方才所在的树轰然倒塌,竟被这群老鼠硬生生的啃断了。

    一想到自己纵横沙场十年,端的是所向披靡,如今竟然被一群硕鼠欺负,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头恶气再也忍耐不住,啪啪啪啪四掌,东南西北打遍,掌风过处,血腥味弥漫。被掌风扫中的硕鼠,无一幸免。

    但这些硕鼠也不知突然间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打死了一匹,更多的硕鼠纷涌而来,前赴后继,看得令人恶心欲吐。

    “陛下先走一步。”梁慕大叫道,他剑术超群,硕鼠也是不敢欺得太近,但是奔波了一天两夜,每次都是生死搏斗,力气到底有限。而硕鼠又滔滔不绝,只怕长此下去,就算不累死,也会被这群硕鼠给淹死。

    宫灏君向四周扫了一眼,情况非常不容乐观,不少将士被硕鼠咬中,一旦倒地,必有大量硕鼠一涌而上,吞噬将士的身体。更多的将士已经不顾一切地向外逃窜。他忽然想起向有福说的蛇群窥视,那么这些将士一旦离开这儿,必然落入蛇群。不由得心急如焚,高声叫道。“向爱卿呢?”

    “臣在!”向有福的声音响了起来。

    宫灏君放眼望去,向有福似乎正在洒一些药粉,这药粉应该很厉害,硕鼠一接触到药粉,立刻扑跌在地。

    “可有良策对付硕鼠?”

    向有福又洒了一把药粉,喘了口气道:“这些硕鼠似乎受了谁的指使,连命都不要了,很难对付。”他也看到了往外逃窜的将士,叫了一声“糟糕”。

    “怎么了?”

    “蛇群动了。”

    “什么?”

    “陛下赶紧离开此地,一旦蛇群开始袭击将士,他们的理智就会被将士的血腥瓦解,到时候他们会群涌而上,我们就真的逃不出去了。”

    “陛下快走!”梁慕也嘶声大叫起来,“臣等一旦脱离险境,必来寻找陛下。陛下不要再管我们。”

    嘶嘶嘶嘶,蛇群果然出动了,一时间,四面八方都陷入了蛇群的围困,竟不知道这密林中有多少毒蛇。

    宫灏君目眦尽裂,满口钢牙都几乎咬碎。他又发了几掌,虽然所过之处,蛇鼠尽灭,但是更多的蛇鼠却不要命地涌了过来。

    “叶子!”一个细弱的声音在宫灏君怀里响起。

    宫灏君猛地低下头,他都几乎忘记自己还抱着白夜了。

    “什么?”他吼道。

    “给我一片叶子。”白夜提高了声音。

    宫灏君正站在一棵树上,随手一摘,一把叶子被扯了下来:“干什么?”

    白夜从他掌心内挑了张完整的,放到嘴里,用力吹了起来。

    一种尖锐的古怪的声音在林中响了起来,不一会儿,快要接近宫灏君所立之树的那些蛇仿佛中了魔似的,凶狠地咬向那群硕鼠。

    硕鼠受到攻击,吱吱尖叫着向林子外逃窜了出去。顷刻间潮水般的硕鼠就没了踪影。蛇群没了可以咬的对象,竟然相互之间噬咬起来。外围的蛇群则在拼命挣扎,似乎想要摆脱什么控制。

    宫灏君愣住了,呆呆地望着白夜。

    白夜吹得很吃力,嘴角边渗出了一缕淡淡的血痕。

    “陛下,快走!”向有福眼尖,也瞧见了白夜的不对劲,大叫起来,“白公公快支持不住了。”

    白公公?

    宫灏君的嘴角都歪了,敢情这家伙浑身女里女气的,原来已经失去了男人那玩意儿了呀!想起方才自己竟对一个太监产生了非分之想,宫灏君就有了一种杀人的冲动。

    可是匆忙间他已顾不得这些疑团,宫灏君怒气冲冲地抱着白夜迅速向外掠去,脱困的侍卫跟着提气向外疯狂逃窜。

    声音还在继续,只是有些颤抖。

    不管多么不愿意救助这家伙,大敌当前,白夜似乎是唯一一个克敌的能手,宫灏君还是毫不犹豫地一掌按在白夜后背,将真气送入她体内。

    白夜振作了一点,一边继续吹着叶片,一边抬起左手,指着前方幽昧的丛林深处。

    难道那儿就是出口?如果没有和白夜一起经历过这些,宫灏君或许不会轻易相信。但此刻他只是低声问了一句:“往那儿走?”

    白夜点了点头,不过眼神很不友好,似乎在责怪宫灏君多此一问。

    宫灏君瞪了他一眼,压制着怒火,率领众将士往白夜所指方向突围。

     正文 第六章  禽击

    蛇群和鼠群渐销声匿迹,光线也慢慢亮了起来,又一个白天到了。

    宫灏君松了口气,低头对白夜说道:“行了,不用吹了。”

    话音刚落,白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喷到宫灏君身上和脸上。

    宫灏君一怔,只觉得怀里的身躯软瘫委顿,蜷成一团,忙伸手去探他鼻息,白夜的呼吸若有若无,极是微弱,再去搭他脉搏,也是跳动极慢,看来立时便要断气。

    他慌忙伸出右掌,抵在白夜后心,真气绵绵不绝地输入白夜后背心。其实他连夜奔波,早已疲累不堪,只想要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但此时情急之下,那种疲累感一扫而空,自己丹田中真气鼓荡,自腹至臂,自臂及掌,传入了白夜体内。

    “向有福!”他高声叫道。

    向有福一直未离他十步,闻声应道:“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朕不管你做什么,怎么做,总之他绝对不能有事。否则你也不用活了。”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向有福已经听得脸色青白,双手微抖,慌忙下跪:“臣遵旨!”

    宫灏君回眸盯着白夜,白夜双目微闭,脸颊凹入,竟似死了一般,更可怕的是,白夜的口中不停地有鲜血流出来,血流的速度是不快,但是若是始终不停的话,白夜必将血竭而亡。

    他一直未曾停止输送真气,可是却始终没有办法让白夜清醒过来,甚至稍微睁一睁眼睛。这一刹那,他才省起,他对于白夜这个人,到此刻为止,依然一无所知。他还有那么多的疑惑要向白夜问清楚,怎么能够允许白夜就这么死在他面前。

    一时也难以分辨内心的情绪,是焦虑还是不甘,是愤怒还是懊恼,只觉得白夜这个人,他是绝对不能让他就这么一死了之的。哪怕救回来的是个废物,他也要让他活着。

    向有福已经诊断完毕,在白夜周身大穴落了几根银针后,颤着声音说道:“陛下,白公公方才吹响叶片的力量已经超越了他这具身体所能驾驭的力量,所以,他的身体才会摧毁到这种程度……”

    “朕不要听废话!”宫灏君打断了向有福的啰嗦,“朕只要知道,这个人能不能救活。”他口中说的是“能不能”,但是他杀气毕露的脸上却又分明只有一个字“能”,必须能!

    向有福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现在他终于可以理解风无涯的意思了。

    “待在陛下身边,须记住一件事,一定要恪尽人臣之力。陛下是宽厚仁慈之主,必不会为难你们。除非……”

    “除非什么?”

    风无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摇了摇头:“算了,若是发生,也是你们逃不去的劫。但愿不要发生才好!嗯,若是你们能够及时赶到阿瑟城,这事应该也不会发生。”

    当时他对这番话云里雾里,本想再问,但风无涯已经挥了挥手。他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心里还一直琢磨着什么叫“及时”。现在他明白了,他们若不能及时赶到阿瑟城,及时救回白公公,那么他们都将跟着白公公共赴黄泉了。

    “臣……臣已暂时为公公止住血流。但……但我们没有药物……”

    “药在哪儿?”

    “阿瑟城!”

    阿瑟城!

    宫灏君遥望远方,阿瑟城,现在又多了一个必须攻打你的理由了!

    “陛下,公公醒了。”向有福说道。

    宫灏君低下头,白夜正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对视,仿佛都在辨认对方的身份。

    片刻,宫灏君怒道:“你是太监?”

    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要问他,甚至当务之急应该是趁着他须臾的清醒,让他带他们找到阿瑟城,可是一出口,问的竟是一句无关重要的话语。

    向有福的唇角抽搐了一下,慌忙躬身悄悄退了开去。梁慕一看向有福的动静,慌忙也跟了过去。

    天亮了,他得好好清点一下,昨夜一役,军中还有多少人数。

    一役,一想到这一役的对手不过是些蛇鼠,他的心里就别提有多窝囊了。

    天汉朝的精兵良将,这一路交战的对手居然都只是些动物虫子!

    他整顿了一下军队后,发现原本进入丛林的一万多人,眼下已减到八千人。若是再不能找到阿瑟城,以他们的这一点点人数,就算最后进入阿瑟城,也不过是去送死而已。正自惆怅,向有福向他走了过来。

    “梁将军!”

    “向太医。”梁慕连忙抱拳回应,他本来不怎么看得起风无涯的手下,但是向有福救了他父亲,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对向有福,自然也是礼让三分。尽管父亲仍未清醒,但至少有了希望,只要到了阿瑟城,得到蛊虫的解药,父亲就能活过来。

    “不敢!梁将军。”向有福施了一礼,“我观四周有鸟的踪迹,只怕又有一番恶斗。”

    “鸟?”梁慕失笑,“难道我们天汉朝的将士还怕区区鸟类?”

    向有福定定地望着梁慕,目光中颇有深意:“梁将军,别忘了昨夜的硕鼠。”

    梁慕的笑容僵硬了:“你的意思是,这些鸟也不是普通的鸟?”

    向有福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林中的老鼠身形都有如此巨大,蛇类更是能够指挥老鼠,那么作为蛇的天敌,禽类,其作战力恐怕会远远超越我们的想象。我想,提早准备总是好的。”

    “向太医说得没错,但不知我们该如何准备?”

    向有福显然早已想过这个问题,立即答道:“伪装。”

    “伪装?”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些鸟非鹰即雕,目光锐利,行动迅速。而此刻天光明亮,蛇鼠应该已经回窝,我们应该趁早隐蔽到林子里,来个守株待兔。”

    “多谢向太医提点。”梁慕再次抱了抱拳,传令将士们迅速行动起来。

    向有福站在一边,见他们从随身携带的装备中取出一些黑黝黝的物件,抖开一看,竟然都是一张张铁丝网,网上还缀着各种锋利的倒钩,显然是为了对付突厥兵的秘密武器。梁慕命令将士们将这些网悬挂在树梢之上。网一旦张开,从远处看毫无异状,但是一旦那些禽类不顾一切地俯冲下来,下场可想而知。即便有些禽类暂时未死,也必逃不过网下待命的刀枪。

    向有福点了点头,下意识往宫灏君的方向望了一眼,眼中顿时又充满了阴郁,陛下似乎对身边的白公公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这事儿要不要通知风公公呢?他又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宫灏君俯下身子,抱住了白夜,顿感眼皮剧烈跳动,慌忙垂下头,不敢再看。

    其实宫灏君做这个动作,是为了方便给白夜输送真气。

    一股暖融融的热气从宫灏君的掌心传入白夜身体,白夜登时感到四肢百骸,处处感舒服。他振作了一下,虚弱地问道:“我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想睡觉?”

    “不准睡!”宫灏君恶声恶气地说道,一手抱住白夜的腰身,一手紧紧贴住白夜的后背,手掌再不敢离开白夜的背心。

    白夜想了想,忽然怔怔的流下泪来:“我要死了,是不是?”

    宫灏君心下焦躁,怒道:“你当然会死,却不是现在!”

    白夜的手就搁在宫灏君的胸前,他忽然拨开宫灏君的衣领,小嘴凑上去,贴近宫灏君的胸肌,狠狠咬了下去。但是他根本没有什么力气,这个动作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在亲吻更合适。

    宫灏君的身躯陡地一震,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你……你在干什么?你……你这个死太监。”

    这个动作也耗费了白夜本已不多的气力,他再也不能撑开自己的身体,只好任由自己的小脸紧贴在宫灏君的胸膛上,从鼻子嘴巴里呼出的热气自然也悉数喷在宫灏君的肌肤上。

    宫灏君只觉得一阵阵麻酥酥的微痒在肌肤上蠕动,说不出的难受,可是又分明有一种奇妙的快感,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他想要一把将白夜拎开,扔出去。可是又怕他这么做,直接断送了白夜的性命。一时犹豫不决,心头怒气更是大炽,想他宫灏君行事作风,何曾这么优柔寡断,连推开一个太监都要委决难下!

    咬了咬牙,他丹田之气一聚,真气灌满胸膛,将白夜弹了开去。

    白夜的脑袋失去了撑拒,顿时软绵绵地垂了下来,状若死人。

    宫灏君大惊,慌忙猛送真气,一边大叫道:“喂!喂!”

