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谈判
岭南雪( 顾小茜)
北京,某高校校长办公室。
“听说你回家过年了,父母都还好吧?”郑岭南一身黑色的工作装,戴着无框冰色眼镜,反射出淡蓝色的光,将颜雪上下打量一番。虽说只是廉价的绒布套头衫,配上牛仔短外套和简单的牛仔裤,依旧无碍她含苞待放的青春靓丽。合该是的,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之时。
“都好,谢谢老师关心。”颜雪很诚恳地道谢,被他盯着瞧得有点发窘,磕磕巴巴地问道,“老师找我有、有事吗?”
老师?郑岭南微微挑眉,对于颜雪的这个称呼很有点纳闷。两年前颜雪报了他办的电脑培训班,结业不久两人就结婚了,而后又在他的指点下颜雪专升本进了这所外语学院。他确实做过一段时间她的老师,但事实上他是她的丈夫。
“今天找你来,是想你搬去和我住。”见颜雪抬眼瞧他,郑岭南不动声色地问道,“我和杨丹的事情,你不会介意吧?呵呵,在某种程度上,她和你很像,她比你活泼一些,不过没你可爱。”
可爱?呵呵,这赞美让颜雪有点受宠若惊了。她长相一般,顶多算得上清秀,性子笨拙,和可爱真是一点都不搭嘎的。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颜雪虽说与男性交往的经验很少,但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这么说话,定然是有所求的。
在他来找她之前,颜雪已经通过学校的BBS,了解一些他和杨丹的绯闻。绯闻转载于京城还算有些名气的报纸。
记者的遣词虽不算过分,但对一些东西说得不清不楚,很隐讳地映射了两人的暗昧关系。值得庆幸的是,郑岭南的婚史与情史虽被扒了个底儿朝天,并没有提及自己的大名。虽然报纸上提及了郑岭南现任妻子Y女士,特征也有几分与自己相似。只要没提名字,她自然不会对号入座,更不会满世界的宣扬。
对于记者的结论,颜雪很不以为然的,她与郑岭南已经离婚三个多月了,以她对郑岭南的浅显认知,他应该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再次步入婚姻的殿堂的。那么,杨丹自然算不上是外遇,两人是在正常不过的男女朋友关系。至于以高干子弟的身份玩弄女性,她真心没觉得,单身男女自由恋爱,同居而处,并不犯法吧。也或许他另外还有女朋友吧,记得以前他也是常常夜不归宿的。
有一次,还有个女人打电话到家里来,莫名其妙地冲她发了一通火。当天,他回来,指挥她收拾行李,就匆匆离去,也没交代去哪里。不过,当时他们那样的关系,也是没必要交代的。她并不是他的谁,而他是她人生的贵人。
其实,也难怪的,郑岭南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呢。据说他是姜家长孙,与前妻离婚前,人称姜大少的。至于后来为何随了母姓,报纸上说得很清楚,他的前妻背着他与人私通,累及家族名声,继而被逐出了姜家。报纸上还推测,这件事情与之前被他抛弃的前前未婚妻有关系。
真是好一桩权贵豪门恩怨官司啊。而如今,颜雪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答应了郑岭南的要求,那么她就要和这桩官司缠绕不清了。
颜雪很不想,不过她为人处事的原则却促使她必须答应郑岭南的要求,只因为这个男人曾经在她最困窘、最无助的时候给过她关怀。就算那关怀并未完全出自真心,也并非完全无私,甚至后来她也此回报一二,但是她依旧心存感激。也或许这个男人知道她有恩必报的性子,才这么傲慢地提出同居的要求,却不考虑她的立场。
听完郑岭南的来意,颜雪微微皱眉,想想杨丹,那个只有几面之缘,青春靓丽,纯洁可爱的女孩。她曾亲耳听过她称呼郑岭南为大叔,说是从韩剧中学的,是亲爱的意思。是与不是,颜雪并不晓得,她一直很忙,为着温饱,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很多精彩的东西。
热呼呼的称呼犹在耳边,如今他们已经要分道扬镳,而自己却要充当坏人角色。颜雪不是不计较,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强有力的拒绝。颜雪垂首凝眉,好半晌,才低声问:“我们这样不应该吧?杨丹怎么办?不是说有孩子了吗?”
见她眼底浅浅的温柔褪去,沉着脸,郑岭南知道自己的话刺伤了这个姑娘。他不自知地微露几分讥诮,嘴唇微掀,淡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离婚,盖章的时候被老爷子压下了。你应该也知道我这样的家庭是不允许有离婚的丑闻的,更何况我已经有过一次了。呵呵,你应该有看过报道吧。杨丹会到国外待产,孩子如果你喜欢可以养在身边。”
有丝毫血性的人都会对郑岭南这般说辞,很是生气吧,可是颜雪并没有。她知道他应该是早打算好了的,就像当初两人离婚时,对于相处了快一年的她,没有丝毫客气,将她丢在马路上扬长而去也就罢了,更是一晚都不愿意收留。
“这么跟你说吧,就算你对我没有感情,可也必须相处好。我上次婚姻的结束,已经有人说三到四了。我这样的家庭,不光离婚是丑闻,就算你我分居被人知道了,也会被有心人大肆宣扬,会影响公司和我的形象,更何况家里还有从政的。”郑岭南见颜雪犹豫不决,晓得她一向低调,不爱出风头的性子,忍不住出言威胁,“搬来和我住吧,免得到时候记者找到你,就不好了。”
“但愿我不后悔今天的决定。”颜雪点了点头,却忍不住提醒自己郑岭南是个怎样的人。当时可以那么冷绝地甩开自己,如今有这样处理与杨丹的关系,连孩子都可以用交换的方式说出来。可想而知,哪一天自己不被需要的时候,他会如何对待她已一点也不难想象。
但是,此时她真的无力拒绝,曾经得过他的恩惠,如今她也有现实的考虑。与他结婚一直都不曾和家人提起,如真是闹得沸沸扬扬,她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得到颜雪肯定的答复,郑岭南有种释然的感觉,微微松口气。他就知道这个姑娘是个心软的,就算当时离婚的时候,他那般不绅士。他知道她不会计较,只因为曾经他有所图地为她遮风挡雨。
不过他也能感受得到她的勉强和不安,似乎并不享受自己表现出对她和其他女人的不同。事实上,这与众不同中并没太多真心,他的感情,自来只归属一个女人。
两人谈的差不多的时候,颜雪期期艾艾地表述了自己要求:“我不想现在的生活有太多改变,更不想被媒体关注。我……我一直没跟家里人说我们结婚的事情,我想继续瞒下去。还有,我们住在一起,就跟……跟以前一样,像……像伙伴,像朋友,那样子相互扶持……就当时搭伙过日子,我只能尽量做到一个妻子的本分。就跟以前一样,洗衣做饭都可以,再多的,我没能力负担的。这一点,希望老师能够明白。”
颜雪对婚姻和情感不再有任何的期盼,她纯粹出于报恩的心态,会努力尽到妻子的责任。除此之外,她只是颜雪,并不是郑太太,或者姜太太。
一年多的相处,颜雪留给郑岭南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木讷、迟钝。不过,他私心觉得这个姑娘或许在装傻,如今这番话似乎印证了他这个观点。
其实,郑岭南一直很奇怪,颜雪当时接受他求婚时,到底是出于怎样一种情感呢?难道连一丝的爱慕和好感都没有吗?抛却他的家世,就他自己本身,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被人称作是“成熟稳重,风度翩翩”,可为何这个丫头总是这样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地对他呢?
郑岭南微微眯起眼睛,茶色的眸子泛起冰碴,声无波澜地道:“杨丹只是一个存在,就算她不在了,还可能有其他人,不会因为你的到来而有丝毫的改变。你能明白这一点,再好不过了。”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恼羞了,只是颜雪不知道。与性一事,郑岭南并不十分热衷,他似乎有轻微的洁癖,不过并不妨碍他的男子雄风。抛却他并不讨厌颜雪这一点,就妻子而言,颜雪真的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好人选。除了家世和学历低点,她为人低调沉默,做事勤恳。颜雪或许不如祖母那么贤惠,但一定是保有传统美德的年轻妻子。他这样的家庭,作为媳妇儿,谨言慎行是首要的。而且爷爷也发话了“咱们这样的家庭,你那样的情况,找个本分实在的人,是你的福气”。
结束谈话时,郑岭南要求颜雪去一趟祖宅,说是爷爷想见她。
颜雪有些猝不及防,愣愣地望着郑岭南。“今天吗?一定要去吗?”
“是的。”郑岭南俯视着南雪,让她有种不得不就范的压迫感,“爷爷很喜欢你这样的人。”
但是你看不起啊,颜雪心中如是说,只觉得自己好像答应了一件永久无法解脱事情,前途堪忧。
正文 第二章 祖宅
两人上车,郑岭南载颜雪去了他的住处。这里并不是他们之前的家,而是一栋保全设施完好的公寓,装修很精致。
帮忙的阿姨迎出来,招呼道:“先生回来了。”
郑岭南点了点头,回头看了颜雪一眼,对阿姨道:“麻烦给她打扮一下,今天要回。”
郑岭南早已为她准备好了衣服,是一套样式简单大方的裙装,外套是米白色的,称得她脸色更是白里透红。袖口三颗银色的金属扣,应该是纯银做的,质感很好。及膝的米色短裙从后面开岔,穿在颜雪的身上显得端庄而又不失妩媚,尤其是腿显得修长性感。三寸坡跟的小巧皮鞋,打理好头发,以往羞涩木讷的颜雪,竟也有了几分别样的美好。
颜雪被佣人打理好送出来的时候,郑岭南忍不住如此想,真是人靠衣装。尽管颜雪的神情有几分狼狈几分不安,可一双眼睛黑亮澄净。这也是郑岭南一直相信,颜雪确实是个干净纯粹的女孩子。
目光从颜雪那宛如天鹅般的白皙颀长的脖颈上移开,郑岭南咳嗽一声道:“走吧。”
与来时乘坐的车不同,郑岭南换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款式看上去很稳重。颜雪对车并不了解,只晓得车内柔软却不过分奢华,椅背靠着很舒服。郑岭南开的车速一般快,很是平稳,时而与颜雪交谈几句,多半是见姜家长辈要注意的事情。
姜老太太已经去世两年了,姜老爷子身体还算健朗,住在,由大伯父和大伯母照顾。姜老爷子守旧,重规矩,人却是很和善的。见到了要恭恭敬敬地称呼,当然其他长辈一样也需要恭敬的。她与郑岭南的事情,无须多说,郑岭南会出面的。现在由大伯,父亲那一辈的长男来管理修缮,等老爷子百年之后,就要交到郑岭南手上。郑岭南的意思,他以后会成为姜家下一任类似族长的人物,而颜雪就是族长夫人。这种颇为怪异的、过时了好多年的称呼和名号,让颜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新中国吗?怎么跟电视剧里解放前一样啊。族长夫人,这头衔太重了,她可不行。待她反应过来,瞪着眼睛,不可思议道:“老师,你吓唬我的吧?”
