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大胤朝, 宣和十八年, 乙亥日。
河间王身染沉疴, 朝廷下旨全国遍访名医, 眼看月半过去, 怎奈一方难求。
上谕:大凡治愈河间王者, 赏千金, 以高官厚禄许之。
盘龙岭下,樵女于山涧汲水时,于岩石缝拾得五彩斑斓不知名鸟蛋一枚, 恰逢游医逄吉人山中采药经过,观之,引以为稀世珍宝‘凤凰蛋’, 传闻此宝蛋可治百病, 有起死回生之效,逄吉人喜不自胜。
逄吉人以一两纹银欲向樵女购之, 却为樵女所拒。
逄吉人献宝心切, 窥得四下无人, 趁樵女不备, 遂以药锄击樵女头, 夺得宝蛋, 逃之夭夭。
樵女魂魄来到冥殿,看见当头匾额‘赏善罚恶’四字,冷笑一声, 质问判官:“好一个赏善罚恶, 奈何好人总不得善终?”
念她是个无知村姑,判官不予她计较,不得不再次对她耳提面命一番:“我们绝不姑息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樵女怒极:“难道就因我不肯卖了宝蛋给那恶医,就判我死于非命?”
不能够啊,他可是出了名的铁判,按理不会出错,莫不是底下的人出了什么岔子亦未可知。
判官查了下时辰表,容色大变,都是贪杯误事,适逢今日老白幼子百日宴,老白宴上多喝了几杯,以致搞错了时辰。
判官赔笑,判官笔点向生死簿:“你看,你的阳寿至多也就活到今天晚上亥时,即便你不被那恶医所杀,也会死于刀兵之祸,而那祸源皆因你拾得的那枚宝蛋所起,你的阳寿确实已尽,不过提早了个把时辰而已,况且,你的尸身早给野兽叼走,还阳是不能够了。”
樵女闻言,摇摇欲倒,哀声说:“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我哭命的爹哟,我要去阎君那里告你们......告你们草菅人命。”
判官一听樵女要去阎君那里告状,顿时急了,又苦于没个好对策,心里将老白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回头再想想,老白是他部下,即便老白有错,那也是他这上司治下无方,他理应负全责。
判官坐不住了,手指擒着判官笔开始来回踱步。
樵女白他一眼,干脆坐在了判官的位置上,左手托腮,右手食指无规律的敲击着桌子,判官本就心烦,被她这一敲,心绪更加烦乱。
老黑在外面显然听到整个事情始末,瞥瞥老白,已然醉得人事不知,正呼呼大睡呢,老黑进来在判官耳边说了句话,判官听了连连点头称好。
判官笑眯眯的过来和樵女打商量:“事态已然到了这步田地,你倒说说看,你待怎样?”
樵女一掌拍向桌子,掌风过处亦如狂风过境,震得桌上的生死簿哗啦啦自行翻页,樵女双目赤红,义愤填膺:“我心里着实恨呐!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此仇不报妄为鬼!”
判官觉得樵女此言甚是有理,点点头,眼光扫过生死簿,继而,判官眼睛为之一亮:“这样吧,孤念尔仁孝可嘉,故,允尔重生,如何?”目前还真有一个享尽天福折了阳寿的绝佳躯壳在等着她。
竟有这等好事?
樵女疑惑。
“反正你那尸身已毁,如今有个现成的,你不妨考虑考虑。”判官语出诱哄。
樵女蹙眉:“不会又是个倒霉催的?”
“哪能够呢,这位绝对绝对的福星!”判官笑得颇意味深长。
“你糊弄鬼呢,既是福星,怎也落得这般田地?”判官的话,樵女自是不信的。
好聪慧的丫头,他还就是糊弄鬼呢。
判官笔在指间这么轻轻一旋,判官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与她命中本该有此际遇也未可知,正所谓时不我待,你莫错过了重生的绝佳良机。”
判官说的貌似也有几分道理。
樵女心里依然憋屈的很,她也懒得跟判官计较,该争取的还得多多争取,她顺带的向判官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先声明,上一世我半生困窘,这一世,怎么着也得富足一生才是,这样才不枉我重走人世一遭。”
判官见事情有转机,笑得见牙不见眼,沉吟道:“昔为粪上英,今为匣中玉。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呐!”
樵女想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听判官言下之意,应是富足人家,她心稍安。
判官一声“走。”
樵女脚下蓦然腾空,判官携着她迎风站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屋舍之上。
判官笔凌空一划,屋中一切尽收眼底,判官笑问:“这副躯壳可还中意?”
中意中意,实在太中意了,榻上昏睡的女子容颜姝丽,堪为绝色,樵女下意识伸手触了触自己脸上难看的疤痕,再看看榻上的睡美人,樵女心中暗暗窃喜,判官可真够意思,竟给她寻了一副绝佳的美人胚子,值,这买卖绝对值。
樵女趁机扫了眼屋内的陈设,紫檀雕花床,金丝帐,琉璃玉屏风,紫铜鎏金香炉内轻烟袅袅,几个美貌丫鬟跪在地上哭得好不伤心。
这排场,这气势,绝对绝对的大富之家呀!
尽管樵女心里乐开了花,可面对判官时,还是板了面孔,淡淡道:“勉强凑合吧。”
口是心非的丫头。
判官早从樵女一双亮如星子的眸子里将一切看得分明,也不点破,粗略解释了下她的这个新壳子,“此乃怀阳掌府千金,掌上珠,年方十六。”
“她真的死了么?看着不大像呀!”樵女怎么看那女子都像熟睡了一般。
“和你前后脚到的地府,你说呢?”判官鼻子里冷嗤一声,这都啥眼神儿。
“按理我们应该能碰上,可我怎么愣是没看见她呢?她去哪里了?”樵女心中狐疑,莫不是这女子会邪门歪道术法,会隐身?
“都说了是福星,地府一行完成,自是上天庭了。”判官笔指了指头顶上方。
“呀,她是仙子转世!”樵女惊骇。
“你以为谁都有你这般好运道。”判官嗤笑。
“说得跟我捡了多大便宜似的,保不准她就是个缺德鬼,做了缺德事,才会折寿,对了,她都有啥风|流韵事,说来听听。”
判官错愕,这丫头还真是一语中的,“要论风|流,还真有一桩。”
樵女得意高扬了脖子,她就说嘛,生得如此娇花模样,人生不会太平凡。
“快说,快说。”
“她的未婚夫娶了她的庶妹,她心生去意,但她阳寿未尽;至于你嘛,则恰恰与她相反,你一心想着还阳,想着报仇,因此,便宜你了,代她还魂,再世为人。”判官轻叹。
“不就是个男人,至于么?”樵女目前是这样认为的。
判官笔轻点樵女脑门三下,判官缓缓摇头,不予赞同:“待你真正成为她,你便会明白。”
判官又向樵女粗略说了些掌家的事情,樵女待听不听,她觉得这些和她没什么相干,直接过滤掉。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判官催促道:“好了,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紧了下去,别误了时辰,免得便宜了那些孤魂野鬼。”
“哪个敢,我劈死她。”樵女掳了袖子,扬手,一记手刀,判官见她这个样子,无奈摇头。
“听你聒噪了这半天,你还没说,这掌上珠到底怎么死的?”
判官深感头痛,这丫头问题真多。
脑后一股阴风袭来,樵女一个站立不稳,一头扎了下去,耳后隐隐传来判官的叹息声:“天机原自尔,人事岂能违。”
正文 【家宴】
怀阳掌府, 起云台。
青衣小厮手中托着白玉盘鱼贯而来, 一碗一碗热气熏腾的山珍海味, 向起云台上送去。
帘内, 一双纤细洁白的手儿伸出来, 把一应肴馔接进去。
起云台里一阵欢声笑语, 夹着一个中年男子的开怀畅笑声, 原来今日正值端午佳节,怀阳首富掌老爷掌财在起云台举行家宴。
掌老爷约五十开外年纪,体态微胖, 白净面皮,三绺长须。
正室夫人荣氏生得貌美,又系名门荣氏之后, 知书达理, 能写会算,偌大一座掌府, 上上下下, 里里外外一应物事全靠荣氏打理。
合家六七十个丫鬟小厮, 外至门公奴仆, 哪个敢扯一句诳, 敢漏一星儿水, 这荣氏理家是何等的才干,何等的气魄,哪由得掌老爷不信任她, 不看重于她。
可叹, 掌老爷硕大家业,膝下无子,仅育得二女。
嫡女系荣氏所出,年十五,生得娇花一般的容貌,玉一样的肌肤,掌老爷夫妇疼爱若掌上明珠,遂取名掌上珠,小名唤作宝络。
用掌老爷的话说:掌家偌大产业将来是要交给宝络打理的,换而言之,宝络是掌老爷看好的未来接班人。
因此,掌老爷对宝络的教养尤为重视。
宝络九岁时,跟着双亲于洛都舅家省亲,一日出门游玩之际,为一恶犬袭击,险致丧命,所幸得救。
宝络犬口脱险,说了一句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下次千万别让老子看见那畜牲,老子一定拧断它狗腿,剥了它的狗皮做围脖。”
掌老爷只当女儿惊吓过度,以致说话颠三倒四,过了月余,还是未有好转,遂三顾茅庐,延请怀阳有名大儒秦湛为西席,专门教授宝络诗书礼仪;同时,重金聘武林豪杰传授宝络一些防身之术。
由此,宝络亦算得上能文能武。
相比宝络的多才多艺,庶女赛珠就显得要暗淡许多。
赛珠仅比宝络小两天,系如夫人杨氏所出。
说到这位杨氏,她并非一般的妾室,杨氏乃是掌老爷乳娘的女儿,两人打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况杨氏又生得花容绮貌,舌巧如簧,颇得掌老爷喜爱,把个杨氏直宠上了天去,好在,杨氏也算本分,在荣氏身边尽心伺候,倒也相安无事,掌老爷享尽齐人之福,日子过得也算和和美美。
且看今日端午家宴就足可知分晓。
掌老爷在正中坐着,左手边是嫡女宝络,右手边是庶女赛珠小姐,荣氏与杨氏分坐女儿两边,再下首,是杜氏以及沈氏两位如夫人。
宝络为双亲献上亲手缝制的香囊,赛珠也不甘落后,抱了琵琶唱了支小曲,席间传杯换盏,一家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佳肴更迭,在这欢笑声里,珠帘叮咚作响,起云台外走上一个大丫头近前回禀:“老爷,夫人,河间来人了!”
“莫不是吾那贤弟陈实陈老爷到了。”掌老爷心中暗喜,起身,便欲向外走,朗声道:“快快有请。”
荣氏听了,心里自然也是极欢喜的,一迭声地说:“九珍,吩咐下去,重新摆上席面招待贵客。”
那叫九珍的大丫头领命,带着一干仆婢下去操办去了。
宝络和赛珠姊妹听说有客人来,面面相觑,在各自教养嬷嬷的搀扶下,忙回避到帘帏后方。
赛珠嘴硬的很,从来不唤姐姐,只唤宝络,鉴于两人年纪相若,掌老爷夫妇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赛珠凑近宝络耳边,窃窃低语,眼里有着一抹期许:“宝络,你猜绍哥哥此番会不会来?”
“绍哥哥?”宝络在记忆中搜寻着有关‘绍哥哥’的信息,可是,竟无半点斩获。
赛珠娇嗔,轻跺了跺脚,说:“好端端的,自你被那恶犬袭击之后,居然连绍哥哥都不记得了,这可怎的好?”
