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章 初识   先生摇头晃脑地讲着《诗经》,竟然脸泛陶醉之色。沈泠然打了个呵欠,脸别向窗外。   诶!那不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元宵!那丫头在院门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好奇心一下子涌上来,沈泠然两眼闪过慧黠的光,笑了。手帕掩额,小脸皱成一团,呻吟出声:“先生,想是昨夜受了凉,泠然头疼得紧,能不能先回房休息了?”   先生似是还沉在刚才讲的诗里,愣愣地点了点头。   沈泠然提着裙角,福身出了书堂的门。软软走到门口,躲过先生的眼。   小元宵正在门口低着头搓着裙带,眼见着就要扭断了去。沈泠然两手一扑,重重地拍在元宵的小肩膀上。   “啊!!!”听着元宵惊心动魄的一声惨叫,沈泠然满意地大笑起来。看也不看她,拎了裙角往后院自个儿的绣楼走。   “小...小...小姐!”可怜的小元宵,吓得胆子都飞了,还得紧跑追着自家小姐,一张笑脸憋得通红。   “小元宵啊,这是出了什么大事?眼瞅着把本小姐新给你的裙子都扯了!”沈泠然一蹦三跳走得飞快,心里想着怎么跟娘亲说下午去街上逛逛。   “小...小姐,表少爷来了!”   “表少爷?”沈泠然愣了愣,“哪一家的表少爷?做甚来的?”   “奴婢才在花厅听见就赶紧跑来告诉小姐了!这个表少爷是小姐远房姑母家的独子,念了几年书,现下来投奔寻个差事做。奴婢还听见,这个表少爷和小姐还有婚约呢!”   这下轮到沈泠然搓裙带了,但还是辩了辩:“婚约?我怎的从来没听娘亲说起过!你个小蹄子,肯定是听得岔了!”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着了慌,转来转去还是去了娘亲的云仪院。   才迈进了有院门,就看见孙嬷嬷打了帘子出来。泠然从小就怕孙嬷嬷,孙嬷嬷一念她就头疼。硬了头皮,迎上去:“孙嬷嬷!”   “小姐今儿怎的散学这么早?”孙嬷嬷正站在门口问道。   “先生昨夜受了凉,头疼,便散了。”沈泠然随口扯了个谎,拎了裙子就要进门。   “老奴怎的听的是小姐受了风寒头疼,正想吩咐厨房炖一盅宁神茶给小姐端去呢!”   早知道孙嬷嬷消息灵通,也没想到这才一转眼的功夫消息便过来了。知道躲不过,沈泠然心一横,掀了帘子就往堂屋里冲,直扑到娘亲怀里。   撒娇地蹭了蹭脑门,“娘,孙嬷嬷又念然儿了!”   “你这丫头,怎么总也长不大的样子啊!也不怕你表哥笑话你。”   “表哥?”沈泠然心里一惊。刚才跑得急了,只顾看着娘亲了,委实没注意房里还坐着别人。   泠然老大不情愿地从娘亲怀里钻出来,福了福身,“泠然见过表哥。”   抬头间,正看见闻语辰一身白衣,低首回礼。并未着冠,只用青玉簪子挽了头发。眉眼清淡,举手投足间有股子书卷气,自是一番风流。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沈泠然的小脑袋瓜里冒出许多偷着看来的房间小书里的情节来。才子佳人,墙头马上,好不热闹。竭力甩开那些酸气的文字,挨着娘亲坐下。一双大眼睛毫不羞涩地在闻语辰身上扫来扫去。   “语辰,你看看我家这个丫头,何时才能似你这般懂事就好了!成日介大大咧咧的,没个女儿家的样子。”   “舅母谬赞了。泠然表妹年纪尚幼,自是要活泼些的。”   “公主,午膳得了。”孙嬷嬷依旧是一脸的面无表情。泠然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一劫,被她念起来没有小半个时辰绝是停不下来的。   “好!大家吃饭去吧!对了语辰,文淑院我让人收拾出来了,你就先住那吧。那儿边上是泠然的书堂,得空你帮我催着点儿她啊。那丫头,就是不爱念书。”   “是了,舅母。”闻语辰应声点头。   饭桌上主位空着,王妃也没多等,吩咐开饭。   “娘,不等爹爹了吗?”泠然问道。最近爹爹总是忙得见不着人,眼瞅着城郊的花儿就要开了,本来还想磨着爹爹去城郊骑马的。   “说是黎昌出了事,你爹带人赶去了。”王妃抬眼看了看闻语辰,又说,“语辰,你先在府里住着,等王爷回来了再安排吧!”   “全凭舅舅舅母吩咐。”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闹学   “小姐,那表少爷怎么样啊?”一进绣楼元宵就凑上来。   “你不是在花厅看见了吗?还问!”沈泠然往妆奁前一坐,有一搭没一搭地梳头发。象牙的梳子洁白莹润,衬得一头秀发墨一半黑亮。   “奴婢就看见了个背影。好小姐,说说嘛!”元宵贴过来接过小姐手里的梳子,梳了起来。   “唉!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想必是书念得多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手托了腮,“还不如门房的小豆子好玩儿呢!对了,你还听见什么了?”   “说是小姐姑母家道中落,便遣了来王爷这儿谋个差事。王妃还夸表少爷一表人才呢!”   沈泠然看见镜子里的元宵红了脸,心思一动,“臭丫头,戏文看多了,竟学人家思春。一口一个表少爷叫得这么欢实,怕是过不了几天,连我这个小姐都忘了呢!”   元宵的脸更红了,眼看就能喷出火来。“小姐,又耍笑奴婢!”   沈泠然看得开心,翻到榻上笑开了。眼前突然晃过闻语辰那张淡淡的脸,想起元宵说的“婚约”一事,莫名一阵心悸,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午睡起来,正看见元宵她们几个丫鬟在院里葡萄架下绣花。时不时扯几句闲话,咯咯地笑开了。   正是四月间,风中已有了些微的暖意。若有若无的花草香味蹿进鼻子里,甜甜的。天空高远,白云浮动,时光宁静。   “元宵!!!”   沈冷然站在楼上一声喊,然后兴味盎然地看着元宵一路小跑地奔上楼来。元宵这个丫头,总是这般好玩。   说起来,泠然是和元宵一起长大的。因为是独子,自小和元宵便是玩得最好的。从小,泠然就喜欢逗着元宵,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分外有趣。   “小姐,怎么了?”   “元宵,明儿想不想去城外玩?宁远寺怎么样?”   看着小姐一脸的兴奋,元宵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小姐,到底要奴婢做什么啊?”   “你啊!总是这么胆小!”泠然叹了口气,“元宵,你让小豆子去回春堂买点巴豆回来吧。”   “小姐好端端地要巴豆做什么?那东西吃了可是要跑上小半天的茅房呢!”大眼睛眨啊眨的。   “让你去你就去!小心点儿,别让人看了去!”   元宵一面下楼一面觉得自家小姐笑得阴险。小心翼翼做贼似的,吩咐了小豆子出去。   傍晚时分,想着小豆子该回来了,沈泠然遣了元宵去后院角门等。元宵正等着,就看见闻语辰疾疾往后门走。心中疑惑,正要追上去看看,就被小豆子叫住了。拿了巴豆,闲扯了几句,怕被小姐念,就回了。   “元宵,你快点儿!泡个茶还手抖!小心着点儿,别洒出来了!”沈泠然一边催一边往书堂跑。   后面的元宵赶得气喘吁吁的,拿着的青花瓷茶壶倒是精致,在手里颠簸。   “先生,泠然给您煮了茶,来得迟了。”福了福身,沈泠然示意元宵给先生斟茶。   先生一脸的惊讶,表情宛如看见了日头打西边升起。   “先生,这个是江南上供的茶呢!泠然特意孝敬先生的。”又是一个福身,嘴角闪过一抹坏笑。再抬头时又换上了一副天真无害的神情。   “茶香扑鼻,果然不是凡品!”   看着先生一脸享受,沈泠然满意地笑了。   书刚讲了几句,先生就结巴起来。泠然心里清楚,却还是装的一脸茫然。   “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为师...为师...”先生脑门上已然沁出豆大的汗珠,一张老脸皱得跟核桃一样。   沈泠然憋着笑,唤门外的元宵:“元宵,先生身体不适,赶紧遣个人去请大夫!”说完拎了裙子就往外走。到院门口一个优雅的转身,“先生,泠然委实放心不下,也跟去看看。”   一路跑得飞快,笑声轻扬,“元宵啊,你是没看见先生那张老脸!太好笑了!”   “小姐,你跑慢点儿,奴婢都撵不上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章 罚跪   “表妹,跑这般急是要去哪啊?”   正跑得欢的沈泠然听见这句话,差点儿没绊倒。稳了稳心神,迎上闻语辰的目光,“先生突发急病,我正要去请大夫来。”   “唤个家丁去便可,何必亲自跑一趟?”   “这个嘛,所谓尊师重道,自然是要亲力亲为啦!表哥是饱读诗书之人,这个道理怎么忘了?”沈泠然为自己的机智敏捷深感自豪,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之色。   看着眼前女子上扬的嘴角,闻语辰不禁哑然失笑。突然不想她就这么轻易得逞,便道:“反正得空,那我就陪表妹尊师重道一次好了!”   沈泠然小脸僵了僵,又怕他去告诉娘,只得硬生生点了点头。   