    “我不叫喂。”白夜的声音很飘渺,“我真笨,这下子把命都要搭进去了。”泪水一滴滴地滴落在他的盔甲上,看样子他是真的伤心。

    “你亏什么?”宫灏君小心翼翼地搂着白夜,却不敢让他轻易贴近自己裸露的皮肤了。

    “我不该吹树叶的。”

    “啊,是你驱赶了蛇鼠,朕会好好奖赏你的。”宫灏君威严地开口。

    “真的?”白夜似乎想要抬起头,但这个动作太费力气了,他努力了两下,终于放弃,“那我要好好活着……”

    “那是自然!只要我们到了阿瑟城,你就可以活下去。”

    “我要天汉楼。”

    宫灏君好笑:“你要天汉楼做什么?”

    “天汉楼的家伙欺负过我,我要做天汉楼的老板,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欺负我?”

    这样的条件,搁在平日里,宫灏君早就大喝一声“大胆”了,可是此刻,眼看着白夜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模样,那两个字就化成了一个字:“好!”

    “一辆大大的马车,嗯,要二十四个人一起驾驶的,里面有床、椅、桌、锅碗瓢盆,反正什么都得有。”

    “做什么?”宫灏君越发惊奇了。

    “旅游。我坐在马车里,到哪儿都像是待在家里,可是又可以看尽江山秀色,多美。”

    别说了,这样的生活,宫灏君也向往。他喃喃道:“你还真能想!”

    “还有金银珠宝,很多很多。”

    “哦!”敢情还是个贪财的小太监。

    “这样沿途我就做个财神爷,谁没钱花,我就给他。”

    原来是借花献佛啊!积敛民心吗?宫灏君的眼眸沉了下来。

    “我还要美女……”

    “为什么?”宫灏君冷冷问道,“你是个太监,要美女做什么?”

    “我喜欢看美女,摸美女。”

    白夜继续大放阙词,他低着头,所以没有瞧见宫灏君的眼神里很有一把捏死他的冲动。

    作威作福,贪财好色!

    给他一个恩赐,他就狮子大开口,欲壑难填了?

    “嗯,马马虎虎就这样吧!”白夜终于终结了他幻想中的奖赏。

    “这样还算马马虎虎?”

    有磨牙的声音。

    白夜真的很想抬起头好好看看宫灏君的脸,那一定很好看。可惜,他也是真的没有力气。

    他偷偷地一笑:“当然,你该知道,这奖赏可是我用命换来的。”

    “这里的每个将士都在用命搏击,那朕是不是都该这么赏?”口气已经相当不善了。

    “不一样。我的效果好!”白夜费劲地回答,他不敢不说话,他怕自己一说话就会沉沉睡着,一睡着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其实驱赶那些蛇,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当然死的人或许会更多一点。怪只怪他没有把兰心的警告放在心上,自以为他还是魔君身份,还可以控制他的力量。谁知道,这个娇弱的人类身躯,根本就不能承受这不属于人间的力量。

    只要他还是人类的身份,他的身体就再也不能够驾驭这种力量。

    问题是,他当时怎么脑袋一热,就玩命了呢?真是悔死了,他来人间一趟不容易的。不过那些家伙真是好大胆,明知道他在这儿,居然还敢过来袭击!岂有此理,等他回归魔君之位,他一定要让那些家伙好看!问题是,他得回得去啊!

    他还在寻思,忽然头顶响起一声尖锐的长鸣,声震九霄之上。

    宫灏君也听到了鸣叫声,抬头一看,天空中无数的黑雕如一支支箭般从云中猛冲下来,目标竟然是他们。他一怔之下,觉察到怀中的白夜剧烈颤抖起来,显然怕得不轻。回想起这一路行来,不管是食人兽还是蛊虫还是蛇鼠,白夜都没有表现出这么恐惧过,倒是白夜第一次和第二次见他,情形差不多。想到这儿,宫灏君忍不住又愠怒起来,难道在白夜眼里,自己竟如眼前的雕群一般,会令他如此惧怕么?

    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他立刻抱紧白夜的身躯从树顶滑落下来,贴地而行。方才他已然发现,梁慕有所布置,此时一经察觉雕影,便知道那些布置正是为了对付黑雕。

    黑雕来势迅猛,很快就到了近前。有些黑雕一经被铁丝网缠住,网中涂着剧毒的倒钩立时扎入黑雕体内,黑雕发出凄厉的鸣叫。一头身形特大的黑雕忽然高叫几声,其他正在俯冲的雕群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马上警觉地顿住身形,巨大的黑色翅膀骤然回转,振翼直上云霄。

    宫灏君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摸着白夜的头发,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还会来的。”白夜微微喘着气,似乎在竭力在掩饰著自己心中的惊恐。他的手也颤抖得厉害,哆哆嗦嗦地抓着宫灏君的衣领。

    宫灏君握住了白夜的小手,发现白夜的手冷得可怕,简直已经没有活人的热气,心下又是一惊。

    “没事的。没事的……”他从来没有安慰过谁,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平抚白夜的惊恐,只好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

    白夜似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我放下。”

    “什么?”宫灏君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他还没有弄明白白夜话里的意思。

    “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把我留在这儿,你们就能出去了。”白夜喘着气说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却很坚定。他抬起手指,指着一片比较稀疏的树林,“走出那片树林,你们就能看见阿瑟城了。”

    一时间,宫灏君仿佛被从天而降的运道砸中的脑门,整个人都晕乎乎的,陷入一种不真实的状态中。如果白夜说的是真的——这个人随手不怎么靠谱,但是他身上的确带有那么一种神秘的能力,那么只要放他在这儿引诱雕群,他们这支军队就可以毫发无损地走出丛林,攻打阿瑟城,然后他就能够得到他一直想要的东西……他这一次亲征也将顺利结束,从此他可以高枕无忧地过他的帝王生活!至于白夜,他会回来就他——只要他还活着,他一定把他带回去,赐予他想要的一切!

    但是,如果白夜说的是真的,雕群的攻击对象真的就是他本人,那么,白夜待在这里,还能有活路么?

    他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结果!

    白夜要用他的生命成全他的目标!

    那很正常啊!

    宫灏君告诉自己,他是君王,臣子为君王效命,天经地义!他完全可以略加感动地告诉白夜:“你很忠心,朕一旦突围,一定设法回来救你,并且重重地奖赏你!”

    那是他说过无数遍的话,特别是在战场上!

    战争,必须有人牺牲,才能成全活着的人的胜利果实!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他面对着白夜,却迟迟没有说出这样一句说了无数遍的话呢?

    舍还是不舍,竟然成了一个难以选择的答案!

    “陛下,雕群又来攻击了!”梁慕不知何时靠近了宫灏君,手握宝剑严阵以待,打算雕群一旦被铁丝网缠住,立刻奋力搏杀。

    但是他显然想错了,劈面而来的是雨点般密集的巨大石块,幸好有铁丝网撑着,才不至于将将士们打得头破血流。而铁丝网也在此时才证实了他的坚不可破,石块虽大,铁丝网居然不曾被洞穿。不过,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情况恐怕也会不容乐观了。

    一想到这些雕群去而复返,居然已经想到了这样的对策,人人都骇然欲绝。这简直就是雕身人脑的怪物么!

    “笨蛋!”白夜轻轻地说道。

    宫灏君听得真切,知道白夜话的意思,白夜是在嗔怪他没有当机立断,以至于浪费了一次最好的机会。说实话,他也后悔没有选择,早知道这些雕群有这样超常的智慧,他怎么都不该无视白夜的建议。但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尽管境况危急,他的心中却松了口气。

    “少废话!”宫灏君呵斥道,突然提气喝道,“众将士听令,待雕群飞近,一起出掌,将石块反震回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众将士轰然叫好。

    不久,果然雕群又去而复返,它们的身形都极其巨大,双翼张开,犹如屋顶,简直是遮天蔽日。他们带来的石块自然也都是真正的巨石,若不是铁丝网挡着,那石块砸下来完全可以压死人。既然可以砸死人,当然也能够砸死雕。

    “出掌!”宫灏君大喝一声,众人双掌朝天,同时运气发力,铁丝网上的石块陡然被掌力推动得向上迅速飞去,一下子就撞击在飞得最快的雕群身上。

    雕群俯冲的速度本就极快,而石块地去势也不弱,这两相撞击之力,远远超越雕群将石块扔下来的力道,一时间,只听到凄厉的悲鸣声四下响起,无数片黑色雕羽纷纷从天而降,就像下了一场黑色的羽毛雪。

    这景象蔚为壮观,将士们都看得呆了。

    被砸死和砸伤的黑雕重重地摔在铁丝网上,霎时间,铁丝网上就铺满了一层黑雕的尸首。

    “雕群若是再来,我们就让他们自己打自己。”一名将士脱口说道。他就站在宫灏君身旁,宫灏君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将士顿时醒悟过来,慌忙跪倒在地:“属下石德光,出口无状,请陛下恕罪!”

    “起来,在这里不用讲究这些礼数。现在我们是生死相依的伙伴关系。”宫灏君微笑着说道。

    此言一出,不仅是石德光,听到这话的将士都一脸感动地跪了下来:“陛下圣恩,尔等必当抵死相报!”

    白夜忍不住撇了撇嘴,圣恩!所谓圣恩,不过只是说了一句好听的话而已!人类世界的君王还真是好当啊!不管宫灏君人在哪里,怎么狼狈,他始终都是“陛下”!

    嗯,人类的这种誓死效忠的精神,他也得好好地传达传达给他的臣民们才行!想到夜里蛇群的攻击,和此刻雕群的欺凌,白夜的目光阴郁了起来,这些家伙,真的以为他是落毛凤凰不如鸡么?

    欺魔太甚!

    轰——

    可能有了第一掌的战果,又得到了宫灏君仁慈的平等宣言,将士们的士气越发充足,第二掌的威力声势浩大,将铁丝网上的石块、雕尸击起十几丈高,迎面俯冲的雕群又纷纷中招,哀鸣着坠落下来。

    那头身形特大的黑雕又连连高叫几声,余下的黑雕转身逃去,没入云中,片刻间除了铁丝网上的死雕,那些凶狠的禽类都飞得影踪不见。

    将士们齐声欢呼起来,两天两夜中的战斗,唯这一仗大获全胜,自然也最是大快人心。

    白夜也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孱弱渺小的人类竟然还有这等战斗力。

    接触到他仰视的目光,宫灏君的心情更是快意得不得了,他拍了拍白夜的脑门:“朕知道自己很了不起,所以,你这么崇拜朕,也无可厚非。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文 第七章  攻城

    白天通过这片丛林容易得多。

    在白夜的带领下,军队穿过沼泽边缘的一大片水域,很快就来到了沼泽边缘。若是夜晚行军,只怕不用面对蛇鼠和雕群,只需要一片沼泽就足以令全军覆没。

    地势渐渐走高,树木又密集了起来,走在林中,根本看不到太阳的光线。一想到这绿洲之外,就是一片干涸的沙漠地带,就觉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当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宫灏君也算在沙场历练过的人物,古来君王中,论见多识广,他若居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但是,面对着这样的自然景观,他也只能暗叹自身的渺小和狭隘。人在这样的自然之中,直如沧海一粟。

    深入林中,几如暗夜,只有定睛细瞧,才能见到四周都是凸起的树根,树根上长满了藤蔓,那些藤蔓粗大无比,犹如巨蟒。

    “小心……”白夜话未说完,一名将士不慎碰到了藤蔓,整个人顿时被藤蔓卷了起来。那藤蔓卷着这名将士,逐渐升高,也不知要带着将士去往哪里。

    “快砍断藤蔓。”

    不用白夜说,早有将士七手八脚地斩断了藤蔓,藤蔓动了几下,犹如垂死的动物,但终于还是无力地垂落在树下面。

    “这藤蔓是这些老树的手下,专门负责捕食,给老树享用。”白夜解释道。

    “白公公,不知老树会如何享用?”向有福上前施了一礼,不耻下问。

    白夜指了指上面。

    大家抬头望去,只见朦胧的树影中,有一个黑黝黝的入口。

    “那是老树的嘴巴。藤蔓会把食物送入其口。”

    一时人人心寒。

    被动物吃,大家都懂。被植物吃,这也太邪门了。

    再行路,将士们更小心谨慎了。

    幸好这一次没有走多少路,大家就闻到了一股极度清新的空气,和林子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到了。”白夜淡淡地说道。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树木到了此地突然间就不再继续生长,形成天然的自然屏障,屏障的前面,是无比宽阔的平地,平地远处,矗立着一座巨大而完整的多层建筑,带着浓浓的异国风情。

    他们真的到了!