“一切随缘吧。”宝络答得漫不经心,始终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她如何知道当初会重生在九岁的掌上珠身上,比预期的晚了整整七年。
“你俩以前可要好的很,你说你无端把绍哥哥给忘了,那绍哥哥得多伤心呀。”赛珠话音刚落地,就见起云台上珠帘摇曳,一位蓝衫少年玉立亭亭的踅进来,抢步上前,向掌老爷夫妇深施一揖。
“陈绍拜见伯父伯母,诸位夫人。”
掌老爷未曾如愿见着他那结义兄弟陈老爷,原本畅笑的表情登时就僵在脸上,亏他乐了半天,敢情来了一个毛头小子,心里不是不失望的。
“贤侄免礼。”
所幸,荣氏伸手去扶陈绍,将他拉至面前,细细打量:“好孩子,比六年前拔高了好些,也壮了。”又问他:“路上辛苦吗?令尊令堂身体都康健曾?”
“家母安好,就是家父年前患了咳症,身子一直不见好,上个月,已经过身了。”陈绍哽咽难抑。
掌老爷听闻陈老爷病殁,悲从中来,“想不到当年洛都一别,竟是与吾那贤弟已成永诀!”
“好端端一个人怎说没就没了。”荣氏揽了陈绍落下泪来,杨氏素来极有眼色,忙待送上椅子来,陈绍便挨着荣氏下首坐了。
掌老爷捶胸顿足,直哭他那贤弟陈老爷,杨氏在一旁劝了几回,方止。
起云台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凝滞。
隔着纱帷,宝络看着坐在母亲身边的少年,心中有着一抹酸楚,接着,眼眶便红了,赛珠见她这副楚楚样子,撇嘴轻笑,低低的与她咬耳朵:“就知道你最会骗人,这不,才刚听说陈家伯伯殁了,瞧把你难过的,说你不记得往事,谁信呢?”
宝络并非有意欺瞒,她是真不记得,她就是觉得陈绍年少失怙,身世颇为可怜,这情景不禁勾起宝络前世记忆,前世的她年幼失恃,也是可怜的紧,他们一个丧父,一个亡母,他们的遭遇何其相似,宝络也是感同身受,才会情不自禁落泪,却为赛珠误会。
“都是自家人,也别计较那许多,快唤她们姐妹二人出来见过陈家哥哥。”掌老爷征询夫人荣氏意思。
荣氏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回头吩咐两位小姐的教养嬷嬷:“请两位小姐过来吧,都是旧识,不拘礼节。”
距离纱帷最近的杨氏听了,也不待两位嬷嬷进去,人已经急转进纱帷后,扯了赛珠出来。
“这是你二妹妹赛珠,哥儿可还有印象?”杨氏将赛珠推至陈绍面前。
赛珠手指绞着帕子,扭捏了半天,方含羞带怯的说了句:“绍哥哥,咱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对于赛珠,陈绍还真没一点印象,只含糊叫了声:“二妹妹。”
回头,独不见宝络,就听杨氏又笑着说:“数年不见,哥儿出落得这般风光人物,我可记得六年前在洛都时,哥儿常常爱溜进屋子来瞧咱们梳头,搽胭脂呢。”
一番话说得陈绍面皮上挂不住,刹那便红了脸,“陈绍汗颜。”
荣氏听了只笑骂杨氏:“说话没个体统,阿绍脸皮子薄,且莫再说那混话,徒惹人笑话。”
“姐姐教训的是。”杨氏瞥了掌老爷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再不敢多言,规规矩矩退至一边。
荣氏久不见宝络出来,摇了摇头,和缓道:“我儿毋须介怀,阿绍非是外人,大家都是旧识,出来见一见无妨。”
荣氏既已发话,宝络再不出来,就显得矫情了,她伸手拭了拭面庞斑斑泪痕,匀了匀呼吸,这才款款步出帘帏。
陈绍恰恰转过身来,但见宝络上下皆是水色的锦绣衫裙,玉人一般站在他面前,肌肤娇嫩,吹弹可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含了诸般情绪,直把人耀得眼花。
“宝络!”陈绍觉得所有的悲痛伴随着宝络的出现,皆已烟散云收。
“陈公子。”宝络敛衽福了一福,陈绍抢步上前,在宝络裙边深深地作下揖去,两人对拜着。
“宝络还和旧时般,唤我阿绍即可。”
这一对玉人儿,站在一处,面貌都长得俊俏喜人。
陈绍禁不住在宝络脸上深深地溜了一眼,又一眼,以致他好半晌都保持着那个打揖的姿势不变。
对于宝络来说,陈绍算是她这一世,目前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被一个好看的异性看了又看,宝络即便再无所谓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忙去母亲身边坐了。
荣氏爱怜的摸了摸宝络头,说:“你小时候总和阿绍一处玩,一别经年,可见到底生分了。”
宝络不记得前事,赛珠却是记得清楚,要不是宝络总不许她跟着,陈绍也不会只记得宝络,而不记得她。
赛珠撅着嘴,猛推了一把愣怔的陈绍,嘴上更是得理不饶人:“有没有搞错,同为姐妹,你为何单拜她,不拜我?”
“妹妹在上,小生陈绍这厢有礼......”陈绍迟钝,闻言,正欲再拜赛珠,赛珠拧身去了一边,“现在才想起我来,谁个稀罕。”
“赛珠,不得无礼。”掌老爷拿出一家之主威势,杨氏情急轻拧了赛珠胳臂一把,赛珠愈发恼了,“娘,你干嘛掐我,老疼了。”
荣氏蹙眉,继而,笑着招呼陈绍,“你二妹妹尚是小孩心性,阿绍见笑了。”
“伯母严重了,陈绍也有不足之处。”
“都别站着了,坐吧。”掌老爷拍拍手,说:“传膳。”
有客至,位次自然得重新排,掌老爷依然居中不动,只是宝络和赛珠的位次移到了荣氏与杨氏外围,陈绍自是挨着宝络坐了,中间隔了杜氏,沈氏,赛珠气的直翻白眼。
相比宝络的目不斜视,赛珠就有些轻佻了,也不知她是无意还是有意,一双小脚恰好踢在陈绍小腿肚上,陈绍吃痛,手中筷子滑了下去。
“陈绍失礼了。”陈绍颇尴尬。
荣氏笑说:“阿绍无须拘谨,随意就好。”荣氏吩咐九珍为陈绍新添了筷子,陈绍谢过九珍,刚要落座,赛珠再次抬脚踹向陈绍,不想,却误踹到了杜氏。
杜氏一声痛吟,汤匙中鸽子蛋落入汤盆,溅到陈绍前襟,杜氏情急持帕子去擦,发觉大家都看着她,手僵在空中,嘴上嚅嚅:“刚刚有人......妾身......妾身才会不慎失手,请老爷明鉴。”
“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踢的你。”赛珠做贼心虚,言罢,方知矢口,这回非但掌老爷脸上不好看,就连荣氏亦是沉了脸色,“狗肉上不了台面,还不紧了下去。”
杨氏忙滑下座,扯了赛珠就走。
赛珠不干,怒目看向荣氏,“母亲何其偏心,同是爹爹的女儿,骂我是狗,宝络又是什么?六年前,她被恶犬咬,那时候怕是连病狗都不如。”
“你还不紧了给我闭嘴。”杨氏吓坏了,忙去堵赛珠嘴,怎奈赛珠遗传了她的伶牙俐齿,任她手再快,已是来不及。
这小孽障疯魔了不成,啥话都敢往外吐,这种话是她一个庶女能说的么?
荣氏怒不可遏,起身,手指赛珠,颤了声线:“你......你......”一阵头晕目眩,跌坐在椅子上。
“母亲。”宝络及其教养嬷嬷冯氏分扶荣氏两边,一边顺气,一边连声劝她:“母亲休恼,妹妹莽撞,母亲别跟她计较。”
“小孽障,你这是想翻天不成,竟敢顶撞嫡母,你的孝道哪里去了?”掌老爷即便再护短,也不能容忍庶女当众顶撞嫡母的事情发生,掌老爷黑沉着脸拍桌而起,拿眼直扫邹氏,“赛珠的教养嬷嬷何在?传我令,即刻撵出府去。”
荣氏不予赞同,她深喘口气,说:“赛珠之过,何至一并发落柳氏。”
赛珠的教养嬷嬷柳氏何其无辜,闻声膝行进来,叩头告饶:“老爷息怒,求老爷且莫将妾身赶出府去。”
“我花重金请你来,目的是什么,就是教导好我的女儿,你倒说说,好好的一个女孩儿被你□□成这个样子,你还想留在掌府浑水摸鱼,简直做梦!”说罢,挥挥手,俨然一副不容置喙的态势。
“夫人,求您说句话,妾身委实冤枉呐。”柳氏向荣氏叩头不迭。
宝络也觉得父亲处理事情太过武断,刚唤了声“爹”,就见陈绍站了起来,他唤:“伯父。”
掌老爷摆摆手,“贤侄切莫被那贱妇蒙蔽,她在府中作威作福,我早欲将她打发出去,只因赛珠年幼,才忍至今日。”
管家得了令,领着几个粗壮小厮扯了柳氏出去。
“庶女无状,让阿绍见笑了。”荣氏喘息未平,有些摇摇欲倒之势,好在宝络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荣氏这一病,足足在榻上躺了近月余,府里一应物事皆由二夫人邹氏打理。
在这期间,宝络每每守在榻前伺汤喂药,凡事事必躬亲,一个多月下来,人显见瘦了一圈,看得荣氏心疼不已。
这日,荣氏遣散众丫头,拉着宝络手,抚了又抚,叹了一声:“我殚精竭虑多年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母亲?”宝络不解母亲所指。
荣氏闭了闭眼,说:“世人皆知咱们掌家妻贤女孝,可谁又知这其中诸多辛酸。杜氏,沈氏皆无所出,倒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唯杨氏口蜜腹剑,此妇心机深沉,这些年我压制着她,倒也相安无事,可谁能担保万一哪天我撒手去了......”
“母亲多虑了,二娘平日对宝络好的很呢。”
“儿呀!”荣氏叹了三叹,“好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从即日起,你须得警醒些,时刻铭记母亲的叮嘱。”
“宝络省得。”
“夫人。”九珍掀帘进来,“付家大奶奶前来探望夫人。”
正文 【献策】
“芸娘来了, 快请她进来。”听到外甥女卢芸来了, 荣氏总算展了笑颜。
“姨母好端端的怎就病了?”说话间, 卢芸掀帘进来, 宝络迎了上来, 唤了句:“芸姐姐, 你可来了, 快来帮我劝劝母亲。”
“这话怎的说?”卢芸深感诧异,素来雷厉风行的姨母也遇到什么难处了?
荣氏笑着拉过卢芸在身边坐了,睨了宝络一眼, 说:“莫听你妹妹胡说,姨母心里明镜儿似的。”
“芸娘平生最钦佩的就属姨母,正所谓家和万事兴, 姨母端方, 行事素来妥当,芸娘一直视姨母为女中楷模。”
“你这张甜嘴, 死的都能让你给说活了。”荣氏食指轻点卢芸眉间, 一时乐得笑歪了嘴, 末了, 她说:“以前是姨母考虑不周, 没有听取你的建议, 你到底非是一般官宦人家,闲暇和朋友小聚时,别忘了捎带上你妹妹宝络, 她也是时候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卢芸暗惊。
宝络笑道:“没有的事儿, 母亲自打那日病倒,就总疑神疑鬼,觉得有人会害我,你看我这不好好儿的,家里几位姨娘都和和睦睦的,能有什么事儿,母亲纯粹杞人忧天嘛。”
卢芸一番思量,荣氏的担忧绝非无的放矢,倒是这位心无城府的小表妹心底太过纯良,太过天真。
“姨母不说我倒忘了。”卢芸紧握荣氏手,眯眼笑道:“眼看乞巧节临近,怀阳王妃寿辰在即,届时达官显贵皆前来捧场,这事王妃命鸣远打理,命妇这边由我分配,届时给妹妹下道帖子也就是了。”
付鸣远,卢芸之夫,怀阳王府长史。
荣氏点头,“这却是难得的好机缘。”思来想去又恐不妥,“说一千道一万,咱们终归是商贾之家,冒昧前去会不会......”