闻言,郑岭南微微扯了扯嘴角,转而问颜雪的学业。颜雪是专升本,读的本科,是2年制的,她明年毕业。她虽说很笨,不过学的是她稍微擅长的语言。报志愿的时候,本来想随大流学英语的,郑岭南替她拿了主意,如今学的是法语。他说小语种,以后会比较吃香,找工作好找一些。
车子上了高速,又下了交流道,很快转进一处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建筑前停了下来。房子古旧,却没有破败的气息,因为砖瓦还有新近被修缮的痕迹。门口还有两尊大石狮子,门是旧式的,就是电视剧中演的那种,前面还有吊环。
郑岭南上前拉了拉门环,等了一下才有人来应门,是个穿着中山装的长者,精神矍铄,颜雪估计他不过五十来岁。郑岭南没给颜雪反应的机会,伸手拉住她,边往里走边介绍道,“小雪,这是邱伯伯,在我们家快五十年了,是爷爷的警卫员。”
颜雪知道郑岭南家世不错,没想到排场这么大,还有人专门开门,简直跟旧社会的地主差不多的。如是想着,颜雪有些胆怯,她可没做好进这样家庭的准备。颜雪一紧张,说话就有点结巴,“邱伯伯好,我,我是颜雪。”说着还打了一个嗝,颜雪觉得丢死人了,小脸倏地红到了脖颈处。
郑岭南瞥她一眼,跟邱伯伯解释道,“新媳妇上门,有点紧张”,随后又安慰颜雪,“别这么紧张,放松点。”
颜雪紧紧握住郑岭南的手,苦着一张脸,偷瞧郑岭南,似乎哀求他,让她就此退缩。这丫头一向是脾气拧巴,遇到事情爱闷着,今天这样子略带撒娇的表情,很让郑岭南受用,竟觉得精神无比振奋。
邱伯伯见两人这般互动,笑了笑,领头在前,“大家都在堂屋等着你们呢,跟我来吧。”
颜雪偷偷瞧了一眼微笑着的郑岭南,点了点头,样子憨傻地应了一声,“哦。”
郑岭南牵着颜雪的手,一路与邱伯伯谈笑风生。颜雪心中苦闷,目不斜视地咬唇听着。邱伯伯觉得颜雪还算礼貌,除了有些呆滞之外,并没有暴发户的小家子气。
颜雪没注意时间,三人就到了堂屋。堂屋所在的院子是三进三出的格局,正中的那间前面是立着穿堂门。过了穿堂门,便进了堂屋。
后来,颜雪从大伯母的口中得知,大家族里过穿堂门是有些讲究的。新媳妇回家,才会特意打开,让她堂堂正正地走进堂屋,而这种殊荣只有长媳才有资格。当时大伯母不无感叹地道:“我进门五年才过穿堂门,好好珍惜老爷子对你的认同。”
此时的颜雪并没有想这么多,不过她依旧不安,见邱伯伯离去,忍不住向郑岭南求道:“老师,我还是不进去了吧。咱们,咱们应该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呢。”
“不是那种关系?我们是夫妻,是有名无实,不过法律已经承认了的。”感受到颜雪的忐忑,郑岭南拍拍她的肩膀,给她打气,“挺起胸膛来,你现在代表的不光是你自己,还有我。你是想我丢人吗?你可是我们姜家的长媳,而且还被爷爷接受和认同了的。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的。你看看穿堂门都开了,你不进去,不是让老爷子没脸吗?这可不是有教养的表现啊。”
颜雪还是很想退缩,上下牙齿有些打架,忍不住寻了一个烂借口,“我,我想去厕所啊,我……”
郑岭南晓得她这是鸵鸟心理作怪,没理会她,径直走到前面,推开了门,而后回首看了颜雪一眼,示意她大步上前。
他已经如此做了,颜雪唯有硬着头皮上了。她咬了咬唇,紧紧抓住郑岭南的手,手心忍不住冒汗,低声道:“老师,等一下,我做得不对,你可得帮我。”
“别怕,我一直在的。别紧张,在长辈们面前自然点,坦诚在很多时候,是种好品德。”郑岭南侧首与她耳语。
或许是他的话起了安抚作用,也或许是其他的,颜雪略略放松。不过她的步步紧随,加上她一米六,而郑岭南一米九,两人身高的落差,看上去颇有些小鸟依人的味道。更给人一种两人相互依偎的恩爱非常之错觉。
透过开着的几扇雕花木窗,颜雪远远地就瞧见里面挂着在民国剧中经典道具落地钟。跨过门槛,颜雪发现屋里的家具是新旧兼具地摆设在一起,很是相得益彰。上了年头的雕花屏风,不知道是不是赝品的青花瓷,简单的米色布艺沙发,透明的玻璃茶几摆放着一盆不晓得名字的花,还有些很新鲜的水果。打磨得很平整的青花石地面应该才洒过水,地面上的水珠有股凉气,让颜雪局促难安。
郑岭南拍了拍颜雪的手,牵着她的手,大大方方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颜雪眼观鼻,鼻观心,双腿微微侧拢,侧身坐在沙发上。
郑岭南瞧了她一眼,对她居然晓得见客的正确坐姿很有些好奇。颜雪不晓得他思量什么,手攥得很紧,冲他微微一笑。少女本身的羞涩,加上她很自然的忸怩,让郑岭南忍不住多看一眼,只觉得不胜娇羞,自然妩媚到了极点。
听到脚步声,颜雪抬头瞧见一位满脸老人斑的长者,身着立挺黑色中山装,从内堂出来。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人衣衫都很简单,不晓得两人是什么身份。其中一位老人长相与前行的长者有几分相似,腿脚似乎不太方便。另外一位留着微卷鬓发,约略四十,五官还保有年轻时的娟秀,一身的书卷气,微微抿嘴带着笑意,时不时地瞟向他,很在意的样子。
未等郑岭南起身,颜雪就站了起来,听郑岭南叫“爷爷,大伯,大伯母”,她肾上腺激素猛地上升不少。不过还算机灵,见郑岭南上前,她也是亦步亦趋,搀扶着长者坐到正位上。
几位长辈依次坐好,郑岭南才介绍道:“爷爷,大伯,伯母,这是颜雪。”
颜雪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忙弯腰鞠躬,约略胆怯地道:“姜……姜爷爷,姜伯父,伯母,您们好,我是颜,颜雪,承蒙,承蒙您们关照,特意见我。不……不是,是特意安排这次见面,我,我感到十分,十分荣幸。”
颜雪刮肠搜脑,奋力地寻找一些比较礼貌的场面话,可是还是说得磕磕巴巴,吓得她小脸通红。倒是让在座的人忍俊不禁起来,尤其是郑岭南,他总觉得颜雪有些紧张过头了。
姜老爷子拿起老花镜戴上,吊着眼镜瞅了颜雪几眼,微笑着招手道,“你去,到你大伯母身边去坐。”
姜老爷子着实上了年纪,岁月在老爷子脸上刻下的无情的痕迹,而他说话如同老旧的风箱,呼哧呼哧,带着嘶嘶的浊音。
颜雪可不敢坐下,她扯了扯郑岭南的衣角,生怕自己有一个错处。
郑岭南冲她笑笑道:“去吧。”
颜雪这才顺从地埋头坐下,摇杆挺得笔直,看上去就像个视死如归的女战士。事实上,颜雪真觉得生不如死。
正文 第三章 挣扎
颜雪坐定后,姜老爷子问了她几句,无非是家里人的情况。他一问,颜雪一站一鞠躬,恭敬得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不过她眼神澄澈略带不安,好似受惊的小鹿,让绝对相信她的赤诚。
“你公公和婆婆,都在南京,一时过不来,我这个当伯母的就权当了婆母来招待你这个媳妇。我们是头一次见面,你不要拘束。”大伯母姓吴,名唤雅兰,在北京某营养中心做名誉顾问,挺和善。
她看着坐在身边的颜雪,气息清秀,言语拘谨木讷,进退还算得当,看上去还算本分,只是眼神呆滞了些。作为一般人的妻子,颜雪这样算是不错的,不过进了姜家这样的大家庭,远远不够的。听说她并得岭南的欢心,若不是上次二叔的阻挠,两人就离婚了呢。这女孩子看来是没有驾驭岭南的能力,甚至没有驾驭任何人的能力,这可能无法满足二弟妹的要求,要寻一个能成为岭南专心事业的背后女人。
“谢谢您,承蒙您不弃呢。”颜雪古板地遣词造着句,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姜老爷子表情和蔼,和郑岭南交谈了几句,问了问一个叫竹西的情况。同时,他不住地打量着颜雪,而后对姜大伯说,“这丫头是有点不太灵活,瞧着本分,慢慢教。”
闻言,颜雪一时羞得满面通红,见郑岭南起身坐过来,微微让了让。
大伯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微笑着温和解释道:“老爷子是喜欢你,才当你面说的,别怕。”
颜雪点了点头,被郑岭南紧挨着,她心中犯怵,胃似乎有点微微作痛。
“听说你和那个姓杨的是同学,你就没点想法?”姜老爷子微微眯着眼睛,盯着颜雪问道。
颜雪欲要站起来回话,被郑岭南按住。她下意识地想挠头,觉得场合不对,讪笑一下,低声道:“我……我不知道啊。那……那个时候,我和老师已经离婚了,还有我和老师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颜雪越说声音越低,最后都成了细蚊声了。她是真的不会撒谎。
姜老爷子听了颜雪这话,一时间就乐了,继续问道:“那你说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啊?”颜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只顾着想坏了,刚才不应该开口,应该先向老师求救的。转而求救郑岭南时,瞧他也是一脸戏谑,毫无帮忙的架势,颜雪攥紧拳头,喃喃道,“我们……我很尊敬老师,他帮过我,我会一辈子感激他的。”
姜老爷子瞬间了悟了什么,转而看向孙子。郑岭南真怕爷爷老顽童似的再问出什么,笑着道:“颜雪是个不错的妻子,她很好。”
姜老爷子喝口茶,不置一词。
大伯母也问起竹西的事情来,这个话题很快转过去了。郑岭南说,竹西已经缓过来了,心情不错,医生说她肚子里的宝宝很健康。
颜雪不晓得竹西是谁,只是沉默地听着。
沉默,交谈,交谈,沉默,就到了中饭时分。
佣人问饭菜摆在什么地方,大伯母起身去张罗了,颜雪也想跟着去。她实在受不了三个气场男人之间的压抑气氛,不过被姜爷爷拉住问学习的情况。
饭桌上,一派安静,颜雪觉得十分压抑,胃里绞痛,忍着少少吃了两口饭。饭后,她帮忙收拾碗筷,被姜家的猫吓了一跳,抓碗的手一松,就打碎了一个碗。颜雪觉得自己出糗出得太多了,噙着眼泪,都不敢再看郑岭南了。
大伯母唤来佣人,亲和地笑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佣人上了饭后水果,姜老爷子没吃,喝点茶,说困了要午休。大伯母极力挽留两人过夜,被郑岭南推拒了。他说,改天吧,颜雪下午还有课。
颜雪也不想呆着祖宅,在这里,她浑身不自在,而且她下午确实有课。
大伯母送两人出去,一路软语嘱咐道:“老爷子年纪大了,只盼望着你们小辈都能开枝散叶,振作家风。岭南你是大哥,可要做好榜样啊。可是不再胡闹,伤老爷子的心,让老爷子有遗憾。”
郑岭南点了点头:“娘娘,我知道怎么做了。不过孩子的事情,光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不如你帮我问问颜雪,看看她打算如何做?”