    来不及狂呼,他们的声音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回去。

    这一座高大建筑恰好嵌在两座山的缝隙中——真没想到,这绿洲之中,不仅有森林,也有高山,而唯一的两座山此刻就在他们面前,山势极为险峻,九十度直上直下的陡坡之上,竟无一棵绿色植株,再现了绿洲之外荒芜的黄色沙漠。

    两山之间,设着一关,重兵把守。其实何须重兵,只凭借着这样的地势,就足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一下子,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包括宫灏君。

    在这之前,他还想过,只要闯过魔鬼城,就能一举拿下阿瑟城。但是现在,他忽然有了一点怀疑。

    怀疑是很可怕的,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它会慢慢地侵蚀人的自信心,而一个人若是没了自信,那么士气自然也荡然无存了。最关键的是,宫灏君是这支军队的核心人物,他若没了士气,这仗自然也就不必再打了。

    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他们的首领——宫灏君!所有人,包括敌兵的目光!

    宫灏君!

    是的,这个天神一般的人物,居然闯过无数毒蛇猛兽,站到了他们的面前,而且,这支军队在刚刚出现的时候,神采那个叫飞扬啊!志气那个叫高昂啊!仿佛他们根本没有经历一场场生死搏斗,而只是轻轻松松地玩了一场。

    那些食人兽,那些蛊虫,那些毒蛇,那些黑雕,难道都是吃素的?还是他们突然变得挑食了,不吃天汉朝的人?

    现在,他们即将面对这个人的挑战,不,也许是攻击!

    心,寒了!

    身体自然也会跟着瑟缩一下,尽量地躲到城墙之内,最好把整个身体都藏起来,别让这么强大的对手瞧见。

    宫灏君忽然笑了。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害怕!

    原来敌人比他还要害怕!

    那就好!

    他把目光投向了两座突兀的石头山,那真是名副其实的石头山,山上不长一根绿色植物,爬上去连借个力的地方都没有。

    季璃的这座城位置太好了!

    他突然抱紧了白夜,身子腾空而起,等他重新降落的时候,他已经和自己的军队拉开了至少两百米的距离,也就是说,他已经极大地靠近了城墙,成了所有涂着剧毒的箭头的箭靶子。

    他可以非常清晰地听到城墙内的敌军发出的喘息声,甚至还有惊叫声。

    他主动送上门了,害怕的却是那些拿着武器的家伙。

    “我就是宫灏君,有种的下来决一死战!”他的声音嘹亮地传了上去,绝对可以让城墙内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话,包括没有露面或者是隐藏在某个地方正偷窥着他的季璃。

    没有一个是有种的。所有的突厥人都站在阿瑟城的城楼上往下看,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怀里抱着一个小人儿的宫灏君——打仗还要抱着一个孩子,嗯,那个人身子娇小,应该还未成年吧!有抱着孩子打仗的吗?没有。所以,宫灏君此举的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大大的阴谋!如果听他的话贸贸然下去,或是向下射击,绝对会令他奸计得逞!

    季璃瘫坐在椅子上,他是被宫灏君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从他用来偷窥的那个洞眼后面一下子腿软的,幸好他身后就是一张很软很舒服的椅子,才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王,请您下令,马上攻击!”站在季璃旁边的是一个看上去文绉绉的中年秀才,黄白色的脸上染了点风霜,一对细长的眼睛里露出老狐狸一样的光芒。见季璃在发呆没理会他,他又上前一步,几乎快要贴着季璃的胳膊,俯下身子道,“宫灏君的十万大军此刻不足一万,而我方有二十万大军,哪怕是压都把他们压死了。再说了,我们驻守在天险之上,宫灏君想要强攻天险,难于上青天。请王立刻下令,将宫灏君的残兵败将一举收拾干净。”最后一句话,秀才说得杀气腾腾,好像上战场的就是他本人。

    “祁灵海,你告诉过我,宫灏君是个用兵如神的人。”季璃开口了,目光有些游移不定。

    祁灵海一怔:“在下的确这么说过。”

    “那么你觉得一个用兵如神的人,在没有任何把握之下,会做出这样鲁莽的行动吗?”季璃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说实话,对于宫灏君这一招,祁灵海也有些疑惑,但是他可以确信的是,宫灏君就身边这么点人,其他人已经在魔鬼城,在绿洲的丛林中送命了。既然只有区区八千多人,宫灏君的任何举动都不足为惧。

    想到这儿,祁灵海轻松地笑了:“也许,这只是宫灏君故弄玄虚罢了。宫灏君已经是垂死之兽,困兽犹斗实属寻常。王不要有所顾虑,只管痛击,在下保证宫灏君很快就是王的囊中之物,到时候,王与天汉朝的友谊自然万古长青。”

    “困兽犹斗实属寻常。说得好,既然他都已经是困兽了,我为什么不能再多困他几日?反正他迟早都是我的囊中物,到了这里,想要再出去,根本不可能。祁军师,你说是不是?”

    坦白说,在季璃祖辈的严训中,他深知中原人皆不可信。中原人太狡猾了,而且太朝秦暮楚了,你根本就无法预防,明明对你忠心耿耿恨不得舔你屁眼的人,会突然间翻脸不认人,背后捅刀子。

    可怕!

    可是可怕的中原人又多是多智之人,多智近乎妖啊!

    这个祁灵海,自从他来到自己身边后,他的霸业简直是风生水起,他的生活更是春风得意。

    首先是对付他的弟弟图丽,图丽的智谋和他不相上下,一直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偏偏还只能选择共存,因为两虎相争的结果不是必有一伤,而是同归于尽,白白便宜的外围的部落。到时候,祖宗的基业都要被外围部落瓜分殆尽。这样的蠢事,他干不出来。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图丽在他眼前耀武扬威,没上没下。

    祁灵海来了,图丽的末日到了。

    在祁灵海的帮衬下,他轻而易举地利用几次战斗瓦解了图丽在突厥士兵心目中的威望,削减了图丽的势力。最后把图丽赶到了青木城。图丽成了他随时想杀都能杀掉的猎物,但是祁灵海说不行。

    “陛下想钓大鱼吗?”祁灵海神秘兮兮地说道。

    “大鱼?你指什么?”

    “宫灏君!”

    季璃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天汉朝的富庶,天汉朝的瑰丽,天汉朝的威势,天汉朝的力量,他岂止有所耳闻,根本就是如雷贯耳,可是这个孱弱的家伙在说什么?钓大鱼?钓宫灏君?那个以武力征伐天下,能征善战的天神一样的人?这样的人,他怎么钓得动?搞不好,变成了鱼钓他好不好?

    “以图丽为饵,钓来宫灏君!图丽与天汉朝一直都藕断丝连,保持着不错的关系,此次兵败,图丽必然求助于宫灏君,而宫灏君必然不会置之不理。只要他敢来,我们就叫他有来无回。”

    计划无比诱人,但是却有个显而易见的破绽。

    季璃冷冷道:“宫灏君凭什么亲征?”

    “凭王的秘密。”

    “什么?”季璃差点一头栽倒,“什么秘密?”

    祁灵海诡诈地笑了笑:“既然是王的秘密,在下如何知晓?”

    “那宫灏君?”

    “宫灏君所得知的秘密,只是他竭力想要得到的东西,而我们的人已经透露给了他。”

    “透露给了他?”

    祁灵海指了指这里。

    季璃差点没有晕过去:“你是说,在我这里?”

    祁灵海点了点头:“为了这个秘密,宫灏君一定会亲自来,来到他的葬身之所。”

    季璃骇异地盯着祁灵海,中原人真是大大的坏,而这个叫祁灵海的中原人,更是大大大大的坏!

    “你你你为了达到你们的目的,竟然置我族生死于不顾,我杀了你!”季璃恶狠狠地伸出双手掐住祁灵海的脖子,但是不管他怎么用力,祁灵海看上去很纤细的脖子却像是用铜筋铁骨的打造出来的一样。季璃完全伤害不了他半分。

    季璃的五官都吓得扭曲了,喉咙口发出咯咯咯的怪声。

    祁灵海淡淡地望着季璃:“王,我既然能够来到这里,当然还是有两下子的。”他温柔地移开了季璃放在他脖子上的两只手,好像季璃刚才不是要杀他,而是一个温情脉脉的玩笑。而他的动作,更像是一个慈蔼的父亲,面对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儿子。

    “好了,咱们还是谈一谈我们的计划吧!放心好了,突厥将会是天汉朝最要好的朋友,不会叫你们灭亡的。最重要的是,宫灏君没有这个能耐。”

    “可可可是,宫灏君从无一败……”季璃的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清楚了。

    “那是他没有遇到对手!”祁灵海轻描淡写地说道,“王,相信在下,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天敌,宫灏君的天敌就是你!”

    季璃心里说,我哪有这个本事!不过迷惑实在巨大,而且祁灵海看上去又有着十足的把握,季璃还是听从了祁灵海的计划。图丽的耳目一出青木城后,他就在祁灵海的指挥下,收服了周边的部落,扩充自己的军队。

    他支出一半军力围困图丽是真的,但是那些军力中多半是他收编来的部落,根本不是他自己的精锐。他的精锐,二十万的士兵,都在阿瑟城,等待着宫灏君自投罗网!

    现在,宫灏君来了,带着他看得见的八千多人,站在他的城墙之下。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祁灵海的任何计划都完美无缺。

    但是,季璃想到的是祁灵海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天敌”,没有败绩只能说明没有遇到对手,现在对手来了,宫灏君来了。至于谁是谁的天敌,恐怕就很难预料了。

    季璃希望祁灵海是宫灏君的天敌,但是万一不是呢?

    他是突厥的王,突厥如今是异族部落的核心领袖,尽管没有天汉朝那么牛气冲天,至少在这片沙漠上,突厥部落是另一个天汉王朝!

    他不能让这样的盛况变成昙花一现的惆怅!

    “祁军师,你也说了,宫灏君不是普通人。他敢这么嚣张,必然是在设法激我们出去,他比我们还要急着打这一仗。这是为什么呢?”季璃斜着眼望向祁灵海,他看到祁灵海的表情怔了一下,心下不由有些得意,中原人总以为自己了不起,这个祁灵海尤其是这样。哼,一个人太骄傲自满了,肯定是要吃亏的。等到他收拾了宫灏君,他就会让祁灵海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这里,在这片土地上,他,季璃,才是真正的主宰!任何对王不敬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死!

    果然,祁灵海皱起了眉头,季璃说得没错,以他对宫灏君的了解,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宫灏君绝不可能这么简单粗暴地站在城墙下面,抱着个太监大呼小叫,嚷嚷什么“决一死战”!宫灏君这么迫不及待地激他们出去应战,难道他已经想好了对策,想要玩一出破釜沉舟的把戏?

    负隅顽抗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说不定还会闹个鱼死网破。他当然不会在意这些突厥兵的生死,问题是,他得确保计划完美无缺。

    祁灵海笑了,宫灏君,不得不承认,你真的是天降奇才!可惜,你碰到了我!你碰到了一个同样擅长演戏的人!你想用你的表演让我们上当,你想用这些残兵败将当诱饵,诱敌深入后再来个绝地大反攻?

    不不不!

    只怕你要失望了!

    他看了看季璃,季璃的脸上明显有着得意的轻狂之态。这种突厥草包,才想出一点点东西就以为自己的智慧所向无敌了。

    “王说得没错。”祁灵海抱拳欠了欠身子,眼下还要依靠突厥兵,该到的礼节一点都不可偏废,“兵法云,以己之不败,待敌之可乘。我们现在据险而守,而且兵多将广,怕他们什么?只要我们自己稳住,拖他个一两天,待敌士气低落,再一举攻破。”

    就这样,宫灏君抱着白夜,在城墙前面的广场上,像个最称职的戏子一样,尽心尽力地表演了一下午,连个鼓掌喝彩的都没有混到。

    最后,城墙上的突厥兵和城墙后面的季璃、祁灵海看着宫灏君悻悻然地退回了他的军阵之中。

    季璃和祁灵海满意地笑了。

    一旦被看破之后,其实宫灏君也没怎么样嘛!也就是一个十足的普通人。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夜晚的空气冰冷刺骨,山风呼啸,更是犹如鬼哭狼嚎。

    季璃躺在热乎乎软绵绵的榻上,想着宫灏君的军队在广场对面喝着山风,听着鬼叫,也许还有些意想不到的兽类攻击,笑声就止不住地响了起来。

    人跟人是没法比的!

    以前,他压根不敢跟宫灏君比。

    但是,此刻,他忽然觉得,宫灏君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屁!

    噗——

    他放了一个悠长的响屁,舒舒服服地换了个姿势,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这天夜里,季璃做了一个响当当的美梦,梦见他身披金色铠甲,脚踩五彩祥云,率领天兵天将横扫天汉朝,顷刻间统一天下,荡平寰宇。

    他是被自己的笑声惊醒的,而很快,他就突然笑不出来了,寂静的凌晨,寂静的阿瑟城,人们应该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可是,怎么会有杀声四起?