“这回还真是姨母多虑了,就冲宝络皇商千金的身份给那一撂,谁敢小觑了去,届时,咱们寿礼置办的奇巧,丰厚些,还怕在王妃面前不长脸!”
卢芸的话,荣氏觉得在情在理,“那就这么说定了,至于寿礼么,容我再斟酌斟酌,宝络入世这头一枪可得打响了,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姨母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有我照应着,出不了岔子。”卢芸接了宝络递上的香茗,笑道:“稍会儿就和姨母说道说道王妃的日常喜好。”
“有你在,我就心安了。”荣氏满意颔首。
“我不过去了洛都数日,姨母就生了这场病,早知我就不去了。”
“瞎说,王妃的差可万万马虎不得,即便你不干,那也有大把人上赶着往上凑。”荣氏笑骂。
“听说河间来人了,可有这等事?”卢芸也是从夫君付鸣远那里得来的一线消息,“姨母有何打算?”
“哎,还能怎样呢,陈老爷病逝得突然,好多事情却非人力所能及。”提及陈家,荣氏亦是一筹莫展。
宝络在场,荣氏有些话不便直言,卢芸何等伶俐,拉着宝络手抚了抚,话却是对荣氏说的:“有日子没来串门,姨母家的杏仁露我可是馋得紧,不知今儿我可有那个福气一饱口福。”
“你个馋嘴的小猴子,早给你备着呢,宝络,难得你芸姐姐来,你亲自跑一趟。”
“有劳妹妹了。”卢芸巧笑倩兮。
宝络很想听听卢芸说说洛都的事情,可也不能违背荣氏的吩咐,嘴上只说:“姐姐喜欢便好,姐姐稍待,我很快回来。”
支走了宝络,卢芸凝了眉头,“陈实一届穷酸儒生罢了,当初就不该结那门亲,现如今他撒手人寰,家里又是戚氏独大,家底儿怕是早掏空了。一则,陈绍是独子,入赘掌府显见是不能够了,可真要宝络嫁过去,你要妹妹如何过得那清苦日子。”
“可不正是这话,双鱼珮如今可还在陈家小子手里,他此番登门,怕就是欲重提此事,可真真令人头疼的紧。”荣氏觉得头隐隐又开始疼了。
怪只怪掌老爷当年醉酒误事,糊里糊涂定下这门亲,本就是个错误,现如今,就是想反悔也不成话了。
“姨爹那边怎么说?”
荣氏叹气:“他心里自是不认可的,这事一拖就是经年,他要听我的早些把这婚事退了,不就啥事都没有了。”没人愿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往火坑里推,掌老爷夫妇自然也不例外。
“陈家公子可还在府上?”
“就下榻在西苑。”荣氏掐了掐眉心,着实犯难。
“姨母毋须担心,说不准那双鱼珮不在陈绍身上,据我所知,他家如今一贫如洗,又赶上前阵子陈实过身,不得又是一笔开销,典当个把物事也是情有可原。”
“你是说......”荣氏茅塞顿开,脸上一喜。
“没了信物,这亲自是结不成,就是日后告上公堂,咱们也占理儿。”卢芸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分析的头头是道,说话荣氏也中听,“就是别让宝络与他私下会面,这少年男女私相授受的罪名咱们可背不起,对了,还不知道宝络是个什么想法?”
“这你大可放心,宝络自打那年大病一场,对他全然没了印象,生分的很。近来,她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和那陈家小子倒也没甚牵扯,倒是赛珠那丫头一天到晚没事就给西苑跑,简直没个女儿家的体统。”
卢芸眼睛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荣氏听的云里雾里,卢芸凑近荣氏耳根,如此这般一说,荣氏缓缓点头,继而嘴角攀升一抹深深笑痕,“目下也只能如此。”
“亏得有你在,否则姨母真要愁死了。”
卢芸哭笑不得:“甥女不瞒姨母,自打鸣镝去岁见了宝络,心里始终对宝络念念不忘,这事要真能成了,岂不幸事一桩,他年纪轻轻已是御前行走,假以时日,定成大气候,咱们还不都得仰仗宝络鼻息。”
宝络拿了杏仁露回来时,卢芸已经告辞离去多时,宝络十分纳罕:“芸姐姐怎走得这般急?”
荣氏下得榻来,理了理衣摆,说:“她领的是怀阳王妃的差,自然随传随到,哪能如咱们一般逍遥自在。”
宝络知道卢芸之所以在怀阳混得风生水起,都是有怀阳王妃在背后撑腰,她其实不喜欢那种社交场合,可是母亲话里话外无不提醒她能尽早融入达官贵人的圈子,她身上背负的不止她个人,更是整个掌氏一族。
荣氏将怀阳王妃的喜好与宝络说了一番,宝络这才带着丫鬟鱼书离了蔚藻堂。
行至待霜亭,宝络止步,忽而问鱼书:“久不见赛珠,她近来在忙什么?”
鱼书哼了一声:“她不来找咱们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她往日并不曾薄待赛珠,听鱼书话外之音,似乎赛珠对她颇有微词,“这是为何?”
“自打老爷那日叱责了赛珠小姐,罚她思过,她好似就和咱们沁芳斋疏远了,听说足足小半月都不曾跨出芙蓉榭。”
宝络不是不吃惊的,一路无言,回到沁芳斋,鱼书伺候宝络沐浴,宝络头枕在桶壁,轻阖眼睑,心神久久无法平静。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她今世的爹娘掌老爷夫妇会在不久之后相继离世,而掌家的产业将会落入杨氏之手,赛珠如愿嫁给状元郎,至于她的命运......
不,不,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决不!
鱼书拿皂豆为她清洗着乌发,见她眉头深皱,试探问道:“小姐可是还在为赛珠小姐的事伤神?”
宝络一脸肃杀之气,腾的起身,水花溅了鱼书一头一脸。
鱼书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宝络,抬手抹了把脸,正好看见浴桶里宝络玲珑浮凸曲线,虽同为女儿家,鱼书不禁羞红了脸,心里对宝络傲人身姿却也是艳羡的紧。
就在鱼书发呆的功夫,宝络自行穿戴整齐,丢下句话:“我出去走走,不用跟着了。”说罢,翩然拂袖离开。
“小姐,已经很晚了。”鱼书追将出来,暮色深浓,早已没了宝络的身影。
正文 【嫌隙】
西苑,
陈绍心中有事, 久不能入睡, 摊着书本对着灯火怔怔坐着, 只觉得那字里行间, 都好似显出宝络如花眉眼。
陈绍心乱了, 眼也花了, 如何看得下去。
合上书本,思及幼时洛都初见宝络时的情景,陈绍不由得笑了, 探手开窗,天空乌沉沉的,轻轻浅浅的罩着薄薄一层浮云, 一缕柔风吹在身上, 衣袖生凉。
陈绍又阖了窗,挨了一会, 再也挨不住了, 便开门出去。
暮色中, 陈绍摸索着出了拱月门, 绕过得真轩, 前面便是荼縻架, 他便在架下回廊上坐了,望着那条通往沁芳斋的花|径若有所思。
正靠着廊柱出神时,忽觉脖颈一凉, 接着又是一凉, 似乎有什么东西沿着脖颈长划而下,伸手一触,湿漉漉的,竟是下起了雨,陈绍直觉扫兴。
密集的雨点说来就来,幸而陈绍坐的地方,上方有密密的花荫遮着,还能勉强遮挡一时,只是那一阵一阵的凉风刮在身上,遍体生寒,心,尤甚。
自打那日见过掌老爷夫妇,陈绍已经多日再不曾得见,掌老爷将他安置在西苑好吃好喝供着,闭口不提旧事,难道他们真的不知他此番来意?
探手入怀,摸出一枚玉玦,凝思良久,终是将那物事放回胸间,父亲临终将这玉玦交给他,再三叮嘱掌老爷非是嫌贫爱富之流,见到此物,定会促成陈掌两家婚事,如今看来,事情似乎不是那般。
回得房中,陈绍已是狼狈得不成个模样儿。
陈绍急急脱下湿衣,以及泥染透了的鞋袜,另外又找了干净衣裳换了,向被窝里一钻,兀自竖起了耳朵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便矇矇眬眬熟了过去。
一忽醒来,只觉得头昏脑胀,身上发烫。
陈绍知道自己定是晚上淋雨受了寒,便严严地裹住被儿睡着,看看窗外,雨似乎停了,他头脑愈发的沉,竟是起榻也甚吃紧。
宝络来到的时候,陈绍烧得人事不知,宝络摸了摸陈绍额头,有些烫手,叹道:“恁大一个人,这般不会照顾自个儿。”
宝络趁着夜深人静煎了些姜茶来,亲自喂他喝下,陈绍迷糊中知道有人来过,至于是谁,他没瞧清,昏昏沉沉握了那娇软酥手,又睡了过去。
陈绍这一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翌日清晨,陈绍醒转,他下得榻来,在屋里巡了一圈,发现了桌上的空碗,拿在鼻间嗅了嗅,有一股浓浓的姜汁味儿,陈绍始明白,那绝非是梦,可会是谁呢?
赛珠来的时候,陈绍正在温书,看见她,陈绍热络的很,“珠儿,我就知道是你。”
“绍哥哥,你没事吧?”赛珠诧异的很,伸手探了探陈绍额头,这人今儿对她也恁热情了,看来还是要多走动走动,自然便熟络了,这块闷石头终究还是被她给焐热了,赛珠喜在心里。
赛珠探陈绍头的动作,更加证实了陈绍的猜测,心里感激莫名,同时,对她愈发的愧疚,这女孩儿口是心非,嘴上对他恨之入骨,心里却是极为良善的。
赛珠眉眼俱是笑意,将带来的羹汤掀至他面前,催促道:“绍哥哥,你趁热喝了吧。”
“这是?”
“冬瓜荷叶汤,可降火,祛躁,用冬瓜同荷叶加入适量瘦肉,汤中不仅有冬瓜的甜叶还有荷叶的香味,以及瘦肉的鲜味,你紧了尝尝看。”
陈绍喉咙一紧,持了赛珠手,唤了声:“珠儿,我......”
赛珠抽出手,羞红了脸,夺门而出。
赛珠一路奔行至‘得真轩’方才止步,小心肝仍在狂跳不止,方才要不是她跑得快,她真怕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厨娘花大婶凑巧路过,见到赛珠,花大婶微愣,继而,靠边福了一福:“见过赛珠小姐。”
“我警告你,才刚的事你最好守口如瓶,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花大婶惶恐的很,早知道就不该起这般早,还撞见赛珠小姐这等丑事。
花大婶回到厨房,里面闹哄哄的,似是起了争执。
“哪个馋嘴的偷吃了大小姐的羹?”鱼书双手叉腰,站在正中央,前方灶台上,放着一口空了的锅子。
“奴婢真的不曾见。”
“咱们也都前后脚进来,根本不曾见有人进来。”
“肯定是你们其中一个,或者是你,你,还有你,总之,这锅里的东西不会长翅膀自己飞了。”鱼书趾高气昂,断定几位厨娘就是那偷食了宝络汤羹的贼子。
花大婶心中明了,可她说出来,大小姐这边是安抚了,赛珠小姐却是被得罪狠了,这可如何是好,正在花大婶左右犯难的时候,宝络来了后厨。
“小姐,您看看,这些个刁奴真是可恶。”鱼书持了空锅子给宝络看。
“不用查了,才刚是我着人拿走了。”宝络说。
“小姐!”鱼书愕然。
厨娘们登时窃窃私语,鱼书回头只一瞪眼,厨娘们闭口,四下散了,开始准备早点,再不敢招惹鱼书。
这丫头可是得理不饶人,难缠的紧。
好在大小姐亲口承认,她们才得以脱嫌,可是大小姐为什么要帮她们,这分明是赛珠小姐拿走的,她们可都看见了,可又有谁敢说出真相?
