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燕归来 第一章   八月正午, 炽烈的日光将整个朔京都蒸腾得没有一丝人气, 只有知了还在不嫌热地叫嚷个没完。
  锦亲王府内, 一群仆役婢女正在满头大汗地在院子到处找人, 每个人都是面带惊恐, 连脸上的汗都不敢擦一下。
  王府总管安顺一边大吼着多加人手去找, 一边满心惶恐地祈祷这位小祖宗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肥胖的身子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的,便是他向来喜洁,可眼下的情况却也没有半分心思去关注这些。
  不多时, 就见远远跑过来一个仆役,大喊着:“安总管!王爷找到了!王爷找到了!”
  安顺的一颗心这才落到了实处,见那仆役只是站在, 又忍不住骂道:“小兔崽子, 傻愣着干啥,还不前头带路!”
  那仆役急忙点头哈腰, 领着他往水阁方向走去。
  
  等到安顺到了水阁, 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仆役婢女, 扇扇子的, 递水果的, 另一边, 也是远远地跑过来一群人,打头的一人也是胖乎乎的,安顺一见她, 脸孔就不由得抽了抽。
  围在外头的仆役早有眼见力地让开了一条道, 安顺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跑了进去,就看到水阁的窗户被大大打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靠坐在窗台上,一张初现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漫不经心。
  “哎哟,我的小祖宗,您这身子刚好,可不能这么吹风了,万一是病了,陛下和娘娘又得为您担忧了。”安顺一来就大惊失色。
  那少年正是当今圣上与皇后的幼子,十二岁的锦亲王萧瑀,他微微抬眼看了看安顺,眸中闪过一丝流光,淡淡道:“怎么?本王做什么,难道还要你来教?”
  安顺吓得赶忙跪下:“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周围的仆役婢女也被这一出给吓得够呛,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萧瑀睨了一旁的婢女:“扇子怎么不摇了?”
  那婢女一抖,也吓得跪倒在地。
  萧瑀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朝房间走去。
  安顺擦了擦额角的汗,也赶忙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还没走两步,就看到前头萧瑀又被挡住。
  胖乎乎的有着一张圆白面庞的张奶娘,一见到萧瑀,就开始哭天喊地:“殿下,这大热的天,您怎么也不在房里好好休养着,这在外头要再出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得了!”
  萧瑀眉间一拢,不耐烦道:“在我自己王府里,能出什么事,滚开!”
  张奶娘的哭喊声顿时噎在嗓子眼里,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瑀:“殿下……您这是让我……滚?”
  萧瑀勾起一抹冷笑:“怎么?我说得不够清楚?”说完,也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自顾自带着人离开了。
  张奶娘傻傻地站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萧瑀虽然乖张高傲,但对于这个一手将他带大的奶娘,向来是尊敬有加的,今次怎么会对她这样不客气。
  张奶娘一向仗势欺人又贪婪小气,但因为萧瑀撑腰,连总管安顺都要退避三舍,其余人对她更是敢怒不敢言,但说到底,他们都不过是这王府的奴才,谁又比谁高贵几分,如今王爷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对她不再容忍,她的好日子也就要到头了。
  
  萧瑀懒得管这满府的人怎么想,自顾自地回了房间,安顺恭顺地站在他身前,这位主子自从先前重病醒来,脾气就变得深沉莫测许多,他以往虽然脾气跋扈,但安顺好歹还能摸准脉络,如今却越发谨慎了。
  萧瑀看了眼恭恭敬敬的安顺,淡淡道:“我如今年纪大了,已经不需要奶娘了,打发奶娘一些东西,送她回乡吧!”
  安顺心头震惊,他与张奶娘向来不对付,他虽然是府里管家,但张奶娘仗着奶过王爷,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谁想到这心腹大敌就被王爷这轻轻巧巧一句话给除了去,安顺心中窃喜之余,也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想到这儿,安顺躬了躬身:“老奴这就去办,只是殿下,张奶娘毕竟奶过您几年,这准备东西要用何等呢?”
  萧瑀挑眉看着他,仿若不经心道:“这样的小事你也不知道处理?你这总管是要做到头了吗?还是说,你这是在刺探本王?”
  最后一句话仿佛带着凛冽的风声,安顺心中打算被看穿,顿时骇得双膝一软,连连磕头:“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萧瑀轻笑一声:“出去吧,这些琐事别再来烦我。”
  “是是是。”
  
  等到伺候的人都离开了,萧瑀才表情复杂地看着明显缩水了的手掌,他也不曾想过自己的人生竟然还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本是天之骄子,上辈子却因为妄图争夺皇位,失败后被流放漠北古宁郡,在那里苟延残喘了十一年后,才潦倒致死,没想到一睁开眼竟然回到了小时候。
  萧瑀撑着额头,历经一世,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往事恍如云烟,让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正在这时,安顺隔着门问道:“皇后娘娘着人送了补药,殿下是否要进一些?”
  萧瑀一愣,问道:“母后……母后现在怎么样……”声音竟然是渐渐低落下去。
  门外的安顺愣了愣,谨慎地回答:“近日听闻娘娘身体康健,就是担心殿下的病情。”
  萧瑀这才回过神来,他偏头轻笑了一声,终于有了重生的实感。
  安顺侧耳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半晌没人说话,他正准备让人将端着的补药送回厨房温着,却突然听到房门被猛然打开。
  萧瑀一脚踏了出来:“请旨进宫,去椒房殿。”
  
   第一卷:燕归来 第二章   张奶娘被赶走的事情, 不出半天就传进了皇宫, 姜皇后一边任由宫女替她染指甲, 一边问道:“可知是什么原因?”
  跪在下首的宫女摇摇头:“并没有什么原因, 王爷只是突然吩咐安总管, 如今府里众人还是茫然呢。”
  姜皇后笑了笑:“我儿这次倒是难得果决。”
  那宫女犹豫了一下, 又道:“张奶娘一直不肯离府, 嚷着要见王爷,说是安总管害她……”
  “不过一个奴才。”姜皇后漫不经心道,“既然瑀儿不要她了, 便让她老实点回乡呆着,不然……”
  宫女叩首道:“是,婢子明白了。”
  
  等到那宫女离开, 姜皇后才笑着问旁边的女官:“陶媪, 这件事您怎么看?”
  陶氏也露出笑容:“想来是锦王突然长大了,懂得明辨是非, 这才将身边的小人给赶走了。”
  姜皇后叹了口气:“我的两个儿子, 老大身子孱弱, 老二冲动偏执, 没一个是省心的主, 都是生来讨债的。”
  “这谁不知道, 太子殿下聪慧睿智,锦王殿下亦是良才美质,娘娘这样的福气才是让人羡慕呢。”
  姜皇后本来还在忧心, 听到陶氏这样一说, 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些年多亏陶媪开导我,不然我只怕又要自怨自艾了。”
  陶氏微微一笑:“妾微末之身,若能逗乐娘娘,也算是妾的功德了。”她话语虽卑微,但态度不卑不亢,自然大度。
  姜皇后笑着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又道:“瑀儿如今也大了,是时候要替他订下亲事了,陶媪陪我来看看。”
  
  姜皇后选出了四五个小姑娘,正打算什么时候开一场赏花宴,好好见见这些女孩子,忽然听得人报来“锦亲王求见。”
  她不由得笑着打趣道:“我这儿子,莫不是听得我要替他选妻子,这才巴巴地跑来吧!”
  陶氏轻笑:“如此,只怕是殿下心中有了心仪的姑娘呢!”
  姜皇后掩唇一笑,远远地就见到一个挺拔修长的少年走来,对她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姜皇后拉过他的手,嗔怪道:“什么时候与母后也这样见怪起来?”
  萧瑀垂着眼:“这些礼仪我总归是要遵守的,不然您只怕又要责怪教礼仪的师傅。”
  “瞧瞧,瞧瞧,我的瑀儿真是长大了。”姜皇后笑着对陶氏说道。
  “好了,这礼仪也行了,抬起头来叫母后看看,你先前生病,如今可好全了?”  
  萧瑀这才抬起头,他本就是大病初愈,面色苍白两颊削弱,再加上如今眉目沉静,先前身上那种张扬的气质几乎尽去,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
  姜皇后怔了怔,才将他搂进怀中,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府里没有尽心照料你吗?我让人给你送的补药有没有好好吃,莫不是被那些刁奴给吞了……”姜皇后本欲发怒,却突然被怀中的一点濡湿给震得消了音。
  陶氏见姜皇后脸色不对,立刻带着人告退离开。
  