    “王,不好了,宫灏君攻进来了。”一个突厥兵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头盔都歪了,“我军,我军死伤惨重,已经抵挡不住。请王下令撤退……”

    “什么?你说什么?”季璃蒙了,彻底地蒙了。

    不仅是季璃,所有的突厥兵都蒙了。

    启明星还在闪烁的时候,那些天汉朝的将士们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杀向了毫无准备,甚至还在睡梦中的突厥兵。熬了整夜都没敢合眼尽心尽力守卫着城墙,监视着天汉朝军营的哨兵们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至于那些还没起床的就更加智能任人宰割。

    战斗打响了。不不,应该还算不上战斗,因为没有哪个突厥兵来得及反抗,就一命呜呼了。他们中间反应最敏捷、行动最快速的,也只是撒腿就跑。

    二十万突厥兵,刹那间兵败如山倒。

    噗——

    这一次不是放屁,而是吐血!

    季璃吐了一口带着痰的鲜血,颤巍巍地说道:“祁军师……”

    “王,找不到祁军师。”

    “什……么……”季璃目瞪口呆。他早该知道,中原人狡诈多变。他应该知道,这根本就是天汉朝的一个诡计,一个将他突厥族连根拔起的诡计!祁灵海为他带来的所有胜仗,其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这一次的败仗,彻头彻尾的大败仗!

    此仗一败,他再无翻身之机。突厥族永无翻身之机!

    季璃既恨又悔,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他哪里知道,祁灵海正在逃亡的路上,祁灵海的心里比他更恨更悔!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他却愣是眼睁睁看着这来之不易的光芒从他的指缝里溜走了。谁能料得到啊,绝地竟也会是生地!

    阿瑟城自以为坚固不破的关隘,却会成为宫灏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出口!

    和季璃一晚美梦不同,祁灵海这一晚,辗转难眠。他想要睡觉,但是心中却总是有种很不妙的感觉,要命的是,他偏偏又不知道哪里不妙。他以为是宫灏君带来的压力,直到他听到了厮杀声。

    祁灵海跑出去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就像数九寒天的一盆冰水,把他从头浇了个头。宫灏君的将士就像天兵天将一般降落在阿瑟城中……大势去矣!

    祁灵海的中原打扮不仅使他逃过了天汉朝士兵的屠杀,而且他还从一名士兵嘴里套出了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秘诀——宫灏君在广场上表演完毕后,立即留下了各种伪装,用以迷惑守城的哨兵。而他则带着八千将士直奔岩石山,来了一次彻底刺激的徒手攀岩。

    祁灵海惊呆了。这是不可能的!那两座鸟不拉屎的岩石山连突厥兵都不可能攀过来,何况是对此地一无所知的天汉朝将士。

    但是士兵告诉他:“白公公知道有一条密道。”

    白公公?白夜!风无涯的新任心腹。

    风无涯,尽管自己不曾露面,却依然可以独坐帷幕之中,决策千里之外。

    祁灵海忽然没脾气了。

    他当然绝对不能露面,他甚至没有时间逗留。他只有用风一般的速度赶回天汉朝,告知这里事情败北,再另谋他策!

    祁灵海站在树梢之上,回身遥望,依稀可见城内战火纷纭。他的嘴角,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看上去像是冷笑,但他自己知道,那是苦笑,比黄连还苦的笑:“宫灏君,你又赢了。不过,没事,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弄死。”

    城内的宫灏君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迅速回过头来,向着城外的方向搜索。

    “怎么了?”白夜问。

    宫灏君凝目注视了一会,但是他什么也没瞧见。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像感觉被谁盯着。难道又有蛇?或是别的动物?”

    白夜被他说得一愣,凝神细听,半晌摇了摇头:“没有啊!我敢确定,阿瑟城中安全得很,到了这里,我们就是到了真正的绿洲!”他憔悴的小脸上,隐隐泛出淡红,容色虽甚憔悴,却有着一种春花初放的动人。

    宫灏君看了一眼,便即移开了视线,好像在刻意地回避着什么。事实上,如果仔细地看,会发现他的脸有种不寻常的红色,那种颜色使他脸部的表情显得忸怩。

    不过白夜伏在他的怀里,看不到他扭过头去的表情。

    “怎么了?”白夜莫名其妙,“我的脸很可怕么?”

    宫灏君含糊地“唔”了一声,他怎么能够告诉他,方才的这一眼,他居然有了身体的原始反应!可是天杀的,白夜可是一个太监!

    “我的脸怎么了?”白夜信以为真,惊呼起来。

    “陛下!”向有福在宫灏君面前跪了下来。

    宫灏君松了口气,他不怎么喜欢向有福,可是此刻,他却有种亲手挽起他的冲动。

    不是冲动,他已经在做了。

    向有福受宠若惊:“陛下,臣已找到救治白公公的药。”

    “爱卿辛苦了。”宫灏君颔首,俾睨傲视的姿态中难能可贵地流露出亲切和温和。现在,他终于不必时刻不离地抱着这个太监了,只要和这个太监保持距离,那种莫名其妙的亲昵情绪应该也会消失了吧!

     正文 第八章  纵容

    绿洲,是沙漠中一颗最璀璨的明珠。

    没有了她,沙漠是单调的,是可怕的,是干涸的,是枯燥的。

    而绿洲,赋予沙漠一种神秘的迷惑。当你徒步在沙漠中,水尽粮绝,奄奄一息,只要你知道哪个地方存在着一个绿洲,你就会怀揣着希望,就会奇迹般地延续生命,直至找到隐藏在沙漠中的明珠!

    那一刻,就像是从地狱突然间到了天堂!

    为了生活在这个天堂里,千百年来,生活在沙漠的各个部落一直都在奋斗,而他们奋斗的方式很简单——战争!谁强,谁就占领绿洲,入住天堂!

    季璃身为突厥的首领,作战的经验毫无疑问是非常丰富的。而所谓的作战经验中,最重要也最可贵的就是逃跑经验,历史上任何一个将逃跑技术融会贯通的人,莫不能成大事!

    那天早晨,当天汉朝的将士们如天兵天将降临在阿瑟城时,季璃不堪受刺激晕了过去。突厥兵一看首领受创,立刻明智地走为上策。开玩笑,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要是带着这个垂死之人,那还不如直接自杀还干净点。

    但是突厥兵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季璃立刻钻入了床底,顷刻间神奇地消失在这一间被天汉朝包围的房间里。

    季璃逃走了,逃得比兔子还快,也逃得比兔子还要干净利落。

    所以,当天汉朝的将士们开始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季璃。

    宫灏君的脸当成就黑了大半。

    完了,宫灏君一旦发怒,现场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屠宰场。

    “陛下息怒!”哗啦啦,以梁慕为首的几名将士都跪了下去。梁慕重重地磕了个头,满脸都是自责,他父亲已经救了回来,他却连陛下的这么一个任务都完成不了,为人臣子,却不能为陛下分忧,他该死,“请陛下赐臣一死!”

    “怎么啦?搞什么庆祝仪式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传入将士们的耳中,不啻天籁之音。

    “白公公!”梁慕依然伏在地上,但他身后的将士们却心有灵犀地一齐向白夜问好。这一路来,宫灏君对白夜的在乎和友爱,将士们有目共睹,白公公的地位堪比风无涯,若是白公公肯美言几句,说不定这灾就过去了。

    白夜小步蹦跳着跑向宫灏君,他已经脱下了盔甲,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件蛋清色的衫子,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很不合身。不过不知怎的,当他这么像个小姑娘似的天真无邪地跳过来的时候,那衫子随着他身段的起伏晃晃悠悠的,却又说不出的好看。

    宫灏君若是没看到,他或许还能保持那种恐怖的脸色,可惜,白夜的声音一响起,宫灏君和所有将士们一样,本能地望了过去,一望之下,他的眼神就有点儿呆。一呆之后,他黑沉沉的脸就有点儿滑稽了。

    “梁将军,你们忙去吧!嗯,到处搜搜,说不定有地道什么的,到时候顺着地道找找,那家伙跑不掉。”白夜随口说道。

    梁慕眼前顿时一亮,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但是,他尽管特别想退下,没有宫灏君的令,再给他十个脑袋他也不敢哪!

    “退下!”宫灏君喝道,不过这声音和刚才的比起来,实在天差地别。

    梁慕等人都松了口气,看样子,这白公公比那个风公公更得宠。这也难怪,毕竟白公公长得水灵啊!这往后的日子,要捧着白公公的大腿过了。

    众人都退散了,白夜凑到宫灏君面前:“喂,你看我的脸,怎么样?”

    两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举头望,蔚蓝色的天空犹如一块巨大的毫无杂质的翡翠,一碧千里,美轮美奂。眼前则是空旷而平整的广场,阳光下,广场地面上铺砌整齐的那些整块整块也不知道从哪里运来、如何运来的岩石反射着白光。远处是郁郁葱葱、迷宫一样的丛林,他们昨天还在那儿兜兜转转,和天空上凶狠的黑雕生死搏斗。

    谁能想到,他们此刻会站在阿瑟城的城墙上,以主人的身份眺望着这一切。人生真像是一场梦境!

    有风徐徐吹,撩动了两人的发丝。

    白夜站在上风口,头发又没有怎么打理,散乱的披覆下来,长发应风而起,拂向宫灏君的颈项,痒痒的好不舒服。

    宫灏君却退了一步,看他的表情,似在防备着什么。

    “喂,你干什么?见鬼一样的。”白夜不高兴了,“要不是我刚刚照过镜子,还以为我的脸又怎么了呢!向有福的药很灵验,我已经康复了,你看一下我的脸会死啊!”

    宫灏君一直没有回应,白夜突然伸出手去,捧住宫灏君的脸,用力将他掰过来,努力地仰起头,让凌乱的散发倾散开去:“看到了吗?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白夜出手的瞬间,宫灏君起码有二十八种方法让他碰不到自己,最直接的是一掌挥出去,把白夜像拍蚊子似的拍到城墙壁上。可是见鬼的,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根木头一样任凭白夜的手放在他尊贵的龙颜上。他甚至还无法回避自己的视线,淡淡地瞟了白夜一眼。

    还是那张脸,白生生的脸蛋,仿佛少女的肌肤一般吹弹得破。一双明眸暗如黑夜,却又似两汪春水,漫出来的是一种异样的妩媚,分明是少女的容颜,但这人却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不,是个太监!

    一下子也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令他极不舒服。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手指轻拂,白夜的手臂一颤,一丝酸疼掠过臂弯,不觉地就把手从宫灏君脸上松开了。

    任何人受到这样的待遇,都该明白自己被人讨厌了,识趣的话,就该乖乖地滚开,别再惹人心烦了。但是白夜却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识趣”,右臂刚刚垂落,他又兴高采烈地去握宫灏君的手:“喂,带你去个好地方!”

    白夜的手握了个空,可是宫灏君的手明明还在那个位置,怎么会偏离了一点呢?

    “怎么回事?”白夜嘀咕着,又去抓宫灏君的手,手中一空,还是没能抓到。

    “我不干了。”白夜撒泼地叫起来,“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

    宫灏君拎起好看的长眉:“你?”

    “难道不是我?”白夜鼓起脸颊,白生生的脸蛋顿时就变成了一个粉嫩嫩的包子,看着就让人很有渴望——呃,食欲!

    宫灏君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白夜惊奇地望着他,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饿了?难怪脾气那么大?我说你不是随身带着饼饼吗?肚子饿了不会自己咬一口啊?”

    宫灏君啼笑皆非,只好背转身子,选择不看他——的脸!像包子般诱人的脸!

    “不过,现在用不着咬那种饼饼了。”白夜鬼头鬼脑地从宫灏君背后探出脑袋,“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管让你从味觉到视觉都美美地大吃一顿!”

    这一次白夜终于成功抓到了宫灏君的手,拉着他沿着石阶下了城墙。

    城墙之下的街道显得颇为宽敞,路边竟然停着一辆马车,宽敞华丽,拖车的四只马毛色雪白,神竣非常。

    宫灏君望了望白夜,白夜嘻嘻一笑:“这是季璃的交通工具,嘻嘻,一个沙漠中的野蛮人,一个马背上的民族,出入不骑马,居然也坐起马车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宫灏君皱了皱眉头,的确很奇怪。

    “不过至少可以看得出,季璃很崇拜天汉朝啊!嗯,我猜他会不会还有一层八人大轿?”白夜的话很啰嗦,不过他的动作够快,拖着宫灏君一下就钻进了马车内。

    这些白马训练有素,两人一上了车,四匹白马,立刻扬蹄疾走。

    马车内非常宽敞,至少可容纳十个人,也不知道季璃用来做什么。

    白夜咯咯一笑:“你猜,季璃会在这里做什么?”他的手依旧拉着宫灏君的手,身子也自然倚在宫灏君旁边,样子很亲昵。

    “坐到对面去!”