整整一个晌午,宝络的心情都不曾好转,心里某个地方隐隐发酸,发疼,宝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明明不在意的,可是这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做出一些奇怪举动,譬如说,半夜三更越墙过去西苑探望陈绍,得知陈绍生病,她亲为他熬了姜汤喝,早起,又为他炖了冬瓜荷叶羹,没曾想,在她回去换身衣裳的功夫,她炖的羹已经到了陈绍手中,不过送羹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妹妹赛珠。
宝络很烦。
鱼书素来最懂宝络心思,今儿却也揣摩不透宝络的真正想法,只见宝络拿了套男子衣衫去了屏风后,不多时,一袭男装打扮的宝络长身玉立站在鱼书面前。
“哎哟喂,我的小姐,你怎么又偷穿男人衣裳,使不得,紧了换下来。”
“又不是没穿过,我觉得挺好的。”宝络抖了抖袍脚,折扇轻摇,俨然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
鱼书又是摇头,又是瘪嘴,嘴上只嚷嚷:“使不得,使不得。”
“你这丫头,这阵子母亲看得紧,我都快闷坏了,你还想拘着我不成?”
“鱼书不敢。”
宝络折扇轻抬鱼书下颌,语带诱惑,“想不想跟着公子我去散散心呢?我跟你说呀,这院墙外可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妙得很。”
“想。”鱼书做梦都想出去,可转眼又一想,鱼书还是摇摇头,“可是,咱们都走了,夫人很快就会发现。”
“唔,言之有理。”宝络点头,“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公子我先走一步。”宝络等的就是鱼书这话。
鱼书张口结舌,“小姐,不行呀,夫人要是知道小姐偷跑出去,一定会打断鱼书腿的。”
“那你不会不让夫人知道。”宝络抬脚便向外走。
“小姐,你这样公然出去,夫人很快就会知晓,到那时,到那时......小姐,小姐......”
“你自个儿当心些,我尽量早去早回。”宝络纵身一跃,人已跃出墙头,鱼书眼巴巴看着宝络离去,心里紧张的什么似的,唯有关紧沁芳斋大门,乞求宝络及早回来。
正文 【卫昔】
非是宝络贪玩, 只因她记得月前卫峥约游莲花寺一事, 她既已应承, 自是要履诺。
莲花寺今日有一场诵经盛|会, 寺内香客云|集, 香烟缭绕, 灯烛辉煌, 幡幢五彩飘扬,乐器八音嘹亮,场面之盛, 自不必说。
宝络起了香头,拜了佛像,捐了香油钱, 正待退出大殿, 添福迎上来:“掌公子,你可算来了, 我家公子正|念叨你呢。”
“师兄已经到了么。”乍见卫峥的小跟班添福, 宝络回头四处寻找卫峥身影。
“别找了, 我家公子不在这, 此刻和叔老爷正在知客亭饮茶呢。”添福说。
怪道呢, 原是有客在, 宝络笑道:“你不在师兄身边伺候,跑这躲清闲来了。”
“还不是怕你找不到,公子留我在这等你, 我都等了盏茶功夫。”这哪里像习武之人, 脚程也太慢了,添福左等右等不见人,正打算回去复命,突然就瞧见香客中那抹纤细身影,待近前一看,还真是自家公子心心念念的掌公子。
“既如此,咱们紧了过去,别让客人久待。”
“正是这话。”添福前面小跑引路,宝络徒步多时,腿脚早有些乏了,只怨添福:“别走那么快,回头我跟丢了,看你如何向师兄交代。”
添福只得放慢脚步,说话也实诚:“我家公子倒没什么,关键是叔老爷,那可是京里人人妄想攀附的贵人,向来都是人等他,哪有他等人的道理,掌公子就别再难为小的了。”
宝络被添福神气到不可一世的模样逗笑,只问他:“有多贵,难道还能贵过你家公子去?”
添福说:“那可不,人家身份尊贵着呢。”
两人说着话儿功夫,已然到了知客亭,添福踮起脚,仰脖给亭子间瞅,话说的很没底气:“你自个上去吧,我就不去讨人嫌了。”
“诶?这话怎的说?”宝络不解,往日可都是添福在卫峥身边伺候,今儿倒奇了,宝络想,定是那叔老爷之故。
诚然,添福心有余悸扯了扯宝络袖子,低声说:“一会儿你说话时千万留些神,叔老爷什么都好,唯独脾气不好,你可别触恼了他,这人发起疯来,你是没见过。”太吓人了。
臭脾气的人,宝络见多了,譬如,她前世的养父。
可能上了年纪的人,脾气或多或少都不好。
添福的好心提醒,宝络铭感五内,“唔,这样啊。”谢过添福,宝络提了袍袂拾阶而上。
“师兄久候,实是小弟不是,小弟这厢赔礼了。”宝络抱拳一揖到底。
“阿宝。”卫峥粉面含春,起身相迎:“还以为你不来了。”
“师兄邀约,小弟焉有失约之理,荣幸之至。”眼风不经意扫到卫峥身侧端坐的清雅公子,一袭水墨衣袍,头发用一根银色缎带随意挽着垂在身后,手执一柄棕竹折扇,飘然有凌云气概,真真浊世佳公子也。
这是师兄的叔老爷?也太年轻了吧,她只当是个糟老头子。
卫峥携宝络近前,站到那人面前,介绍道:“阿宝,这位是我十三叔,洛都人氏。”
“十三叔好。”宝络想既是卫峥的叔叔,他和卫峥是同门,称他声十三叔亦不为过,谁知那人重重阖了折扇,语声沉冷:“你叫我什么?”
宝络一愕,卫峥一惊:“十三叔,你别这样,阿宝是我师弟,您能对他客气些么。”
那人冷面冷口:“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犯得着跟他客气。”
“十三叔?”卫峥还待说,那人遂起身,衣袂生风,堪堪与他擦肩而过。
与卫峥熟了,宝络说话自是不避讳,在石杌子上坐了,喝了口茶,看着那人决然离去背影,十分纳罕:“他怎么这样?”
卫峥看着宝络,神情怪异,“他小时候不这样,也就是近几年......,你别往心里去,他人不坏。”卫峥汗颜一笑,回头看见蹿上亭子间的添福,吩咐道:“这里不用伺候,我和阿宝多日未见叙叙旧,你且去十三叔那里好生伺候着。”
“公子——”添福拧了眉头,卫峥挑眉:“怎的,你有话说?”
添福一脸苦闷摇了摇头,最终低低应了声:“是。”
待添福离开,宝络哧的一声笑了,“添福摊上你这主子也是醉了,你明知添福忌惮你那十三叔,你还让添福凑上去找骂。”宝络替添福鸣不平。
卫峥不以为然,“难道他杵这,我就不骂他了?让他斟茶,笨手笨脚,洒了十三叔一身,要不是为了急着见你一面,十三叔早走了。”
这人,面是见着了,却没给她好脸子,何苦来哉。
宝络对卫峥的那位臭脾气十三叔没兴趣,她只关心洛都的奇闻异事,缠着卫峥询问洛都之行可有收获。
卫峥拿她没办法,从怀里掏出一挂东井玉连环,宝络见了喜不自胜,已然一把夺了去,拿在手中把玩,很有些爱不释手的味道,“这玉连环妙极,送给我成么?”
“这个......自然。”自然是十三叔送你的见面礼,卫峥考量再三,愣是没敢说出实情,佛祖,原谅他这善意的谎言吧。
“咦,这是什么?”宝络眼尖,瞥见卫峥衣襟露出的一角红绡,嘴唇上翘,眉眼俱是笑意。
竟然被发现了,卫峥也不隐瞒,“家母四十寿辰将近,这阵子我是忙得脚不沾地,本来要请师傅他老人家,谁知,师傅云游去了,你是我唯一的师弟,今儿我亲下帖子与你,届时你可一定得来。”
“我几时爽过你的约,有好吃好喝的就成。”宝络接过请帖,突然想起件事,“听说怀阳王妃寿诞也临近了呢,整个怀阳城可都在传这事。”
卫峥两眼眯做一缝儿:“莫非你也有收到怀阳王府帖子?”
“我不过寄住掌府罢了,谁会请我?更别说怀阳王府了。”宝络其实也没撒谎,她重生掌上珠身上,可不就是寄住么,保不齐哪天,判官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判官笔只凌空一划拉再将她召回去。
宝络随口的丧气话在卫峥听来,却是另一回事,惊问:“你伯父素日待你不好么?”他们师兄弟算起来也有月余没见了,再见,人显然瘦了一圈,莫不是掌老爷虐待远房侄子?这可要不得,做师兄的不能坐视不理。
“掌府你若实在住不下去,干脆搬来王......与师兄同住,师兄会照顾你一辈子。”
“哎呀,我随口胡诌的话你也信,我伯父对我好着呢,昨儿伯母还说要给我寻门好亲。”抱歉老爹,她也是没法子,谁让老爹当初非让她女扮男装习武来的,这下好了,说了一句谎,需要一百句谎来圆。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师兄保重。”看看天色,宝络拔腿就跑,再待下去,她非露馅不可。
“他真是掌财的侄子?”卫昔换了身鸦青色衣袍,出现在知客亭。
“是的,如假包换,掌公子打小就和世子爷认识了,还同拜在褚师傅门下。”添福刚多了句嘴,发觉卫昔视线扫过来,吓得添福一哆嗦,人跟着跪下了,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王爷恕罪,小的该死,小的不该多嘴。”
“孤的脾气真有那么差劲?”
添福呆愣愣忘了言语,王爷,您的耳力要不要这么好,他已经说的很小声了,还是被王爷听了去,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
“王爷恕罪,小的,小的满嘴跑骆驼,没个把门的,污了王爷名声,您大人大量,饶过小的这一回。”添福叩头不迭。
叫你小子多嘴,该的你。
卫峥虚握拳清咳一声:“咳,十三叔,那玉连环阿宝很是喜欢,收下了,我代他向十三叔说声谢谢。”很巧妙的解了添福的困窘,眼神示意添福为他续杯,添福会意,膝行前来。
“又不是给你的,要你谢我?”卫昔摆摆手,添福得了赦令,一溜烟下了知客亭。
“他知道是我送的?”
卫峥神情略显拘谨,“呃,这中间有些许误会,阿宝以为......”
“以为是你送他的。”
“可能,应该,是这样。”卫峥这样说,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重点是他收了玉连环。”二指擒了茶碗于鼻间轻嗅,似是极为惬意,他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他就是这么实际的人。
他倒没什么,卫峥觉得有些难为情,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啥名来的?”
“啊?”他那人思维转得太快,卫峥实有些跟不上节奏,待明白他问的是谁,忙笑着说:“掌上宝。”
“他家里是否还有个妹妹叫掌上珠?”卫昔轻摇折扇,一脸笃定。
卫峥怔忪:“掌财的嫡女闺名的确唤作掌上珠,十三叔甫来怀阳没几天,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这就对了。”卫昔笑得颇意味深长。
正文 【北褚】
宝络没敢在街头滞留太久, 到东角门时, 已是正午时分, 宝络四下瞅了瞅, 提气跃墙而上, 这些年她武艺没甚长进, 轻功倒是见长。
掌老爷背着手正巧打回廊下经过, 甫抬头,只见一抹蓝影从东墙头嗖的蹿了下来,眨眼间没入竹林, 不见了。
掌老爷手指着斜前方,“刚刚那是?”