话锋怎的突地转到了自己身上,颜雪略有些讶然。被大伯母和郑岭南盯着,颜雪支吾一句:“看老师的想法吧,我——我会好好照顾老师的。”
大伯母微笑着点了点头,送两人到门口,笑着叮嘱郑岭南慢点开车,立身瞧两人都上车了,才转身进了祖宅。
上车以后,颜雪轻轻吁出浊气,觉得总算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只盼望着万千别有下次了。这工作真是难以胜任啊。
郑岭南瞥了她一眼,一路上并没有跟她说话,神情凝重,不带一丝解决问题之后的轻松状态。看得颜雪不由得紧张起来,觉得自己丢了郑岭南的面子,十分沮丧。
到了学校后,颜雪让郑岭南寻了僻静人少的地方停车。到了熟悉的环境,颜雪彻底心态平复一些,不再为见家长的事情较真了。
“老师,再见。”颜雪下车后,很有礼貌地跟郑岭南道别。
“等等。”郑岭南不方便下车,只在车里沉声吩咐道,“你先把你的东西整理一下,过几天我来接你。爷爷期盼的事情,你要好好考虑一下。”
颜雪咬唇沉默一会儿,说道:“老师,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我只是做好妻子的本分,可是没有勇气和你一起承担什么事情。杨丹不是怀孕了吗?”
她尊敬郑岭南,虽然晓得他并不是个纯粹的人,有很多缺点。尊敬并不代表有爱啊,这个人,这个老师不是她爱的人,喜欢的感觉只是少许,甚至连微微心动都谈不上,她又怎么与他一起承担“开枝散叶,振作家风”的责任呢?
郑岭南对颜雪的这番言辞,并不是很满意,却也没有反驳什么。沉默半晌,他发动引擎,示意颜雪可以离去了。
快要上课了,颜雪并没有目送郑岭南的车绝尘而去,而是朝着反方向,小跑着冲向教室了。透过后视镜,郑岭南瞧着她的身影消失,想起她固执的言辞,他有些疑惑了。他的这个学生,这年轻人,是在做欲拒还迎的姿态,还是真实的保留自己呢?而自己当初,向她求婚,到底看中了她哪一点?
笨拙,死板,木呆,迟钝,节省,软硬都怕——这竟然就是颜雪。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年轻人,到底哪一点吸引他,引诱他进了婚姻的围城呢?没有一点,当时自己应该是混了头脑了吧,真是魔怔了。郑岭南如此想着,随即又扯了扯嘴角,冷讽不已。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郑岭南没再联系过颜雪,颜雪自然不会主动联系的。她面试上了两份勤工俭学的工作,一份是图书馆归整图书,一份是学校影像馆周末放片。
郑岭南再次打来电话的时候,颜雪正在图书馆里整理书籍。听闻郑岭南要求她同住,颜雪情绪有些反弹,道:“老师,我还是住在学校宿舍吧。这样比较方便的。有什么事情需要我配合的,打电话给我,就好了。”
郑岭南那边有人在说话,依稀听得出是在办公室,嘈杂的人声里,他跟身边的人匆匆交代几句什么,才专心应付南雪。他开口的语气,有着颜雪想不到的和善,略带哄骗的味道,“你住在学校不是不可以,可是你得想一下,你们班的同学吧。他们不是见过我送杨丹吗?你住在宿舍,总是会被他们得到我们在一起的消息吧,难道你不怕了?若是你不担心,我自然是乐意的。”
郑岭南和杨丹的事情,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的,颜雪可不想在这个时候,飞身扑上去,那是自找死路。虽然有些不甘,可她终究是不敢冒出头被人围观的风险,期期艾艾地同意了。
得了她的同学,郑岭南继而又道:“东西都整理好了吧,我过去接你。”
颜雪欲要说改天,郑岭南已经挂断了电话。她只得硬着头皮,胡乱寻了个借口,跟管理员老师请了假。
管理员老师是个很严谨的人,觉得颜雪这样子不够认真,批评几句,“有事该早点请假的,这么临时请假,其他同学一时也来不了,多麻烦。”
今天跟颜雪一起值班的是个男同学,叫林郎,跟颜雪同届同系,不过不同班。颜雪记得他好像有介绍说是学德语的。
“老师,颜雪有点不舒服,我可以代班的。”林郎整理好书籍走过来,见颜雪跟老师请假为了难,凑了上去,笑着说道。这个个子高高略为偏瘦的男生,笑起来一脸的腼腆,共事几个星期,很照顾勤恳的颜雪。
老师又安慰颜雪几句,表扬一下林郎,才准了颜雪的假。
颜雪虽然不擅人际交往,基本的礼貌也还是有的。她真的很感谢林郎的解围和帮忙,去拿自己的书包,一再对林郎表示感谢,说有空请他喝奶茶。
林郎欣然接受了,笑着道:“好的啊,你不是有事情吗?赶紧去吧。这里你不用担心了。”
颜雪点了点头,拎着书包,快步下楼,出了图书馆大楼。
正文 第四章 情愫
林郎透过三楼的窗户,瞧见颜雪被一辆车拦阻在林阴小道上,看不清双方的表情。想起那天看到颜雪从一辆高级轿车中下来,林郎若有所思。看颜雪的穿着打扮都很普通,并不像富家子弟,怎么会从那样的车子中下来?难道……想到“恋人”这个词,林郎笑了笑,颜雪也就白净一些,长相和漂亮差着一大截呢。不过,平时也很有礼貌,气质很是娟秀,说话慢吞吞的,做事也很细致认真,总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
林郎竟一时间走神,认真思虑起颜雪的身份起来,最后的结论是,颜雪应该是某个家境不错的子弟,来体验生活的吧。如果这话被颜雪晓得,一定会笑得岔气不可,林郎真是想太多了。
颜雪被郑岭南拦了去处,并没有依言上车,而是请他先走,她随后就到。因为她确实有别的事情,要去学校传达室,去帮室友拿一份快递。
幸亏室友都不在,也免了颜雪找搬出去住的借口,和不接受别人帮忙的苦恼。她东西不少,但是能带去的,也就是一箱子书和现阶段穿的衣服。被褥和洗漱用具,颜雪不打算搬的。
郑岭南呆在车里,瞧颜雪上楼下楼,来回3、4趟了,东西还没搬完。忍着性子,瞥了一眼她的东西,瞧见多半是书,想必是过年后从家里带来的。之前一起住的时候,颜雪不止一次说起她老家的那一箱子书。听起来,颜雪很是宝贝这箱子书。他伸手拿了一本,翻看一下,居然是十多年前那种儿童连环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翻看几眼,他就乐了,这姑娘也是个念旧的。
丢下连环画,目光落在一本硬皮笔记本上,郑岭南拿起来,翻看一下,是一本日记,开篇题记是——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日记的格式很中规中矩,第一篇的日期是1999年,颜雪高一,日记的内容很流水账,遣词造句也很呆板,几乎没多少情绪在。
郑岭南心想着,这丫头天赋如此,本就是个笨的。翻看几页,他就没了兴致,正欲要放下,日记本中掉出一张薄薄的纸。捡起来,一瞧,居然是一封情书,郑岭南顿时笑了,细长的眉眼里泛出探究的意味。
从情书内容来看,给颜雪写情书的男孩子,是颜雪高三同桌,得了绝症。这封情书是男孩子在医院的病床上写的,日期是除夕夜的晚上。文笔虽然很稚嫩,但是情感很真挚,将他对颜雪的好感和爱慕写得很有几分年少青春的文艺。不过这已经不能打动郑岭南这颗冷硬的心了。
最后一行小楷,是颜雪的回复——叶冠辉,叶冠辉,叶冠辉,叶冠辉,叶冠辉,叶冠辉。郑岭南想颜雪应该是喜欢过这个男孩子的,不然不会这么一直叫名字,不着一言了。因为遗憾,所以无言以对,就像他和前妻。
两人离婚,都曾有过错,分别之后又格外思念。经过岁月洗礼,再相见,心动依然,却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冲动。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算有再多的苦闷、不甘,在岁月面前,也只能徒增烦恼。
颜雪提着皮箱下来的时候,瞧见郑岭南拿着情书瞧,脸刷地红成一片,无声地将皮箱放进后备箱。上了车,她一直望着窗外,看着逆行而去的高楼和行人,想起那个清俊的少年,眼泪竟然打湿了衣襟。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颜雪不曾知道,乖乖如她,从未想过早恋。但在她枯燥单调的青春岁月了,竟然有那么一个少年,那么一个男孩子,说他,深爱着她。
纵然时光很短,纵然再也不能相见,纵然你今生都无法知晓,但是,你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孩,是我下辈子也愿意迎娶的新娘。
“他喜欢你,你不知道吗?”郑岭南借着后视镜看颜雪,瞧她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好心将纸巾递给她。
叶冠辉家所在的小区,与颜雪家所在的小区隔了一条马路。自小两人就认识,不过颜雪家教严正,颜妈是不准她随便跟男孩子玩的。叶冠辉是他们那一拨小孩子里面最最拔尖的,学习一直很好,人也长得俊朗,很招女孩子喜欢。颜雪的不少玩伴都对他表示过爱慕,邻居萧然还说过长大要嫁给叶冠辉的话呢。
本来初高中,叶冠辉都是读得重点,和颜雪所在片区普通中学不同的。高三的时候,他突然就转到了他们班,还成了她同桌。因为两家同路,上下学的时候,就不自觉地一起走了。
青涩的年华,青葱的岁月,而情感却纯粹得令人发指。高考没结束,叶冠辉就退学了,说是要去国外当小留学生。送行的时候,颜雪心中略觉不舍,却不敢表现,忸怩地送上一张祝福卡片。
高考后不久,大哥颜风出了车祸,掐断了她读三本之路。阴错阳差,就读了师专。对前途,对人生,那时,她没敢多想过的。渐渐的,很多人,很多事,都成了她生活的一片云,淡了,散了,再也不见了。谁曾想过,转身回头,原来还有人在原地等着她。
那个少年说——你还记得吗?那一年元旦晚会,我们一起放的烟花。那时,我就想,我就是那烟花,过后,你未必记得,但是雪儿,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雪儿,我会一直记得,记得你,你笑得那么美,那美。
颜雪自认为不美的。她有点傻傻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笨笨的。居然有人说她美,而且记得那么深沉,这份爱她已经无法接受,无力承担了。
那个少年说——你还记得吗?那次你摔跤,被我载回去。那时,我就想,你怎么不搂着我的腰呢?你那么拘谨的坐着,神情那么狼狈,嘴角微微肿着,居然没掉一滴泪。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好女孩,但是请你知道我离去的时候,为我流下一滴泪,好吗?
颜雪已经不记得当初怎么回事了,只记得,坐在那个少年的后车座上,有着一丝安心,希望路更长一点。可惜,她一向不善言辞,一向木讷拘谨,一向就是这样啊。得知他罹患骨癌去世,颜雪一滴泪都没有,只是心口疼得紧,可眼泪就是没有一滴。
临行前,她去墓地看叶冠辉,冲他定格在21岁的照片,笑得很灿烂,说着——
对不起,我哭不出来,真的!
见颜雪只顾着擦眼泪,并不回话,郑岭南开玩笑似的道:“假如我死了,你会不会哭成这样?”