一路上沈泠然都低着头,说不出的不自在,心里骂了闻语辰不知千遍万遍。元宵识得自家小姐的脸色,不敢吱声,默默跟在后边。倒是闻语辰,白衫翩翩,一脸的兴致盎然。   “表妹,回春堂该是在城东吧。”   沈泠然听见他语气里的轻巧,越想越气,再也忍不下去,大喝一声:“闻语辰!!!”   一直闷头走路的元宵被这一声吓得抖了几抖,怔怔看着眼前有些诡异的画面。自家小姐怒火满面,一双粉拳攥得咯咯直响。这位表少爷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嘴角竟然还挂着笑意。   “表妹,怎么气成这样?可是嫌为兄走得慢了,耽误了先生的病情?”感受到沈泠然严厉的怒火,却还是忍不住逗她。   “本小姐累了,要回府!你,别跟着我!!”一个转身,“元宵,回家!”   “啊?!小...小姐,等等我啊!”   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沈泠然心里的怒火早就燎原了。脚下生风,一会儿工夫就到了王府大门口。   “小姐,您可回来了!王妃一直找您呢!”   还没进门管家就迎上来,一脸的火急火燎。   “找我作甚?”沈泠然心里奇怪,“娘现在在哪儿呢?”   “王妃现下正在佛堂等着小姐呢!小姐快去吧!”   “佛堂?”沈泠然突然有些不安,却也理不清。娘从来是不让自己去佛堂的,说是怕吵了菩萨的清静,今个儿为何在那儿等着?   才进佛堂,沈泠然就感到了气氛不对。娘亲一脸铁青,说不出的怕人。小心翼翼蹭过去,轻声唤:“娘...”   “跪下!”   从没见娘亲发这么大的火,沈泠然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知不知错?”   望着娘亲盛怒的脸,沈泠然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委屈,红了眼眶。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平日里小打小闹,只当你是小孩心性,就算了。现在竟然折腾到先生头上去了。给你请先生是想你能知书达理,今个儿可好,越学越顽劣起来了!我看再不管你就要翻了天去了!”   “娘,然儿不是故意的...”   “看来我跟你爹爹是太宠你了!”王妃站起身来,打断沈泠然的话,“孙嬷嬷,就罚她在佛堂跪着,跪到知错为止!其他从犯一律家法处置!”   听完娘的话,沈泠然心里一阵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淌出来。伸手去拽娘亲的衣襟,没够到,扑倒在地上。   毕竟是一手带大的,虽说平日里严厉些,见了现在的场景,孙嬷嬷还是心疼得不行。刚想扶起沈泠然,就听王妃喝道:“孙嬷嬷,不许扶她。从现在起,没我的话,谁也不许靠近佛堂一步!如有违者,即刻撵出府去!”   听了这话,沈泠然哭得更凶了。整个人伏在地上,手上疼,心里更疼。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发现身边早已经没有人了。佛堂的门关得紧紧的。果然是没有人敢忤逆王妃的话的。突然想起来娘亲说要惩罚从犯的,也不知道元宵现在怎么样了,想必一顿打是免不了了。   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两条腿也早已经跪得麻木了。整个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没有人进来掌灯,竟然有几分瘆人。   月光漫进来,渐渐能看见些。沈泠然抬眼看了看佛龛里的菩萨,眼角眉梢含满了悲悯之色,却还是高高在上,清远绝尘,不可靠近。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映得长长的,庞然大物,虽是和自己有相同的轮廓,却还是觉得诡异可怖。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无奈被罚,动也不敢动一下。   诶!门前可是有人影晃晃!从前听的鬼故事一下子全都冒出来,沈泠然吓得一阵阵打抖。心里不停安慰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突然门开了。沈泠然本能地蜷了身子,嘴里念叨:“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好半天才听见一声轻笑,分明是人的声音。