咳,一定又是大小姐家里闲不住, 偷溜出去玩了。
裴九打宝络跃上墙头那会儿就看见了, 苦笑摇了摇头,表示他什么也不曾看见, 掌老爷睨他一眼, “你们都纵着她, 早晚惹出祸事来。”
“当初就不该让她习武。”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 偏要学人家飞檐走壁, 这要传出去, 像什么话。
“褚慈炯那个老匹夫骗得老夫好苦。”卫峥在他眼皮子底下多年,他竟是近日才获悉卫峥的真实身份,怀阳王世子。
“我知道你们交情匪浅, 可那家伙实在不是个好鸟。”
裴九依旧不说话, 竟是咧嘴笑了。
“他当初甩手工夫就把你送给了我,你还笑得出来?”
提起褚慈炯,掌老爷就一肚子的火。
犹记得,六年前,他带着男装打扮的宝络初入褚慈炯门下,当时褚慈炯那老东西还百般不乐意,说什么曾经发过毒誓一生只收一个徒弟,那就是卫峥,任掌老爷磨破嘴皮子,褚慈炯就是不为所动。
掌老爷实在给逼急了,夸了海口,“只要褚师傅肯收我的侄儿为徒,我定以千金酬之,咱不差那点钱,褚师傅不是好酒么,就当是徒弟孝敬师傅了。”
褚慈炯听了,手指一下又一下叩着桌面,冲天花板直翻白眼,就是不给个准信儿。
掌老爷只当那老家伙刻意拿乔,于是附带将南明巷的一处宅子也一并许给了他。
孰料,掌老爷话音刚落,褚慈炯拍桌而起,道一声:“好!”
茶杯为他强劲内力震裂做两半,茶汤四溢......
褚慈炯话说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这收徒之事就这么说定了,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正好,峥儿缺个玩伴,我还想着等阵子开门广收徒,亏了老哥哥你今儿来了,你可是给我解决了一宗大难题,咱哥俩可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过,你看我这里穷得叮当响,也没甚好酒,兄弟我以茶代酒,呃,貌似没茶叶了,要不就白水吧,这个管够。”
你这是饮牲口呢,还管够,掌老爷脸色惨白,我的宝贝闺女是来拜师学艺的,不是给你徒弟当玩伴的,掌老爷气得够呛。
褚慈炯的反应完全出乎掌老爷意料之外,掌老爷好半晌都没缓过来。
褚慈炯一旦开了金口,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仍在自说自话,掌老爷深以为他被褚慈炯这老江湖给狠涮了一把。
向来视财如命的掌老爷十分肉疼他那一千金,以及南明巷的那栋宅子,他豁出老脸不要了,只想挽回局势。
“那个,褚师傅,我才刚表达有误,你可能听错了。”
褚慈炯掏了掏耳朵,说:“没错,我听得真真的,你说只要我收了令侄,就酬谢我一千金,还附带送了南明巷的宅子给我做安家之用,是这样没错啊。”回头,褚慈炯冲里间喊:“老裴,刚刚掌老爷说的,你可都记下了。”
门帘掀起,被唤作老裴的裴九拿着一张纸从里间出来,掌老爷直觉事情要糟。
“褚师傅,你这是何意?”
褚慈炯笑道:“怕老哥哥你记性不好,就让老裴做个见证,顺带立了张字据,事先没有跟你打招呼,实在对不住啊,话说咱们乡里乡亲的,老哥哥你也太客气了,出手如此阔绰,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样吧,咱们礼尚往来,你看上我家哪个,尽管拿,我绝无二话。”
掌老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不要你的回馈,我只要收回才刚的话就成,再说了,你家徒四壁,我有啥好图的。
这是没瞧上?
褚慈炯思量半晌,最后目光定在身边抄手而立的裴九,然后持了字据给掌老爷看:“老裴是我多年挚友,他的墨宝一般轻易不视外人,你以为如何?”
“兹有‘广隆行’东家掌财自愿奉上城东南明巷宅邸一栋,财千金......”掌老爷再也看不下去,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闭了眼睛,嘴里只说:“好字,好字。”对其书写内容闭口不提。
他这能是自愿么?掌老爷那个悔恨莫急呀!
“老哥哥慧眼识珠,老裴能算会写,头脑也活,在我这委实屈才,不若我将老裴送你做个账房先生。”
“这?”掌老爷惊得张大了嘴,敢情挚友都是拿来出卖的,说送人就送人,你倒是问过正主的意思没?
裴九亦是一惊,冲着褚慈炯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摆明了不愿意。
“老裴,掌老爷乐善好施,跟着他好过跟我,你就别推脱了,去吧,呵。”
跟着我还辱没了你?你不愿意来,我还不乐意收呢。
掌老爷伸手去夺那纸字据,褚慈炯是谁?又岂会让他轻而易举夺了去,只一抬手,避开了。
掌老爷手指落空,磕在桌上,小指竟被桌上碎瓷划破一道血口子,顿时血流不止,染红了掌心,掌老爷掏了帕子正待擦。
“诶,千万别浪费。”褚慈炯干脆拉过掌老爷糊满鲜血的左手在字据上摁了手印,至此,契约生效。
“你,你,你......”掌老爷惊得一连说了三个你,他是震惊于褚慈炯的强盗行径。
褚慈炯吹了吹那纸契约,笑道:“这东西可是我后半生的福利。”他的后半生全指它了,可不能损坏了,将契约收好,贴身放在衣襟内,还不忘用手拍拍胸脯,笑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掌老爷彻底蔫吧了。
我拼下这点家业容易么,你倒说说,你要那一千金能干嘛使?再说了,那么大一处宅子,你一个人住着不嫌闷得慌么?
褚慈炯似是会读心术,笑得含蓄:“届时师徒三人一起住,就不闷了。”
“啥?”
他有没有听错?
“我不是收了两徒儿么,加起来刚好三个人。”
“不行。”褚慈炯的意思是宝络要跟他一起住?就你这破茅草屋子,一阵风都能刮走。
明白掌老爷在担心什么,褚慈炯说:“酷暑将至,古人云,六腊不搬家,明儿正巧是个黄道吉日,赶早我们就搬到南明巷去,回头老哥哥来的时候也甭太见外,拎两坛陈年老酒,响挂炮竹,鸣个锣啥的,咱简单些,我江湖朋友不多,摆个三五十桌尽够了,乔迁和谢师宴放在一起,能省则省,省得老哥哥你来回跑,这事儿,你交给老裴去办就成了,他办事我放心。”
他这是遇上赖子了!
掌老爷气呼呼冲出门。
篱笆墙下,年方十岁的卫峥正练习倒栽葱,袍子下摆别在裤腰里,两只小手撑地,高举着两条细长腿正满院子追着他那掌上明珠跑。
宝络绕着篱笆墙转圈圈,边跑边笑,回头,看见他,只唤:“爹爹,快看,师兄会倒立行走,好厉害,我也要像师兄那样走路。”
“疯子,疯子。”大疯子教出来的小疯子,掌老爷宁可被人唾弃也不想让女儿拜一个疯子为师,他牵了宝络手,寒声道:“走,跟爹回家。”
“不要,我就喜欢和师傅师兄在一起。”宝络甩开他的手,跑向正迈出门槛的褚慈炯,双膝跪地开始叩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褚慈炯扶起宝络,笑得合不拢嘴:“乖,告诉师傅,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掌上珠,今年刚满九岁。”糟糕,她好像忘了爹爹叮嘱说了大实话,怎么办?宝络回头看向爹爹,扭捏半晌,嚅嚅唤了声:“伯......父。”
褚慈炯笑得颇意味深长,稍作沉吟:“呃,你这名儿好是好,就是太过女气,这样吧,打今儿起,在外行走时你就叫掌上......宝,我的小阿宝。”
“阿宝,阿宝,好哎,我有师妹了。”卫峥欢喜坏了。
褚慈炯及时纠正卫峥:“不可胡说,记住,阿宝是师弟,不是师妹。”
掌老爷闻言,身体一僵,这老小子好利的一双眼,居然看穿了宝络的女儿身份。
可是掌上珠听着分明就是女孩名字好不好,阿宝长得又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卫峥多想阿宝是个师妹,可师傅却说阿宝是师弟,那就权当是师弟吧。
“峥儿记下了。”卫峥点头,拉了宝络手,“走,师兄带你去看我养的小乌龟。”
看着宝络欢喜离去的背影,掌老爷觉得他被女儿彻底无视了,很失落。
褚慈炯看过来,“孩子在我这,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你要实在放心不下,遣两仆婢过来我没意见,老秦要是能来再好不过,届时我们一文一武,反正南明巷的宅子挺宽敞,大家住在一起,于孩子也方便不是。”
嘿,你倒挺会替我打算,话说回来,你怎知道南明巷的宅子挺大?还知道我聘了秦湛为西席。
掌老爷怎么就有种被人给算计了的错觉,回头他可得问问秦湛那老东西,他怎么就给他推荐了这么一号人物?
等等,似乎哪里不对,才刚褚慈炯唤秦湛,老秦,显而易见,这两人是熟识。
秦湛,褚慈炯。
是了,南秦北褚!说的可不正是他二人。
他怎就事先没想到这茬。
从此,一代武林泰斗褚慈炯多了一个关门弟子,这个小徒弟就是“广隆行”东家,掌财的远方侄子,掌上宝。
掌老爷离去时,带走了裴九。
他是个商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褚慈炯既然将裴九送给了他,那么,要怎么使唤都是他的事,任他褚慈炯如何老奸巨猾,也是鞭长莫及。
裴九入掌府做了月余杂役,某日,他帮掌老爷研磨时,不慎打翻砚台,墨汁侵染了一本诗集,被正在埋头对账的掌老爷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这可是前朝著名才子酒公子的墨迹,虽说是拓本,可终归是夫人的心头好,如今让你给毁了,你不是挺能写么,老爷我就罚你天亮前,重抄一份一模一样的给我,要敢抄错一个字,我打断你的狗腿。”
在褚慈炯那里受到的怨气,掌老爷尽数发泄在了裴九身上。
翌日,裴九将誊写好的诗集交给了掌老爷,字,确实是好字,掌老爷到底见多识广,对书法还是懂的,可关键掌老爷对那些诗呀曲呀没多大兴趣,转手就给了夫人荣氏。
荣氏接过一看,喜出望外,这是她见过模仿酒公子笔迹最像的一个,待得知是出于杂役裴九之手,荣氏对裴九更是另眼相看,渐渐发现裴九不但写得一手好字,心算亦是了得,在荣氏的极力举荐下,裴九做了“广隆行”新任账房。
掌老爷后来也曾问过褚慈炯,裴九如此有学问,为何还要将他送人,当时,褚慈炯是怎么回答他的?