“呃?”颜雪一时讶然,抬起梨花带露的笑脸,发出了这么一个单音节词。
车内气氛一阵冷滞。
好半晌,颜雪才喃喃道:“老师,不要乱开玩笑。有谁会诅咒自己死掉呢?这样不吉利的。”
“你还挺迷信的啊。”郑岭南淡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他想假如他这么突然死掉了,只因为他,只为他落泪的,恐怕只有前妻吧。至于这个小丫头,不晓得有没有良心呢。
察觉到郑岭南关注自己,颜雪不晓得该如何活络气氛,只是托着下巴,抿着嘴,朝窗外望去。
进了住宅区,颜雪发现还有警卫站岗,既不是他们一年前的家,也不是上次去的地方。狡兔三窟,这就是有钱人的便利吧。像她这样的小市民家庭,为了一套安身之所,要一家人辛苦一辈子才能换来。
停车后,郑岭南示意她下车,丝毫没有打算帮忙搬东西的意思,把车门关上,说了一声“走吧”,就径直前去了。
颜雪看了看行李,站在原地不自觉地扯了了扯衣角,皱着眉头,思索着是开口问“东西怎么办?”,还是快步跟上去。看着郑岭南走进一个单元楼,并没有回头的意思,颜雪才咬咬唇,快步跟了上去。
高大的男人并没有颜雪想得那么绝情,却站在一楼没离开,好似一直等着她跟上来。看她过来了,他才举步上了楼。颜雪不敢乱开,闷着头,走在男人的后面,直到进了房门,才想起来自己是有疑问的,“老师,我的东西还在车里呢。”
“我先带你看你的房间,等一下再搬。搬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擦到了地板。”郑岭南说着快步朝二楼走去。
颜雪被他安置在楼梯口右侧的第一个房间,房间不算很大,床、衣柜、书桌,这些东西一应俱全,还带有独立的卫生间。这点让颜雪很满意,美中不足的是,窗外有棵高大的梧桐树,遮住了些许光,使得屋子看起来有些暗。
从颜雪的房间出来,郑岭南从杂物室寻到一个大箱子,让颜雪拎下去装书。颜雪这厢刚整理好书籍,一抬头,见一个警卫模样的男子。
对方先是敬礼,而后很严正地道:“首长指示,让我来搬东西。”
这一身正气,吓到了颜雪,她忙回礼。颜雪自小就敬仰穿警服的人,看上去威风凛凛的。如今被这样的人敬礼,她真是受宠若惊,手足无措极了。
正文 第五章 嫌隙
搬过去与郑岭南一起住,并没有颜雪想的那么困窘。家里帮忙的阿姨——刘妈说,郑岭南如今在军部任职,刚上任,比较忙。这刘妈是颜雪搬来的第二天,从祖宅过来的,在姜家服务了不少年,很得大伯母的信赖。私下里,颜雪觉得她是替姜家长辈来监督她和郑岭南的。处了一段时间,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颜雪才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有点草木皆兵呢。
颜雪对郑岭南的工作一直没弄太明白,以前只觉得他很忙,好像不是只有一份工作的样子。当时那个电脑培训班,是私人性质的。他只教过她几节课,后来被一个青年人取代了。他们结婚后,他也是早出晚归的,有段时间,每次回来都喝得醉醺醺的。还好他酒品很好,从来不耍酒疯,醉了倒头就睡了。
有次,他喝醉了,又发烧,蜷缩着身子,柔弱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守了他一晚的,颜雪得到了他突如其来的求婚。那时,郑岭南说:“我需要一个妻子,你嫁给我吧。”
只因为他需要,所以颜雪就答应了。郑岭南是个行动派,不顾自己还生着病,起身拉着颜雪就去登记了。
很长一段时间,颜雪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呢,甚至至今犹如是。
婚后,两人的生活也没太多交集和改变。郑岭南依旧很忙,有时候两三个月不回家,颜雪从来不问他去了哪里,也不会主动联系他。颜雪一直有种自觉,就是相信她和郑岭南终有一天会结束的。到那时,他依旧是她的老师,而她会成为他生活、生命中的一抹淡淡的、不起眼的灰点。
就如同现在一样,两人皆是早出晚归的,又不是同室而居,打照面也只有在早饭的时候。因为最近课业比较重,颜雪一时觉得有些吃紧,晚上没课的时候,就留下来上自习了。室友和几个关系略好的同学又喊着一起潇洒一下,回家的时间就比较晚一些。很多时候,她回来的时候,郑岭南已经休息了。
四月的一个周六,颜雪放完电影,和林郎一起吃了点东西,才回来。林郎说学院有场辩论赛,问她愿意不愿意报名参加。颜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脸蛋上带着“你别开玩笑”的表情,嘿嘿笑道:“我不行的。一紧张就结巴的。你还是找别人吧。”
林郎没那么容易就放弃了的,不过被颜雪一再拒绝,也就不再坚持了。听颜雪说要回家,他状似无意地问起:“你不住宿舍了吗?”
“嗯。一个月前搬出去的。”颜雪点了点头,被他送到车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再三感谢之后,才挥手作别上了公交车。
自从上次林郎帮过她,她很大方地请喝奶茶之后,两人关系又近了一些。毕竟一起打工,见面的时候,比较多一些。其他几个一起打工的同学,都说林郎对她有意思,还说林郎家境不错的。颜雪真心觉得他们真是想得多了。
不过,她也不会傻捅破那层纸,傻乎乎地问林郎是不是喜欢她。不管林郎如何想的,颜雪都没那样的心思。她如今这样的情况,是不能有其他心思的。而且,她对林郎也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不过为了避免麻烦,如果遇到林郎单独邀请,能推就推了。如果是大家一起玩,她自然也不会把自己孤立起来的。
一回到家,就瞧见郑岭南眯着眼睛斜躺在沙发上,壁灯发出淡淡的晕黄,让偌大的客厅有了点儿生气。
这栋房子半旧不新的,面积很大,根据颜雪的观察,上下三层都是他的。客厅的装饰并不花哨,颜色是郑岭南偏爱的深沉色,让人觉得有点喑哑、压抑。不过习惯了之后,她慢慢有点喜欢这里了,没有华丽的装饰,简单的,干净的房子。物什也不多,样式简单的台灯、茶几,米褐色的沙发是新近添的。
那个沙发,郑岭南很喜爱,一回来就躺上去。有次见颜雪不小心踢了一下,郑岭南还好生将颜雪说了一顿。自那以后,颜雪就不太爱坐他的沙发,一回来,要么去厨房寻点吃的,要么直接上楼洗漱休息了。
颜雪轻轻换了鞋子,抬头看一下时间,已经23点了,低声问道:“老师,怎么还没休息?”
突然一个抱枕丢到她面前,郑岭南一下子从沙发上撑坐起来。受到惊吓的颜雪脸色发白,停下换鞋动作,僵着身躯半跪在地板上。
郑岭南微眯着眼睛,细长的凤眸凝视着颜雪,不带一丝人气儿。他嘴角抿得紧紧的,法令纹有些深,面相上带着如刻刀般的冰意。
他笃定地认为颜雪拿乔,欠管教,手重重低敲响桌子,“这么晚还知道回来?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你以为是宾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语气不见丝毫的尊重。
颜雪埋着脑袋,手不自觉地揪着自己的裤脚,只敢咬着唇,眼泪都不敢有一滴。
瞧颜雪低眉顺眼,一副乖巧的模样,他突然笑了下,阴沉沉的,“真当自己是姜太太,当这里是你的家啊?你也不看看你的样子?”
声音冷极,伤人更是不自知。
颜雪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对郑太太或者姜太太的身份并没有丝毫的沾沾自喜。她习惯了别人吩咐她去做,如今郑岭南着实忙,没有要求什么,她也不知道如何配合他。更何况她自己也有生存压力,虽说吃住在这里,但是日常开销,她可是没拿过郑岭南一分钱的。
被嫂子赶出来,流落街头,被人调戏欺负时,那种无助、彷徨,颜雪此生难忘的。
两年前,她师专毕业后,因为分配的学校合并,没了公职,只好出来找工作。刚好大嫂怀孕了,她来这边帮忙。大嫂是地道的北京人,人是挺热情直爽的,不过有一点让颜雪受不了,就是对太仗义,仗义得有点过了。
她被赶出来前夕,大哥颜风去上海出差,大嫂的姐姐一家来做客。大嫂的大姐夫看上去一表人才,衣冠楚楚的,没想到居然是个下三滥。趁着大嫂和他妻子出去逛街的空当,起了歪心思,被颜雪踹了两脚,骂骂咧咧的,吓的颜雪跑了出来。
等到晚上回去的时候,也不知道大嫂的姐夫说了什么,只见大嫂黑着脸,说一些难听的话,暗讽她不检点。这也就罢了,大嫂的姐夫隔三差五的来骚扰,真是吓坏了颜雪。
终于有一天,矛盾激化了,她打烂了大嫂姐夫的头,然后被大嫂的姐姐掴了一巴掌,被大嫂赶出了家门。
那天真是倒霉透顶,拎着东西,住进了宾馆,打算回老家,又遇到了小偷,然后被坏蛋跟踪。若不是郑岭南出手相帮,颜雪真不敢想象,她将会面对什么。
人生就像过山车,有时高,有时低。人情冷暖也是这样的,得郑岭南照顾良多,而后他提出结婚,纵然颜雪不确信,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再后来,他毫无前兆地提出离婚,更是冷绝得一晚都不愿意多收留。
被郑岭南拒之门外,那种困窘,颜雪一直记得。她不祈求别人给予,也不爱去抱怨什么,只能要求自己努力,自己加油。用毛爷爷的话,就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去做饭。”郑岭南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颜雪猛地抬头看向他,见他轻蔑地瞪视自己,忙低着头,快速地换好鞋子,轻轻放下书包,钻进厨房做饭了。
一进厨房,颜雪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怕被人瞧见,忙擦掉。当作一切没发生似的,她手脚麻利地烧水,洗菜,下油翻炒,煮面条。
她做了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虽说多日不做,倒也没有生疏。端给郑岭南时,他目光如刀子似的扫了颜雪一眼,指着旁边的位置,示意颜雪坐下来。
颜雪可不敢坐,扯了扯裤腿,卑躬屈膝地站着。看得郑岭南一脸的厌烦,不悦地道:“叫你坐,你就坐,还不嫌烦。”
颜雪臀部挂在沙发边上,攥着衣角,生怕自己掉下去似的。瞧着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郑岭南心中冷哼,你还知道怕啊。几筷子吃完一碗面条,碗一推,脸色稍微温和些,问道:“今天去干什么了?”
颜雪垂着脑袋,低声道:“学校有事忙。”
见她小小的一张脸,透着疲惫,眼睛红红好似哭过,郑岭南忽然意识道,哦,颜雪还是个小丫头。他拿出长辈的架势,开口训斥道:“你一个学生,每天都这么晚回来,比我还忙。到底在忙什么?学人家风花雪月去了吧?”