    “什么?”白夜莫名其妙地瞧着宫灏君,正想问个明白,身子突然腾空,如腾云驾雾一般,被宫灏君抛到了对面的红色软座上。

    “你干吗?”白夜狼狈地坐了起来。

    宫灏君不理他,也不看他。

    白夜委屈地撅起了嘴唇:“我懂了,你讨厌我了!”他垂下头,手指用力地抠着座椅上的绒毛。

    宫灏君还是没有回答,但是他眼角的余光却若有若无地在白夜身上一掠而过,正好看见从白夜脸上滴落下来的泪珠,一颗颗地渗入铺设在椅子上的华丽毯子里。

    宫灏君轻轻咳嗽了一声。

    白夜没有抬起头,还是使劲地抠啊抠,毯子上的绒毛被他的手指欺负得光秃秃的,很是难看。

    “朕,没有讨厌你。”

    泪珠继续在往下掉,毯子已经洇湿了一大片。

    “喂,你没听到吗?”宫灏君不耐烦地嚷起来。讨不讨厌,做奴才的都得受着!他何必解释?可他就是解释了!问题是他都解释了,那个小奴才还不诚惶诚恐地过来巴结,该死!如果这家伙敢继续在他面前得寸进尺,他一定不会再理他。

    “我……可以……坐到你身边吗?”白夜抬起头,两只又大又黑的眼睛里蕴满了水汽,恰如梨花一枝春带雨,格外的楚楚可怜。

    “不要”两个字都挤在嗓子眼里,可是却赶不上宫灏君点头的速度。

    白夜欢呼了一声,站起身就向他冲了过来。

    但是他却忘记了,他此时正在疾驰的马车内。他又没有宫灏君泰山坠那种身手,跑了没多远,身子就突然向前一头栽倒,正对着宫灏君坐着的位置。

    同样的情况再度发生了,宫灏君明明有二十八种方法躲开白夜,但是他偏偏就是没能躲开去,眼睁睁地瞧着白夜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两个人的力量压在座椅上,座椅忽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坐着的位置平伸了出去,而靠着的位置却缓缓向后伸展——座椅变成了一张舒适的大床。

    宫灏君仰卧在这张舒适的带着一点点弹性的榻上,他的双手,很巧合地扶在白夜的腰身上——脱下盔甲的白夜,腰身竟是如此纤细,简直不盈一握。而白夜,很自然地趴在宫灏君的胸膛上。

    这样的姿势宫灏君一点儿也不陌生。作为一个成年男人,尤其这个成年男人还是一国之君,宫灏君可以无数次享受到这种让人兴奋、冲动的姿势。

    如果白夜是个女人,宫灏君此刻也会很享受,也许他的眼睛还会露出一丝丝邪邪的味道,他的嘴里会说出一些挑逗的话语。

    但白夜却是一个太监。

    考虑到刚刚发生过令白夜委屈得掉泪的误会,宫灏君没有第一时间把白夜从他身上抛出去,而是很平和地问了一句:“你可以从朕身上滚开了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语气太随和了,又或是他的表情太平静了,又或者这一摔让白夜的耳朵出现了故障,反正白夜还是很舒服地趴在他的胸膛上,不仅如此,他的两只小手居然毫无廉耻地对着他的胸肌又是摸又是掐,又是戳又是画圈圈。

    “你的怀抱比我想象中要温暖耶,也比我想象中的更舒适耶!我还以为像你这样一个人,胸膛必定也是又冷又硬像铁板。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嗯,软中带硬,硬中带软,比我睡过的任何一张床都要令人留恋呢!”

    宫灏君脖颈上大动脉明显地跳动起来,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把他的意思表白得更清楚些:“立刻滚开,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哎呀,你不要这么小气嘛!毕竟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只是躺一会儿,你又不会少一块肉。别瞪眼别瞪眼,就一会会,真的只要一会会。”

    宫灏君瞪得眼睛都抽筋了,咬得牙帮子都酸疼了,可是这家伙就是没眼色没上下,他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张大榻了。

    “滚!”言简意赅,声势骇人。

    白夜扬起小脑袋,眼圈忽然红了:“你干吗对我这么凶啊?我就知道没有一个皇帝是好人,他们只会利用人。狡兔死,走狗烹!早知道早晚都是死,你干吗要把我从丛林中带出来,让我死在黑雕的嘴里不是更好?”

    白夜越说越伤心,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哗哗地在他脸上流淌,滴滴答答地滴落在他的胸襟上。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眼泪多也无可厚非。可这家伙分明就是个太监,怎么泪水流起来比女人还要强上百倍!再这么流淌下去,宫灏君真的担心自己会被他的泪水淹死!

    宫灏君只能咬牙切齿地狠狠瞪着他:“朕没有让你去死,朕只是让你滚开!”

    “那有什么不同?”白夜索性哇哇大哭起来。

    “那当然不同!”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隐隐作疼,“你压得朕喘不过气来了。你能不能滚到边上去,好好坐着?”

    白夜的哭声戛然而止,他重重地醒了一把鼻涕,甩了甩,顺手在宫灏君的衣衫上擦了擦。

    宫灏君的眼圈也红了,不过是气红的:“你在干什么?”

    “我?”白夜无辜地睁大了眼睛,纯黑色的瞳仁经过泪水的清洗后,变得格外晶莹,“我怎么了?”见宫灏君的目光盯着自己醒过鼻涕的手,他干脆把手指直直地伸到宫灏君面前,“擦干净啦!”

    宫灏君连忙嫌恶地侧过脸:“别碰我!”

    “干吗呀?”白夜忽然想起了什么,拧起了秀气的眉毛,“你还用你的口水污染过我呢!”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宫灏君曾经用沾着自己口水的布片塞入他的鼻孔,“我不过是擦在你的衣衫上罢了,有什么了不起?而且你的袍子难道还干净么?我不嫌你臭和脏,已经很不错了。”他拉开了宫灏君的衣领,在他的胸口用力嗅了嗅,脸上忽然漾起一丝疑惑,“奇怪,你的汗味怎么是这样的?”

    宫灏君明明还在愤怒,还是嫌恶,可是,接触到白夜古怪的眼神,他的心中忽的一紧:“什么这样的?”要是白夜敢质疑他身上的气味难闻,他会一掌把他拍扁。

    白夜没有回答,只是像只老鼠似的,越发凑近他的胸膛,用力地嗅啊嗅。

    被白夜碰到的地方,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蔓延了开来,叫人的心中也跟着麻酥酥的。

    “你到底在干什么?”理智告诉宫灏君,不能这么任凭白夜为所欲为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却使不上劲推开白夜。

    “别急,我这不是在确认吗?”白夜仰起头,“好了,确认完毕。是一股乳香味。哎,你几岁了?怎么还乳臭未干?”

    宫灏君既好笑又好气:“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真的是这种气味,要不我再闻闻?”

    “够了!”宫灏君的脸沉了下来,“你可以滚了吧?”

    白夜讪讪地一笑,慢慢地从宫灏君身上滚了下来。床很大,白夜盘起双腿,贴着宫灏君坐端正。但他的目光却一点儿也不端正,赤裸裸地瞟向宫灏君的胸膛——宫灏君衣袍半敞,可以看到光滑紧绷的皮肤下微微隆起的肌肉。

    宫灏君躺不住了,腰身一挺,立即坐了起来,顺便拍掉白夜蠢蠢欲动的爪子。

    这床非常神奇,两人都坐起来了,椅背自动弹起,再度恢复成椅子的模样。

    白夜恋恋不舍地叹了口气,嘟囔着道:“小气鬼!多看一下又不会少块皮。”

    “你是女人么?”

    白夜抬起头,看到宫灏君似笑非笑的目光。他蹙起纤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若是女人,朕很乐意接受你的献媚!嗯,朕还会宠幸你,封你做个贵妃。”刀削般的眉霸气地一扬,“你是个女人么?”

    白夜咬着下唇,他的容貌、他的神态比任何一个女人都像个女人。但是他却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要做女人。”

    不是简单的“我不是”,而是“我不要做女人”,这样的回答让宫灏君好奇了:“为什么?”

    “女人吃的苦比男人多得多!”

    “哦?”长眉向上挑了挑,宫灏君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似乎对白夜的话有点儿兴趣。

    白夜立刻受到了鼓舞,他看了看宫灏君,右手放在嘴边,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女人每个月都会受一次苦痛的。”

    “哦?”

    “嗯!女人们会说自己的客人来了,也有说自己的大姨妈来了。然后他们会很不方便,而且还会肚子痛。”

    宫灏君看着白夜,这个小太监从哪里知道这种隐秘的事情,现在居然还当做什么绯闻秘录拿来献宝。看着那张眉飞色舞的小脸,他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事实上宫灏君双眉飞扬,两眼含笑。而这样的表情令白夜的说话渴望更是空前高涨。

    “而且,每当女人来那个的时候,她们就有很多禁忌。像手脚不能接触冷水,不能吃冷的辣的食物,不能洗澡……”白夜掰着手指,“每个月都必须忍受五六天这样的苦痛,你说女人好不好做?”

    宫灏君没有回答。

    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在这之前,他的臣子们只敢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和他说话,偶然间,他会接触到他们的目光,有的诚惶诚恐,有的畏畏缩缩,有的带着敬仰,有的含着恐惧……他们只会和他讨论国家大事,从来不会跟他说一些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会再有人,会像白夜这样毫无顾忌地坐在他的身边,津津有味地跟他分享这种关于女人最隐秘的信息。

    以前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所以,他忽然了白夜,也了自己!

    也许,在他的一生之中,这样的经历,只有这么一次!

    “还有更麻烦的呢!”白夜的鼻子皱了起来,他的鼻子不像宫灏君那么高直挺,带着与生俱来的锋锐和张扬,他的鼻子有点儿短,鼻翼两侧显得细巧,看上去挺秀气。当他这么皱着鼻子的时候,那表情真的很可爱。

    宫灏君的手指痒痒的,很想放到白夜的鼻子上重重地拧一下。

    不过,他到底是个有理智的成熟男人,何况还是一国之君,以后更将是世界之王,他是不可能做出这么轻狂的举动的。

    宫灏君握紧了五指,让指甲嵌入掌心的痛觉,提醒他保持君王的高贵仪态。

    白夜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宫灏君的自律,他沉浸在自己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秘密中:“每次和男人那个完之后,男人一身轻松,可是女人就麻烦了。没有怀孕的话,还算运气好。万一怀孕了,女人就惨了。”

    “惨?”宫灏君的嘴角有点抽搐,惨?他只知道,帝王的后宫三千佳丽,哪个不盼望着怀上龙种,母凭子贵?

    白夜大力点了点头:“你不知道,那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恶心、呕吐,不想吃东西,可是又必须强迫自己吃东西。吃了吐,吐出来的东西还没有清理干净呢,就得继续往下吃……”

    “别说了!”宫灏君一阵恶心,女人,真的会这么恶心吗?想到那一张张樱桃小口内居然带着这么肮脏的东西,他的脊背就有点发冷。

    “你也觉得受不了是不是?还没完呢!生孩子更痛苦,下边会撕裂……”

    呃——宫灏君空呕了一下。

    白夜连忙体贴地伸出小手,摸着宫灏君的前胸:“怎么样,没事吧?”

    “你的手,在干什么?”宫灏君冷冷地盯着白夜的手。白夜的手指正偷偷地潜入他的衣衫,对他胸前的肌肤做出不规矩的动作。

    白夜讪讪地笑了笑:“我不是怕你吐出来吗?在这个马车里呕吐,多恶心啊!”

    “知道恶心,你还说那种话?”宫灏君把他的小手甩了开去,拉好自己的领口。

    白夜又笑了笑:“那个,你不是想听吗?陛下想听,我们做奴才的肯定得满足啊!”

    “谁想听了?”宫灏君厉声道,可惜,他的声音有一丝很不容易为人察觉的紧绷,更不巧的是,白夜偏偏察觉了。

    白夜捂着嘴唇偷偷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声音又恢复了往常一样的冷静和笃定。

    白夜只好无趣地放下手,学着宫灏君的样子板起了脸。真不知道这男人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变成个面瘫?

    “你怎么不说话了?”宫灏君的眉头微微压了下来,他不喜欢白夜这个表情,很不喜欢。

    白夜嘟起小嘴,呼的吹了口气,把额前的刘海吹得向上飞了起来:“你不喜欢听,我只好不说了。”

    “朕哪里不喜欢听了?”