是了,褚慈炯是这样说的:“老裴千好万好,可他......是个哑巴。”
哑巴两字犹如一记惊雷兜头劈下,劈的掌老爷险些晕过去,他只当裴九生性不喜言谈,话少,原来竟是个哑巴,他又被褚慈炯给摆了一道。
褚慈炯,算你狠。
正文 【家法】
“老爷, 不好了, 夫人在沁芳斋动怒了, 要对大小姐施以家法。”六福匆匆来报。
裴九闻言, 脚下微动, 拿眼看向有些哭笑不得的自家老爷, 就听掌老爷闲闲的说:“不急, 夫人不会真把宝络怎样的。”顶多也就吓吓她。
“这回是真的,是夫人身边的九珍姐姐让小的来找老爷救大小姐,执杖的是赵总管。”老爷怎就不急呢, 赵总管人称赵三黑,脸黑,手黑, 心也黑, 六福只要想起赵三黑,晚上都会做噩梦。
“怎么会是赵雄年?”这老小子出了名的实诚, 下手黑着呢, 可千万别把他的心肝宝贝儿给打坏了。
“走, 去沁芳斋。”好在这里距离沁芳斋不远, 主仆三人朝着东苑去了。
宝络和往常一样, 越墙进了沁芳斋, 园子里悄无声息的,有些反常,宝络唤:“鱼书。”
没人应。
一股冷气压直逼后脑勺, 宝络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宝络左手执一串糖葫芦, 嗅了嗅,脸上满是笑意,右手推开门:“鱼书,还不快快出来迎接你家公子,瞧公子我给你带什么好吃......”后面的话,在宝络看到严阵以待的荣氏等人时,生生卡在喉咙里。
糟糕,被发现了。
院子正中央,荣氏坐在上首,眼神扫向宝络左手所执之物,吓得宝络忙将手藏于身后,唯唯上前两步,她心虚的唤了声:“母亲。”
鱼书就跪在她边上,宝络脚尖轻轻碰了碰鱼书,想得到些提示,鱼书偷看她一眼,宝络将藏于身后的糖葫芦向她轻晃了晃,鱼书摇摇头,再不看她,规规矩矩跪好,肩膀一抖一抖的,静等荣氏发落。
“母亲,我没有乱跑,也没有撒谎,今日莲花寺祈福盛会,我去给父亲母亲祈福求平安去了。”宝络说的是实情,只是隐去了她有见师兄卫峥一事。
她知道母亲不喜她和卫峥走得太近,尤其及笄后,母亲就再不许她去南明巷了,之后,每次见师傅师兄,宝络都是偷偷摸摸才能成行。
“那知客亭里的两个男人你又作何解释?”荣氏问。
母亲如何知道这般清楚?
“是卫师兄和他十三叔。”宝络据实已告。
“褚师傅不是说卫峥家中人丁单薄,三代单传,他这十三叔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荣氏再问。
“呃,是远亲,好像打洛都来,我们没说上两句话,他就走了。”那人脾气古怪的紧,不好相与,她才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
“听说卫峥还送了你两样东西,是什么?拿来我也好开开眼界。”荣氏向赵雄年家的使了一个眼色。
才刚宝络只当是巧合,荣氏说到这份上,宝络深信,她被人跟踪,并且盯梢了,而她竟然一无所觉。
看就看,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是她手上还拿着糖葫芦,经过刚刚这么一闹,糖化开了,黏在手上难受的很。
赵雄年家的上前来,劈手就要夺她手中糖葫芦,这是给鱼书那丫头的,可不是给你的,宝络到底习过武,手腕轻转,巧妙的避开了。
“跪下,哪个让你站着了。”荣氏怒喝。
宝络唯有双膝委地。
有荣氏撑腰,赵雄年家的再次伸出手,宝络腕上使了力,赵雄年家的冷不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扶着老腰直哼哼。
宝络没忍住哧的一声笑出声来,荣氏拍桌而起,“小孽障,你这是想造反不成,叫赵雄年请家法来。”看来不动家法是不行了。
荣氏这头刚发话,赵雄年家的一溜烟就跑出去了,边跑边喊:“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去叫。”谁也别想跟她抢,今儿非给这无法无天的小丫头点颜色瞧瞧不可,她忍这丫头很久了,才刚这一跌,她的风湿痛似乎又犯了,腰部隐隐作痛。
赵雄年家的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你可真是给我长脸,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荣氏一脸怒其不争,说得宝络面皮上挂不住,低垂了头。
“你去。”荣氏看了眼身后的大丫鬟九珍。
九珍上前接下宝络手上糖葫芦递给冯嬷嬷,又拿帕子替宝络擦了擦手上糖渍。
宝络不情不愿从衣襟内拿出贴身保管的玉连环,以及卫峥给她的请帖,九珍接过,轻呼口气,临转身,小声说:“紧了向夫人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
宝络也想啊,二夫人杨氏在一边煽风点火,“哟,这玉连环貌似不错呢,挺贵的吧,师兄果然最疼师妹。”
荣氏正在研究九珍奉上的玉连环,听了杨氏的话,荣氏横她一眼,我教训女儿,你插的哪门子嘴,这里还没你说话的地方。
若非这贱妇前来告密,说是宝络在莲花寺知客亭与两个男子厮|混,她又岂会如此大阵仗出现在这里,只因她相信自己的女儿不会做出格的事儿,只说,一起去沁芳斋看看便知分晓。
可谁知,一行人来了沁芳斋,宝络果然不在,荣氏丢了面子事小,关键人言可畏,又关系宝络清誉,她即便再护短,也得公事公办。
诚然,杨氏一番话,她那缺心眼子的女儿说了一句令她喷血的话,“师兄从不知道我是女儿身,况且,我每回出去都是着男装,除了裴九叔,连两位师傅都不知道我是女儿家。”呶,就这身行头,她尚未来得及换,就被她们堵个正着,宝络抖抖袍袖,挺了挺胸。
胸前高挺的两团绵软颤巍巍跟着抖了两抖,荣氏容色大变。
“少时年幼,贪玩也就罢了,如今已然及笄,你还这般不知收敛,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荣氏捶胸顿足,显然气的不轻。
宝络后知后觉,待发现自己出门前忘了束胸,就这样着男装出了门,不知道师兄他们可有看到,应该不至于吧,宝络脸上热辣辣的烧了起来。
“女儿下次一定注意。”
“你还想有下次?”荣氏气急。
赵雄年家的一脸横肉扭着水桶腰进来,回道:“夫人,我把我们当家的给找来了。”也不等荣氏发话,赵雄年家的冲门口直喊:“你死人呐,还不紧了滚进来。”
荣氏白了一眼赵雄年家的,那婆娘给她身后一站,只作看不见。
“夫人有事但请吩咐。”赵雄年拿了藤杖进来,所有人皆是一惊,一致看向上首端坐的荣氏。
杜氏素来胆小,见这阵仗,一时嘴快嘀咕出声:“夫人莫不是动真格的?”
荣氏睨她一眼,杜氏抿紧了嘴,再不敢胡乱说话,然而,杨氏却接了她话茬,声音之高,以致在场之人皆听得一清二楚:“夫人说话向来言必行,行必果,说了打,就一定打。”
沈氏微拧了眉头,只看杨氏,她怎么觉得杨氏与以前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这样的场合,她不去劝阻,还火上浇油,她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呀!
“夫人消消气,大小姐到底年轻不知事,还是从轻发落的好。”沈氏上前替宝络求情,杜氏才刚惹得荣氏不快,随声附和:“是啊,打在儿身痛在娘身。”
杜氏的话,惹得荣氏显见红了眼眶。
杨氏喝道:“夫人正在执行家法,妹妹们就别在这添乱了,母亲管教孩子天经地义,你们是没生养过,待你们做了母亲就知道这个中辛酸。”
杨氏一番话连讥带讽,荣氏听了心中怒火直给上蹿升,这个贱妇到底从的什么心思,非要置她的宝络死地不可?
荣氏再次看向宝络,“你只要向我保证,日后再不见卫峥,看在诸位姨娘份上,我今儿就饶你一回。”
“师兄待我如兄长,母亲这不是让女儿为难么。”宝络不依,荣氏深深闭眼,她握紧了圈椅扶手,咬牙吐出四字:“家法伺候。”
“是。”赵雄年拎了藤杖跨步上前,宝络惊看向始终不曾睁眼的荣氏,“母亲果真要打女儿?”
荣氏不说话,别开脸,说了一个字:“打。”
自打重生以来,荣氏待她若明珠,一直宠着,纵着,她还是头回惹荣氏生这么大的气,想来是自己太令荣氏失望。
宝络放弃反抗,哽咽道:“母亲要打便打,女儿绝无二话。”
赵雄年家的第一个窜上来,将宝络摁倒在地,回头直瞪自己男人:“还等什么,夫人的话你敢不听?”
夫人让打,那就打吧,赵雄年只一藤杖下去,痛得宝络差点痛吟出声,可固执如她一直咬牙死挺着。
“赵雄年你个狗|日的,你作死啊!”宝络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了父亲掌老爷狂怒的咆哮声。
正文 【世子】
掌老爷赶到时, 宝络已经挨了赵雄年三藤杖, 把个掌老爷心疼坏了, 顿足捶胸, 抱着晕厥过去的宝络, 哭个不住, “我的肉嗳, 你说你有武艺傍身,为何不用,你这个傻孩子哟。”
自己莫不是做错了事?
赵雄年上前刚唤了声:“老爷。”
掌老爷赤红着眼眶狠狠看过来, 吓得赵雄年一哆嗦。
掌老爷将宝络交给一边哭天抹泪的荣氏,起身,他走向赵雄年, 也不听他解释, 一脚狠踹向赵雄年裆部,把个赵雄年家的吓懵了, 看着自家男人蜷着身子在地上滚做一团。
待反应过来, 赵雄年家的杀猪般的尖叫着跑向自家男人, “当家的, 当家的......”回头, 赵雄年家的冷冷瞪着掌老爷, “夫人下的令,我们有什么错,老爷要下这等狠手。”
“呸”掌老爷一口浓痰吐到赵雄年家的脸上, 大骂赵雄年家的吃里扒外, 顺带的将一众仆妇全骂了个遍。
“夫人执行家法,你们全都是死人呐,也不知道拦一拦,老爷我留你们何用,统统给我卷铺盖滚蛋。”
杜氏,沈氏容色大变,连声唤“老爷。”跪下苦声哀求。
杨氏自知事情闹大,脸色青白,紧咬了嘴唇,把心一横,膝行爬向荣氏,抱着荣氏腿,哭道:“求夫人给咱们说句公道话,咱们以后做牛做马答谢夫人大恩大德。”
还不是你这贱妇惹出来的事,你还有脸?
荣氏别开脸,直哭她那宝贝女儿。
“求夫人开恩,别让老爷赶咱们出去,求夫人了。”沈氏,杜氏亦跪求荣氏。
念在沈杜二人曾向宝络求过情,荣氏闭了闭眼,银牙一错,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此事与他们无干,是我下的命令,要打要罚,老爷做主便是。”
掌老爷气不打一处来,食指点着荣氏面门,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颤着手,连说:“糊涂,糊涂。”
你就不能等我来了再管教么,有你这当娘的么,孩子被你打出好歹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听到众人哭求声,掌老爷就心烦,直骂:“还不紧了去请郎中,都杵这干嘛,统统滚出去。”
一干人等四下散了。
回到蔚藻堂,掌老爷愈加怒不可抑,颤着声道:“你拿我的宝贝儿立威你可有问过我的意思?我在人前给你留足面子,你还想怎么着,虎毒还不食子,你这是要我的老命你知不知道。”
荣氏自打嫁过来,多年来夫妻相敬如宾,几时被丈夫这般指着鼻子吼骂过,默默淌着泪,慢慢地把宝络因何被打,一五一十将事情始末说出来。
“老爷有所不知,宝络今儿擅自离家,和她那师兄在莲花寺被人给撞见了,妾身也是为了宝络的清誉才会出此下策。”
荣氏泣不成声,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焉有不心疼之理,杜氏有句话说对了,打在儿身痛在娘身。
掌老爷听了悲喜交加,直骂:“妇人之见。”冷笑看向荣氏:“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道那卫峥是谁?”
“不就是宝络那师兄。”荣氏拿帕子揩了揩潮湿的眼角。
“除却他是褚慈炯徒弟这层身份,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说出来吓死你。”
老爷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你就直说呗,荣氏痛哭流涕,只不答话,她知道还有后话在等着她。
“卫姓可是我们大胤朝的国姓,在这怀阳城,又有几个卫姓人家,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掌老爷这样说。
荣氏何等聪慧之人,经掌老爷这一点拨,止了哭泣,稍加思索,眼前豁然开朗,“总不会与怀阳王府有关?”