  按照大周朝祖命,皇子六岁入学就要离开皇宫去外面开府,萧瑀性子历来跳脱,不喜皇宫拘束,姜皇后与这幼子便只能一旬见一次,母子感情并不是十分深厚,但她也知道,萧瑀自尊心极强,自从懂事以来就不曾哭泣,如今竟然在她怀中哭得宛如幼儿,这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吗?
  姜皇后摸着幼子的脊背,心中怒意勃发,口中却温柔道:“娘亲在这里呢,瑀儿有委屈同娘亲说,娘亲必然替你讨回公道。”
  萧瑀呼吸着母亲熟悉的香气,心中酸涩仿佛也随着眼泪要流尽一般,他上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尤其是生他养他的母后,满满的愧疚和悔恨简直要把他淹没。
  他想到上辈子最后一次见他的母后,这个原本应该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却苍老得宛如老妪,如今再见到母后,他才发现自己上辈子竟然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我……我没有受委屈,我只是想……想娘亲了。”萧瑀说的断断续续的,一边在心中鄙视自己在这装嫩,一边又无比怀念这种温暖。
  姜皇后被他这话给弄得哭笑不得,心中却更加柔软,儿子这么大了难得撒娇一回,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又搂紧了萧瑀:“好好好,娘亲知道了,乖孩子,不要哭了……”
  话还没落音,就听见一声洪亮的笑声:“怎么?小七多大了,还在娘亲跟前撒娇呢!”
  萧瑀浑身一僵,姜皇后已经恶狠狠地飞过去一个眼刀,这才万分不舍地让幼子离开怀抱。
  萧瑀低着头,冲来人行了礼:“儿臣见过父皇。”
  周帝长腿一迈,过来狠狠地揉了揉萧瑀的脑袋:“朕的小七向来是流血不流泪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得?”
  萧瑀木着脸答道:“父皇听错了,儿臣是在彩衣娱亲呢!”
  周帝大笑道:“臭小子,你这是欺君之罪啊!”
  萧瑀别开脸,懒得理他,拒不承认自己哭了,历史血的教训告诉他,一旦被他父皇知道这件事,很快整个皇宫和朝堂就都会知道了。
  周帝看逗弄不到小儿子,也颇感无趣道:“你先前提议要去六部学习的事情,朕与众大臣商议过了,觉得可行,不止是你,老二几个朕也打算让他们去试试看,不过既然是你提出来的,朕给你个特权,你想去哪个部?”
  姜皇后听到这个却大吃一惊:“瑀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萧瑀此刻眉角也是一抽,他想起来了,上辈子他受了二皇子和四皇子的怂恿,一时冲动就去找了父皇,而这,正是后来的祸事之源,这辈子他倒也没想着再去夺嫡,伤了父皇母后的心,只是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父皇君无戏言,他也只能想着要如何补救了。
  思及此,萧瑀启唇道:“儿臣想去工部。”
  “恩……恩?”周帝吃惊道,“去工部?你想清楚了?”
  萧瑀点点头:“儿臣想清楚了。”
  周帝有些不解,他分明是知道这个儿子有些野心的,也不打算阻止,哪想得到他竟然给出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周帝这念头只在脑中倏忽而过,面上却毫无变化:“准。”
  萧瑀又道:“儿臣还有一事容禀。”
  “准。”
  “六部是国家基石,儿臣没有半点经验,此番下去也是学习为主,只是我年轻气盛,难免会指手画脚,外行指导内行,诸位大人或许会看在父皇的面上容忍儿臣,但毕竟不美,也辜负了父皇一番苦心,因此儿臣希望父皇下一道圣旨,授以儿臣以最低等的员外郎,如此,也算是给六部官员们吃下一颗定心丸。”
  周帝原本还只是笑呵呵地听着,听到最后才面色凝重道:“你心中的确是这样想的?”
  萧瑀点点头:“是。”
  “你可知道,朕这道圣旨一旦发出去,你便是我大周的一名官员了,便是你吃不了苦头想要后悔,朕也是不许的。”
  “儿臣不会后悔。”
  听着幼子这斩钉截铁的话,周帝露出一点笑意:“先别将大话说得这样早,你能这样想,说实话朕很吃惊但又很欣慰,这说明你是真的想要为朕分忧,朕便答应你,若是有一天你做出了什么成就,该升迁的时候,朕绝对会秉公办理。”
  萧瑀吃惊地抬起头,大周为了防止兄弟阋墙,曾有祖训:一旦确定太子,所有的王爷都不能有实职。周帝此举当真是对这个幼子宠爱非凡了,连皇后都惊慌道:“陛下不可!”
  “有何不可?”周帝反问。
  皇后呐呐道:“这……毕竟是祖训。”
  周帝叹道:“祖训虽说让我皇族一脉免于兄弟阋墙,却也着实毁掉不少英才,我儿既真心想上进,朕为何不给他机会呢,为君当有容人之量,朕深以为然。”
  皇后心中仍有隐忧,但提出这件事的是自己宠爱的小儿子,她也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来:“你这皮小子,竟惹得你父皇为你担了这么重的干系,可要好好做事,不要让你父皇失望。”
  “是,儿臣一定谨慎勤奋,不让父皇母后操心。”
  周帝听到他用了“谨慎勤奋”二字,心中更加满意,也就难得关心一下自家儿子的家务事:“我听说你把你的奶娘送回乡下了?——你年纪大了,本就该如此,堂堂男儿怎能如同小女儿一般腻在奶娘身边。”
  这便是替自家儿子撑腰了,萧瑀也就知道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了,看来他府中钉子还不少,否则他只是将一个奶娘送回乡下,如何会惹得他父皇都来过问。
  萧瑀决心要好好清理自家府中了,却突然听到他母后笑道:“瑀儿这是年纪大了呢,说起来他也十二岁了,该考虑他亲事的问题了。”
  萧瑀身子一僵,一个名字含在嘴边险些就要吐出去,却在最后关头稳住了自己,他低头道:“儿子现在只想好好做事,其余的都不想考虑。”
  说完,他没有等姜皇后反应过来,便自顾自地告退,离开了椒房殿。
  
   第一卷:燕归来 第三章   离开了椒房殿, 萧瑀也没有急着回去, 而是漫无目的地走进了御花园。刚刚姜皇后的一席话, 让他想起了他的王妃沈晏。
  沈晏闺名叫做元娘, 是御史大夫沈灵均唯一的女儿。十六岁嫁给他, 二十六岁时在古宁郡逝世, 她做了十年的锦王妃, 却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 
  想他风光时宠妾灭妻,堂堂锦王正妃被小妾当面难堪,可他落魄时姬妾四散, 只有王妃陪他流放,最后劳累致死。
  其实他上辈子夺嫡失败被流放,心中确实是不怨的,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早就有了觉悟,所以并不后悔, 却唯有沈晏之死, 让他始终无法释怀。
  上辈子死前萧瑀发过誓, 若有来世, 定然要好好补偿沈晏, 宠她护她, 让她无忧无虑地过一生。重活一世,是上天给的机会,他再没有别的念头, 只想早一些见到沈晏, 早一些……拥她入怀。
  
  萧瑀心中正在思索沈灵均如今是在哪里就职,不知不觉就走到御花园中央之时。待他发觉想要离开时,却忽然看到不远处走来的几个人,身子顿时就僵住了。萧瑀几乎是反射性装作没看见转身就跑,却忽然听见对方不急不缓的声音。
  “七弟。”
  萧瑀暗暗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躬身行礼:“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萧珏挑了挑眉,他身后的属官们却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锦亲王的傲慢历来是闻名朝堂的,他上次如此恭敬地向太子行礼,只怕还是三岁时候的事情了。
  萧珏轻咳了一声:“七弟不必多礼。”
  萧瑀站起身来,神情复杂地看着萧珏,这是他的亲兄长,当朝太子殿下,亦是上辈子他的对手,置他于死地之人。陡然见面,萧瑀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萧珏自然不知道萧瑀如此曲折的心路,然而他向来敏锐,虽然萧瑀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但他依旧捕捉到了那一丝惧怕和仇恨,这让他不由得问道:“七弟为何这样看我?”
  萧瑀有些无奈,如今的萧珏不过刚刚弱冠,眉目温和还带着些单薄,尚看不出日后杀伐果断的铁血帝王形象,但这可怕的洞察力却已经初现端倪。
  “我只是……许久未见皇兄了。”他含糊地回答,“皇兄有事先忙,我走了。”
  萧珏笑道:“我的事早就忙完了,既然遇到了七弟,你不妨随我去东宫坐坐。”见萧瑀不太情愿,他又说道,“你不是想进六部?”
  萧瑀一凛,本想撂摊子走人,却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回来:“听皇兄的。”
  属官们自然很有眼力见地纷纷告辞走人,偌大的御花园很快便只剩下兄弟二人与站得远远的宫人们。
  
  于是萧珏很自然地拉过弟弟的手就朝东宫走去,一边好笑地看着他全身僵硬又不敢挣脱,一边说道:“你身子刚好,怎么不在府中好好休息?”
  “我……来见见母后。”
  “你昏睡了这么长时间,母后很是担忧,如今你好了,是该来见见她,让她安心。”萧珏说着便咳了一声。
  萧瑀也干巴巴地开口道:“皇兄……也要保重身子。”
  “我这身子历来如此,无妨。”萧珏将人引入东宫,就看见太子妃领着两个女官站在宫门口,见他们二人一同出现,太子妃柏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接着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萧瑀趁机将手抽了出来,有些不自在地背在身后。  
  萧珏恍若未见,与柏氏说道:“我与七弟去书房,你一会吩咐人送上茶水点心。”
  柏氏点点头:“妾身晓得,只是七弟向来不爱喝茶,我这着人炮制了些茉莉花茶,七弟要试试吗?”
  萧瑀点点头:“麻烦皇嫂了。”
  这下柏氏那点惊讶藏都藏不住了,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道:“不麻烦,不麻烦。”
  
  “七弟,走吧。”
  萧珏径自朝书房走去,萧瑀有些气闷,却也还是跟上了他的步子。
  待到两人走远,柏氏才将忧虑摆在脸上:“锦王今日怎么了?”
  女官执笔嗤笑道:“许是又惹了事,让太子殿下收拾残局呢!”
  “执笔!”
  执笔这才吐了吐舌头,另一名女官研墨遇事成熟一些,便捡了好听的道:“难保不是懂事了呢!”
  “希望如此吧!”柏氏叹了口气。
  
  萧瑀跟着萧珏走到书房,书房装饰得极为简洁大气,书房的一侧还挂着舆图,萧瑀这才想起来,年初时萧珏已经参与军事,他手下的属官也不仅仅只是文官了。
  萧瑀坐在萧珏的对面,脸绷得紧紧的,萧珏本想先和自家兄弟话话家常,见他一脸严肃,也有些好笑:“你如此紧张作甚?都是自家兄弟,我又不能吃了你。”
  萧瑀动了动身子,但表情依旧很严肃。
  萧珏只能遗憾地跳过闲话家常,直接点题:“父皇同我说了你想入六部,我觉得这未尝不是好事,锻炼锻炼你的性子,也好让你早些懂得人情世故。”
  “唔。”
  “既然如此,我便与你分析一下六部形势,户部……”
  “皇兄,我选了去工部。”
  萧珏愣住,反问:“为何?”
  萧瑀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一次,萧珏愣的时间有些久,最后轻声叹息,“七弟倒是真的长大了。”
  萧瑀抿紧了唇。
  萧珏便又说道:“你既已懂事,我便再多说几句——小心二弟和四弟。”见萧瑀要说话,他抬起手掌制止他,“我知道你们关系素来好,可此二人却并非良友,萧玘脑子聪明却不用到正道上,好耍些小手段,萧玧面善心狠又好色荒淫,我实在不想你被他们二人给带坏了。”
  “……”经历了上辈子的萧瑀不得不承认,萧珏说的一点也没错。
  大约见他难得孺子可教,萧珏又多说了些朝堂之事和人情世故,两人竟然是难得的和睦相处。
  待到研墨领人送上茶点,萧瑀竟然主动替萧珏倒了杯茶,见研墨带着震惊退了下去,萧瑀也难得对自家皇兄有了一丝愧疚。
  
  萧瑀喝了一口花茶,上辈子他与萧珏关系极差,也就不曾喝过太子妃誉满朔京的花茶,一口下去果然香溢满口,又吃了个点心,却突然听见萧珏问道:“听说你将你府上的奶娘给送回乡下了?”
  “噗——”萧瑀嘴里的点心差点喷出来,他这府上到底是有多少探子啊喂!
  萧珏无辜地抚了抚袖子:“我只是好心提醒,你那奶娘可不大安分。”
  萧瑀怔住。
  “若是让她在外头乱说话,你这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萧瑀小声嘟囔:“我这名声本就不大好听。”
  萧珏装作没听见,接着说道:“我已经派人去警告她了,既然不想回乡下,我就给她安排更好的去处。”最后几个字他放轻了声音,已然是带了杀意。
  萧瑀愣愣地看着萧珏,萧珏大约担心他对奶娘仍有情分,便解释道:“七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些事不可妇人之仁。”
  萧瑀便垂下头去:“皇兄做主吧!”
  他上辈子怎么会觉得萧珏只是个没什么用的病秧子呢?他的一举一动对方都知晓,自己谋反在他眼中恐怕也不过是一场闹剧吧!
  