    白夜瞟了他一眼,脸上重新变得兴致勃勃:“你喜欢听吗?听女人怎么生孩子吗?我告诉你……”

    “到了。”宫灏君淡淡地说着,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切,就知道你不敢听。”白夜嘀咕着,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

     正文 第九章  宠幸

    阿瑟城的王宫论宏伟远不及天汉朝的王宫,甚至也不及天汉楼,但却有他独特的风格,王宫后面和两旁是成群的庙塔,层楼飞阁,昼栋雕梁,屋脊和斗拱上塑有奕奕如生的蛇身人面像,看样子阿瑟城崇拜的动物应该就是在丛林中出没的毒蛇。

    宫灏君还想再看,白夜已经拖着他迫不及待地奔上了长长的回廊直人后宫中一座白石砌成的宫殿。

    未入宫殿,忽骤忽缓的丝竹之声犹如秋风拂叶,柔柔地从里面传了出来。

    宫灏君看了看白夜,白夜得意地冲他眨了眨眼,似乎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的杰作。宫灏君记得白夜和自己分开的时间并不很长,而这家伙在短短的时间内,不仅身体恢复如初,还摸到季璃的后宫,安排了这一切,这样的能力,还真不愧是风无涯调教出来的高徒。如此一来,白夜太监的身份更是确认无疑。

    宫灏君摇了摇头,心下闷闷不乐。

    “进去吧!”白夜用力一拉,宫灏君进入了宫中,但见奏乐的侍女们或跪或立,俱是穿着半袖华衫,露出粉嫩的臂膀和大片胸脯。纤长白净如玉葱的指尖在细圆的音孔上来回梭巡。那箫音笛响委婉若翠香院里女人的叹息,隐隐淌着风月情浓的淫靡。

    随着音乐,八名充满了异国风情的宫女,在音乐的伴奏之下,在空中飘扬的花瓣之中翩翩起舞。她们的穿着更是暴露,上半身只裹了又薄又窄的抹胸,腰际的裙子也形同乞丐的装束,撕成一条一条的布片,修长的大腿和丰腴的臀部随着她们柔软腰肢的款摆若隐若现。

    这里,显然就是季璃的温柔乡了。

    “陛下,请入席!”

    白夜击了击掌,八名宫女立刻簇拥了上来,围住了宫灏君。她们显然早已熟谙一切,一到宫灏君身边,八双纤手立即开始抚弄宫灏君的身体,丰满的身躯也若有意若无意地蹭蹭擦擦,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承欢,带来无限的舒服。

    宫女们一上来,白夜立刻就退了开去,安排其他侍女奉上酒菜。

    宫灏君一坐下,一名宫女为他斟满美酒,笑意盈盈地送到他嘴边。

    这一路来,宫灏君一直都没有好好吃点东西,这时候再不客气,一饮而尽。另一名宫女夹起精致的菜肴,送入他的口中。宫灏君尽情地吃了起来,对于身边的美人儿,却是兴致缺缺。

    白夜笑眯眯地坐在下方,享受着四名宫女的伺候,他倒是比宫灏君放得开,在美人身上东摸一下,西捏一记,乐在其中。

    “你真的是个太监?”宫灏君忽然问道。

    白夜眨了眨眼睛:“应该是吧!他们都叫我白公公。”

    “应该?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白夜似乎对这个问题还真是苦恼,食指挠着自己的额头:“大概知道吧!”

    “大概?”宫灏君挥了挥手,他周身散发着冷峻的气流,那些宫女尽管垂涎他的美色,却更畏惧他的天威,看到他不耐烦的手势,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伺候白夜的四名宫女本想不走,但一接触到宫灏君冰刀雪剑似的目光,哪里还敢有半点犹豫,慌忙也跟了出去。

    “喂,我没叫你们走啊!”白夜急了,“陛下,你怎么搞的?美色当前,你都没有反应吗?”

    “大胆!”宫灏君面色一沉。

    白夜嘟起小嘴:“又来了。”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话,宫灏君很难继续板着脸。

    “什么又来了?”他喝道。

    “皇帝的威严啊!”白夜白了他一眼,“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你非得摆出皇帝的脸才能正常地说话吗?”

    “风无涯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宫灏君冷冷道。

    白夜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宫灏君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奴才出言无状,请陛下责罚!”

    他跪着的姿势倒是十分标准,双手放在前面,脑袋伏在手背上,上半身压得低低的,臀高高地翘了起来。

    他年龄还小,臀也没有发育完全,看上去小的可怜。

    宫灏君的手突然落了下去,在他小小的臀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白夜哎哟叫了一声,顾不得将奴才请罪进行到底了,慌忙起身捂着自己的臀,哀怨地望着宫灏君:“你真的打呀!皇帝说话不算数。”

    他又蹦又跳又揉又抱怨的样子实在好笑,宫灏君忍俊不禁,嘴角边不由得露出笑意:“朕怎么不算数了?不是你刚刚请朕责罚你么?”

    白夜语塞,不过他看到宫灏君的表情,就知道宫灏君已无怒气,胆子自然又大了三分,索性挨着宫灏君坐了下来:“可我请你赏我的东西,你怎么就没有立马兑现?”

    “朕答应你回朝后再赏,就一定会做到。还是你要朕把季璃的皇宫赏了你,你在这儿做皇帝?”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目光却盯紧了白夜,只要白夜的表情一有喜色,他就……就怎样呢?他忽然犹豫了。

    他一生之中,很少有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个人的感觉!

    风无涯是一个。

    风无涯是母后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人,又是他的师傅,对他忠心不二。风无涯当然绝不会背叛他,因此,他基本上不用考虑这一点。但风无涯若是做错事,他通常会故作不知,一笑了之。不过,以风无涯谨慎细腻的作风,会做错事么?

    而眼前这个叫白夜的小太监,他其实跟他并没有很熟。

    如果不是这次亲征,如果不是沿途碰到了这么多的毒蛇猛兽,也许,他根本不会记得这个人。

    而此刻,除了知道白夜有一点点超常的能力,和一个孱弱的不懂武功的躯体,白夜之于他,也是一团迷雾。他不知道这家伙从哪儿冒出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了太监、从风无涯那里得到了哪些训练,不知道他这次跟来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差不多是一无所知。

    他甚至都没有什么兴趣去询问白夜这些疑问。开玩笑,以他君王之尊,凭什么要主动向一个奴才打听这些?至少,该是白夜主动告诉他这些才是!

    但就是这么一种状况,他却越来越纵容白夜的无礼!他喜欢白夜把他当成可依靠的人来依靠。他喜欢白夜缠着他黏着他。他喜欢白夜贼眉鼠眼地和他分享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若白夜是一个女人,他会以为这种感觉是一种喜欢!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无可厚非。

    可白夜却是一个太监!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父王有没有过这样的行径——对一个太监很依赖很喜欢?

    好像有吧!

    那个守着父王陵墓的桂德冲,父王似乎不仅仅把他当成一个奴才看待!

    那么,他对白夜的这种感觉,也是正常的了。当奴才可了主子的心意时,奴才就不仅仅是奴才,而更像是一只宠物。那么,他对白夜的感觉,这种他觉得陌生和不正常的感觉,其实就是对待一只宠物的感觉!

    这么一分析,宫灏君压迫的心理微微释然了。如果宠物不小心咬了主人一口,他好像也不用着把宠物直接杀了这么残忍吧!

    他盯着白夜,等待着白夜的反应。

    白夜没有让他犹豫多久,他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我才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呢!”他好像觉得很害怕,伸出双手,抱紧了宫灏君的腰身:“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的。我不管,要是你敢食言,我就不松手了。”

    “你行么?”

    三个字一出口,宫灏君的人倏地不见了。

    白夜张口结舌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臂弯,陡然站了起来,四下里望了望,找不到宫灏君的身影,突然间恐惧起来:“陛下!陛下……”叫了几声,语声颤颤,“宫灏君!宫灏君!”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宫灏君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白夜猛地转过身,宫灏君依然是那个姿势,手里还捏着一只杯子,仿佛从未离开过那个位置。

    白夜跺了跺脚,身子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宫灏君,哽咽着嚷道:“你……你吓死我了。”他的头顶正好顶着宫灏君的下巴,顶得宫灏君很不舒服。但是宫灏君的脸却半点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相反,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好像还舒服得不得了。他放下杯子,抬起手,揉了揉白夜凌乱的长发:“你对朕很忠心,朕很满意!好了,坐回去吧!”

    白夜抽抽搭搭地坐了回去,他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恐中,抹着眼泪,万分委屈的样子。

    “好了,朕答应你,绝不会丢下你,行了吧!”宫灏君拿起酒杯,递给白夜,“来,喝了吧!”

    白夜扭了扭身子:“我不喝。”

    宫灏君瞪着眼珠子:“嗯?”

    白夜看了一眼宫灏君,他的眼眸里还带着水汽,看上去眼睛很朦胧:“我不会喝。”

    “朕在这儿,你怕什么?”宫灏君笑了,他还真想看看白夜喝醉酒的样子,“喝了。”

    白夜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你欺负我!你总是欺负我!”

    宫灏君苦笑了,撤回酒杯,自己一饮而尽。天底下有被宠物欺负的主人么?怎么他好像在这个宠物面前,处处落了下风呢?

    “不喝了,别哭了。”

    白夜悄悄地从指缝间偷看着他,看到酒杯里的确没有酒了,才抹干了眼泪。不过,方才的哭哭闹闹,让他的情绪有点儿受损,他垂着脑袋,闷声不响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此沉默,宫灏君反而不习惯了:“你又怎么了?”

    白夜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说话?”宫灏君不高兴了。

    白夜抬起头,幽怨地望了他一眼。

    宫灏君被那个眼神看得莫名其妙:“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又是朕的错?”

    “你那么喜怒无常,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白夜撅起小嘴,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这样的表情一出现,一张小脸越发显得纯洁无邪。

    “朕喜怒无常?”宫灏君失笑,“我看这个成语用在你身上更合适吧?”

    白夜哼了一声:“我才不像你。人家明明给你安排了美女,你还不领情。”

    “你希望朕那些女人?”宫灏君反问。

    白夜“嗯”了一声,小脸上没来由地出现了一种兴奋的劲儿:“怎么样?你要的话我把她们叫进来。”

    宫灏君心头掠过一丝不快,脸色顿时又沉了下去。

    “你看你,还说不是喜怒无常?”白夜指着他的脸,气鼓鼓地偏过头,看样子准备不理宫灏君了。

    宫灏君长身而起。

    白夜一惊,慌忙跟着站了起来:“你去哪儿?”

    “朕累了。”

    白夜眼前一亮:“你要了?”

    那小脸上的喜悦实在让宫灏君看了不爽,他皱了皱眉头:“朕要沐浴!”

    “沐浴?”白夜一下子转不过弯来,随后他打量了一下宫灏君,小脸上突然间喷出一朵花来,“好叻!”

    这是一个天然浴池,浴池的侧面,有一股喷泉,灼热的水花,被风吹散,映着晚霞,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色的、和汉红色的花朵,就像宫灏君十岁那年的生日之夜,他的父王母后为他燃放的烟花一样。水池边,开放着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把浴池点缀得格外动人。

    但最动人的,却是等候在浴池边的那八名一丝不挂的浴女。

    宫灏君瞪了白夜一眼,以为又是白夜的杰作。但白夜却摇了摇手:“不是我,我又不知道你要沐浴。她们是季璃的女人,专门等候在这里的。”他忽然亲昵地用肩膀顶了顶宫灏君的胳膊,“同样是王,季璃比你会享受多了。”

    宫灏君哼了一声,八名浴女已迎了上来,为宫灏君解去衣衫。她们对于季璃之外进来的人,居然也毫不惊奇,大概这种情况此前已然出现过了。

    很快,宫灏君的身体也和她们一样,他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八名浴女也都沉没到水中,为他遍体按摩。

    白夜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是不是喷泉涌出来的热气的缘故,白夜白皙的小脸变得红彤彤的,像是两个成熟了的大红苹果。

    “你也下来吧!”宫灏君招了招手。

    白夜不动,笑嘻嘻地说道:“陛下沐浴,做奴才的怎可和陛下同一浴池,不可不可?”

    “你现在知道自己是个奴才了?”宫灏君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那种慵懒的眼神竟有几分妩媚。

    白夜张着嘴巴,瞧得呆了。

    宫灏君笑了笑:“朕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可你也用不着看得口水都掉下来吧?”

    白夜慌忙去擦嘴角,随即听到宫灏君的笑声,知道自己上了当,却也不恼不怒,一对眼珠子,贼兮兮地在宫灏君赤裸的身上滚来滚去。

    八名浴女的按摩还没让宫灏君怎么着,白夜的注视却让他浑身都焦躁起来。

    “你退下吧!”

    白夜“哦”了一声,身子却不动。

    “朕叫你退下,你没听到吗?”宫灏君愠怒地盯着白夜。这家伙的眼睛里简直能看出绿光来,被这样的眼光注视着,他沐浴的好心情都飞走了一半。

    他声音一响,八名浴女不懂他在说什么,都吓得花容失色,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白夜却依然没有自知之明,笑嘻嘻地往后挪了一小步,蹲了下来:“陛下,你就当我是个屁!”