掌老爷点头,道:“卫峥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怀阳王世子。”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可是......”
“别可是了,我也是近几日才知晓。”顿了顿,掌老爷接着说:“比起付鸣镝小小的御前行走,怀阳王世子那可是皇孙,这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多年,他是个什么秉性我比你清楚。”
卢芸的提议,荣氏有和丈夫提起过,掌老爷当时没说反对,但也没同意,荣氏知道,丈夫肯定另有打算,今儿才知道,原来丈夫看好的最佳女婿人选竟是怀阳王世子,可他们商贾之家如何高攀得上。
“你算盘倒打得精,关键世子对宝络有没有那份心思还不知道呢,当初,宝络拜师时,对外只说是远房侄子,如今,侄子变女儿,你要向世人如何交代。”真是悔不当初呀。
“要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在南明巷朝夕相对了五年,况且,世子早就知道宝络是女儿家,碍于师傅教诲,人前拿宝络只当师弟,谁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荣氏一惊,“世子知道宝络是女儿家?”
“应是知道的。”
当初宝络拜师心切,见到褚慈炯自报家门,说得已然很清楚,他记得世子当时就唤宝络作师妹,只是碍于师傅教诲,没有明说罢了。
这些年,世子居然没点破宝络女儿身份,确实够沉得住气。
荣氏突然想起一事,“我觉得世子对咱们宝络八成是有些意思的,且看看这个。”荣氏将那会儿从宝络那里收缴来的玉连环以及请帖递给丈夫。
“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掌老爷毕竟是大胤朝颇具盛名的一等皇商,见多识广,若他所料不差,这便是去岁经他手由瀚海进献给朝廷的东井玉连环。
听说此物世间仅此一件,他还听说皇上最宠的贵妃娘娘对这玉连环爱不释手,向今上讨要多次未果,最后,这玉连环的归处也就不得而知了,或许今上一时高兴赏给了贵妃,也可能今上自己留着了。
如今,这玉连环在怀阳出现,他想,今上九成九是将玉连环赏给了怀阳王。
“世子将它给了咱们宝络,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么。”荣氏会心一笑。
“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好,宝络果然没令我失望。”掌老爷哈哈大笑。
怀阳王子息单薄,就卫峥一棵独苗,有好物件自是留给爱子,宝络又是卫峥欢喜之人,转送宝络,也在情理之中。
“老爷再看看这个。”荣氏将请帖展开,荣氏指给丈夫看,“这是世子亲下的帖子,他的字,我识得。”
荣氏对宝络学业很看重,隔三差五会去南明巷检查,有一次,无意中在宝络的书桌上看到卫峥的一幅题字,荣氏记性好,便记住了。
“这日子与怀阳王妃寿辰正好吻合,关键还在这里。”掌老爷顺着荣氏指尖看过去,“送呈掌上珠贤妹启......”
世子果是知道宝络的女儿身份,这份请帖以及那挂东井玉连环已经表明了一切,世子想借王妃生辰之际带宝络给怀阳王妃相看,说不准,怀阳王妃也早就知道了宝络的存在。
掌老爷夫妇喜上心头,同时又有些担忧,西苑毕竟还住着一个‘讨债鬼’陈绍,那可是宝络的准夫婿,这可如何是好呢?
明白丈夫担忧什么,荣氏在丈夫耳边悄声说了句话,掌老爷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他这样应该不算违背江湖道义吧,他不过是将嫡女换成了庶女,陈绍还是他的女婿。
鱼书来报,“回老爷夫人话,才刚郎中来过了,说是大小姐不碍事,将养三五日便能下榻走动了。”
掌老爷冷瞪荣氏一眼,都是你干的好事。
荣氏悻悻别过脸,她哪里知道这孩子会这般听话,她只道宝络毕竟习过武,那赵雄年奈何她不得,以致拖延到六福搬‘救兵’来,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当赵雄年那一藤杖打下去,差点没心疼死她。遂吩咐鱼书尽心伺候着,日后少不了她的好处。
冯嬷嬷将宝络带回来的糖葫芦给了鱼书,虽说已尽数融化,鱼书却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融化了,小姐待她是真的好,其实,不用荣氏说,鱼书对宝络亦是愈加的上心。
宝络挨打的第二天,掌府来了一位访客,“我乃卫公子亲随陈觉,听闻你家公子抱恙,卫公子特令陈某送来一物,以供公子消遣娱乐。”
陈觉拍拍手,有小厮手拎一物进来,鉴于那物什周遭用罩子严丝合缝遮挡,谁也不知其内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掌老爷不在,荣氏一届女流不便见外客,便由新任总管荣海出面。陈觉任务完成,亦不耽搁,告辞离去。
荣氏从里间踱出来,问道:“可知是何物?”
荣海摇摇头,表示不知。
荣氏绕着那物转了一圈,说:“将罩子打开我瞧瞧。”
荣海依命,待罩子取下的刹那,一个公鸭嗓子突得冒将出来:“憋死我了,谢过,谢过。”
荣海一呆。
荣氏一怔,继而,展颜一笑:“呵,我当是什么宝贝,这东西倒也有趣。”遂吩咐,“给大小姐送过去吧,就说是卫公子着人送来的。”
正文 【招人】
“这畜生果真会吐人话?”宝络侧身趴在榻上, 右手拿了根翎羽饶有兴致逗弄床头悬挂的一只红嘴绿毛鹦鹉。
“那还有假?当时好些人在场, 都听得真真的, 夫人也在, 还被它逗笑了呢。”鱼书说。
“乖鸟儿, 叫声姐姐来听听。”宝络单手支颐, 翘首以待。
鹦鹉不说话, 耷拉着脑袋,脑袋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瞌睡。
我都没睡,你倒先睡了, 偏不让你安生,宝络玩兴大起,拿了翎羽轻轻刮了下它倒钩似的红嘴, 这时鹦鹉扇了扇翅膀, 竟然开口说话了,“别闹。”
“哈, 好玩。”宝络喜出望外, 继续拿翎羽逗弄它, “嗳, 你怎么又睡了呀, 你可真是个懒虫。”
鹦鹉彻底被宝络闹醒, 拍着翅膀一连叫了两声:“懒虫,懒虫。”
宝络捧腹大笑,“说你呢, 笨蛋。”
“笨蛋, 笨蛋。”
宝络笑得肚子疼。
难得见宝络这副开心样子,鱼书坐在窗下描花样,笑道:“卫公子可真有心。”
“那可不,师兄送的东西都是极好的。”
宝络昏睡期间,荣氏将收缴的玉连环以及请帖命九珍送了回来,如今卫峥又送了只鹦鹉给她解闷,宝络喜不自胜,礼物么,谁个不爱,多多益善。
鱼书心道,小姐你也恁抠门了,人家卫公子送了这许多东西与你,你好歹意思一下,也回敬人家个小玩意儿,这叫啥来的,是了,礼尚往来。
鱼书的这些想法,宝络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她不知道该送什么合适。
算了,先不管了,谁叫卫峥是师兄呢。
宝络趴得累了,干脆换了个姿势,双手托腮,巴巴的问道:“鸟儿呀鸟儿,你都会些什么绝活给姐姐我露一手呗。”
“小没良心的,下次见到你,要你好看。”鹦鹉这样说。
宝络一怔,沉了脸,这小东西居然骂人。
“骂谁小没良心的,信不信我打你。”宝络作势扬手。
“十三叔,十三叔。”鹦鹉扑棱棱直抖翅膀。
“喂,我警告你啊,在我面前不许提这个人,听到没?”
鹦鹉扬起翅膀遮住嘴的动作令宝络再次捧腹,她干脆下床,鱼书惊问:“小姐,你这样了还要出去?”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园子溜溜鸟,透透气。”
这倒是可以的,鱼书说:“那可别走远了,回头夫人又不高兴。”
宝络说:“我晓得,不多会儿我就回来了。”
正午的太阳挂在柳树梢头,清风徐来,那柳叶儿伸展着枝丫。
陈绍站在柳荫下,两眼呆呆凝在一涯池水里出神。
柳丝儿随风摇曳,在他眼前绕来绕去,他也化作临风玉树,兀立不动,池水面上一对一对的鸳鸯,游泳自如;岸旁一丛一丛的波斯菊,争红斗绿,开得正艳。
陈绍听赛珠说宝络在莲花寺与男人厮|混以致挨了家法,已经卧床不起,他知道一定不是赛珠说的那般,他想见宝络的念头愈发的浓。
绕过得真轩,过了前面的小径就可直达沁芳斋,可毕竟男女有别,他没敢造次,只到花园的奢靡架下坐了碰碰运气,万一宝络在屋子里闷了,兴许会来园子也不一定。
陈绍兀自站在池边出神。
耳背后一股劲风袭来,飞过一粒石子打在池面上,惊得那一群鸳鸯,张着翅儿,拍着水面,啪啪地飞着四散逃去。
陈绍急回过脸来,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拎了一只鹦鹉的宝络站在不远处。
“宝络。”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他给等着人了。
“陈公子且住。”宝络出声制止陈绍前进的脚步,她可不想再行忤逆之事,荣氏的告诫犹在耳边。
“你身子可大好了?”陈绍这样问。
“赛珠告诉你的?”消息够灵通的,除了赛珠那个多嘴多舌的丫头,还能有谁,宝络再想不到旁人。
“我没别意思,你别误会,我就是有些不放心,想看看你。”
“三藤杖还不至要了我的命去。”只要联想到再不久他状元及第迎娶了赛珠,宝络心里就莫名泛着一股酸意。
宝络侧过身,冷冰冰的话语令陈绍心涩不已,果如赛珠所说,宝络心中没有他是真,如今若再谈及往日情分确实有些可笑。
“叨扰小姐了,我这便走。”陈绍默默作下揖去,转身,离开,身后,宝络喊:“等等。”
“小姐有话但请直言。”陈绍立定,但并未即刻转身,她不想看见他,他不想自取其辱。
“公子心意我已知晓,只是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眼看秋试将近,宝络劝公子莫再以儿女情长为念,求取功名方是正途,待得金榜题名时......”待得他金榜题名之日,父亲应该不会再反对了吧。
羞人的话已然出口,想再收回便难了,宝络惊于自己身体做出的奇怪反应,她分明对他没什么的,本来她冷言冷语就是想绝了他的念头,现在她这样说,恐怕越发理不清了。
宝络粉腮羞得绯红,夺路而走。
“宝络。”陈绍闻言大喜,他就知道她之前对他冷脸,都是装出来的,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待陈绍转身,唯余一抹惊慌失措匆匆逃离的窈窕背影穿梭于花间。
“陈绍定不负小姐所望。”
宝络一语惊醒梦中人,陈绍豁然开朗,大踏步朝着西苑去了。
“有了一个卫师兄还不够,又来抢我的绍哥哥。”看着陈绍轩逸身姿消失在眼帘,赛珠自柳树后方踱出,手指绞着一方帕子,紧咬了嘴唇。
宝络羞于见人,拿被子蒙了头,任谁来,就是不肯移开被子。
“小姐,你这样子会捂出病来的。”
鱼书纳闷了,小姐自打去了一趟园子,回来怎么就脸红成那样,莫不是外头日头太毒,给热着了。
“金榜题名时,金榜题名时。”鹦鹉嘴里吐出的话,令宝络震惊,她一个箭步冲下榻,手点着鹦鹉脑门,“你再嚷嚷一个试试?”