  萧瑀迷迷糊糊的在东宫用了茶点,又迷迷糊糊地被留下来用了午饭,才迷迷糊糊地踏上回家的道路。
  等他一离开,便有探子进入了太子的书房。
  萧珏正坐在案后看书,头都没有抬:“说吧!”
  “锦王从醒来后并未去其他地方,只是发落了张奶娘,接着便进了宫,并没发现任何异常。”
  “那他醒来以前呢?”
  “听说每日都是王府总管安顺负责府内事务,服侍锦王的也是惯常贴身伺候的,甚至因为锦王病重,那张奶娘都收敛了许多,王府上下并没有任何异常。”
  萧珏这才蹙眉放下了手中的书:“你将他醒来后的一举一动都详细说来,一个字都不要漏。”
  “是。”那探子说道,“那日锦王醒来时,恰好是婢女为他擦拭身体的时候,据说他猛然坐起身来,一把就将那婢女给推到了一边,安顺赶来后当那婢女服侍不周到打了三十板子给逐了出去,属下救下了她,事后,据她回忆,锦王推开她后,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之后便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直到安顺等人赶来才如梦初醒。”
  萧珏静静地听着,又思索了一刻,才说道:“接着说。”
  “之后几日,锦王一反往常地变得极其安静,脾气也收敛了不少,倒是对府中管束仍旧很松散,属下也怀疑过是否有人易容掉包,但锦王的行为动作和一些小习惯却没有变,因此断定应当是锦王本人。”
  萧珏摇摇头:“这的确是七弟本人,不知他昏迷后发生了什么,竟仿佛多活了一遭,变得懂事不少……”他苦笑着摇摇头,“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那探子又等了一会,才听到萧珏接着说:“他似是变了许多,想来对自己府上也不会如过去那般不经心,你让探子都收敛些,必要时可以表露身份。”
  “是。”
  “此次他意外落水的原因还未查出来吗?”
  “没有,锦王似乎也对此讳莫如深,属下也无法打探出来。”
  “罢了,他既然好了,也不必再刻意去打探。”萧珏顿了顿,“但他此次心性大变,必有不同寻常的原因,你让探子都注意点。”
  “是。”
  “他若要出去见什么人,或有不同寻常的举动,一定要第一时间报告给我。”
  “是。”
  “还有。”萧珏垂下眼眸,“如往常一般,万事以锦王的安危为先。”
   第一卷:燕归来 第四章   萧瑀一大清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今日就是他进入工部的日子, 锦王殿下暗暗给自己打了气。
  安顺服侍着他吃了早餐, 惊讶地发现向来挑食的锦王殿下竟然喝了两大碗粥, 先前因为吃药的缘故, 每日清汤寡水他自然看不出区别, 但一旦解了禁, 他立刻就被自家殿下奔放的食量给吓到了。
  萧瑀冷哼一声,表示任谁被狠狠地饿过之后就自然会治好挑食这么贵族的毛病。
  但安顺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王府管家,很快就安然的接受了, 问道:“殿下,中午想吃些什么?”
  萧瑀重重地放下筷子:“红烧肉!一定要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
  “中饭送到工部来,我就不回来了。”
  “……是……是。”
  
  吃饱喝足的萧瑀一脚踏进工部, 就被这空荡荡的环境给怔住了, 他一把拉住一个经过的员外郎:“人呢?”
  那员外郎一手的资料差点被弄掉,本还想骂人, 看到他的脸才将那个妈字给吞了下去, 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回答:“回……回殿下, 工部各位大人基本都有各自的任务, 是不来坐班的。”
  萧瑀皱起眉头, 环视了一遍四周:“岑尚书呢?也不在?”
  “不在。”
  眼看着萧瑀就要发火, 员外郎一拍脑袋:“下官想起来了,岑尚书说过让您一来就去东城门外找他。”
  “城外?”
  “工部的作坊就在东城郊外的小碧村。”
  萧瑀半信半疑地又重新骑着马穿越了大半个朔京,一出城就看到了十分明显的标志, 隔着很远就看到一座小村庄上袅袅升起的……黑烟。
  
  到了村庄门口, 萧瑀就被两个守门的士兵给拦住了,他忍着怒气将自己的报道信件交给一名士兵,又等了好半天,才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子从那简陋的门中挤出来。
  “见过锦王殿下。”岑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他擦了擦满头的汗,不好意思道,“下官失礼了,望殿下恕罪。”
  萧瑀的眼角抽了抽,勉强说道:“岑大人辛苦了。”他指了指里头,“这是在做什么呢?”
  岑宥笑着道:“是在研究新的冶炼技术,想要做出古书上的百炼刀。”
  萧瑀点了点头,百炼刀之名在后来赤水一战时可是大出风头,只是想不到工部官员竟然如此事必躬亲,莫名让他觉得有些敬佩了。
  岑宥说着就叹了一口气:“殿下也知道,这新技术的研究本就极其耗费人力物力,偏偏户部尚书那个老匹夫还向皇上告状,说工部耗费物资巨大,生生地砍了我们的经费,实在可恨!”岑宥说完,小心地看了眼萧瑀。
  萧瑀不得不附和了一句:“的确可恨!”
  “还是殿下有眼光,这才选择来工部。”岑宥的脸色迅速从义愤填膺变得谄媚,“想来殿下以后定然会在陛下面前替工部美言了,这个经费……”
  “……”
  
  因为萧瑀的到来,岑宥中断了手头的事务,不仅亲自出来迎接,还十分狗腿地询问:“殿下想要与哪位侍郎共事啊?”
  萧瑀便装作不经意道:“我听说你们部里有一位叫做刘衡的大人,学识渊博行事也甚是公正?”
  岑宥的那张老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就笑呵呵道:“刘大人的确鞠躬尽瘁在部里的人缘也非常好,与殿下共事也是他的荣幸,下官现在就叫他回来。”
  “不必了,我的身份也不过是一个员外郎,哪能麻烦上官来见我,应当是我去见他才对。”
  “殿下此举下官佩服。”岑宥敬佩地点点头,“刘大人此刻正在城西的皇庄和户部司农所的同僚在研究改良农具。”
  “农具?!”
  “马上就是秋收,刘大人最近是忙得脚不沾地,向我要了好几次人了,殿下真是急人所急,下官佩服。”
  话都被赶到这个份上了,萧瑀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从随从手里拿过马鞭:“城西是吧?”
  “辛苦殿下了。”
  萧瑀马不停蹄地赶往城西的皇庄,而与此同时,送饭的王府侍从护着一碗红烧肉正从工部朝着城东赶来。
  
  浑然不知的萧瑀迅速赶到了城西,往年春耕时,帝后都要亲耕农桑,萧瑀也跟着来了几回,对皇庄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一次却着实被颠覆了。
  一脚深一脚浅踩在泥地里,萧瑀看了看前头那个吼的脸红脖子粗的白发老头,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问旁边的人:“这就是刘衡刘侍郎?”
  那人爽快地给了个回答:“是啊,刘大人性子急躁不拘小节,但为人却是极好的。”
  萧瑀简直就想捂头回去了,偏偏就在此刻刘衡回过头:“那个谁!你就是岑老头给我添得人吧!这年纪也太小了,多大了,叫什么名啊?”
  萧瑀只能憋屈地回过头:“……萧瑀。”
  刘老头“哦”了一声,张口就道:“小萧啊……”
  话还没说完,底下“呼啦啦”立刻跪下一片。
  刘衡摸着头一脸不解:“都跪我干什么呢?”
  底下有人差点就要扑上来捂着他的嘴了,这可是锦亲王萧瑀,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这老头是要作死啊!
  萧瑀压着火气,咬牙切齿道:“恕尔等无罪。”
  刘老头还在迷糊,就听见萧瑀说:“刘侍郎,你记好了,萧乃国姓,本王乃锦亲王萧瑀……”
  话还没说完,刘老头腿一软,“吧唧”一下栽进了泥里。
  
  好不容易到了午饭时分,萧瑀坐在饭桌旁,用筷子捡着零星的几点肉星,刘衡已经捧着碗大吃起来了。
  萧瑀放下筷子:“刘大人,你们工部日常就是吃这些东西吗?”
  刘衡咬着一块萝卜“嘎吱嘎吱”地嚼着,听他这样说,张口就回答道:“是啊,工部经费紧张,哪里有余钱请厨子,这都是请附近的百姓做的,哪里有什么油水。”
  又是经费……堂堂六部之一什么时候竟然穷到这种地步了!萧瑀只觉得自己真是大开眼界,回去一定要找机会查查工部的经费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勉强吃了几口,萧瑀才试探性地问道:“刘大人性子洒脱,想来知交不少?”
  刘衡嘿嘿一笑:“不是下官自夸,下官人缘的确不错,但若说至交好友,这天下唯有一人。”
  “哦?”萧瑀眼睛一亮。
  “他叫做沈灵均,殿下恐怕没听过他的名字,不过他这人并非池中物,想来日后会叫您大吃一惊的!”
  “沈大人的名声我怎么会不知道!”萧瑀当即就念了一首诗,信心满满地看向刘衡,对方一脸茫然,接到萧瑀的眼神才一个激灵。
  “好诗!殿下真是文采风流!”
  “……”萧瑀的心情十分复杂,“……这是沈大人的作品。”
  说好的至交!说好的唯有一人呢!
  这气氛尴尬地两人都没说话。
  萧瑀默默地有些后悔,其实当初他选工部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据他所知,沈灵均刚正不阿处事公正,和各方势力都无牵扯,唯一交好的,便是工部侍郎刘衡。
  萧瑀本想借着刘衡这条线慢慢与沈灵均搭上话,当然终极目的是要早早见到沈晏,但目前看来,这决定似乎有些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延陵郡,绣床上的沈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伺候的婢女枣儿喜极而泣:“小姐总算是醒了,婢子这就去请老爷过来。”
  “等……等一等。”沈晏捂着额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这是哪儿?”
  “这是小姐闺房啊,因为小姐突然落水,老爷吓得不行,当晚就将您从姑太太府中接回来了。”枣儿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沈晏喘息了几声,又想笑又想哭:“我这是……回来了……回家了?”
  枣儿吓得连忙替她拍着后背顺气:“是啊,小姐这是回家了,小姐别吓婢子啊!”
  沈晏猛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这是哪一年?”
  “是……是雍平十五年。”
  沈晏浑身一松,靠在了枣儿身上,喃喃道:“我……没有死……回到……过去了……”
  枣儿被她的胡言乱语吓得快哭了,正当不知所措之时,闺房的门被人猛然推开。
  沈灵均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元娘你醒了!”
  沈晏怔怔地看着父亲的样子,仿佛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一般,而算起来,她前世也确实很久未见过父亲了,记忆中的父亲似乎要比现在苍老一些,眉目间也充满了忧虑。
  沈灵均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替她把了脉,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好了。”见她眼珠不转地盯着自己,又有些心疼,“本想叫你去姑姑家散心,谁想到竟然遭了这么大的罪……唉……”
  沈晏顿时就掉下泪来,她上辈子吃了那么多苦都能忍住不哭,但再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数不尽的委屈涌上心头,让她只想在父亲的怀中痛哭一场。
  沈灵均不知所措地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他的女儿向来冷静大气从不如一般小姑娘那样娇气,谁知这一哭起来竟然好似要将一生的眼泪都要流干一般。
  待到沈晏哭累了睡过去,沈灵均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被子里,正准备离开,忽然袖子被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沈晏皱着眉头,小手攥着他的袖子,在梦里都是一脸不安。
  沈灵均心疼不已,示意枣儿离开,便坐在床边的绣凳上陪着她,大约是有父亲的气息在一旁,沈晏渐渐松开了眉头,沈灵均放下心正准备离去,却突然听到沈晏的呢喃,给愣住了。
  “爹爹……我好累……爹爹……我好悔……”
  