颜雪对他这种误解,浑然未知似的,丝毫没有打算解释,只是简单回了一个“没”字。
“还不乐意了。”郑岭南盯着她的唇,嘴角轻扬,挑眉,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句。
“真没!”颜雪不知道他哪里来得这种想法,觉得解释也是多余的,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就打定了这种想法,解释在他看来就是掩饰。
郑岭南没跟颜雪计较太多,让她再去盛碗饭,说有事情交代她。
颜雪应声去了厨房。
郑岭南打开电视,盯着新闻,思绪却飘得老远。
正文 第六章 因由
两会期间,在地方任职的几个老同学来京,大家聚了一下。说起近期一落马的同学,那同学全毁在了女人手上。那同学靠着妻子娘家仕途才一帆风顺的,不过,家庭生活颇为压抑,就养了个外室。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谁曾想这外室根本是贪图钱财,在学校另结新欢,把他出卖了。
想起前妻的品性,又思及颜雪近来的行为,郑岭南觉得应该管束一下颜雪这丫头。虽说连日来,他不理会颜雪,但是她出入行为,他都看在眼里的。别让她信马由缰的,胡乱闯荡,弄得鸡飞狗跳的,又是一场麻烦。纵然,他不认为颜雪有前妻,甚至杨丹那样心计和胆量,但是杜绝万一也是必须的。
刘妈虽说在姜家服务了不短的时间,外人终究是外人,有些事情,郑岭南是冷眼旁观的。比如,她不定时地回一趟祖宅。郑岭南晓得她都说了什么,不过当作不知道罢了。
两会期间,母亲来京开会。母子两个一碰面,就满是火药味。他被母亲念叨起和颜雪分房睡的事情。母亲对他自来没太多喜爱。加上之前他拒了母亲闺蜜的女儿的婚约,硬娶了前妻云景,更是不得母亲欢心,故而母亲言辞之间,总是咄咄逼人,对他一肚子的不满意。
昨天他和大伯母通了一下电话,让刘妈这周六会祖宅去了。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刘妈是家里的老人,爷爷吃惯了她做的菜。给了我面子,借几天教一下颜雪,还是让她回去吧。”
“那好吧,先让刘妈回来,有需要,你们再来请她。上次跟你说的事儿别忘了,你是姜家的嫡长孙。听大伯母的,好好过日子,我瞅着颜雪是个不错的。”大伯母是个通达之人,知道郑岭南这是厌烦了刘妈往祖宅报备他的私生活的,只是没想到他还另外有打算的。
“我知道了。您放心好了。”郑岭南嘴上这么答应着,心里根本没当回事儿。姜爷爷总是说某家三房的孩子是姨娘养的,没个体统。郑岭南对此,很不以为然。长子嫡孙,都哪个年代的事情了,现在谁家还讲这个。什么姨娘养的不姨娘养的,现在实行独生子女制度,爷爷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大伯母尽到了劝说的责任,至于郑岭南如何行事,她实在干涉不了。今天一早就打电话给刘妈,让她下午回祖宅。大伯母和郑岭南的意思,是趁着周六这个空闲,让刘妈稍微教一下颜雪。谁曾想,这丫头出去了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竟然玩得这么晚才回来。
前些日子,工作日忙工作,周末又有家族企业的事情要交接,着实忙了。上周,交接的事情处理停当了,他周末也可以在家休息一下。他这人不是没人玩,没处去,不过现在又重新步入仕途,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他经历过一些事情,有过一些波折,已经学会了蛰伏。刚好趁着这个空隙,好好管教一下颜雪这个丫头,免得无法无天,还真当这里是自己家了。
颜雪将饭放到郑岭南前面,听他又吩咐道:“倒杯水去。”
颜雪屁颠屁颠去寻到郑岭南最喜欢得青花瓷杯,问了是喝茶,还是白开水。得到回应,白开水,颜雪才端着茶杯,走过来,坐在男人的对面。
她一直记得这个男人有喝铁观音的习惯。有一次,不晓得他从什么地方得了一小盒铁观音,宝贝了好久,还专门买了一套茶具。在这里,颜雪一直没看到那套茶具,估计是扔掉了吧。
郑岭南吃完饭,碗一推,喝水漱漱口,才道:“刘妈是祖宅的老人,来教你一段时间,已经会祖宅了。”
“哦。”颜雪点了点头。
郑岭南怕她不知道,以后两人该怎么生活似的,耐着性子加以解释道:“家务活,以后都你来做了。别跟现在似的,整天就知道玩。”
“我知道了,以后我尽量早点回来。”颜雪很爽快地承诺道。
做家务,她是不怕的。刘妈在的时候,她觉得很尴尬。她觉得吧,自己不是姜家人,不该享受刘妈的服务,总觉得有些亏心。刘妈回祖宅了,她做家务,反而觉得轻松一些。这种轻松类似那种打工抵债,嗯,更确切地说,是做家务住宿和餐饮费。也就是,她现在对郑岭南的认识,由这是我的老师进化到这是我的房东老师。
郑岭南自是不晓得颜雪的想法,待颜雪洗好碗筷出来,难得好心情地提议道:“要不我接你上下课吧?”
这样一来,他顺道看看这丫头到底忙什么,究竟跟那些人一起玩乐。
颜雪当然是拒绝了,别说这男人不一定是真心,纯粹无聊试探她。就算他打定主意要接送,她也不敢应承啊,学校可是不少人见过他接送杨丹的。他刚从风口浪尖上沉寂下来,自己可不想刺激这个火山爆发,那后果绝对不是她能承受的。
颜雪思量一下,觉得还是应该把自己的时间表给郑岭南报备一下。不过,她也知道这男人对一些琐碎的事情不太关心,只是咬着唇再次承诺道:“以后我会尽量早点回来,不用麻烦老师了。”
“那就好。”郑岭南也不刻意强迫。不过却对她的称呼有点不太乐意了,胡乱发作一通,不许颜雪再叫他老师。
“那叫什么啊,老师?”颜雪只觉得他今天找茬找上瘾了,不是一直叫老师叫下来了嘛。
真是莫名其妙!
不光颜雪有这种感觉,郑岭南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丫头到底是什么自觉?一起生活这么久了,以后还会继续生活下去,难道打算一直“老师、老师”的叫下去?
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郑岭南如此思维,因为他潜意识中,是没考虑与颜雪离婚的事情。他自小生活在祖父母身边,很尊敬祖母那样的女性。年轻的时候,他比较高傲,喜欢前妻那样作风洋派,美艳热情的女性。如今,或许年纪长一些,越来越觉得祖母、大伯母那样温润谦和的女性,也还是不错的。至少更能包容一些事情。
至于爱?呵呵,郑岭南觉得自己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在往昔的岁月里,他早已将此对着前妻付之一炬。如今他的心如一潭死水。
对女性的喜爱,没那么多真心,也没那么挑剔,不过作为配偶,他标准很简单——经历简单,纯粹干净,顺从谦和——他可不希望对方同他一样,历经千帆,带着满身心别人给予的伤害,从他这里汲取温暖。他不想给,也给不了,所以颜雪不错。呵呵,她还真没主动向他索取过什么。
事实上,上次去离婚的时候,他有过一丝的犹豫。虽然觉得颜雪平庸,可依旧喜欢她独有的纯净。喜欢,心动是有的,但那还不足以挽留他。阴差阳错延续到今,这样的婚姻关系,他觉得还算满意,没打算再一次结束,甚至没考虑过颜雪可能会厌倦。
前天,市政单位来人,他陪坐一起吃饭。其中一个跟他相熟,私下里聊了几句。男人嘛,很自然的就聊起女人来。男人一生所追求的无非是四种类型的女人——纯真清秀的,美艳热情的,清高孤傲的,智慧通达的,娇憨傻气的——对方说,历经千帆,总觉得不及初恋的纯真,比不上之前最美的动人心魄,也许下一个更娇俏,人到中年后,才发觉啊,半迷糊着的人成了最后的归宿。
这位仁兄是个情场高手,家中有妻子儿女,却依旧赢得不少女性的芳心。虽说这些年,两人传了不少次离婚,却没有一次成真的。其实,很多人都很好奇,他怎么能一次又一次的,在他那个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妻子面前妥协呢?
也许生活不光是脸蛋、爱情,还有外人所不知道的其他细节吧。比如郑岭南觉得颜雪做的番茄鸡蛋面不错,咸淡稀稠,都恰到好处。所以,就目前来说,颜雪不错,很好,真的很好。两人的这种关系,让他轻松自在,没有太多负担。
近几年,郑岭南总是会一个人独处上半天,静静地,理清自己的思绪和情感方向。真正的窘困,并是当初颜雪露宿街头所能囊括的。是每天醒来都要面对讨债人的追逐,是每天醒来都要努力赔笑脸当小弟,是每天醒来都会接到亲人的电话,不是鼓励,而是不断的抱怨,最后成为一个被抛弃的人。
那时的他,从高门大院的公子哥,变成人人喊打的老鼠,带着一身肮脏逃窜进狭窄的小巷。即使从你所熟悉的高门阔院前经过,也没有资格进去,因为你已经被逐出家门。也或许因着这样的经历,他才收留了颜雪吧。
其实,当时他身体不好,需要一个会做饭的保姆,可惜手头太拮据了。每天一醒来都要算计还有多少债没有还清楚。有一段时间,他曾经恶毒地想,这丫头怎么长得这么丑,漂亮一点也是有点用处的。当然这些,郑岭南决计是不会记得了。
从当年那场变故中迅速成长起来的他,已经不再是个爱逞凶斗狠的纨绔子弟,而是爷爷和父辈们心中最完美的继承者。他用他的行动、实力和决心,让所有人都明白了,挫败已经成为过去,如今的他再也没有谁可以改变他的意志,就算前妻也不可以。
正文 第七章 找茬
第二天,郑岭南惯性地早起,下楼见颜雪已经做好早饭,一脸倦容地问道:“刘妈呢?”
“老……”颜雪本想唤“老师早”,想到他昨天那一通无名之火,急忙改了口,唤道,“先生早!刘妈昨天不是回去了吗?”