    如此没有寡廉鲜耻之心,宫灏君只好闭上眼睛不理他。但是眼睛闭上了,心灵却反而更加敞亮了,他几乎可以清晰地看到白夜的两道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扫描。

    他不是没有被人看过!他更不怕被人看!

    可是被白夜这么盯着,他真的感到心里毛毛的,怪得不得了。

    “朕接下来就要了,你还不赶快回避?”

    没想到宫灏君这话一出,白夜的眼睛简直大放异彩:“?太好了!”但是他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不仅如此,他的脚好像和他脚下的地连在了一起。

    宫灏君的脸挂不住了:“滚!”

    这个字八名浴女听懂了,她们惊慌失措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没事。”白夜冲着她们笑眯眯地摆摆手,“不是说你们。”手指倒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要我滚!”

    他的表情实在滑稽,八名浴女都咯咯笑了起来。

    笑声中,宫灏君的脸彻底黑掉:“白夜,你再不滚,朕就……就打你臀!”

    威胁生效了,白夜满脸幽怨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向外面走去。

    宫灏君松了口气,只觉得整个人的肌肉都紧张得不行,即便是在和毒蛇猛兽对抗的那两天两夜中,也没有像此刻对阵白夜这么折腾人。

    “这家伙这么喜欢看我女人,难道是因为他自己是个太监?”宫灏君望着白夜消失的地方,疑惑地自言自语着。

    忽然胸前一痒,低头一看,一名浴女正伏在他的胸口,舔舐着他的胸膛。其他浴女对宫灏君的样貌体魄早已大为倾倒,只是奈何宫灏君有种天然的威慑力,不敢贸然动手。如今一看这名浴女的大胆行为,哪里还忍得住,立刻纷纷效尤,对宫灏君上下其手。

    宫灏君手一挥,体内真气流动,八名浴女顿时被震得向外弹了出去,一时惊呼连连。

    “滚!”宫灏君嫌恶地喝道。

    他从不缺少女人,只要他想要!

    季璃用过的女人,他嫌脏!

    奇怪的是,八名浴女却没有离开,非但没有离开,而且她们每个人看着宫灏君的目光突然有了变化,变得像是猎人盯着自己即将到手的猎物。

    浴池的气氛,突然间变了。原本的温馨旖旎荡然无存,一股强烈的杀气充满了这个空间。

    宫灏君冷笑,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忽然发现,他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地消失,消失在这个热气腾腾的温泉中。

    沿着黑幽幽的隧道,白夜远远地离开了浴池,来到了喇叭形的谷口。他停了下来,嘟哝道:“小气鬼,看一下会怎样啊?又不会干扰你!”他想了想,漆黑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半圈,眼睛里多了点贼兮兮的光:“哼,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

    他转过身,顺着隧道进了一个房间,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乐颠颠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小嘴里嘀咕着:“陛下,奴才给你送衣服来了。”

    嘻嘻,这个理由够充分吧!嗯,这个时候,宫灏君会在做什么呢?

    他试图在小脑瓜里勾勒出一幕春色无边的风月图——宫灏君抱着浴女,不对不对,以那个大冰块的性格,好像做不来这样的事。那么,八名浴女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了宫灏君,切,那还不得被压成人肉馅饼?

    唉,头痛啊?到底是个什么东东呢?

    都怪兰心和夜杀,这种最基本的常识都不肯告诉他,害得他还要亲自出来寻找答案!

    一想到马上就要亲眼目睹那种据说是非常迷人的画面,白夜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但是脚一踏进天然浴池,白夜就怔住了。

    浴池内空荡荡的,宫灏君和八名浴女都消失了。

    白夜沿着浴池奔了一圈,他甚至还俯下身子扒开草丛仔细寻找,但是,这九个人的的确确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刹那间,白夜几乎以为夜杀来过了。但是,不可能啊,夜杀若是来了,第一时间必来见他,又怎会无缘无故地拿宫灏君开刀呢?夜杀虽然是魔界第一高手,但却不是那种嗜杀之辈。白夜立刻否决了这个可能。

    不是夜杀,不是魔道下的手,那么就是人类自己所为了。

    白夜想到了宫灏君,难道宫灏君料到了他白夜会去而复返,所以未雨绸缪,自动离开了。

    白夜的心情顿时沉入了谷底,宫灏君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宫灏君明明答应过他,他不会丢下他?君无戏言,难道宫灏君忘了?

    白夜咬住下唇,他白夜是这么容易丢开的人么?

    他再次蹲下身子,拨开了草丛,细细地查找起来。突然他的双眼蓦地一亮,他看到了一只在草叶上休憩的蚂蚱。

    现在他知道宫灏君是怎么消失的了。

    “宫灏君,你避开我,是不是为了更加肆无忌惮地?如果我现在突然间到了你的面前,会不会可以看到特别特别刺激的呢?”

    白夜越想越觉得好玩,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到宫灏君面前,看到他惊愕又懊恼的神色,那一定特别特别有趣。

    “宫灏君,我来了!”白夜掀起一块巴掌大小的草皮,草皮下,果然有一个设计精巧的开关,他拉动开关,一池热腾腾的水呼啦一下往底下流去,露出了通往池底的石梯。

    白夜哼着小曲儿,沿着石梯往池底走了下去。

    水汽散开,白夜看见池底的暗门,他仔细看了看,在暗门的圆孔上按了一下,暗门往左边滑了开去,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口。

    白夜吹了声口哨,一脚就跨了进去。

     正文 第十章  药引

    白夜以为,他只要跨入这道暗门,就能够一眼瞧见宫灏君的宠幸。不料,暗门之中,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走了十来米后,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大大小小的岩石兀立在眼前,大的如石峰排云,直入穹苍之中;小的也高达数十丈,如太古洪荒时的恶龙怪兽,静静地蹲踞在那里,等着将全人类俱都吞噬。

    这里不但像是已到了沙漠的尽头,简直像是已到了天地的尽头,再往前走,便要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白夜吃了一惊,一下子不知怎么办才好。

    幸好,他不是普通人,他还拥有一些旁人所没有的能力。

    白夜蹲下身子,找了块石子,拨弄着脚下的沙砾。他没有找多久,就在沙砾中找到了一只小小的甲虫。

    抬起头时,白夜已经胸有成竹,他冲着座高插入云的怪石奇峰笔直地走了过去,若此刻有旁人在场,定要惊呼出声,已经白夜将一头撞到石峰之上,但是白夜整个人突然隐入了石峰之中,展现在白夜面前的,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小路两侧,怪石嶙峋,似乎正在向地面倾轧下来。仰头望,两山夹立,天仅一线。低头瞧,小路犹如羊肠盘旋,隐含生克变化之理。看样子,这一处神秘的地带,除了尽人力之极致外,还加以天道之威,当真是鬼斧神工,人所难测。

    风,卷起了黄沙,弥漫在这狭窄的谷间,更平添了一种凄秘诡谲之意,

    白夜的脚步犹豫了一下,他忽然觉得,事情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了。

    宫灏君为了避开他去宠幸浴女,至于去到这么个诡异的地带么?

    难道,宫灏君根本是被人挟持了?

    时间仿佛突然间停滞了一秒,刹那间血液轰地冲上头顶,心却重重地坠了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白夜捂着胸口,心脏砰砰直跳,声响巨大,只觉得鼓膜都轰轰作响,“不会的,宫灏君什么样的身手,谁能伤得了他?不会的,不会的。”他慢慢地宽慰着自己,但是嘴巴里却涩得要命。想要举步追去,两腿又沉得厉害,四肢百骸竟像是被突然间抽去了力气似的,使不出劲来。

    白夜重重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的滋味。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那种腥甜的味道令他振作了一些。他张望了一下,向前飞奔而去。

    没过多久,气温却越来越暖,简直近乎燠热,燠热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甜蜜的花香。

    白夜皱了皱眉,峰回路转之际,但见万峰合抱间,竟是一片花海。

    一看到这些美丽无比也鲜艳无比的花儿,白夜的身体骤然发起抖来:“宫灏君,你不能有事!你一定不能有事!”

    宫灏君正在一间屋子内。

    这屋子很大,也很冷,四面都是石壁,地上铺着石砖。屋子里没有台,没有绣被,没有锦帐流苏,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庸俗的珍玩,炷目的珠宝。

    只有一张宽大而舒服的椅子,和椅子下面一张红色的柔软的波斯地毯。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一个宫灏君早就知道他的名字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的人。

    “我就是季璃!”

    宫灏君拎了拎眉毛,他的确有些意外,在他想象中,他以为季璃至少应该是一个年龄在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没想到季璃会这么年轻,年轻得简直不像是他听说的突厥族首领。

    看到宫灏君的表情,季璃得意地笑了起来:“想不到吧,我会这么英俊?”

    八名浴女咯咯咯地娇笑起来。她们把宫灏君带到这里后,就像是众星拱月一般,或蹲或跪,簇拥在季璃的周围。她们的纤纤玉手,自然也没有闲着,捏着季璃的身体,把季璃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季璃的手在其中一名浴女的大胸脯上重重捏了一把:“玉团儿,你说,我和他,谁长得更俊?”

    玉团儿“嘤咛”一声,她的脸蛋在八名浴女中最为白嫩,此时却烫得就像是一团火,红得像是晨间带露的玫瑰花。她的美眸中发出痴迷的光芒,她的声音更是充满了磁性:“自然是王了。天下男人没有能够比得上王的!”

    季璃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来,玉团儿,跳一个肚皮舞给这位尊贵的客人欣赏一下。”

    玉团儿本来是跪在季璃右边的,听到季璃的吩咐,身子突然极其柔软地向后一翻,她的双腿仍然跪在地毯上,但上身却是挺直的。随着她腹部的收缩和腰的摆动,她胸前的两团好看的肉生出令人目眩的抖动来。

    宫灏君的眼睛蓦地瞪圆了,全身上下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像是有火在燃烧,从他的骨髓之中燃烧出来。他的喉头干得发疼,身子像是在膨胀,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像是充满了无穷的气力,要命的是,这种气力若是不发作出来,他就会被自己身体里面的力量活活胀死。

    季璃当然立刻看到了宫灏君的变化,他要的本就是宫灏君的这些变化。他的笑声越发得意了:“玉团儿,做得好。这是给你的奖赏!”他的手掌慢慢摊开,掌心内有一颗金色的犹如眼珠大小的丹药,八名浴女一看到这颗丹药,立刻露出了极其渴慕的神情。

    玉团儿俯下身子,伸出舌头,将季璃掌心内的丹药卷入自己的口中,其他七名浴女妒忌地盯着玉团儿。

    “想要金丹的话,把你们的本事统统使出来吧!记住,一定要让我们的贵客极度迷人!”季璃的眼睛里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光芒,而他盯着宫灏君的眼神,就像是盯着一道美食,一道人间没有的美食!

    这是怎么回事?

    宫灏君很想努力地想一想,但是,不行,七名浴女一听到季璃的话,立刻都跳起艳舞来,一时间乳浪翻滚,香风拂面,屋子里冶艳到了极点。

    宫灏君闭上眼睛,但是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变得越发灵敏了,八名浴女的喘息声、呼唤声,声声入耳,令他的血液更是疯了般咆哮起来。

    如果他能够动,他会毫不犹豫地扼住季璃的脖子,逼他说出他的秘密。但是,他偏偏一点也使不出力气来。他那双冷漠坚定的眼睛,也开始迷乱。

    季璃的眼睛发出了毒蛇般的光芒,他离开了他的座椅,向宫灏君一点一点地走了过来。

    他依然很怕宫灏君,但是宫灏君喝了他的药酒,又中了他的花海之香,此时的宫灏君,和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毫无对抗之力。他只要稍微等一下,等宫灏君周身的血液温度达到制高点,他就可以用他手中的匕首,轻松地挖出宫灏君胸膛里聚集了最新鲜也最灼烫的血液的心脏,放到自己的嘴里吃下去,他的俊美容颜,就可以永远保持下去了。

    这就是突厥族里的最高机密——长生不老术,而能够知道这个机密的人,只有突厥族的王位继承者!