   第一卷:燕归来 第五章   萧瑀回去后才见到那碗姗姗来迟的红烧肉, 猛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坑了, 想来自己名声不好, 工部不想接收这个麻烦又不好明着得罪他, 只能用这样迂回曲折的方式表达不满, 让他好知难而退。
  想来上辈子他也经历过这种事情, 他当时选择去了兵部, 去的第一天就和里头的校尉打了一架,兵部的人那叫一个脸热心黑,打得不重却让他颜面尽失, 偏偏他性子倔强不肯服输,硬生生地在兵部扎下根来,反而赢得了那些大老粗的另眼相待。
  工部众人的法子太过曲折, 反倒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个问题。
  “一群老鳖精。”萧瑀暗暗发狠, 他都能在兵部留下来,还攻克不了区区一个工部吗?
  然而事实证明, 他还是太、年、轻。
  
  第二天, 萧瑀准时出现在工部, 让工部众人大吃一惊。他们都以为经过昨天的事, 这位娇生惯养的王爷一定不会再来了, 再不济也是和皇帝告状换个地方待着。
  岑宥小心地迎上去:“殿下到的真早, 不知可否用过早膳?”
  萧瑀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向岑宥拱了拱手:“多谢岑大人关心,本王经过昨日之事深深体会到了工部众人的不易, 所以……”他拍了拍手掌, 身后鱼贯而入一列王府奴婢,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食盒。
  岑宥心中顿时有过不好的预感。果然,接着萧瑀便说道:“从今往后,本王的吃食由王府单独料理,不会占用工部一丝一毫的经费。”
  他说着,婢女们纷纷将手中的食盒打开,蝴蝶暇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罗汉大虾、串炸鲜贝、葱爆牛柳、蚝油仔鸡、 鲜蘑菜心、菊花佛手酥、花盏龙眼、沙舟踏翠、香油膳糊肉丁,一道道菜品被整齐地摆在了桌上。
  岑宥预感成真,也明白萧瑀必然是知道昨天他们故意整他的事了,顿时脸色一白:“殿下恕罪,但这……这……”
  萧瑀本也不是为了和工部众人撕破脸皮的,见岑宥服软,他下马威的目的达到,便见好就收,指着那些菜道:“我初来乍到,本想做东请大家吃饭,然同僚们事务繁忙,想来也是没时间赴宴,我也只能出此下策,望诸位见谅。”
  “王爷客气了。”众人皆受宠若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萧瑀笑着看向岑宥:“岑大人,您当为首座,您不入席诸位同僚可都不敢坐呢!请吧!”
  岑宥暗暗地叹了口气,本以为锦亲王不过是个脾气大的小屁孩,谁知道皇家出来的一个都不可小觑。先前一打一消已是将众人弄得又敬又畏,只要稍稍示好,已经足够用来收拢人心,但他又点名了自己的位置,表明不想争权的态度。岑宥本就欠了萧瑀的情,于情于理也没法拒绝,再加上萧瑀表明态度示好明显,他若还端着可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当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
  想通了的岑宥哈哈一笑:“下官闻着这香味都吞口水了,便托王爷的福美餐一顿,王爷请上座。”
  萧瑀不再客气,与岑宥同时入座。
  自此,萧瑀安心地在工部留了下来,本以为自此风平浪静,哪里想得到,苦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工部下辖部门众多,工部又历来是清水衙门,人员少不说还有不少尸位素餐的,真正做事的寥寥无几,所以那一日也并非是岑宥出现在工部作坊也并非是瞒骗萧瑀的,工部还真就缺人到尚书也要做事。
  萧瑀揣着私心跟在刘衡身后,刘老头一开始还战战兢兢,后来也就习惯了,有一次喊人做事对方半点没反应,反倒是萧瑀默默地替他做了,刘老头顿时就惊喜了,胆子越来越大,从此,堂堂王爷地位一落千丈,直接落魄成了跑腿小厮。
  有了刘老头开先例,萧瑀一下成了工部最炙手可热的人,几乎每天都会被安排一堆差事,对方还都是些白胡子老头,让他生气都生不出来,如此大半个月过去以后,他已然将工部各个部门都摸熟了,每日回府虽然累得话都不想说,却从未有过如此充实的日子。
  而堂堂王爷都如此勤奋踏实,一些官员也就不好意思看着王爷在忙自己却闲着,一时之间,整个工部的效率直线提高,原本捉襟见肘的人力一下子就变得宽裕起来。
  周帝有一次想起这事情,担心儿子犯众怒,招来岑宥一问,得到的竟然是好评,让他顿时龙心大慰,顺手就批了工部两倍的经费。
  岑宥喜不自胜,回了工部就将萧瑀一顿大夸,顺口又感慨了一下,工部有很多事都需要外派官员,但由于经费不充足,外派历来都是苦差事,如今总算是有了底气。萧瑀听了不由得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宣室殿中,周帝皱着眉头,一口否决了萧瑀的想法:“不行。”
  萧瑀立刻解释道:“儿臣并非贪玩,只是听刘侍郎说,延陵郡历来是产粮之地,这农具究竟如何,终归还是要用的人才知道,秋收在即,儿臣也是为了实地考察。”
  “等你去了秋收都结束了,你当朕不懂农事?”周帝瞪他一眼。
  萧瑀狡辩道:“儿臣想着,正因为如此,所以新农具的使用才不会影响收成,而且刚刚经历秋收,百姓们才更能体会到新农具的好处啊!”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老实交代,去延陵郡到底要做什么?”
  萧瑀叹了口气:“父皇,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臣闻之有感……”
  “好啊,等你读了万卷书朕再允你去行万里路。”
  “……”
  正当萧瑀黔驴技穷之时,外头小太监禀报道:“太子求见。”
  周帝被他气得头疼,听得这话便道:“让太子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太子萧珏慢慢地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萧瑀,才给皇帝行礼请安。
  “儿臣见父皇似有怒气,不知所为何事?”
  周帝气呼呼地说道:“还不是这不孝子!”
  “七弟,你怎么又惹父皇生气了?”
  这个“又”字用得极其精妙,萧瑀历来闯祸留下的烂摊子都是萧珏料理,先前周帝还难得夸奖了萧瑀,这才几日不见,竟是又故态复萌。
  萧瑀小声道:“我想去延陵郡。”
  萧珏奇道:“你去延陵郡做什么?”
  萧瑀顿时语塞,那些忽悠人的话已经被父皇拆穿,他尚且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若无其事地说一次,只能含含糊糊道:“我就是想出去看看。”
  “那为何是延陵郡?”
  “……”萧瑀又一次语塞,不由得没好气道,“那臣弟该去哪,还请皇兄示下。”
  周帝“嘶”地倒抽一口凉气:“你还如此同你兄长说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萧瑀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有心认错又拉不下脸来,倒是萧珏替他向皇帝认错:“七弟年纪小,心直口快,这也是他的率真之处,父皇请息怒。”
  周帝无奈地吐了口气,没好气地盯着萧瑀:“到底要去做什么,还不老实交代!”
  萧瑀仍旧不肯说实话:“我真的就只是想出去看看,选了延陵郡,不过是因为离家近。”
  “要是真觉得离家近,怎么不老实待在朔京,乱跑什么!”
  萧瑀正想反驳,却突然被萧珏接过了话头:“父皇,儿臣认为,七弟既然想要到外头去看看,倒也不妨让他出去走走,让护卫跟着他,总好过他任性一个人跑出去。”
  周帝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你还敢一个人跑出去!!”
  萧瑀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不敢承认自己的确动过这样的念头。
  周帝看了看两兄弟,最后只能妥协:“随他去!”又嘱咐萧珏,“朕就将这混小子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说完,闹心地挥挥手让他两人下去。
  兄弟二人行礼告退,来到殿外,已经快到八月底了,天也渐渐地凉起来,萧瑀笑嘻嘻地冲着萧珏拱了拱手:“麻烦皇兄了。”
  萧珏看着自家不省心的弟弟,无奈地摇摇头道:“延陵郡虽说与朔京相隔不远,但沿路总有不可预知的风险,我遣一队护卫跟着你,最迟十月底一定要回来。”
  萧瑀不情愿道:“十月也太早了,我还想……”
  “没得商量。”萧珏一句话就打断了他的妄想,“十一月初九是母后的千秋,在此之前你必须给我赶回朔京,若是没做到,你便去太庙抄三个月的经书吧!”
  “皇兄你太狠了!”
  “那你要答应吗?”
  萧瑀叹了口气:“我知道了,答应就是。”
  萧珏又道:“我不管你去延陵郡做什么,但你得记得你的身份,在外行事不可招摇,却也不可怯事堕了皇族身份。”他顿了顿,“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不问,但也望你切记,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定要平安归来。”
  萧瑀抿紧了唇,最后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正在此时,一个穿着铠甲的汉子上前一步,拱手朝他二人行礼,声音浑厚宛如打雷:“属下杭进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锦王殿下。”
  萧珏便对萧瑀说道:“这是东宫缇卫首领千户杭进,此次出行,就由杭千户与你同行。”
  杭进表情没有半点波动:“属下领命。”
  萧瑀睁大了眼睛:“这怎么行!缇卫是太子亲随,怎么能和我一起出去。”
  萧珏笑道:“缇卫中只有杭千户与你一起,其余兵士从我的私兵里调。”
  “可是……”
  “杭千户武功高强又经验丰富,是我的左膀右臂,由他跟着你我才放心。”萧珏又道,“七弟也长大了,温室里只养娇弱的花,是养不出苍天大树的,不管你是不是贪玩,但我都希望此次出门能让你长些见识。” 第一卷:燕归来 第六章   几日之后, 在朔京去往延陵郡的路上, 一队护卫护着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驶来, 正是萧瑀一行人。
  马车内, 萧瑀趴在窗上, 十分不满地看着一旁骑马的杭进:“杭千户, 本王的骑射功夫历来是第一, 你让我待在马车里,是看不起我吗!”
  杭进拱了拱手:“公子,我们此刻是微服出游, 您应当称呼我为杭管事。”
  萧瑀噎了一下:“好吧,杭管事,本……本公子想要骑马!”
  杭进示意了一下左右, 顿时就有二人领命, 快马朝前头去查探信息。过了好一会,直到萧瑀都等得不耐烦了, 杭进才点点头:“公子请上马。”
  萧瑀兴冲冲地爬出马车, 然后脸色刷的落了下来, 忍着怒气对杭进说道:“……这匹母马是怎么回事!”
  杭进从容不迫地回答:“按照公子的身高, 这匹马最为合适, 当然, 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话,与属下同乘也是无妨。”
  萧瑀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不骑了, 回马车!”说完, 一摔帘子就钻进了马车。如果不是皇兄的威胁在前,他又打不过杭进,才不会这样轻易妥协。
  见他进了马车,杭进才十分淡定地吩咐下去:“来人将马牵走,继续赶路。”
  