郑岭南干洗一把脸,清醒一些,想起刘妈确实已经走了。他一脸沉静地下了楼,走到餐桌前,接过颜雪递来的毛巾。擦着手,坐下来,他看了一眼菜色——白粥,咸菜,鸭蛋黄,包子和油条——眉头微微皱一下,不耐烦地道:“以后不要去外面卖包子和油条。”
粥是颜雪早起熬的,咸菜和鸭蛋黄是刘妈留下的,包子和油条是她跑了好几站路才买回来的。这地界是官家住地,很少有街头商贩的,买个早餐还真是犯难。如今又被郑岭南这样嫌弃,颜雪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简单地道了一声“哦”。
郑岭南只就着咸菜和鸭蛋黄喝了点白粥,包子和油条动一点没动。简单用餐之后,他大爷似的,碗筷一推,敲着二郎腿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了。
颜雪遵循着她的用餐习惯,斯文地吃完早饭,准备收拾没吃完的油条和包子放到冰箱去,却又被郑岭南嫌恶了。他道:“那些东西还不扔掉,放冰箱里做什么。”
颜雪翻眼瞧了瞧他,觉得他变化真大,以前一起住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挑剔。现在油条、包子都不吃也就罢了,还这么厌烦。不过房东为大,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颜雪也不去反驳。她将油条和包子装进塑料袋里,拎到厨房里,洗过碗筷后,蹬蹬上楼,放进自己的书包,决计不打算浪费掉的粮食的。
自小颜妈就教育她,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要被打的。她这人是个因循守旧之人,固习跟随二十多年了,自然也不会因为郑岭南一个嫌恶就改变了的。
郑岭南瞧见了她上楼的小动作,也懒得理会她。他实在太了解这个小姑娘对节约有着怎样的执迷不悟了。他自认为是个跟好相处的人,只要不违反他的规则,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下楼来,她将连夜刚出来得自己的行程表递给郑岭南。郑岭南正在看早间新闻,示意颜雪将东西放在茶几上就可以了。颜雪扫了一眼新闻,新闻正在播报,博鳌(2007)论坛在海南顺利举行,祖国经济一片繁荣。
颜雪对政治、经济一窍不通,只想着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就可以了。她不是个有远大抱负和理想的女孩子,甚至可以说她是个对未来没太多憧憬和向往。
她正要用布拖地板,又被郑岭南刁难。郑岭南起身,关了电视,走过来,非要让她用专用的软布擦不可。还一口咬定,之前刘妈就是这么做的,因为地板是上好的红木,他不允许有一丝怠慢的。之前刘妈打扫卫生的时候,颜雪一直不在,在的时候,也没注意过。如今被郑岭南教训一番,她也不觉得委屈,很听话地寻来抹布,老老实实地擦拭起来。
她撅着小臀仔细擦拭完地板和屋里的家什,然后把衣服抱到三楼的洗衣机旁洗衣服,晾完衣服,又到做午饭的时候了。她看了看厨房的东西,青菜什么的不多了,也还够吃两顿。她对附近环境不熟悉,犹豫是问郑岭南,还是从学校那边买菜回来。
郑岭南早饭吃了一点,肚子有点饿了,见她从楼上下来,就随口点了鳕鱼烩面。郑岭南口味清淡,略略偏爱面食。某鱼烩面,有段时间,颜雪经常做的。让郑岭南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半个鳕鱼做出来的鳕鱼烩面。
烩面是颜雪在她大哥家跟原先的河南保姆学的,还算差强人意。她主要是图方便,醒好的面放在冰箱里,他什么时候回来都能下着吃。不过也难为颜雪了,郑岭南爱吃面食是爱吃,却不喜欢超市买回来的干挂面。
至于鱼嘛,原因也很简单,她那段时间,在菜市场帮忙。那老板是卖鱼的,见她勤快,经常拣点让她带回家烧菜吃。
家里没有鳕鱼,现在和烩面也来不及了,颜雪只好驳斥了回去:“老……先生,家里没有鳕鱼,烩面现在和上,要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吃的。”
郑岭南瞬间黑了脸,不耐烦地道:“让你做个饭,怎么那多事儿。”说着举步,上楼进了卧室。
这可难为到颜雪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她思量再三,还是不敢再次询问郑岭南的意见。看了看冰箱的东西,打算做个鱼头面,糊弄一顿饭过去好了。
颜雪做好饭,请郑岭南下来吃饭,白担心了半天。本以为他大老爷的难伺候,又该刁难了,谁知道人家根本好似忘掉之前那茬子事儿,饭吃得很欢实。
饭后,颜雪和上烩面,盖在瓷盆里醒着。收拾好厨房,她切了一个苹果,端客厅去,邀请郑岭南一起吃。饭后水果,颜雪是喜欢吃的,不过郑岭南不太热衷。
郑岭南见她吃得欢快,也拿了一个牙签扎了一个,举到嘴边,问颜雪道:“我看你晚上学校还有活动?什么活动,每周都有?”
颜雪的时间表,除了上课和自习,打工的事情,她一律写的是学校活动。她写的时候,没多想,只觉得自己勤工俭学的事情还是不该跟郑岭南说,免得被他嘲笑。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嘲讽人。
以前一起生活的时候,颜雪找的任何一份工作,都没得到过他的满意和赞同。每次的表情,都是讥诮和不屑的冷哼。对于颜雪来说,虽然勤工俭学的钱不是很多,那总是一份收入,靠自己双手得来了,她觉得安心。她可不想坐吃山空,哪天被这人赶出去,又得饿肚子了。
颜雪吃完苹果,用纸巾擦一下嘴,决定实话实说,嘟嘟一句道:“是在学校影像馆放影片,我找的勤工俭学。”
“呃?”郑岭南有些不解地看了颜雪一眼,示意她解释为何要去勤工俭学。
颜雪可不敢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只是抿着嘴,沉默地收拾着茶几,简单地回了一个“嗯”,端着盘子进了厨房。
一阵水声后,颜雪擦干手,出了厨房,上楼进卧室,拎着手提包下来。
郑岭南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被电视里的声音吵得头疼,起来关电视。状似无意轻轻扫了颜雪一眼,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架势,眼神瞬间渗出寒气,关掉电视,沉声问道:“又要去哪里?昨天跟你说的话,都忘记了吗?你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出了这么门,你就甭回来了。”
原本正在换鞋的颜雪,轻吁口气,小声解释道:“老……先生,不是要吃鳕鱼烩面吗?家里没有鳕鱼了,我去市场看看。”
闻言,郑岭南的脸色才略略好一些。抬头看了看时间才一点多点,面色又变得难看了,口气冲道:“这才几点,你就去卖菜?想出去玩,还这么多借口。”
接二连三被郑岭南误解,颜里有说不出的委屈,抿着唇,只瞪着眼睛,像只青蛙似的看着他,也不出言反驳。有时候,颜雪真想自己是个泼妇好了,对待那些恶劣的人,可以破口凶言,可是她是个懦弱的人。
再说,就算她一时有了勇气,怒火在心中燃烧,但是望进郑岭南阴冷得不带丝毫人气的眼眸,很快就失了气度。讷讷无言,是她唯一表现。笨拙、木呆,面对恶势力又不敢反驳,这竟然就是颜雪。
而郑岭南呢,反正现在的他就是极端的自私,容不得身边人丝毫的忤逆。尤其是颜雪这个顶着他妻子名号的丫头。当初,他就是太纵容前妻,才会搞得身败名裂,身陷泥淖差点出不来。
两人对峙良久,颜雪才咬了咬唇,大着胆子解释道:“我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菜市场,准备去以前那个地方买。”
郑岭南一时没了脾气,这丫头还真不是一般的笨。真是笨得可以,以前他们住的地方,与这里相距半个城,打的也要一个小时。瞧她这样子,估计是乘公交车,没个把小时,她是到不了。怪不得要这么早出门。
哎,也真是难为颜雪能一根筋儿到这种程度。
郑岭南摆摆手道:“不用去了。鳕鱼烩面改天吃也没什么的。不知道菜市场在哪里,打电话到祖宅问一下刘妈。真搞不明白,你脑袋想什么呢?怎么什么事情到你那里都那么麻烦,舍近求远,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得了郑岭南的批评,颜雪也只是木着脸,站在原地。等他批评完了,颜雪又换了鞋子,拎着书包上了二楼。下来后,蚊声弱问:“老……先生,祖宅,祖宅的电话多少啊?”
郑岭南正靠在沙发上打盹,思考这丫头脑袋怎么长得。听她问话,郑岭南有些无奈地拿起身边的电话,边说号码边拨过去,接通后,跟那边说明意图,便招手,让颜雪去接电话。
刘妈跟颜雪交代一下附近什么地方有菜市场和超市,又替大伯母传话,让她改日有空到祖宅,将郑岭南的食谱拿过去。颜雪瞥了一眼郑岭南,说现在有空。
终于寻了一个正当理由出了房门,下楼后,颜雪专门回头看一眼,只觉得那真是一座牢笼,里面住着一个大狮子,而且是一个随时都可能喷火的大狮子。
正文 第八章 各自
这趟回祖宅,开门的是刘妈,接见颜雪的只有和善的大伯母,颜雪的表现比上次好一点,不过还是很拘谨,说话磕磕巴巴的。
大伯母让人将郑岭南的食谱交给颜雪,笑着问了几句,两人现在的生活。
颜雪的回答都是很正面的,比如:“老师对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我会照顾好老师的”,“还好的”。
大伯母也不是个爱探人隐私的,尽了长辈的关护之情,转而嘱咐颜雪郑岭南饮食需要注意的地方,“岭南,梨子过敏,以后买水果的时候要注意点。烧菜的时候,尤其注意一点,不炒洋葱,放大蒜,他也不吃萝卜。”
“我会的。”颜雪点了点头,表示一定做到,“大伯母,那我就先回去了。”
大伯母让刘妈送颜雪出门,自己起身迎着姜老爷子走过去。绕过穿堂门,颜雪还能听到大伯母娇软温和的声音:“爸,您起来了?是岭南家的,来拿食谱,刚走。没说,伊琴嘱咐的,她要突然袭击。他们母子……”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颜雪本就不是个多事好奇之人,也就没深想。到了门口,她笑着与刘妈作别,抱着食谱,朝地铁走去。
颜雪仔细翻看着食谱,发现好多地方跟她记忆中的不符。比如,郑岭南不吃洋葱和大蒜,以前她洋葱炒蛋还加大蒜,也没见他不吃啊。再比如,郑岭南喜欢吃油条和肉馅的包子,今早上她还因为油条和包子,被郑岭南训斥呢。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颜雪摇了摇头,整理好情绪,才掏钥匙开门。进屋,发现一屋子的安静和暗黑,连客厅的台灯都没开。颜雪思量着,家里是不是没人。伸手按开玄关处的开关,蹲下解开鞋带,换上拖鞋,楼上有了开门的声音,颜雪抬头喊了一声,“老师好!”
郑岭南正在午休,不过他睡眠一向很浅,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就醒来了。或许是迷糊,也或许没听清楚颜雪的称呼,他颔首,边下楼边道:“以后出门,可以让我开车送你。去一趟那边,你就磨蹭这么久。做事情要用用脑子,别一个劲儿地闷不吭声。你不说,谁有心思猜你的想法?你还太年轻,总以为世界人民都围着你转。这想法要不得。”
颜雪被他教训的疲乏了,低着头支吾一声:“我知道了。”
就会说知道了,郑岭南本想着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见她这副模样,实在没了兴致。下了楼,长腿一迈,坐到沙发上,打开台灯,吩咐颜雪去泡茶。
颜雪应了是,将郑岭南的食谱放置在厨房的橱柜中,烧上水,寻来铁观音,站在厨房里等着水开。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郑岭南不爱喝饮水机中烧出来的水。
出神地望着窗外,四月将近,五月欲来,春暖花开的季节,外面如此阳光明媚,颜雪却觉得一片昏暗。烧水壶嘟嘟冒出了白气,颜雪忙回神,收起纷杂的心思,按下开关,沏好茶,端了出去。
百无聊赖的郑岭南正反复看着颜雪的时间行程表,仔细研究她笔画,挺归整的。颜雪这丫头家教似乎不错,知晓礼节,不多嘴不随便插话。很难得她这样的年纪还能写出这么一手称得上漂亮的钢笔字。
“……先生,你的茶。”颜雪将茶递了上去,转身要走。
郑岭南放下手中的东西,接过茶,喊住颜雪,问道:“你晚上勤工俭学,晚饭怎么办?”
偷觑了郑岭南一眼,猜不透他什么心思,颜雪如实回答道:“晚上6点才开始的,我5点半出门,不耽误的。”
郑岭南放下茶杯,看着颜雪说:“你很需要钱吗?”