鹦鹉很识相,翅膀掩住嘴,再不敢多言。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但愿鱼书别往多处想。
这小东西可真能耐,鱼书对这鹦鹉也稀奇的很,拿了粟米喂它,“小姐不若给它取个名字吧,这小东西鬼灵精的,挺招人喜欢。”
“就叫招人吧。”宝络说。
“招人,招人,不错呢。”鱼书连连拍手称赞。
至此,有了招人解闷,宝络在深闺静养的日子过得也不那么无聊了。
陈绍在见过宝络当天,掌老爷很快就得了讯息,掌老爷怒气冲冲来到西苑,还未及开口,陈绍当庭一揖,“陈绍正欲前往请见伯父,可巧伯父倒先来了,陈绍惶恐之至。”
掌老爷说:“这段日子‘广隆行’琐事繁多,以致怠慢了贤侄,不知贤侄可住得惯。”
“伯父待陈绍如父如子,是陈绍之幸。”
掌老爷说:“贤侄客气了,但不知贤侄有何事急欲找老夫?”别不是他要旧事重提,掌老爷心中暗思量。
“陈绍来府上多日,多有叨扰,今秋试之期迫近,陈绍苦读诗书多年愿前往一试,特向伯父辞行,还请允准。”
掌老爷不曾想陈绍会说出这番话来,心中一松,笑道:“贤侄有此宏愿,老夫心中甚感欣慰,如此也好,少年郎合该有此大志,以慰吾那贤弟在天之灵。”
转头吩咐荣海,“去和老裴说一声,在账上支一百两纹银赠于陈贤侄路上做盘缠用。”
“伯父厚谊,陈绍心领,只是这盘资,陈绍实受之有愧。”
“贤侄莫再推诿,此乃伯父一点心意,再推拒,伯父可要生气了。”唤住正出门的荣海,掌老爷略一思量,自言自语道:“一百两怕是不够呢,阿海,让老裴从我的私几里再添两百两,去吧。”
荣海领命去了。
陈绍纳头便拜:“伯父大恩,陈绍没齿难忘。”
掌老爷抚着三缕长须,笑道:“贤侄多虑了,但不知,贤侄打算几时前往洛都?”
“此事宜早不宜迟,陈绍即刻动身。”
掌老爷蹙了眉头,“会不会太仓猝了。”
“陈绍想先回河间说与母亲知晓,待安顿好母亲,再另行上京。”
“合当如是,贤侄敏慧仁孝,他日必定高中榜首,老夫在怀阳静等贤侄佳音。”
赛珠晚间从杨氏处得知陈绍辞行的消息,来找陈绍,西苑已然人去楼空。
“走也不和人家说一声,讨厌死了。”思及陈绍,赛珠心中难过,落下泪来,心里恨透了宝络,要不是宝络提出那个破建议,绍哥哥也不会走得这般急。
宝络一连打了两喷嚏,吓得招人双翼掩住耳朵,引得鱼书哧哧笑个不止,“招人,真可爱。”
鱼书蓦地想到件事情,“不知招人是公的还是母的?”
宝络屈指敲了敲鱼书头,“小丫头片子思想一点都不纯洁。”
“哪有,人家就是好奇而已。”鱼书小脸红扑扑的。
宝络说:“这叫牡丹鹦鹉,原为一对,我曾在秦师傅家里见过一回,记得师母说过,雌鸟头型为扁平、圆滑,头要比雄鸟大很多;雄鸟头部略尖,头偏小,就像招人这种背儿头,由此可断定,招人是雄鸟。”
“小姐知道的可真多。”鱼书打心眼里佩服,再细瞧招人,闭目,又开始犯困,鱼书明白了,“怪道招人蔫蔫儿的无精打采,敢情这是一对情侣鹦鹉,少了雌的那只,招人才会整天无精打采,神情委顿。”
鱼书的话引起宝络深思,情侣鹦鹉,亦称爱情鸟,卫峥怎会无端送她一只爱情鸟,难道他发现了她的女儿身份?
正文 【阿宝】
妙禾畔茶楼, 卫昔临窗而坐, 正在烹茶。无咎道长自楼下经过, 观卫昔面相, 大骇, 遂甩拂尘而入, 于卫昔对面坐下。
“大胆。”寒光一闪, 长剑直逼无咎道长咽喉所在,一角,阿宝受到惊吓扑棱棱扇着翅膀, 一脸惊恐状。
“陈觉,退下。”卫昔轻斥。
“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道长, 洛都一别, 咱们又见面了。”再见故人,卫昔此刻心情貌似颇不错, 亲自斟了一碗茶递于无咎道长。
无咎道长叹道:“公子还是不听贫道劝阻来了怀阳。”
卫昔执杯轻啜一口, 笑道:“此处山水之胜, 非洛都所能及, 况, 我对道长卦象上所述的那位有缘人很感兴趣, 故前来碰碰运气。”
无咎道长一对长眉隆起,继而,摇头叹道:“怀阳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 此地不可久留, 贫道言尽于此,但愿公子不悔此行。”知道多说无益,无咎道长起身扬长而去。
“这老道好生没礼貌,说来便来,说走便走。”陈觉对无咎道长的行径很没好感。
卫昔清清浅浅一笑置之,只问:“可知她近来在忙什么?”
以为他问的是卫峥,陈觉大胆揣度,“王妃生辰就在近几日,想是世子被一些琐事给绊住了。”
“三皇嫂生辰用得着你提醒?”这小子活倒回去了。
“公子说的是?”除了世子,陈觉还真想不起旁个来。
瞥见公子指间擒了一粒松仁逗阿宝,陈觉后知后觉终于明白了公子问的是谁,据实回禀:“已经大安了,也是她因祸得福,目下掌财夫妇对她也管得松了,允她自由进出府邸,想来是公子那只鹦鹉的功劳。”探子就是这么回他的,荣氏对那只鹦鹉极喜爱,当时便命人送去沁芳斋与小姐耍玩。
卫昔甩陈觉一记白眼,什么因祸得福,让他说,她就是不长记性,合该受此皮肉之苦。
说起宝络,卫昔想起另一人来,“住在西苑的小子是怎么回事?”
“公子说的可是已经离去的陈绍?举属下所知,陈绍乃是河间人氏,其父,陈实,曾任刑部左侍郎一职,也是当年酒公子一案主审,就在酒公子行刑前一天,酒公子突然被人从死囚室劫走,朝廷缉拿无果,陈实丢了人犯,难辞其咎,遭人弹劾,后被罢黜,听说,已于月前过身了。”
“我问你陈家小子,你说那远作甚?”酒公子与他何干?
“掌上珠还在娘胎时,就与陈绍指腹为婚,听说,当时掌老爷喝多了,此事应该做不得真。”陈觉在提及‘指腹为婚’四字时,卫昔指间茶碗应声而裂,陈觉甚至能感觉到公子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还有呢?”
“陈绍此番来怀阳绝非偶然,掌老爷夫妇对旧事只字未提。”陈实死了,陈家已然没落,掌老爷八成是想悔婚,来个抵死不认账。
陈觉眼尖,瞥见楼下的卫峥二人,“世子他们来了。”
他们......
也包括她?
未及他示意,陈觉拎了阿宝径自去了屏风后方。
“十三叔。”
“你来了。”看见卫峥身后不徐不疾跟着依旧做男装打扮的宝络时,卫昔脸上总算露出一星儿笑痕。
“阿宝别来无恙?”卫昔浅笑起身,越过卫峥,径自牵了宝络手入席,引得卫峥频频侧目,“十三叔今儿心情很好。”
“好心情可不是天天有。”卫昔这样说。
“咳咳。”宝络一惊,这人今儿也恁热情了,奈何还握着她手不放。
“阿宝身子不适?”卫昔一口一个阿宝,叫的宝络心里直觉磕应的不行,人家和你很熟吗?这人前后差距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儿。
“没事,我很好。”宝络拿眼直看卫峥,露出哭一样的求救表情,卫峥笑着递过来一碗茶,帮她解了围,“十三叔烹得一手好茶,阿宝你可得好好尝一尝。”
卫昔松手,宝络腾出手来去接,口里只说:“谢谢师兄。”
引得卫昔不满,“小没良心的,这茶是我烹的,与那小子一点关系也无。”
“如此,多谢卫公子。”若是可以,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宝络不露痕迹的往卫峥那边挪了挪,只想离他远些,坐在他身边,她觉得浑身哪哪都不舒服。
“这里有两个卫公子,不知阿宝谢的是哪个呢?”卫昔轻颦浅笑,只看宝络,回头,他说了一句令卫峥瞪凸了眼珠子的话,“为了方便区分,阿宝可叫我卫昔,抑或昔哥哥也行。”
昔哥哥?
好我的亲亲十三叔嗳,您这不是乱了辈分么,宝络是我师弟,您可是我的叔叔辈儿,咱能换个称呼不?
卫峥凌乱了。
卫昔一番话,惊得宝络一口茶就这样喷了出来,喷了卫峥一头一脸,“对不起师兄,我,我帮你擦。”
宝络持了帕子就待帮卫峥擦,卫昔将帕子夺了去扣于掌心,说话很不客气,“他不缺帕子。”顺带的,将帕子塞进了袖管里。
这人今儿莫不是吃错药了。
“嗯,那个,卫......卫昔,那方帕子是我的,能不能......”能不能还我,你说你一个做长辈的拿人家一大姑娘帕子干嘛使?
“不能。”卫昔答得干脆,他补充:“出门仓猝,忘了带帕子,先借你帕子用两天,回头还你。”
“十三叔,侄儿我有的是帕子,要不要借您使使。”您这不是自掌嘴巴么,才刚还说我不缺帕子使,现在倒好,上手直接抢人家的,他居然不知道十三叔还有这癖好。
“你帕子臭,留着自个儿用吧。”
十三叔,在师弟面前,能给我留些面子不,卫峥弄了个灰头土脸,直给嘴里不停灌茶汤,宝络瞅了卫峥一眼,难得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想笑不能的媚态来。
直耀得卫昔眼花。
屏风处传来异样声息,宝络毕竟习武多年,这点耳力还是有的,“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宝络一个腾跃直冲向屏风后方,将那人揪了出来。
“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宝络抱臂好整以暇看着陈觉。
“陈觉?”卫峥看看陈觉,再看看卫昔,“十三叔,这是怎么一回事?”
“嘿,招人,你怎么在这儿?”宝络看到了陈觉手上拎着的红嘴绿毛鹦鹉。
招人?
卫昔不解,看向同样一脸纳罕的陈觉。
“不,不对,这不是招人,招人是背儿头,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招人的伙伴。”宝络自说自话,“嗨,我代你的伙伴招人向你问好,你叫什么名儿?”
卫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就听卫昔对卫峥说:“紧了把你的鹦鹉带走,我都快被它烦死了。”
“啥?”他的鹦鹉?他哪来的这玩意儿。
陈觉也说:“卫公子您忘了么,那天,公子在街上看见这对牡丹鹦鹉十分喜爱,就买了来,还让陈觉送了同样的一只鹦鹉去了掌公子府,以供掌公子娱乐。”
“有这回事?”卫峥傻眼了。
“我可以作证。”卫昔负着手站出来,俨然一副长者不容置喙的态度。
“是的,那日你是着人送了只鹦鹉与我,我给它取名招人,对了,师兄的这只鹦鹉可有取名儿?”
要送也是添福送,哪里敢劳驾陈觉,卫峥突然有些明白了,定是十三叔那天对宝络态度不好,最后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想示好宝络,于是背着他,并且以他之名送了鹦鹉与宝络。
“公子给它取名作:阿宝。”陈觉说。
卫昔不置可否,一副此事与我无关,卫峥有口难辩,张大了嘴,竟是发声不得。
怎么会是阿宝?
这么说,师兄对她果真有那层意思?
这回轮到宝络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