  延陵郡虽与朔京相连,但气候地貌却与朔京截然不同,萧瑀等人一进入延陵地界,顿时就被眼前大片大片的稻田给吸引了,与朔京凛冽的风不同,延陵的风都要和软一些,丘陵柔和地起伏,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还有金色稻花翻滚出的波浪。
  萧瑀趴在窗子上,看着沿途的景致险些入了迷,忽然听到杭进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公子,前头是千鸟县,我们在此休整一日,补充干粮草料,不知您是否想去城中逛逛?”
  坐马车这几日萧瑀闲得发慌,听到这个消息,也顾不得说话的人就是历来扫兴的杭进,兴奋地坐起来:“当然要去!”然而下了马车,他又狐疑道,“你会这样好心?”
  杭进又道:“千鸟县在延陵郡中算是比较繁华也比较有特色的,游玩过了千鸟县,想来公子也就知道其他郡县的模样。”
  “所以?”
  “所以,接下来赶路的时候,我们恐怕不会在城中过夜了。”
  “杭进!!”
  杭进拱了拱手:“千鸟县离郡府便是连夜行路也尚有三日行程,公子若不想在郡府只待一天就打道回府,恐怕只能如此。”
  萧瑀磨了磨牙:“先前离开朔京的时候我问过你行程,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属下算的是骑马的路程。”
  萧瑀慢慢眯起眼睛:“杭进,你是故意的?”
  杭进立刻跪下来:“属下不敢。”
  “你拿行程糊弄我,又百般阻挠我骑马,无非是不想我有充裕的时间留在宛城,你也能少些麻烦。”萧瑀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也越来越冷,“杭进杭千户,你做的这样明目张胆,是把本王当傻子了?还是你觉得有皇兄做靠山所以有恃无恐,又或者,你是觉得本王和善可欺?”
  哪怕被萧瑀挑明了心思,杭进依然不曾有半点惊慌:“属下不曾有过不敬的心思,请锦王明察。”
  “本王不管你心思如何,但若本王无法及时到达宛城,虽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你大概也别想再做皇兄的左膀右臂了。”萧瑀冷笑道,“出发之前皇兄说了什么本王不想再重复,但一个自作主张到如此地步的护卫,呵……”
  杭进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倒不是因为萧瑀的威胁,而是他忽然想起,之前有传言太子将会组建新军,新军统领就在亲卫中选,他有如此怀疑并非毫无根据,毕竟太子三卫之中比他合适的人选多了去了,为何偏偏是他,又联想近几个月来太子殿下交代了许多事情给他去做……
  萧瑀被杭进的脸色给吓了一跳,他当然没有想得那么深,但当杭进突然朝他行了大礼,陈恳地道歉后,他恍然想起,上辈子大约也是这个时候,皇兄提拔了杭进为镇北军统领,那么此行,莫非对杭进也是考验?
  抓住了这个把柄,萧瑀十分得意,迫不及待地就释放这一整路的憋气,阴阳怪气道:“这大礼本公子可不敢受,谁知道今晚是不是就要夜宿山头,或者行程又要加那么十来天,杭管家你说是不是啊?”
  杭进憋屈地不行,可风水轮流转,前几天他还看不上傲慢又不学无术的锦王,哪想得到今日两人立场翻转,他却被锦王给拿捏了。
  萧瑀也就逞逞口舌之快,发泄完立刻神清气爽:“杭管家,重新安排路线吧!我希望我们能够早日到达宛城。”早日两字被他特地加重了口音。
  杭进憋红了脸:“属下遵命。”
  “启程吧!”萧瑀拍了拍他的坐骑,“好马!”说着轻巧地一跃就上了马,马鞭一挥马儿疾驰而去。
  杭进被其余护卫看得恼羞成怒:“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追!”等到人都跑了,他才从灰尘中一边咳嗽一边牵出萧瑀先前嫌弃的小母马,脸色难看地也追了上去。
  
  等到杭进好不容易进了千鸟县,顺着标记找到萧瑀一行人时,他们已经在酒楼点好了酒席。
  萧瑀独自一人占着一桌,见到杭进的狼狈样,顿时大笑出声。见杭进的脸已经黑如墨了,这才收敛一点,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凳子:“杭管事,过来坐吧!”
  “这不合礼数。”
  “出门在外的,就不要讲究那么多了。”萧瑀招了招手,“快些过来吃,我已经让人去买马了,吃过饭就出发。”
  杭进惊异地看了萧瑀一眼,脸色也渐渐地恢复正常,拱手道:“多谢公子。”他也不再扭捏,直接走过来就坐下了。
  萧瑀见杭进已经被安抚下来,这才招手叫小二过来。
  “客官,请问您有什么事?”
  萧瑀指着楼下台子上拉琴的卖艺人,问道:“可否让他们上来唱支曲儿?”
  那小二便道:“那是自然,您等着,小的给您去叫他们上来。”
  没多久,那卖艺人便带着他的小孙女上了楼,恭敬道:“客人想听什么?”
  萧瑀笑道:“唱个你们拿手的吧!”
  那老人便告罪坐了下来,拉动手中的二胡,那小姑娘不过八九岁的模样,水灵灵的十分可爱,笑起来还有一个甜甜的酒窝,然而她一开口,四周那些吃饭喝酒的声音便都停了下来,先前在楼下离得远,倒不知这小姑娘声音这样好听,宛如黄莺一般清脆宛转,一曲思乡小调竟然还勾起了这些武夫们的眼泪。
  一曲终了,萧瑀带头鼓了鼓掌,从钱袋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那老头,那老人慌得忙忙摇手:“使不得使不得,一首曲子而已,五个铜板足矣。”
  萧瑀直接将银子放在老人手里,笑道:“值不值得是客人说了算的,我觉得这曲子值这个价。”又看了一眼旁边睁大了双眼的小姑娘,“拿了这钱给你家孙女买身新衣裳,再买些吃食。”
  老人老泪纵横,颤抖着身子朝萧瑀连连作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又拉旁边的小姑娘要给萧瑀行礼。
  小姑娘也不怕生,甜甜地笑道:“大哥哥,多谢你啦!”
  萧瑀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我叫灵儿,百灵鸟的灵儿。”
  萧瑀愣住了,好半晌才勉强笑道:“这个名字……很好。”
  “大哥哥,下次你来这儿,灵儿学个新曲子再唱给你听啊~”
  “好……好啊。”
  那老人带着小姑娘离开后,萧瑀还未回过神来。杭进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公子,这小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萧瑀陡然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苦笑着摇摇头:“没有问题。”
  杭进见他不想说,便道:“兄弟们都吃好了,马也喂饱了,公子若是不想再休息,我们便启程了。”
  “好……走吧。”
  
  后面的旅程,萧瑀变得十分沉默,一路上只听见马蹄声,而他的思绪就在这马蹄声中飘回了前世。
  他想起沈晏与他的长女,小名也是叫灵儿,因为母亲不受宠,小小年纪就十分懂事乖巧。他的孩子有很多,嫡出却唯有这一个,然而这样的身份只能让她在庶子女中被欺负,所幸沈晏将她教得很好,既没有变得恶毒偏激也没有软弱可欺。
  他记得有一回,一个庶女将墨泼在了灵儿的裙子上,小姑娘当场没有发作,然而下午礼仪课她穿着这身裙子被师父责骂仪容不整时,却从容不迫地解释道:“我只是衣裙被墨水所污,然而姐姐将墨水泼在我的身上那一刻,她的心也已经被墨水染黑了,衣裙上的墨渍可以洗去,心上的墨又当如何洗呢?”
  后来全家被贬为庶人流放古宁郡时,他的子女个个恨不得与他划清关系,在萧珏发话不罪及家人后,更是恨不得乞讨都要留在京中。而灵儿,在沈晏将她送到外公家后,却偷偷跑出来躲在他们的箱笼中,直到出城后确定不会被送回去才跑出来。
  古宁郡日子清苦,灵儿从小娇生惯养,但却从未叫过一声苦,还时常说笑话逗他们开心。
  可这样机灵又可爱的小姑娘,却在后来死的那样凄惨。灵儿死后,沈晏大病一场,后来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一年也跟着去了。
  重生后,萧瑀一直避免去想上辈子那些痛苦的往事,但见到那个名叫灵儿的小姑娘后,这些记忆就仿佛突然失去了束缚,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回响,让他的心忽然有些不安定——所有的一切,真的会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发展吗? 第一卷:燕归来 第七章   
  就在萧瑀一行人刚刚进入宛城没多久, 便有人神通广大地送上一封请帖。
  “重阳诗会?”杭进忍不住重复一遍。
  萧瑀翻了翻请帖:“说是延陵郡的名士皆会出席, 倒是文雅。”
  杭进却紧皱眉头:“他们怎知殿下会来宛城, 这请帖只怕是有诈。”
  萧瑀却笑道:“你以为这诗会是为我办的?”他指着请帖上白描的菊花, 揶揄道, “太子太傅俞文修前不久告老还乡, 沿途会经过宛城, 我们不过恰逢其会,被捎带上的而已。”
  “就是如此,可殿下才刚刚进入宛城, 他们消息怎会这样灵通?”杭进仍旧想不通。
  萧瑀挑了挑眉,没有说话。杭进猜得没错,若不是有人放出消息, 他绝不会被人发现行踪, 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个机灵人在下头捧着, 这消息放出去也就跟瞎子抛媚眼似的了。
  而这个机灵人叫做宣泽, 正是宛城的县令, 虽然他现在还不太出名, 但两年之后他就会调入京城并火速得到太子萧珏的重用, 并渐渐发挥出他真正的才能。永远能无比准确地揣摩到上位者的心思, 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装傻的时候装傻,宣泽这个名字毁誉参半, 但不得不说他正是以此几乎达到了他不可能的成功。
  萧瑀听过岳父评价宣泽, 只说了两个字——“妙人。”如今与这人隔空打了一场交道,才发觉沈灵均的评价真是恰如其分。
  萧瑀弹了一下那封请帖,嘴角轻轻地勾起。
  
  重阳节当日,萧瑀果然带着杭进早早去菊园赴会。他也没招摇,跟普通人一样默默地找了个位子坐着,除了因为年纪尚小得了几个奇怪的眼神,倒也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毕竟,这场宴会真正的重头戏可是俞文修。
  而就在他进去之后不久,一辆青帷马车停在菊园门口,沈灵均下了马车,又将一个小书童给接了下来,可仔细一看,那小书童粉面桃腮,一笑起来唇边就有一个小酒窝,却正是换了男装随父亲赴会的沈晏。
  沈晏这些年虽然因守孝闲赋在家,可他本身就是当世大文豪,诗词一出哪次不是洛阳纸贵,待遇当然不是萧瑀这样没表露身份的人可比了。几乎是沈灵均刚踏出马车,迎客的门童就高呼:“沈灵均沈先生到了!”
  沈灵均带着沈晏还未走到门口,就见此次的诗会的主人家,宛城县令宣泽已经迎过来了:“沈老弟来了,快往里头请。”
  沈灵均拱了拱手:“宣大人。”
  宣泽也没有特意纠正他过分生疏的称呼,反倒看向他身边的小书童:“这是令嫒吧!果真是灵动可爱,你若是在诗会中呆烦了,伯伯便让你颖姐姐带你去里头姑娘家待的地方去。”
  沈晏扬起笑脸:“多谢宣伯伯,但是不必麻烦颖姐姐了,元娘会乖乖跟在爹爹身边的。”
  沈灵均又朝宣泽拱了拱手,就带着沈晏进去了。
  宣泽招过旁边的小厮,小声问:“锦王来了吗?”
  那小厮点了点头:“来了,刚进去不久。”
  宣泽松了口气:“那就好,你一会看他在哪里,然后引着沈灵均往他身边去坐。”
  小厮得令而去,宣泽眉头微微一蹙,但很快又挂上笑容迎接下一批客人去了。
  