沈泠然睁了眼,眼前站的赫然正是自己的表哥——闻语辰。   “你...你来干什么?”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章 禁足   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掩住了嘴。凉凉的手指,带着一股夜风的味道。   “小声点儿,门口可还有人守着呢!”说罢闻语辰才放下手。   “那你还来,也不怕我娘赶你出去!”沈泠然没好气地说,还是压低了声音。   闻语辰也不理会,径自从怀里拿出一包物什递到沈泠然面前,“厨房就剩这个了,将就着吃一点。”   熟悉的香味,是自己爱吃的蛋黄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一直揣在怀里,竟然还是温热的。沈泠然鼻子一酸,又掉下眼泪来。   闻语辰也不看她,只递了块帕子过来,自顾自坐下。   许是饿得久了,几块蛋黄酥没两口就吃完了。   “你怎么还不回去?小心叫人发现了!”   “表妹,你这是在担心我吗?”闻语辰一脸浅笑,调侃道。   “疯子!”沈泠然递上一记白眼,“对了,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走进来的啊。”   话不投机,各自沉默。沈泠然自顾自搓着手里的帕子,仔细看过,原来帕子上还绣了一个“辰”字。绣得极细巧,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   闻语辰也不走,就这么坐在一片月辉之间。斑驳的光点点落在脸上,衬得他的眉眼更是冷淡。该是世外的人,才有这般出尘的气质吧!   跪了大半日,沈泠然终于是乏了。不住地磕着头,恍惚之间好像看见自己那张大床,不管不顾地一头栽了过去。呃,枕头好软!该死的元宵,又偷换了熏香,不过淡淡的也挺好闻!   闻语辰抱着险些摔在地上的沈泠然,轻叹了一口气。怀里的小人儿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嘟囔了句,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小猫一般。闻语辰低头端详怀里的人,分明是还未长开的幼女。什么都还小小的,却也有了一股少女的清丽。脸上还挂着浅浅的泪痕,看得叫人心疼。   天有些蒙蒙亮了,晨起的鸟也欢叫起来。   闻语辰拍了拍沈泠然的脸颊,“快起来了!我再不走,可就让人发现了!”   沈泠然揉揉眼,挣起身子。不实在床上睡觉的嘛,怎么跑到佛堂来了?朦胧中就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掩门而出,说不出的俊逸。   早晨清冷的空气一瞬间挤进屋来,打了个冷颤,沈泠然终于是醒了。低头看见手里攥着帕子,昨夜种种浮上脑海,脸微红了红,鬼使神差地把帕子揣了起来。   没过多一会儿,孙嬷嬷就带了人进来。   “嬷嬷,泠然怎么觉不着自己的腿呢?”被人搀起的时候沈泠然问道。   孙嬷嬷听了这句,眼泪都掉下来了,心疼得不行。“可怜见儿的!嬷嬷来得晚了!”转身吩咐道,“还不赶紧地搬了藤椅子来,抬小姐回去!”   回了绣楼,大夫早就候着了。一通折腾完,该擦药酒的擦药酒,该煎药的煎药,才算清静了下来。   “嬷嬷,娘怎的都不来看我?”由着丫鬟在腿上按着,沈泠然问道。   “小姐,罚了你公主心里也不好受,昨儿晚上回去生生哭了半宿。这不大清早的就吩咐了老奴接你回来。只是这次怕是气得紧了,说是要禁小姐的足,在房里抄经书。”孙嬷嬷看着泠然的憔悴样儿,边说边淌下泪来。   “禁足!”沈泠然小脑袋瓜沉了沉,拿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嬷嬷,泠然累了,想睡一会儿。”   孙嬷嬷心酸地看了又看,终是领了人出去了。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竟然空荡荡的。平日里人来人往,从来不曾觉得它大。今儿个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大,怎么也填不满。沈泠然知道是自己犯了错,可是娘亲这次竟罚得这般重,越想越委屈,蒙着被子大哭起来。直哭到精疲力竭,昏昏睡去。   醒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轻唤:“元宵!”   门推开,进来的却是巧儿。心里疑惑,便问:“元宵呢?怎么不在?”   “回小姐的话,元宵昨儿领了二十板的家法,正养伤呢!”   “哦,你去吧。”   “小姐,可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想吃什么...”   巧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泠然打断了,“算了,你出去吧。”说完又蒙上了被子。   从没见过自己小姐这么消沉,巧儿叹了口气,掩了门出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月光水一样洒进来,仿佛触手可及。沈泠然突然想起小的时候跟爹爹去郊外玩。那时正逢盛夏,一到晚上数不清的萤火虫从草丛里扑腾起来,就像现在这样,抬抬手就能抓住了。一松开,一道荧光从手里晃出来,跟变戏法似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抄书   沈泠然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好容易蹭到窗户边上。手刚覆上窗棂,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响。   “表哥,这么晚还不睡啊?”就势往地上一坐,倒也自然。   “地上凉,”闻语辰大手一伸就把沈泠然圈在怀里,“小心再生了病,还嫌喝的药不够多!”   第一次,清醒的时候被闻语辰抱在怀里。他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闻,说不清是哪种花草配出来的,反正就是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表哥,昨儿晚上拿的你的帕子,哪天洗好了给你送去。”沈泠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这句。   闻语辰轻笑一声,把沈泠然扶到床上。走到窗边,一下推开了窗。   正是玉兔东升,月亮近得就跟挂在窗棂上一样。闻语辰正站在那一片光芒之间,回眸一笑,丰神俊朗。沈泠然竟看得有些呆了。他是同爹爹不一样的男子,身上没有武将的戾气与霸道,只是清清淡淡的,画儿一样。   “看一会子就行,别受了凉。”   “你真啰嗦,比孙嬷嬷还厉害。”沈泠然笑着调侃他。   “晚了,歇下吧!”顺手关了窗,闻语辰说罢要走。   “睡了一天了,实在是睡不着了...”一张小脸皱了皱,两眼无辜。   “那就起来抄经书好了!”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冲着闻语辰吐了吐舌头,“做什么每次都晚上来,不用睡觉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跟映着了星星一般。   “好好抄书吧,王爷明儿就回来了。”一袭白衣飘然而出,只余下这一句话在月光里晃荡,晃得人眼都花了。   快近了卯时,才有人进来伺候沈泠然梳洗。天儿渐渐热了,换上了月白的薄褂薄裙。因着也不出院子,头发就拿一段杏黄的缎子绾起来,清清爽爽。   “小姐,孙嬷嬷赶早儿给炖了莲子粥,嘱咐奴婢一定劝了小姐吃。”   叫人搀了坐到桌边,点了点头。昨天睡了一天,是有些饿了。莲子粥搅了点儿桂花,清香扑鼻,胃口大好。又捡了两块枣花,才是够了。   “爹爹可回来了?”   “昨来了信儿,说是过了晌午就能进城。”   “元宵怎么样了?”   “请了大夫来看了,歇个十来天就成。”巧儿拾掇了食盒出去了。   屋里还剩下几个丫头,指使着把文房四宝收拾了摆在院子里,准备着去抄经书。歇好了也吃好了,拄着拐下了楼。   空气里有一股暖洋洋的味儿。许是有花开了,若有若无的甜味窜到鼻子里。   沈泠然仰仰脸,闭了眼一片五光十色。   笔墨摆在石榴树下边的石桌上。青花瓷的笔架,紫竹杆儿的狼毫。丫鬟研开了徽墨,正要提笔,突然起了风。   “巧儿,进屋把镇纸取来。”沈泠然吩咐完就坐在院儿里等。石榴树已经打了花苞,就等着一树的繁盛。树影斑驳,正映在纸上,轻摇浅晃。   紫檀嵌牙花卉的镇纸,还是及笄的时候娘送的。黑亮的紫檀木,象牙雕的缠枝花卉,黑白分明,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听孙嬷嬷说,还是娘当初嫁给爹时的嫁妆呢!   提了笔,一行小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色......