钱,颜雪自然是需要的。不是都说嘛,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在郑岭南的逼视下说出了,换了个姿势,支吾一声道:“没啊。”
郑岭南瞧她一副忸怩样子,有点厌烦了,随性地斜靠在沙发上,又多教育几句:“你现在还是学生,成天不忙学习,你能毕了业了?别以为打工赚点小钱就增多少见识似的,年轻太轻浮了,以后有你的亏吃。”
郑岭南担心颜雪毕业不了也是很正常的。当年专升本的时候,寻书让她做题,一道题能做三个小时还做不出来。幸亏颜雪比较刻苦,死记硬背,虽然眉毛胡子一把抓,不过多少有点成效,最后居然被她瞎猫装上死耗子,进了如今的外语学院。
颜雪嘴上没说什么,心里确实有点不太好受。谁也拒绝不了对赞美的喜爱,对批评的规避,更何况颜雪这样的年纪,天真烂漫,很容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干扰。她低下头去,埋着脑袋,挺羞愧的模样,马尾辫侧到一边,朝向郑岭南的那边露出白嫩的一截脖子。
晚饭,郑岭南没有折腾颜雪,让去做饭。因为他接到一通电话,起身上楼换了出行的衣服,让颜雪自行活动,不过要注意时间。
自此以后,颜雪推掉了影像馆放片的工作。周末也不出去,平时只要晚上没课,放学后就早早回家,洗衣做饭,任劳任怨地包揽家里一切家务。或许是被郑岭南之前的话刺激到了,在家做好分内的事情后,就闷在屋里学习。
颜雪本就不是长袖善舞的女孩子,于人际交往一事总有显得那么二胡浪的,俗称二。同班同学里,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叫冯晶晶的女孩子,是专升本中途插班进来的。刚入班的时候,两人被其他同学围观好奇一阵子。颜雪没冯晶晶活泼甜美,倒也凭着真诚、坦荡和甘当绿叶,也赢得了几分朋友关系。现在因着要赶回去做家务,渐渐也不堪维持了。
至于林郎,找过颜雪几次,请她一起自习,被拒绝后,也好似有了新的目标。这让颜雪松了一口气,却隐隐觉得可惜。人又不是独生动物,群聚总是需要伙伴相互扶持的。颜雪觉得自己现在就只有自己,心中烦恼也无处可诉。
就算这样了,郑岭南依旧不甚满意,偶尔还是会刁难一二,因为丁点事儿就再三训斥。颜雪不反驳,他也没觉得有丝毫不妥。偶尔他也会疑惑一下,颜雪怎么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呢?就算一般的妻子,再和睦的家庭,也会有争执的,颜雪却是很少求,不,应该是不求他的任何回报。她越坦澈,愈让郑岭南疑虑、不安,认定她是有更大的企求。
转眼4月见了底,颜雪发现窗前的梧桐树,春天发出的嫩绿新芽,如今已经开得很热闹了。
周末,颜雪一日往常,哪里也没有去,做好家务,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背书。上次期中测试在班里占了中上,这个给了颜雪很大的信心。虽说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她信奉笨鸟先飞的原则,早早就复习上了。
书背得厌烦了,颜雪就趴在书桌前,转着笔,发呆着,胡乱思想。最近她有了一个新绰号——独行侠。乍一听还挺神气的,参照现实的生活,深思一下,颜雪只觉得悲凉漫透心底。
夏天来了,天气也热了,她这人爱出汗。在郑岭南这空调屋里呆着还好,如果出了门,尤其是走上一段路,浑身都觉得粘糊糊的。也因此,她更是不爱参加同学间的活动,人更加形单影只。
一玩的还不错的同学是青年节过生日,刚巧又是周五,在学校附近的饭馆订了位置,邀请一干相熟的同学去聚了聚。这天人不少,面孔都很友善,气氛也很热情,大家玩得比较愉快,闹着问老板要了一箱子啤酒。
颜雪跟几个友情稍微深厚点的同学干了几杯,她酒量和酒品都不错,喝了两瓶,人还是清醒着。有几个同学喝得有点高了,嚷着要唱K唱通宵。颜雪本来挺犹豫的,挨不过寿星同学冷嘲热讽和其他同学的起哄,想着时间本就晚了,就大了胆子,索性破罐子破摔,跟着去了。
第二天,她顶着熬得通红的眼睛,忐忑不安地回到家,等着挨训。打开门,蹑手蹑脚地换了拖鞋,放下书包,钻进厨房做好早饭。等了半晌,没听到楼上的动静,就上去敲了敲门,也没回应。颜雪纳闷一下,思忖道,难道昨天老师也没回来?
两人一直分房睡,颜雪很彻底地遵守她之前提出的条约,丝毫没有身为人妻的自觉。郑岭南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勉强颜雪自是不屑,而且也觉得不靠谱。见颜雪老实乖顺下来,不需要每天盯着了,他也就有了别的消遣时间,享受人生的去处。
虽说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经历沧桑,但是作为红颜知己,那另说。对方是个姿色不错,颇有些风情的女子,很知晓进退,从不谈钱,也不谈感情,只谈政治、哲学。当然,两人在一起,探讨最多的还是生物学,尤其是人体身体构造学。
他有了去处,偶尔才回来一两次,或是拿文件,或是拿换洗的衣服,留宿、过夜是很少。
正文 第九章 爱情
郑岭南不回来,反倒让颜雪缓了口气,放松不少。每天被郑岭南拿眼盯着,还真是渗得心慌,生怕出丁点儿错,神经绷得很紧,甚至有时候做梦都是被郑岭南训斥。如今他经常不回来,颜雪也可以偷点懒,偶尔也会参加一下同学聚餐,乐呵乐呵。
日子水波不惊地又滑过去了,期末考试快要来了,颜雪每天背书背到深夜,还是有些担心自己赶不上。这段时间跟同学交流得多,觉得别人都好厉害的。
这天中午结束图书馆的勤工俭学,林郎说为上次颜雪帮他交作业,请颜雪的客。颜雪知道林郎不光有图书馆的勤工俭学,晚上还有家教,挺不容易的。他相求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跑个腿去交篇论文而已。颜雪说不用的,林郎坚持,还说不让请客,就是不给他面子。
年轻人的面子很值钱,颜雪也不好意思,让他拿着颜面去扫地,就答应了。林郎问她去哪里吃,颜雪想了想,说去学校对面那家新开的西安凉皮店。店挺干净的,东西便宜又实惠。所谓请客,也就是意思意思罢了。
颜雪本想要凉粉的,却被林郎抢先拿了主意,要了两碗凉皮,也就将就吃了。两人对头而坐,林郎有些饿,吃得挺快的。他吃完,胡乱擦了嘴,颜雪才细嚼慢咽了一半。
林郎起身去付了款,顺手倒了两杯纯净水。递给颜雪一杯,他自己一杯,边喝边问道:“整书的时候,听你念念有词的背单词,怎么这么用功啊?”
“挂科多难看。我可没你们那样的脑袋,一下子就考了本科。”颜雪吃完最后一口,秀气地擦了擦嘴,喝了口水才回道。
“别那么没自信嘛。女孩子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的,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的。套用这句话,可以这么说,你呢可以不是因为美丽而自信,但是可以因为自信而美丽啊。”林郎冲她眨了眨眼,见她吃好了,率先起身道,“走吧。”
出了门,林郎很自然地撑起了伞。颜雪虽然觉得两人一起走,有点过于亲密,却也没矫情到说甩林郎一条街去,不过稍微错开点距离而已。进了学校的林阴小道,遇见了一起上过课的女同学,颜雪就跟林郎说了再见,要跟女同学一起走。
瞧着林郎和颜雪两人的表情,加上之前的捕风捉影的那点八卦,女同学很自然地以为两人在玩恋爱前的小暗昧。瞅着林郎一脸的青春期怦然心动无法付之于口,本想帮一把的,奈何手被颜雪抓得太紧了,她只得笑道:“上次的外国文学我没去上,颜雪你给我画一下重点吧。我们宿舍没上这个课的,愁死我了。”
颜雪忙点头,眼睛里满是欣喜,道:“好啊,好啊。老师说,这次考试就六种题型的。走吧,去图书馆,那里有空调,挺凉快的,我占了位置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郎垂下睫毛,冲两人笑着道了再见。等林郎走了,那女同学也要和颜雪分道而行,颜雪不解地问道:“你不是要划重点吗?”
女同学耸肩,撇嘴道:“没得啦。这不是为了你,才扯的谎。我还有事,先走了哦。”说完快步朝校外走去了。
颜雪“哦”了一声,望着女同学远去的背影,再回头,竟看到林郎在不远处站着。她尴尬地冲林郎笑了笑,埋着脑袋快步朝图书馆走去了。
这一切都被郑岭南看在眼里。受母亲所托,他来外院给姨妈送点东西,没曾想瞧见了这么一幕。虽说很满意颜雪对男孩子的拒绝,却也很为颜雪的人际交往摇头。就像最近流行的一句话——整一脑残,说到底还是不知变通。能忍很好,但是一味的忍让,就是懦弱的表现了。很多时候,忍让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尤其是固执的忍让,一样会让人困扰的。
郑岭南这段时间是不着家,不过颜雪这边的动静也没漏下多少。谁让他姨夫是外院的校长,两人又时不时见上一面,颜雪也就成了一个共同的话题。而且最近又有一个姑表弟来外院当客座教授,这个姑表弟,真是天字第一号的爱八卦。只叫郑岭南觉得没有比他更嘴碎的长舌妇了,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为人师表的。
又一次梦到颜雪,而醒来,对上的却是红颜知己惺忪的媚眼,郑岭南坐起来,抽根烟。吞云吐雾半晌,掐灭烟,拍拍腻歪在他怀里的女人,示意她一边去。
或许郑岭南留宿多了,女人在他面前多了几分张扬。见郑岭南要起身,竟没了之前的乖顺,一只手大胆地伸到他的那个地方撩拨起来,软下声音娇媚道,“爷,你这是要去哪啊?”
兴起离去的念头本就是临时的,被她这么撩拨,郑岭南顿时来了兴致,就把女人办了个气喘吁吁。一番云雨,他犹未尽兴,最近他是火气挺大的。
上次见来北京参加学术研讨会的岭北,被他按住把了脉,说他燥得慌,注意生活协调一些。他还建议郑岭南配颜雪做个体检,好为嫡长孙的事情做准备。郑岭南懒得理会岭北的幸灾乐祸,谁爱跟一个妻管严计较啊。
八一建军节要到了,男人在军部任职,工作并不轻松,即使游刃有余,他也没太多心思想颜雪在做什么了。有天,中午去食堂吃饭,单位同事说起放暑假的孩子,非要自己骑自行车去西藏,哄劝骗都没用。郑岭南这才意识到,哦,颜雪这个学生也放暑假了。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安排暑假生活,晚饭后,他打电话过去问问。
颜雪完全没了之前的吞吐,挺流利地道:“学校有短学期,我报名参加了一项社会实践调研,是去H省的。结束后,我打算回家看看我爸妈。老师,可以吧?”
很难得她有这么热络和兴奋的时候,作为老师,作为长辈,郑岭南也为颜雪高兴的,淡笑着问道:“回家就值得这么高兴吗?”
“是的啊。回家好啊。我妈妈经常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颜雪觉得自己说得实在有点多了,就嘿嘿傻笑两声,好似怕郑岭南不同意般,放软了声音,软糯糯的,几乎是哀求地叫道,“我可以去吧,老师——先生——”
抛却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声音倒有几分悦耳,纵然如此,郑岭南也没立时答应。他心里有点晓得颜雪打的是什么主意。如果他不打电话问,她定是自己拿了主意,等事成之后,就算回来被骂,她也不怕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她的抗训斥能力可是节节提升的。
他不吭声,颜雪有点吃不准他什么意思了,她结巴着,“要不,要不,我调研的时候回家好吧?”