  萧瑀一进来就选了个显眼的位置,过了一会,果然就看见一个小厮引着沈灵均朝他这个方向走来。萧瑀正准备摩拳擦掌给未来岳父留下一个好印象,却突然被他身边那个小书童给吸引了全部目光。
  沈晏并没有注意到萧瑀,她的全副注意都在那个引路的小厮身上,这小厮嘴巴又快又灵活,一路介绍各式的菊花品种还穿插着故事背景,让她听得十分认真。
  待到小厮说道:“两位若想赏花,这个位子是最好不过的了。”
  沈晏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跟着沈灵均落座。察觉一旁投过来的灼热目光,疑惑地侧过头去,却在看到那人之时觉得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倒流回去。
  沈灵均自然也发现了这个肆无忌惮地看着女儿的小子,不悦地用身子拦住沈晏,质问萧瑀:“这位公子,何故如此看着某家书童?”
  萧瑀这才回过神来,见沈灵均已经满面冰霜,只能连忙解释道:“小子仰慕沈先生文采已久,没想到竟然能在此见到心中实在欢喜,又见先生家中书童也如此灵秀,这才一时失态。”
  他身后的杭进简直就要捂额了,他都看出来那书童是女孩子了,锦王这样色眯眯地看着人家,居然还扯出这样拙劣的谎言,真是连做下属的都看不下去了。
  好在萧瑀年纪不大,又天生一张讨人喜欢的好面孔,沈灵均竟也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公子是何方人士?听口音并不像是宛城人。”
  岳父发问,萧瑀只能打起全部精神谨慎作答,务必要留下好印象,他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本想凭着在诗会上和沈灵均打好交情,再进一步登堂入室,看有没有机会与沈晏偶遇,哪想得到不过区区一个诗会,就已经省略掉前头两个步骤了。
  萧瑀怕给沈灵均留下坏印象,接下来便不敢再看沈晏,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沈晏一直低着的头和在身侧紧紧攥住的拳头。
  
  宴会开始后,众人纷纷提笔作诗,更有声音清亮的小童将评选出的佳作一一念出,引得众人叫好,一时之间气氛正酣。
  萧瑀表面上看着是在与众人一同叫好,可心中却是抓耳挠腮坐立不安,好不容易见着沈晏偷偷离席,他也趁着沈灵均没有注意,找了个空挡猫着腰退了下去。
  沈晏的步子很快,但也赶不上后头几乎是在跑的萧瑀,萧瑀好不容易追上沈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走得这么快?”
  沈晏受了惊一般地倒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萧瑀。
  萧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事想找你。”
  沈晏抱着手臂站在一边,防备地看着他。
  萧瑀上前一步就见她后退一步,只能无奈地站住,自我介绍一下缓和气氛:“我叫做萧瑀,你呢?”
  沈晏眉头微皱,没有回答他。
  萧瑀便装作不知道她的身份一般,故意道:“沈先生能带你来诗会,想来你很得他欢心,在下崇拜沈先生日久,只想得到他一两张手稿,不知你可否帮我这个忙?”接下来不管是沈晏答应或是不答应他都有话接,只要聊下去了还怕两人没有交集吗?萧瑀信誓旦旦地想着。
  谁想,沈晏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春思十首》中‘难与故友别’中的故友是谁,《夜宿兰溪》是于何年所写,《三月过龙吟渡》是歌颂哪位英雄,《山中采茶》说的是哪座山?”
  萧瑀:“……”
  “什么都不知道装什么拥趸,让开!”
  “等……等一下。”萧瑀只能徒劳地拦住沈晏,抓狂道,“这种东西谁会关注,你这根本就是刁难吧!”
  沈晏淡定地承认:“是刁难,那你还不让开?”
  “……”她这样坦然,萧瑀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有些无奈,到底是记忆中的沈晏出了差错,还是这才是沈晏从未表露的本性?
  沈晏似乎不想再跟他扯皮,直接问道:“你心机叵测地跟着我,究竟是要做什么?”
  萧瑀无奈地叹口气,他很想说我的目标是你,但怕这样说了,沈晏对他印象更差,只能将刘衡给出卖了。
  沈晏冷笑道:“你不要哄骗我,工部的官员怎么可能是你这样的小孩子,谎话也不说得高明些。”
  萧瑀彻底哑口无言了,见沈晏仍旧是一副戒备很重的样子,不由得无奈地叹口气,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揭露身份的时候,听见沈晏不情不愿道:“好吧,勉强算你说的是真的,但是我爹爹的手稿哪里是这样容易得的……”说着,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惊慌地捂住嘴,然后瞪了一眼萧瑀便跑走了。
  萧瑀呆呆地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那一瞪,上辈子的沈晏大多是隐忍坚强或者是温婉贤惠,哪会有这样娇嗔的样子,倒是新鲜的体验。
  傻笑的萧瑀没有注意到,沈晏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就脸色突变,在与萧瑀的交锋中,沈晏虽然表面全程不动声色,但内心却如惊涛骇浪,她对萧瑀知之甚深,萧瑀少年时脾气暴躁且性子高傲,怎会被她顶撞这么多次都不生气,更别提他居然还说自己和刘衡是好友这么天方夜谭的故事。
  沈晏的脑海中划过一条让她惊惧的猜测,让她几乎不敢细想,但在心底却不由得接受了这个猜测,在最后一次试探萧瑀后,她几乎能够确定了这个结果。
  萧瑀,也是重生的。
  对于沈晏来说,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第一卷:燕归来 第八章   既然此路不通, 萧瑀只能按照原计划曲线救国, 回到诗会上使出浑身解数, 与沈灵均相谈甚欢, 他倒是没胆子再去看沈晏了, 但却总觉得背后凉嗖嗖的。
  待到诗会结束, 沈灵均带着沈晏先一步离去。萧瑀却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 才慢慢朝着内堂走去。那里,宣泽已经备好了茶,恭候大驾。
  萧瑀深知历史, 宣泽此人在太子未登基的时候是妥妥的□□,在太子登基以后就是妥妥的孤臣,如非必要, 他真的不想和这个人沾上关系, 但若想要接近沈灵均,倒真是却他不可。
  他一进门, 宣泽就大礼相迎:“微臣见过锦王殿下。”
  萧瑀“嗯”了一声, “宣大人请起吧。”
  宣泽替他倒了茶, 恭敬地问道:“殿下在诗会可还尽兴?”
  萧瑀装模做样地称赞了一番, 又话头一转:“可是, 本王仍有遗憾。”
  宣泽眉角一动:“不知殿下有何遗憾?”
  “此次诗会俊杰颇多, 本王却不能一一与之相交,实在是太遗憾了。”
  宣泽慢慢地笑起来:“这有何难,宛城俊杰才有十斗, 而一人独占八斗, 殿下认识了这一人,足以弥补遗憾。”说着,也不等萧瑀询问,便主动提出,“此人便是前御史大夫沈灵均,下官便厚颜做这个搭线之人,介绍您与之相交,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萧瑀内心再一次感慨,难怪这宣泽后来会得到皇兄宠信,这实在是太贴心了,当下欣然应道:“那就多谢宣大人了。”
  
  约定了上门拜访的日子,萧瑀便早早做起了准备,不仅是精心挑选上门拜访的礼物,更是再一次熟读沈灵均的全部作品,努力堪比考状元。
  因为有了宣泽居中介绍,又加上萧瑀有意讨好,倒也是宾主尽欢。气氛正热络,萧瑀趁机提出:“正是秋高气爽,在房中待着有什么乐趣,早听闻先生出自名门沈家,那园子必然布置得格外雅致,不知小子可否有幸参观?”
  这话一出,沈灵均的笑容就顿了一下,但还是用微妙的语气同意了。
  待到三人真正进了花园,看着光秃秃的树干还有一地的落叶,还有现场一时冷语的尴尬,萧瑀恨不得回到过去甩自己一巴掌,他怎么就忘了,这父女俩都不喜欢打理园子,前世沈晏院子里的花草永远是他后院中长得最自然奔放的。
  萧瑀有些不知所措,就见沈灵均哈哈大笑:“这宅子只在下和小女二人居住,园子便有些疏于打理,让两位见笑了。”
  宣泽便立刻道:“沈先生这是谦虚了,哪里是疏于打理,分明是有孝在身无心打理,颇有古先贤遗风,下官佩服。”
  萧瑀憋了半天:“的确……古朴雅致。”
  三人在光秃秃的花园走了一圈,萧瑀本想着或许能巧遇来散步或玩耍的沈晏,再不济也能看一下她闺房的模样,可理想是红烧肉,现实却是咯牙的排骨,不仅一无所获,还因为非常不符实际的夸赞让沈灵均赏了他几个无语的白眼。
  
  接下来的几天,萧瑀风雨无阻,每日都去沈灵均府上报道,用尽一切办法巧遇沈晏,却仍旧没能如愿,直到快要离开之时,才偶然听到几个仆从说,沈晏早几日就去了姑姑家。
  萧瑀回忆了一下沈晏的姑姑沈灵素,这个因为善妒而闻名大周的女子,和她那个同样画风清奇的山长丈夫慕行远。浑身抖了一抖,最后只能望山兴叹,满心遗憾的踏上了回程的路。
  在他的记忆中,年后沈灵均就会脱孝回京,沈晏自然也会跟着回去,而在京城他的地盘,他总是能找到机会和沈晏见面的。
  抱着美好愿望回京的萧瑀并不知道,现实很快就会给他重重一击。
  