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娑婆诃。”   抄得心里清明,也不觉得累。巧儿煮了茶候着,时不时啜上一口。冬日里攒下的梅花茶和雪水,煮出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巧儿,石榴花快开了,到时候摘了做胭脂!元宵可会呢!”虽是不爱用,却每年都要元宵做的。闻着那股子味儿慢慢煮出来,再凝成膏子,拿白玉的盒子装了,嫣红雪白,分外好看。捡着送给府里的丫鬟婆子。   “是呢!府里还就属元宵做得好,那小妮子心细着呢!”   “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了,小姐可要用午膳?”   “过会儿子再说吧。你说爹爹现在可回府了?”架了笔,“不知道爹爹回来娘会不会让我出去呢?整日里关在这儿...”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章 璟瑭郡主   “巧儿啊,这都十天了,怎的还不让出去啊?”日上三竿,沈泠然还横在床上,一脸的百无聊赖。   “小姐,奴婢温了粥,可要盛一碗出来?”巧儿边说边从食盒里取了点心码在桌上。   “不吃不吃!整日介儿闷在这院里,人都要发霉了,哪儿还有心思吃东西!”沈泠然一气挣了起来,掐着枕头在床上发狠,“爹爹也真是的,不劝娘也就算了,连看都不来看我!”   “王爷最近可忙了,听说已经好几日没回府了。”   重重叹了口气,起床梳洗。才擦了脸,就听见院门口有人吵闹。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拦本郡主的道!”一道脆生生的女子声音。   “王妃有令,不相干的人一律不准入内。”   “本郡主想到哪儿就到哪儿,谁的令也不管事!给我让开!”   “刷!”想必是有人亮了兵器。   “拔了刀想吓唬谁啊!本郡主什么没见过!都给我闪开!”想是动了气,声调一下子挑高了。   越吵声音越大,听得沈泠然不耐烦起来,这几日被禁足的闷气也一股脑地涌上来,想也没想就往院子里冲。   “做什么一大早的跑到这儿聒噪?!”沈泠然站的门口大喊一声,正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齐齐停了手。   守门的军士看见自家小姐衣衫不整,齐刷刷低了头,不再作声。   喊完终于是痛快不少,沈泠然这才想起来打量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郡主的女子。红衣红裙,远远看去似是红云一团。麂皮的靴子,英气逼人。流苏的腰带缀着银角金铃,一举一动玎珰作响,煞是好听。端的是一张怒气冲天的脸,却是说不出的灵气俊秀。   闻人静棠原本只是路过,看见静若苑里树影氤氲,暗香浮动,就想进去看看。没成想叫人拦在了门外。从小到大没碰过这种钉子,一气之下正想取了鞭子来,又被喊住了。抬眼一瞧,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站在院里,只着了中衣,绣鞋也没穿齐整,倒是一头长发缎子一般洒在肩上,衬得一张小脸清丽可人。   “小姐,怎的只穿了中衣就出来了?这要让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啊?”巧儿一脸紧张,把手里的斗篷给沈泠然系上,“快进屋梳洗吧!”   “你,”沈泠然也不急,手一指正点着闻人静棠,“进来等着我,本小姐有话问你!”   听了这话,门口两个军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鼓起勇气说:“小姐,王妃有令...”   “刚才都听见了,你们不说我不说,娘亲怎么会知道!”鬼灵精怪地一笑,招手示意闻人静棠进来。   院里支的葡萄架子,一簇簇叶子长得小巴掌似的,随风泛起。石榴花正开得艳,树下两口黄铜的大缸,一缸睡莲一缸金鱼,相得益彰。果真是个雅致的小院子。   正看着,沈泠然就跑了出来。藕荷色的裙子,外罩一层轻纱。头上斜梳起一个髻,只插了个紫玉簪子。整个人伶俐了不少。   “你是哪个?在我家里做什么?”   闻人静棠听了这话,有些愣住了。清远侯进京面圣,路经锦州,昨儿个才锣鼓喧天地进了城,可以说是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眼前这位大小姐分明就是什么都不知道,难道真是“养在深闺未识人”?   “我爹是镇守边关的清远侯,我呢,就是皇上亲封的璟瑭郡主!