    他的祖先来到这片古老而神秘的沙漠深处,带着更古老更神秘的丹药冶炼术,这种丹药,施与植物,植物会葱茏茂盛;施与动物,动物会力量加倍;施与人类,人类会青春永驻。

    唯一遗憾的是,若是没有一种,这种丹药就会变成毒药,你只有不断地服用,才能保住昙花一现的美貌。更糟的是,每多吃一粒丹药,身体细胞的抗药力就会增强一分。然后,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倒霉时辰,身体里面的丹药饱和了,再也容纳不了新的丹药了,服用丹药的人就会突变为怪兽,终身只能生活在沙漠底下。

    上一代的突厥王突然失踪后,留下了一个传给新王的锦盒,季璃得到了这个锦盒,也洞悉了盒内的机密。当然还有突厥王的警告:“得不到子,莫要轻易服用丹药。”

    那时候季璃还只有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壮的时候,他感兴趣的也只是权利,而不是这个丹药冶炼术。他很快把锦盒抛到了一边,投入到杀戮、掠夺之中去了。

    但是其后十年,他屡屡征战,身体渐渐不支。机密突然间变得无比珍贵起来,季璃立刻召集突厥族内的药师,为他冶炼丹药。

    丹药炼成的那一日,季璃旧伤发作,生不如死。他根本来不及验证丹药的效用,就一口吞服了下去。奇迹发生了,折磨他许久的伤口不药而愈,四肢百骸充满了奇异的力量。

    他按照父王的嘱咐,每个月月圆之日服用一颗,渐渐的,他的身体不仅越来越年轻,而且容貌越来越俊美。他本来皮肤黧黑,毛孔粗大,服用一年之后,皮肤越来越白皙越来越细腻,而且肤光粉致,晶莹剔透。

    他的变化引起了弟弟图丽的注意,图丽虽然不明白具体细节,却也隐约猜到了一丝丝端倪——突厥族的古老机密。为了得到那个机密,图丽开始了艰难的反叛之旅。

    真的很艰难啊!

    季璃掌握着年轻和力量的丹药,图丽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可惜,这丹药不够完美。

    为了对付图丽和周边的部落,季璃不断地为他的士兵们加大药量,其结果,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士们变成了怪兽,反噬突厥族人,甚至连季璃自己,也差点成为怪兽的美食。

    怪兽的存在,让季璃的心坠入了冰窖。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把父王的警告放在心上。在这之后,他无比渴望找出那个。

    是一颗心!一颗能够融化千年寒冰的心!

    季璃杀了不少人,吃了很多颗心。但是,没有一颗是他想要的心!

    直到祁灵海的出现!

    祁灵海以为,他带给季璃的是一颗征服者的野心!

    祁灵海不知道的是,他带给季璃的是一颗长生不老的心脏——宫灏君的心脏!

    之心——

    伏在战无不胜的勇士的胸腔之中!

    宫灏君大小数十次战役,无一败绩!

    之心——

    能令其人拥有可怕的力量,瞬间杀人于无形,死者周身,犹如被烈火焚烧。

    祁灵海说,宫灏君一定会率兵亲征,因为看似至高无上拥有一切的他,却得了一种病,一种人间罕见的病——杀人症!每隔三个月,宫灏君体内的真气会突然间充盈浩荡,灌满周身,剥夺他的清明理智。那时候,宫灏君会变成一头杀人的野兽,中原人士,再绝顶的高手,再庞大的队伍,也没有人可以在宫灏君手下苟活。宫灏君此次前来,看中的不仅仅是突厥的土地、财产,更是解救杀人症的药!

    之心——

    亦是魔界解脱千年浩劫——寒冰阵的唯一法宝!

    最后一条,季璃不感兴趣,魔界什么的,毕竟虚无飘渺。何况,前两条,就足够了!

    宫灏君,正是他苦苦追寻的!

    为了这个珍贵的,莫说以阿瑟城的亡城为代价,就是堵上整个突厥族的命运,也是值得的。

    “为什么?”宫灏君陡然睁开眼睛,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已经充满了可怕的血色。他的喉咙口就像是被烈火烧灼一般,而更难受的是他身体里面的一种胀裂的痛苦,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呼啸着不顾一切地要冲出来。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季璃的身子一下子停顿住了,握着匕首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不敢去看宫灏君的血眸,目光落在一个叫小蛮腰的浴女丰硕的臀部上,小蛮腰正在疯狂摆动她的纤腰,令得她丰腴的臀部剧烈地震动着,别说是中了药的宫灏君了,就是他,看了也会意乱情迷。小蛮腰的臀部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他轻轻摸着那雪白的丰臀,慢慢说道:“你不是来寻找解药么?”

    宫灏君额上的汗水已然汇成了小河,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仍然大大地睁着眼,几乎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季璃:“解药在哪里?”

    季璃微微笑了起来:“解药就是你!”

    “什么?”

    “你就是本王的解药。本王真是想不到,本王的运气竟会好到这种程度。本王正在努力寻找,你却从千里之外送上门来。”

    “朕要的解药呢?”宫灏君的声音已经哑了,而且他说话的时候,声线也很不稳定地颤抖着。

    季璃吃吃地笑了起来,还有什么比见到自己最强大的敌人示弱更让人心旷神怡呢?

    “你的解药?哈哈,宫灏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以为你的绝症会有什么解药?”

    宫灏君脸上忽然间血色全无,他本来是伏在地上的,此刻突然间坐直身体,颤声说道:“难道……难道这里根本……根本没有什么解药?”

    “有啊!”季璃轻浮地晃着手中的匕首,指了指宫灏君的鼻子,“你不就是本王的解药?只要吃了你的心,本王就能长生不死,永葆青春了。”

    “这么说,这一切根本只是一个骗局?”宫灏君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季璃更是得意:“宫灏君,以你的智慧和谋略,居然也会成为他人的棋子!难道你不知道,你们朝中早就在策划着一场颠覆朝纲的阴谋。”

    宫灏君的神情呆呆的,他仿佛已经不会思考:“阴谋?谁?”

    “这个本王没有兴趣。本王感兴趣的是,是你!”季璃忽然皱了皱眉头,眼前这个宫灏君面色苍白,精气全无,他的心脏还有那么神奇的效用吗?他本以为说出这些后,宫灏君会气得失控,从而加速体内血液流转。没想到适得其反,宫灏君显然受到了重重的打击,连精神都提不起来了。

    眼看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要功亏一篑,季璃不由得勃然大怒:“宫灏君,你也不过是个脓包!”

    宫灏君的长眉突地一跳,呆滞麻木如井水般的眼波,竟似已被投入了一粒石子,滋生出了片片涟漪:“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窝囊废!”季璃的声音更加大声,手中的匕首也越发无礼地横拍着宫灏君的脑门,“你简直就是一头笨猪,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解药,你居然带领大军亲征?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每说一句,宫灏君的脸色就返回一丝红润,到了后来,皮肤上几乎像要沁出鲜血来。

    季璃暗暗窃喜,口中更不留情:“还有,听说你不是个男人,是不是?我本来还不相信,但是现在……”他看了看宫灏君,又望了望那些极尽冶荡的浴女,“我相信了。宫灏君,同样身为男人的本王真是同情你,你的人生怎么会那么苍白?那么可怜?听说你母亲还和太监搞在一起……”

    “在一起”几不可闻,因为季璃的脖子突然间被宫灏君的右手狠狠地掐住,白皙的脸色顿时紫胀起来,宫灏君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季璃的双脚也一点点地离开了地面。他的手脚可笑地挥舞着,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被挤了出来。

    “放下我王!”玉团儿娇斥一声,腰一拧,翻身错步,滑到宫灏君身后,飞身跃起,掌缘直斩宫灏君的脖颈。

    宫灏君看也不看,左掌却突然自膀下穿过,瞬间到了背后,五指微曲,变掌为抓,只听得“咔嚓”一声,玉团儿手臂已被硬生生折断,她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小蛮腰等人纷纷从地面跃起,四人从四个角度向宫灏君进攻过来,三人急急上前争夺季璃。

    宫灏君大喝一声,抡圆胳膊,竟将季璃当成了一件人肉武器,七女大惊失色,哪敢向季璃下手,刹那间纷纷中招,口吐鲜血向外扑跌了出去。

    季璃又羞又怒,又惊又怕,喉咙口喝喝有声。

    宫灏君忽然将他掼在地上,慢慢俯下身子,眼神深邃冷漠:“解药呢?”

    季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听到这三个字,顿时整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我……我……没有……”

    “喀嚓”一声,季璃左侧的大腿骨被宫灏君的手掌切断了。

    季璃痛得大叫一声,浑身汗出如浆,嘶声叫道:“你……杀了我吧!”

    “解药呢?”还是那三个字。

    “我真的……”

    又是“喀嚓”一声,季璃右侧的腿也断了。

    季璃痛得几乎要晕过去,但是他的脑子偏偏又清醒得很,此时此刻,他知道任何求饶都不会有用,但是,他就是不明白,宫灏君明明喝了他的酒,也明明中了他的迷花毒,为什么会没有效用?他不甘心地盯着宫灏君,嘶声道:“为什么……”

    宫灏君刀锋般的眉毛狂傲地向上一挑:“因为朕的血液本就有毒。朕倒希望天下间还有一种毒物能够胜得过朕体内的剧毒!”

    “原来如此!”季璃万念俱灰,他突然掏出一把金丹,拼命向口中塞去。

    宫灏君冷冷地盯着他:“解药呢?”

    “很快就有了。”季璃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之极的笑容,他又抓了一把,向那些浴女扔了过去,“你们不是想要金丹吗?给你们,统统给你们!只要这个人同意给你们吃!”

    后面的一句话,很明显是在激宫灏君了,宫灏君冷眼旁观,并不阻止他的疯狂举动。

    “好,宫灏君,你够胆!”季璃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浴女们也纷纷将金丹塞入口中。

    不一会儿,明明受了重伤的浴女们竟然又站了起来,杀气腾腾地盯着宫灏君。

    宫灏君的面前,被折断了两条腿的季璃也慢慢站了起来,桀桀怪笑道:“宫灏君,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我族最大的机密!遗憾的是,那与你无关!”

    宫灏君双眉沉沉压下:“朕好奇的是,这金丹有无起死回生的功效!”

    季璃脸色一变,手中的匕首奋力向宫灏君咽喉激射而去。

    眼看那匕首就要没入宫灏君的喉咙,宫灏君忽然消失了。

    “还不够快!”声音从季璃身后响起,匕首的锋芒刺激着季璃的颈边大动脉。

    “宫灏君!”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宫灏君眉峰一皱,来不及出声阻止,白夜那娇小的身影就已经迅速从门外奔了进来:“你怎么……样?”

    那个“样”字被吓回去了,白夜惊恐地望着宫灏君,只要再跑几十米,他就可以奔到宫灏君的身边,可是他却半步都动弹不得,因为他纤细的脖子掌握在玉团儿的手里。

    “放了我王。”玉团儿娇喝道,“不然,我就拧断他的脖子。”她白皙的手指一用力,白夜顿时翻着白眼,喘不上气来。

    宫灏君沉下脸,大步迈出,左手一指,点中季璃的穴道。右手呼的一掌,攻向玉团儿。玉团儿人在门口,宫灏君所立位置与玉团儿相距甚远,但他说到便到,力自掌生之际,他的人已经来到玉团儿跟前。

    只一瞬之间,玉团儿胸口气息窒滞,而宫灏君的掌力更如怒潮狂涌,势不可当,仿佛她的面前有一堵无形的高墙,向自己身前挤压过来。这时候不要说杀了白夜,连自身都以无暇自保。她花容失色,总算还能想到手中的白夜,百忙中将白夜向上急抛,双掌奋力护住身前,足尖着力,飘身后退。

    但宫灏君的掌势竟然绵绵不绝,玉团儿的背脊已贴住了石壁,宫灏君的掌力却仍然如影随形。玉团儿再无可避,胸口已被掌力击中,肋骨断裂,戳入心肺,噗的一声吐出血来,身子软软地栽倒在地,顿时香魂飘渺,再也不能活了。宫灏君轻伸猿臂,将从半空中落下来的白夜轻轻接住。

    白夜一把搂住宫灏君的脖子:“你怎么没穿衣服?她们也没穿衣服。你真的宠幸过了?”

    宫灏君眉头一皱:“你胡说什么?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白夜嘻嘻一笑:“我不是指路标么?”

    宫灏君点了点头,放下白夜:“很好,立刻从这里出去!”

    白夜一愣:“为什么?”

    宫灏君冷冷道:“因为你是累赘!”

    白夜小嘴儿一撇,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宫灏君突然双臂直伸,抱起她身子,喝一声“快滚”,将她向外面掷了出去。白夜只觉犹似腾云驾雾般飞自进来的地方又飞了出去,不由高声骂道:“宫灏君,你过河拆桥,我不会放过你的。”

    最后几个字,已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宫灏君缓缓转过身来,七名浴女围在季璃身旁,似乎正在设法解开季璃的穴道。一接触到宫灏君鬼魅狂狷的目光,顿时人人自危。

    宫灏君的目光掠过墙角玉团儿的尸体,浴女们的目光也跟着宫灏君的视线缓缓移动,那全裸的身体因为死亡而变得青白如磁,却依然婀娜妖美,仿佛只要叫一声她的名字,她就会从地上站起来,妖娆地走进她们的队伍。

    正看得心头发酸,就听得宫灏君的声音冷冷响起:“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