  回程的路途极其无聊,很快他们就再次经过千鸟县,萧瑀猛然想起他和那个叫做灵儿的小姑娘的约定,便嚷嚷着停车,带着人朝着酒楼走去。
  正是饭点,但接待的小二正好是上次那个,见到他们竟还有印象,招呼着他们朝二楼去。
  萧瑀瞟了一眼台子上打着板的说书人,不由得问道:“那祖孙俩没有再来了吗?”
  那小二就叹了一口气:“这您可就不知道了,他们俩啊,此刻大概已经到了阎王殿上了。”
  萧瑀脸色一变,厉声道:“胡说什么!”
  小二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可不是小的骗您,就在三天前,有人在郊外看见那老头的尸体,听说是山贼干的,他孙女儿多半被山贼带上了山,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啊……”
  “什么山贼这样凶残,县尉竟不管的吗?”萧瑀忍着怒气质问道。
  小二摇摇头:“县尉倒是想管,但就他手下那三两个衙役,哪里打得过武装精良的山贼啊,几次都是无功而返。”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那山贼啊,据说是河盗来的,这几年整治漕运,被逼上了岸,河盗那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无恶不作,哪里是普通山贼可比的啊!”
  萧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小二见了也有些怕:“各位……客官,还要点菜吗?”
  萧瑀怒气冲冲道:“还吃什么!”见杭进等人也是义愤填膺的样子,便道,“杭管家,些许日子没干正事,手可生了?”
  杭进懂他的意思,双眼迸射出杀气,回答道:“公子只管放心!”
  萧瑀眯了眯眼,将一锭银子放进瑟瑟发抖的小二怀里:“去准备些干粮和马草,剩下的就都归你了。”
  小二本被这四溢的杀气给吓得够呛,哪里想得到还有天降好事,顿时精神抖擞:“公子放心,小的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萧瑀勾了勾嘴角,又拿出一锭银子:“这个买你闭嘴,连梦话都不许说。”
  小二立刻抿紧嘴,含含糊糊道:“您放心,小的就是把嘴缝了也绝不说出来。”
  萧瑀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萧瑀一行人便骑着马朝城外去了。
  那山寨是一年前建的,但介于山贼们的穷凶极恶,并没什么人去招惹他们,所以小二也只知道一个大概方位。
  按照军中惯例,杭进立刻派出两人作为斥候前去查探情况,而他们则在原地等候。
  因为这样的噩耗,众人之间的气氛都有些沉重。萧瑀拿着一块干粮出神,杭进见了也有些无奈,却又不知该如何劝导。好在斥候回来得够快,不仅打探到了山寨的具体方位,还带来前方商队被杀的讯息。
  一行人很快到了事发现场,只见一地残肢断臂,惨不忍睹。便是杭进这种见惯死人的也气得破口大骂山贼丧天良。
  萧瑀让人将尸体捡到一边,待回来的时候再行安葬,没多时就听见惊呼:“还有人活着!”
  活着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人发现的时候,他正被一对老夫妇紧紧地护在身下,虽然满面血迹呼吸微弱,却幸运地留下了一条命。
  萧瑀原本就带了随行医官,当即就给他医治,好在他只是腰腹中了一刀,并没有伤到要害,萧瑀便让医官将他带到城里休养,剩下的人则接着向山寨的方向行去。
  见到了这样的人间惨状,所有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哪想到正要出发,那少年却醒了,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大约是想起发生了什么事,脸色先是变得惨白然后便愤怒地红了眼。
  从他的讲述中,萧瑀才知道,这伙山贼极其卑劣,先是用迷药迷倒了众人,这迷药只是让人不能行动,却并不会丧失神智,他们逼迫众人交出值钱的东西,然后再进行屠杀,少年若不是被父母拼死保护,只怕也是这数具亡魂中的一个。
  
  少年知道是萧瑀等人救了他,不顾那医官的劝阻,向萧瑀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恩公要是去剿匪,请带上我,我要手刃那群畜生!”
  萧瑀坐在马上,冷漠地看着他:“不自量力。”
  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这样嘲讽,少年涨红了脸,却仍旧不放弃:“我力气很大!”
  萧瑀没理他:“受了伤就老实去养伤,我们自然会给你报仇。”
  那少年急得直接就将旁边的医官给举了起来,见萧瑀仍旧不为所动,干脆走上前去,将一护卫连人带马直接扛了起来。
  在场众人:“……”
  他涨红着脸:“恩公若不说同意我就不把人放下来。”
  直到萧瑀同意,他才将吓得够呛的一人一马给放下来。
  先是重伤未愈,又干了这样高难度的活,少年的伤口果不其然又挣开了。
  萧瑀皱紧了眉头,他是想尽快上山或许还能救下灵儿,但这少年却出乎意料地倔强,让他一时之间骑虎难下。
  那少年见他皱眉,连忙道:“你答应了我的。”
  萧瑀啧了一声,指着他的伤口对医官道:“给你半个时辰。”
  医官有些为难地看着萧瑀,这伤口定然是要缝合的,没有麻沸散,连军中硬汉都生生痛昏过去,何况一个少年。
  然而真正缝合的时候,那少年却叫人刮目相看,虽说痛得满脸冷汗,但却没有喊一声,等到缝合完毕给他上药时,那医官才惊恐地发现,他竟然将一块石头生生地捏成了粉末。
  杭进早就注意到这个少年了,问道:“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闻言,直直地盯着萧瑀,萧瑀不耐烦地回头:“看什么,休息好了就出发。”
  少年却丝毫不以为杵,大声道:“恩公,我叫做殷羽,我的这条命以后就是恩公的了。”
   第一卷:燕归来 第九章   虽然带着殷羽这个伤员, 但实际上萧瑀等人的速度并不慢, 杭进本想让萧瑀先躲在安全的地方, 毕竟他们不过二十多号人, 面对多一倍还占据地利的敌人, 实在无法有效地保障萧瑀的安全。
  萧瑀功夫的确不差, 奈何年纪实在没有说服力, 最后只能憋屈地和殷羽两人一起躲在了一旁的树林里,等着杭进等人的信号。
  一直等到入夜,才听见山寨的门口传来几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随后便是几声鸟叫。
  萧瑀立刻站起来,和殷羽朝山寨走去。
  
  这山寨背靠悬崖,整个寨子只有一个进出口, 用巨大的石门挡着, 大约是因为占了险地,又或者觉得官府没有能力剿灭他们, 这山贼并没有多大的警惕心, 前面只有几个守门的, 后面的悬崖更是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杭进带人察看了一下, 转身就带人直接从悬崖翻了上来。这都是京中一等一的高手, 而这悬崖虽然高却并不算险峻, 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困难,待到入了夜,悄无声息地就摸进房子里, 卸了膀子给绑起来, 遇到反抗的直接抹了脖子,不过一个时辰,连外头守门的都给解决掉了。
  
  萧瑀站在寨子下头也学了两声鸟叫,很快,一根绳子就落了下来,萧瑀抓着绳子爬上去,又一起把殷羽给拉了上来。
  等到他们进入大厅,那里早已是灯火通明,山贼们被绑在堂下,一个个哭爹喊娘。不多时,杭进押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光头走了进来。
  那光头脸上有一道疤直接从右脸跨到了左脸,更显得他一脸凶相,虽然已成了阶下囚,嘴里却还是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杭进脸一沉,直接卸了他的下巴。
  萧瑀忙问道:“可有救人?”
  杭进回答:“在一间厢房里找到几个女子,但是……”他叹了口气。
  萧瑀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示意杭进接好光头的下巴,问道:“三日前,你是不是见过一对祖孙,你杀了爷爷,却把孙女抢走了,那女孩现在在哪里?”
  那光头“呸”地吐掉口里的血沫,吊儿郎当道:“老子每天杀那么多人,哪里还记得……唔!”
  萧瑀收回拳头,冷冷道:“你还是记得的好。”
  光头舔了舔受伤的嘴角,眼里却突然暴起凶光,直接朝着萧瑀扑过来,杭进猝不及防,只能怒吼道:“小心!”
  然而光头还未近身,就被萧瑀身旁的殷羽一脚踢得倒退出去,直接撞在墙上,当场就把墙给撞出了个大洞。
  现场顿时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殷羽捂着又裂开的伤口,发出愤怒的喘息声。
  杭进上前一摸光头的脖颈,向着萧瑀摇了摇头。
  这一脚就能踢死人的本事,想来若不是那山贼用了迷药,恐怕不等他们过来,就被殷羽一个人给干掉了。
  
  殷羽却仍不解气,冲上去一脚一脚狠狠地踢着光头的尸体,一边踢一边咬着牙道:“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爹爹和娘亲!”
  一声声的骨头断裂声刺激着下头的所有山贼,原本哭爹喊娘的全部闭了嘴,生怕被这个煞神给发现。
  萧瑀虽皱了眉头,却没有阻止殷羽,而是将目光看向下头的山贼:“你们的头儿不记得,你们谁记得?”
  他的目光阴冷,声音还带着杀气,下头的山贼一个个吓得和鹌鹑一样,许久才有一人颤颤悠悠地举起手:“我……我知道。”
  萧瑀便派了两个护卫押着他过去。
  这时,其余护卫已经带着那些被关押的女子走了过来,都是衣衫不整心如死灰的模样,其中一个女子走上前来盈盈下拜:“多谢恩公救我们。”
  萧瑀见她举止得体,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正想问她家住哪里,却见那被救出来的几个女子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纷纷触柱而亡。
  看着脚下多出来的几具尸首,萧瑀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没多久,从后堂传来那山贼呼痛的声音,萧瑀连忙走了几步,就看到两个护卫皆是怒气滔天,一人揪着那山贼的领子往前拖,一人的手里抱着一具小小的身体。
  萧瑀顿时觉得仿佛一盆冰水浇在了心上。
  他仿佛想起那个躺在床上宛如破败的布娃娃的小小身影,想起他疯了一般地冲上去打那群害死他女儿的纨绔,却被人一脚踩在地上,眼前的尘土中,是灵儿的一只小小绣鞋,想起沈晏抱着女儿心如死灰,宛若看陌生人一般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恨极了他的皇兄,却更恨自己。
  可是现在他重生了啊,他没想过谋反,没想过他愚蠢的野心,为何还是救不了他的灵儿!为何他就是阻止不了这人间惨剧!为何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变得了无生气!
  萧瑀木然地走近,有些颤抖地想要碰一碰小姑娘的手,他记得她的手那样冷,他想要碰一碰她的脸,可那脸上满是伤痕。他的灵儿乖巧可爱,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她怎么会是这样的模样。他想要抱抱他的女儿,就像她每次惹娘亲生气了,就会躲到他的怀里来,让他举高高,一边拍着手叫着娘亲打不到,一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才是他记忆中的灵儿,他的灵儿不是那具冰冷的尸体。
  
  萧瑀捂着头,脑海中一会是灵儿笑着喊大哥哥的模样,一会是灵儿叫爹爹时甜甜的声音,这两个身影交错着在他的脑海中旋转着,却渐渐地变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萧瑀头痛欲裂,一时之间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前世被赐流放的萧瑀,还是今生重来一切的萧瑀。
  正在此时,旁边忽然传来杭进的声音:“她没有死,只是昏过去了。”
  这声音让他从过去的幻象中解脱了出来,萧瑀呆呆地看着杭进:“没……死?”
  杭进的脸色却没有好转,他脱下外衣遮住小姑娘全身青紫的瘀痕,然后一脚踹翻了那个山贼,“畜生!”
  此时四处搜索的护卫也很快回来,杭进便道:“将人绑住,晚些时候送到县衙去。”
  殷羽不服气地看着他,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死有余辜,死在法场和死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进只能无奈同他说道:“这些人纵然罪恶滔天,但自有法律惩戒他们,我们若是行使私权,又与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殷羽又急又气,却也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所有山贼以为暂时逃过一劫的时候,萧瑀默不作声地抽出杭进的佩剑,直接刺进那个山贼的胸口,然后冷冷的看着杭进:“本王说都杀了!”
  “可是……”
  “杭进,你要抗命吗?”
  杭进皱着眉头,想要说些什么,殷羽已经直接上前,一脚结果了一个。
  杭进:“……”
  殷羽见他们都没动静,不由得回过头:“你们怎么不动手?不杀了还留着过年吗?”
  杭进无奈地叹口气,向着四周的护卫队点点头。
  一声声刀刺入身体和山贼们的惨叫响起,曾经为祸整个千鸟县的山寨在火光中渐渐化为飞灰。
  