我爹昨儿进城,平阳   王还亲自去迎接了呢!”   “爹爹也去了...”沈泠然自言自语,仍旧是一脸疑惑。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闻人静棠当真是无奈了。   “戏弄了先生,被娘亲禁了足,今儿正好是第十天!”沈泠然面露委屈之色,“这要搁了平日里,全锦州城能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听罢闻人静棠“扑哧”一声乐了。“那你是藏了先生的毛笔还是打了先生的砚台啊?”   “做那些怎可能罚得这么重!不过是往先生的茶里下了几颗巴豆,连院门都不让人家出...”越说心里越不是滋味,竟然泛出了泪花。   闻人静棠从小就是男子脾性,最怕看见人掉眼泪,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行了行了,我回去跟我娘说说,去跟平阳王妃讨个情,解了你的禁得了。再关下去,恐怕这静若苑都得让你淹了!”   “真的?!”嘴角灿出一朵笑花,真真是招人疼。   “本郡主说话算话,”闻人静棠戳了戳沈泠然的小脑门,“真是怕了你了!”   “这下可好了!”长出一口气,沈泠然终于是看到了希望。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章 晚宴   两人凑在一块,渐渐熟稔起来。越聊沈泠然越觉得投契,冲屋里喊道:“巧儿,把我那套果子像生牙雕取来!”   话音刚落,巧儿就把个紫檀百宝嵌的盒子摆在了石桌上。打开来,十几个形态各异的象牙雕的果子,什么茄子,莲藕,菱角,都染了色,一个个小巧玲珑,跟真的似的。   “这是哪儿的手艺?做得这么精细!”闻人静棠自小长在边城,番邦异族的东西见了不少,但都是些粗犷之物,这种细巧东西还真是见得不多。   “说是扬州的匠人雕的。爹爹上回进京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的。怎么样,静棠姐姐可中意?”说罢沈泠然把盒子推到闻人静棠面前,“就当是然儿送给姐姐的见面礼了。”   闻人静棠着实是喜欢这套果子,也不推辞,应承道:“赶明儿个带你去城郊骑马,我教你射箭!”   闷了十天,一听说出去玩,沈泠然心里止不住的兴奋,恨不能立时就飞出府去。   “那咱俩可说定了啊!”   你一言我一语,直说到前院来人请闻人静棠去用午膳,俩人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一个人坐到屋里吃饭,满脸的心不在焉。好半晌冒出来一句话:“巧儿,你说这是不就是书上写的‘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啊?”   天才擦黑,沈泠然坐在院里看着巧儿领着丫鬟们掌灯。红木的灯骨儿,绯红的绢纱,照得一院通明。暖风轻吹,灯影摇曳,荡开一片迷蒙。   “小姐。”   一回头,却是孙嬷嬷。“嬷嬷,可有好多天没来看过然儿了...”   “公主说晚上宴请清远侯一家,让小姐收拾好了去疏月亭!”   乍一听,沈泠然竟没反应过来。“不是正禁足呢吗?怎么...”   “我的好小姐,平日里伶俐,这回子怎么倒糊涂了!”巧儿一面推了沈泠然进屋更衣一面调笑。   头梳到一半,沈泠然一声尖叫:“娘的意思!”   “是了是了!快别乱动了,髻都梳歪了!”   流云髻,嵌珐琅的步摇,几绺碎发全编了辫子,垂在胸前。眉黛清扫,薄粉略施,只唇上点了朱红的胭脂,原本素净的一张小脸顿时嫣然生辉。团花的宫装,苏绣的腰带高束,更衬得纤腰盈盈。   极少作此打扮,沈泠然对了镜子,左照右照看个没完。   “够美的啦!”巧儿推了推沈泠然,“小姐,孙嬷嬷可还等着呢!”   迈步出院,沈泠然心里说不出的舒畅,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夜风里散来清甜的栀子花香,直直酥了心神。   远远看见疏月亭灯火通明,四角高挂着琉璃的宫灯,正中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夜色之中泛着柔和的光芒。灯影倒映,揉碎在湖面微波之中,粼粼荡漾。   莲步轻移,低首进了亭子。福身施礼:“泠然见过爹爹,娘亲。见过清远侯,侯夫人。”   “果真是知书达礼,颇有婉仪公主当年的风采啊!”清远侯叹道。   “侯爷谬赞了。”沈泠然又是一个福身,这才坐在娘亲身边。   “女孩子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温文尔雅,多好!”