郑岭南冷嗤一声,扭头拒绝红颜知己递到嘴边的水果,燃了支烟,在沙发上坐正,好整以暇地等着颜雪接下来的说辞。真是个现实的丫头,原来求人的时候,她也会有特别的表现啊。
其实,她回不回家,郑岭南不太关心的,突然想起上次看到的那封情书,就那么生起了几分计较之心。也或许,前妻给他的教训太过深沉了,让他如今对身边伴侣的初恋恋人都有几分厌恶和不耐烦。
红颜知己饭后一项是不爱弄这些水果的,被郑岭南问过两次,还以为是他习惯饭后水果点心,才着手准备的。虽说郑岭南没说电话彼端是谁,她知道的,没再如同往日那样嬉闹。她乖巧地移开水果,将水果盘轻轻推到一边,安静地看起书来。
想起外界的传闻,都说他和小姜太太关系不好,她忍不住笑了,笑靥如花。余光扫了一下郑岭南拿着手机的手肘,心里却是一片焦虑。任谁看,郑岭南此时都分明是一幅陷入爱河的模样——手机贴在耳边,抿着嘴角正襟危坐,浓眉微微皱着,眼神有六分期许三分担忧一分焦躁。
等了半晌,瞧郑岭南一言不发,脸黑了大半,红颜知己一向知机,又会做人。她放下书,轻轻跪坐在沙发上,玉臂如同蛇一样揽过郑岭南的腰身,胸前的丰满贴在他的后背上,粉唇微启朱色似有若无地挑逗着郑岭南的耳垂。
郑岭南拉开女人的手,低咒一声,起身,丢下一句“你早点休息,我回去看看”,提着包,换了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第一次,郑岭南没接受她的求欢,看来小姜太太的魅力还真是不容小觑的。懒散地躺在沙发上,红颜知己想着她经历过的男人。没来由地想起那句“男人是共用的,孩子才是自己的”,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然后竟笑到泪流满面。
听说他之前那个女人叫杨丹,怀的是女儿,得了一大笔钱,被送到国外去待产了。也听说他有生育子嗣的压力,这段时间瞧着他和小姜太太的关系,也确实如外界传的两人关系不大好——有了别的想法——中国有句老话叫“母凭子贵”。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算盘打得再精,也要看老天给不给安排呢。《红楼梦》里那个什么什么姐,可不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
正文 第十章 曾经
郑岭南生气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颜雪一句话没说就挂断电话,这是在挑战郑岭南大家长的权威。上了车,发动引擎,才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了,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居然生了气。
熄灭火,他放低椅背,调好车内的空调温度,按开收音机,换了几个调频,寻到一个夜话节目,燃着烟也不吸,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主持人的声音深沉而浑厚,记得前妻很喜欢这种调调,说他也是这样的,很有磁性。郑岭南冷嗤一声,眯着眼睛,抱着手,认真地听起节目来。
这晚的话题——“什么时候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
女嘉宾是位85后,年轻网络写手,叫安妮。名字郑岭南没听说过,听介绍似乎很有才气。她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歌,郑岭南没太懂好在什么地方,半文不白的。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女嘉宾是认为年轻时候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比如初恋。只因喜欢而喜欢,只因为心动而心动,纯粹!
男嘉宾是位60末70初,曾是摇滚天王,如今也是一文字工作者,叫叶大同。郑岭南记得他,他红遍了大江南北,不过早已销声匿迹了,没想到转行了。他讲了一则故事——
有一天,柏拉图问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
苏格拉底叫他先到麦田里,摘一棵全麦田里最大最金黄的麦穗。期间只能摘一次,并且只可以向前走,不能回头。
柏拉图照办了,结果,他两手空空的走出麦田。
苏格拉底问他:“为什么摘不到?”
他说:“因为只能摘一次,又不能走回头路,其间即使见到一棵又大又金黄的,因为不知前面是否有更好,所以没有摘;走到前面时,又发觉总不及之前见到的好,原来麦田里最大最金黄的麦穗,早就错过了;于是,我便什么也摘不到。”
老师说:“这就是爱情。”
叶大同结束的时,这么说的:“两情相悦的爱情,是机缘巧合;天长地久的爱情,是一种传说;我们所拥有的不过是碌碌人生,爱情哪有什么真正?年轻时不懂爱情,年长时只有婚姻。”
安妮很不赞同叶大同的话,言辞犀利,很是捍卫自己的观点。
郑岭南对两人的辩驳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有些黯然,干洗一把脸,托着下巴,望着前方微微光亮。竟然没有丝毫勇气追忆他的爱情和婚姻,那种挫败,此生难忘。彼时,爱着那么一个人,可以把全世界送到她面前,如今,岁月剥离,生活斑驳,爱情如水中月。他呢?就好比那捞月的猴子,真真是可笑至极!
闭上眼睛,欲要停止思维,让脑袋一片空白,却发现,真的很难!
郑岭南的车开得很快,差点和前面的车子发生追尾事件,被前面的人回头骂了,他才将车速将了下来。被人这么骂,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记忆里有一次他踩满油门一路呼啸,未到机场,就出了车祸。之后,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学着先理清思绪,放慢脚步,少一点在意,多一点从容。渐渐地,在别人眼中,他就有了今天这般模样——一派稳重的姜家大公子——下一代姜家掌门人。
其实,谁生来又该是如此的呢?他身为姜家的长子嫡孙,受尽宠爱,性情恣意骄纵傲慢。在那样红色年代,纵然风云突变,生活在身居高位的祖父身边,长在红墙大院内,他又何曾受过一丝错待。
在更名换姓之前,他几乎是无往不利,没有一件事情是他拿不下来的。当年祖父做主,为他订下了陈家三房的长女陈淑华。后来他出国放洋,认识了前妻而拒婚,几乎将姜家的脸面丢尽,却也算是心想事成抱得美人归。
如今想来,郑岭南不后悔娶了前妻,但比之前,略略觉得对不起陈淑华。她的悲剧,是他间接造成的,他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亡。因为他的拒婚,本来跟在母亲身边学医的陈淑华,放弃了优渥的工作环境,加入了红十字会,去了非洲,一去三年。因当地战乱,被政府遣送归国,途中飞机坠毁。
陈淑华香消玉殒不久,因为前妻,他惹上了经济问题。红门大院出来的他,在四九城肆无忌惮过,哪曾想过害怕。那时候爷爷刚从高位上退下来,父亲还不是南京军区的首长,想到家族可能会因为他牵扯上经济问题,他才觉得害怕。那几乎让人生顺利、备受溺爱的他崩溃。
说好一起负担的人,变卖了他们共同的房屋,捎带他仅有的积蓄,伙同初恋恋人逃得远远的。那次婚姻本就不受长辈待见,闹出那样的风波来,他连累了父亲接受调查,怎么有脸向祖父求救。
年少太过顺遂真的并非一件幸事,他的成长代价,有自己的血泪苦楚,也有别人的不甘和无奈。当初若不是因为他,家里怎么会被人抓住把柄,陷入危恶之地呢。为了拢起姜家,十八岁刚成年的竹西,带着遭遇过的不堪,早早成了顾家妇,十九岁丧子流产,几乎失去生育的能力。就这样,他们还是一家人。
上次去上海看竹西的时候,她依旧笑语盈盈地喊“大哥”,嗔怪他的无情,向他撒娇。她说:“大哥,我恨过你,你不用说对不起,因为我已经原谅你了。谁让你是我大哥呢?谁让你从小将我托在肩上,看外面的世界呢?大哥,你要幸福,我们都盼望着你幸福呢。”
二十五岁的竹西,心态温润得让人心疼,她得经历过怎样的懊恼和屈辱,才得这样的平和呢?
他呢?那些年头,他一个人面对那么多风雨袭击,也会胆怯,可尤带骄纵的自己,为了家族的荣光,也为了自己骨气,打落牙和血吞,就那么熬过来的。他从一无所有到如今还清债务,还算财务自由,成就感变得无比沧桑。
从早几年低头俯视自己脚下的路,到如今习惯俯视身边的人,性情虽然依旧冷然,但手腕却比之前更为练达,城府也较之前更为深沉。
他的确,真的,除了家人,其他人是不愿意再轻易相信的,哪怕是看起来纯粹无害的颜雪。看起来一脸与世无争,这种人企图的,或许更多。
道家有语云:无为而治,不争是争啊。
车子开到后海,刚熄火停车,就来了电话,是姑表弟李褚的。郑岭南揉了揉太阳穴,按下通话键,听到彼端的李褚笑道:“哥,是我,你没在家陪我那个学生嫂子吧?在后海,K酒吧前?”
不理会他的不正经语气,郑岭南咳嗽一声,继而问道:“在附近?”
“是啊,我看到你的车了,差点追尾,跟了一路跟过来的。怎么跟嫂子吵架了,来借酒浇愁?”李褚不正经地在那边调侃郑岭南,不过也就是那么一两句贫嘴的话,他知道郑岭南并不是那么有幽默感的人。随后,李褚又正经问道,“哥,我这有一事儿,看能不能走走你的路子啊?”
“你在什么地方?”郑岭南并没问什么事情,约李褚说在K酒吧见。
进了酒吧,郑岭南见李褚正一副纨绔公子的作风,笑嘻嘻地与怀中美女调情。郑岭南坐下要了一杯酒,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手中的打火机“砰砰卡卡”。
待李褚将怀中的美女打发走了,他才点着,问李褚什么事儿,居然要走他这名不经传之人的路子。
李褚的奶奶是郑岭南的姑奶奶姜一茑,两人算是远房表亲了。因为两人都是在北京长大,自小一起混迹,郑岭南对李褚,反而比自己的亲兄弟淮左要多几分亲近。
李褚为的是他母亲那边大表嫂的家族企业,想走郑岭南的路子,和奥运会筹办委员会牵上线。08年奥运会要举行了,很多企业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做上一笔大买卖。李褚这表嫂的母族姓何,祖上是江浙一带有名的世家,后迁居到香港,主营家具制造。
竞标奥运会供应商的事情,郑岭南所在的单位是不管的。不过李褚找他说这事儿,又有意让他或者姜家出面,定是有一定隐情的。
听闻李褚要对付苏家,瞧他笑得促狭,郑岭南捶他一拳,笑道:“你这小子,没按什么好心。”
李褚眉头一皱,鼻子一横,不乐意道:“哥,苏家是苏家,李家是李家。我曾祖奶奶既然没承认他们,那就与我们没有关系。我是看不管苏衡那张奶油脸,难道你就看得惯顾老二宠着苏瑾?你别说你不关心竹西,死都不相信,别说不死了,更不相信。”
李褚是单N城四大名门之一李家的嫡孙,与上海的苏家有些渊源。如今苏家当家人——苏衡与苏瑾两兄妹,是李褚父母那一辈的。论说,李褚应该叫苏家兄妹叫叔叔姑姑的。只可惜李家虽然有三支,李褚才是嫡系正支。没办法,这不光是历史遗留问题,还因为李褚这一脉子息兴旺,人才济济。
郑岭南掐灭烟,思量一下,“我出面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