  此时,在千鸟县的一家客栈中,医官将灵儿的手放回被子里,转过身就被面前沉着脸的锦王给吓了一跳。
  “灵儿怎么样?”萧瑀问。
  医官叹了口气:“她这三日来未进水米,又……”那个词他没有说出口,只能骂一声畜生,才接着道,“她现在身子极其虚弱,但好在已经缓过来,接下来只要静养些时日便可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
  “那些畜生给她下了哑药,虽然属下已尽力医治,但还是太晚了,日后恐怕无法再说话了。”
  说完这句话,医官便觉得萧瑀身上散发着冷气,咽了一口口水:“属下出去煎药了。”便赶紧逃了出去。
  等到房间安静下来,萧瑀才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仍在昏迷的灵儿。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甜甜的笑和酒窝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紧紧皱着的眉头。
  萧瑀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湿湿的,伸手摸到满脸的泪水,他却浑然不觉。
  自重生以来,他所想到的都是好的方面,却从未想过坏的结局,灵儿出事与其说让他自责,倒不如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他很怕这只是一场梦幻泡影,他很怕自己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仍旧是冰冷的房间和旁边妻子女儿冰冷的牌位。
  萧瑀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养尊处优,除了练箭留下的几个茧子,其他的手指没有半分瑕疵,这不是前世那双做粗活而变得苍老粗糙的手,他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萧瑀了,他能改变一切的悲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确信,他并非是在做梦而已。
  就在此刻,灵儿的眼睫动了动,发出一声低低的□□,萧瑀才猛然回过神来,紧张地注视着慢慢清醒的灵儿。
  灵儿张开眼时还有些茫然,还未等萧瑀说话,她就脸色大变,慌忙躲在了墙角,将自己蜷成了小小的一团,一边发着抖一边呜呜呜地叫着。
  萧瑀的手僵在原处,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许久才柔声开口:“灵儿,你还记得我吗?”
  灵儿捂着耳朵拼命地摇着头。
  萧瑀也不靠近她,仍旧轻声道:“那些伤害你的人都死了,灵儿不用害怕了,爹……哥哥带你回家。”
  大约是那个“家”字触动了灵儿,她顿了顿,才从胳膊中小心地抬起头,但那双眼睛里仍旧盛满了惧怕。
  萧瑀伸出一只手,却并不朝她靠近,只是说道:“灵儿日后就做我的妹子吧!哥哥养着你一生一世,让你一世平安喜乐。”
  萧瑀陈恳地看着灵儿的眼睛,看到那里头的惧怕渐渐褪去,许久许久,一只冰冷的手慢慢地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这一抹冰凉,是他两世的救赎。
  
   第一卷:燕归来 第十章   回到朔京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赶上姜皇后的千秋。然而宴会上的锦王满面尘土, 人也变得沉默了很多, 倒是让不少人侧目。
  宴后, 萧瑀来到椒房殿, 向着周帝和姜皇后深深下拜:“不孝子迟归, 望父皇母后恕罪。”
  姜皇后心疼儿子, 赶紧让左右将他扶起来。
  周帝却问道:“这次出门你可有什么收获。”
  萧瑀便将这一路上的见闻说了出来,对于沈灵均的消息避重就轻,但仍被周帝听出了一丝端倪, 而姜皇后则在他说起那群山贼的时候气得不轻,又心疼儿子这一路受的苦,连声道:“如此祸害, 怎配活在世上!”
  周帝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管一旁义愤填膺的妻子,直接问萧瑀:“那你想如何做呢?”
  萧瑀还沉浸在愤怒中, 闻言便道:“儿臣恨不得领兵荡平这些贼窝, 好让百姓得享清平!”
  “领兵?”周帝摇了摇头, “小七, 朕明白你的心情, 但朝政不是儿戏, 你当初的话可还记得?”
  萧瑀不甘地咬了咬唇:“儿臣……记得。”
  “你可后悔选了工部?”
  萧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摇头:“不曾后悔。”
  周帝满意地点点头:“朕还是那句话,你若只是想当个太平王爷, 只要不过分朕都由着你, 但你若想进入朝政,你便是朕的臣子,君臣之间,没有父子。”说完了严厉的话,他又和蔼地看着自己的幼子,“但是这次,朕愿意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你可以再选一次。”
  萧瑀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想起上辈子,他的父皇也是这样和蔼地看着他,哪怕他的选择让他失望,可他依旧对他说“小七,朕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
  可惜,直到他驾崩,萧瑀也没有用上那次机会。
  萧瑀闭了闭眼睛,沙哑着嗓子道:“父皇,小七不后悔。”
  
  和椒房殿一样,东宫此刻也正在说着同样的事,萧珏捏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几乎是恨声道:“这些河盗真是死有余辜!”
  但很快他和周帝一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七弟的做法也着实欠妥。”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问道,“夜鸢,你觉得杭进真的能够当此大任吗?”
  厚重的帷幔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能让殿下全心信任又有此能力的,除了杭进还有谁?”
  “赭卫首领楚臣沣呢?”
  夜鸢沉默良久,才道:“他不如杭进。”
  “我本来也觉得杭进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却有些迟疑。”
  “杭进行事的确有些莽撞冒失,对于一个统帅来说是缺点,可也还没严重到致命。”
  “其实我还有一个人选。”萧珏说,“你觉得锦王如何?”
  这一次夜鸢沉默地更久:“殿下,不可。”
  “为何不可?”
  “锦王或许是将才,但不是政客。”
  听了夜鸢的话,萧珏也沉默了,他对夜鸢道:“你不觉得锦王自从上次落水后就心性大变?”
  “可他依旧是锦王。”夜鸢顿了顿,“哪怕大梦三十年,有些东西不会变。”
  萧珏苦笑着摇摇头:“夜鸢,若你不是墨卫首领,这个位子原本应该是你的。”
  “若属下不是墨卫首领,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夜鸢!”
  “殿下恕罪。”
  萧珏按了按额头:“我知道你不忿我让你去七弟府上,然而整个朔京,再没有哪里比锦王府更安全了。”
  这一次夜鸢却再也没有回答。
  萧珏抬眼看了看帷幔后消失的影子,叹息一声,随即又低头看着奏章上被红笔圈出来的那个名字。
  “沈灵均……”
  
  雍平十五年很快就过去了,年后沈灵均脱孝回京,本以为自己复职应当不会这样快,谁知回京第二天便收到吏部关于他复职的函。
  沈灵均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函,他绝不相信他守孝这三年,朔京官员们的办事效率就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后还是在吏部的同年给了他一个线索。
  “太子?”
  沈晏也是一惊,她倒是怀疑过萧瑀,却没想到竟然会有太子的手笔。
  沈灵均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太子为何会记得他这个从未打过交道的官员,但他生性洒脱,想不通就不想了,倒是沈晏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回到房中,沈晏挥退了侍女,站在书桌旁半晌,才提笔写下:雍平十六年初,父复职,任御史大夫。
  写完后,她有些怔怔地看着这一行字。在她的记忆里,雍平十六年父亲回到朔京后,足足等了半年之久才复职,而且从回京直到她嫁给萧瑀这一段时间之内,父亲都没有和太子打过任何交道,这让她实在想不明白,太子为何会插手一个御史大夫的任职。
  沈晏也猜测太子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是重生的,但很快就打消了这种念头,但不管怎么样,沈灵均这个名字已经引起了太子的注意,这都不是好消息。
  沈晏眉间深深的忧虑,她从书架底下拿出一个箱子,然后打开锁,从里头拿出一叠写了字的纸,最上面那一张写的就是——雍平十五年重阳,锦王瑀至宛城。
  这里头都是她重生以后,发生了和记忆里不同的事情,她一件件纪录下来的,因为时间久远,有些记忆已经不甚清晰,但这两件事她却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沈晏将这里头的纸张都拿出来,一张一张仔细地看过,然后扔进炭盆里,火光映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渐渐地变成了坚定。
  
  萧瑀不知道,因为这一趟本不该有的外出生生毁掉了杭进的晋升之路,他也不知道,就在刚刚,沈晏也做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因为现在的他还满心沉浸在,媳妇和他如今在同一个朔京见面的机会会越来越多的美梦中,然而很快,晴天霹雳就下来了。
  “什么?!”萧瑀不可置信大喊。
  岑宥仍然笑得一脸憨厚:“这也是陛下的旨意。”
  萧瑀看着那身绿色的官服,脸色都变了,他指了指自己:“本王之前一直穿着便服啊!”
  “那是因为您尚未正式入职。”岑宥指了指一旁托盘里的工部腰牌和官帽,“年后才正式履职,这都是匠人们连夜赶制出来的。”
  萧瑀觉得自己脸都要绿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父皇面前为何要逞强呢,现在说后悔了还来得及吗?
  “各位王爷皆已进入各部,并非只有殿下一人。”岑宥贴心地送上一个好消息。
  萧瑀想到下次与各位兄长见面,大家都是一身绿,虽然心塞但也意外有种莫名的喜感。
  他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官服:“本王想换个颜色。”
  “此乃礼部所定,无法更改。”
  萧瑀叹了口气,只能无奈接受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坑到了一票兄弟的,要出丑大家一起,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接着,岑宥又道:“而且根据安排,殿下可能马上就要与在下共事了。”
  “什么?!”
  “臣觉得您似乎对于兵器一类更有兴趣,向陛下陈述以后,陛下也同意了。”岑宥笑呵呵道,“望日后臣与殿下能合作愉快。”
  
  等到岑宥离开以后,萧瑀才面有菜色地消化着这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正在这时,安顺进来说道:“殿下,门外有一位姓沈的御史大夫前来拜访。”
  萧瑀顿时精神了:“快快快请!”
  安顺忙道:“老奴已经让这位大人在会客厅稍坐片刻。”一边擦了擦冷汗,庆幸自己没有在那位大人面前摆王府管家的谱。
  萧瑀迅速地换了衣服来到会客厅,一进门就向沈灵均行晚辈礼:“先生来了朔京,本该是小子前往拜访,怎叫先生亲自上门,实在惭愧。”
  沈灵均倒还好,一旁的安顺又有点晕,赶紧扶住了柱子。
  沈灵均也回了一礼:“殿下言重了,在下也没想到当时在宛城的小友竟然是锦亲王,多有得罪。”
  两人寒暄完,萧瑀便道:“不知先生上门可有要事?”
  沈灵均少见地犹豫了一下。
  “什么事先生但说无妨。”
  “不知殿下可读完了《论语》?”
  “?”萧瑀愣了一下,但还是老实回答:“已经学完了《孝经》,四书还未开始学习。”
  沈灵均皱起眉头,喃喃道:“这,有点慢啊……”
  “……”萧瑀略有羞愧,这已经不是有点慢,而是太慢了。
  “不知殿下可有每日习字的帖子,能给在下一观吗?”
  这次不等萧瑀示意,安顺已经朝着书房跑去,不一会就抱了一叠纸过来,萧瑀忐忑地看着沈灵均皱着眉头一张一张地翻过去,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这是我很久以前写的……”
  沈灵均叹了口气:“虽然违背君子承诺,但在下真的有些后悔了。”
  萧瑀的心中顿时有过不好的预感:“先生何出此言?”
  沈灵均讶异道:“太子殿下请臣做殿下的老师,殿下竟然不知道吗?”
  “我……”萧瑀刚想说话,就听见安顺又跑了进来,附在萧瑀耳边说道,“禀殿下,太子殿下传话,他为您请了御史大夫沈灵均为老师,望您好好学习,不要再把老师……气走了……”
  萧瑀和沈灵均面面相觑,皆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