侯夫人感慨道,“不像我家静棠,性子野得什么似的。”   此时的沈泠然同上午所见简直判若两人,闻人静棠诧异不已,悄悄递了眼色过去。不一会儿,就看见沈泠然掩了袖子冲自己扮了个鬼脸,这才信了眼前之人与上午所见的是一个人。   这厢沈泠然刚解了闻人静棠的疑问,抬起头来就撞见一双水样的眸子,隐约中有一丝笑意。正是多日未见的闻语辰。心里不知怎的荡了又荡,难以平复。就好像身在浪中,无所依傍。再不敢看他,一顿饭吃得恍恍惚惚,竟是食不知味了。   好容易散了宴,又陪着娘亲和侯夫人说了会子话,才找着机会告退回了静若苑。   “巧儿,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子静棠姐姐要过来跟我睡!”终于是不用再装大家闺秀了,爬上软榻,沈泠然长吁一口气。   一面沐浴一面支使房里的小丫鬟跑来跑去的忙活儿,言语间尽是兴奋,“对了,把我那些好玩的册子都找出来,还有我存的玫瑰果子露,整壶都拿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章 踏青   “大老远就听见你了!”门外飘进来闻人静棠的声音。   “静棠姐姐,我马上就出来!”依旧是月白的中衣,缎子一般的头发湿漉漉的散着,哪里还有方才那个大家闺秀的影子!   “你个鬼丫头,还真能装!我还当是旁的人扮的呢!”   “别说了,装得人家累死了...”大咧咧爬上床,沈泠然一脸的委屈样。靠床里一张黄花梨的小几,早就照着沈泠然的吩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书册子,白瓷的壶里盛了满满的果子露,透出来丝丝缕缕的果香味儿。   “姐姐,清远城是不是很远啊?”沈泠然翘了小脚,在床上等着闻人静棠沐浴。   “也还行吧,骑马不过才半个月的路程。”   “啊!”从没出过远门,沈泠然一声惊呼,“要半个月呐!”   闻人静棠着了中衣,从屏风后翩然而出。额前几缕湿发,眉眼盈盈,自有一种小女子的情态。   “丫头,我刚跟王妃请了,说明儿想同你去郊外骑马。”   “娘亲可应了?”   “这个...”   闻人静棠话头一顿,紧张得沈泠然整颗心都揪起来了。“娘亲怎么说的?可是应了?”   瞅着沈泠然一张快皱起来的小脸,闻人静棠憋了笑,转头去翻几上的小书。   “究竟怎么样嘛?”伸手扯了闻人静棠的袖子,“姐姐怎的这样吊人家胃口嘛!”   故意不理会,闻人静棠仍是看着手里的小书。   沈泠然眼睛一转,来了主意。一双小手直奔了闻人静棠的腰眼。   闻人静棠嘴上讨饶,“怕你了怕你了,告诉你还不行嘛!”趁着沈泠然手下一停,闻人静棠反手搔起沈泠然的痒来。两人笑闹作了一团。   玩得累了,齐齐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的缠枝莲花,沈泠然问道:“姐姐,娘亲究竟是应了没?”   闻人静棠微喘着,道:“傻丫头,自然是应了啊!”   沈泠然兴奋得从枕头上翻起来,瞳子闪烁,似是藏了满天星斗一般。   吹了灯,姐妹俩又说了小半晌的话,才各自睡了。   还不到卯时,沈泠然就醒了。蹑手蹑脚起来,轻声唤了丫鬟进来伺候梳洗。正梳着头,只听得帐子里嘤咛一声,闻人静棠坐了起来。她也不着急,拥了被子笑道:“丫头,不会是兴奋得一夜没合眼吧?”   “姐姐快起来,咱们去松鹤楼吃早膳,全锦州属他们家的小点做的好吃!”   梳洗得当,牵了马,两人就出了门。随行几个便装的军士,得了沈泠然的话,远远地跟着。   街上赶集的人来来往往,沈泠然看得心里欢喜,索性下了马逛了起来。美人的团扇,山水的折扇,刺绣的香包,竹刻的面具,彩纸的风车迎着风呼啦啦直响。   转着转着就到了松鹤楼门前。楼上临街的雅间,推了窗户,正看见底下热闹的街市。小二还没开口,沈泠然就熟稔地要了一笼奶黄的包子,一笼水晶虾饺,一笼糯米的烧卖,外带几样清淡小菜。   四方的桌子一转眼就码满了。奶黄的包子小巧玲珑,水晶虾饺是晶莹剔透,咬一口齿颊留香。   “小馋猫!汤汁都吃的脸上了...”无奈地看着沈泠然,掏了帕子给她擦脸。   吃得心满意足,沈泠然拉着闻人静棠出了松鹤楼。身后自有人结了账。门外两匹马早就有人牵了候着,翻身上马,往城外溜达。   护城河畔,柳丝青烟,踏青的马车络绎不绝。有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掀了帘子,隐约露出一角花容。有寻芳而来的少年公子,轻摇折扇,风采翩翩。有呼朋引伴的稚童,持了纸鸢竹蜻蜓一类的玩物,语笑晏晏。   策马轻驰,微风拂面,隐约闻见一股子栀子花的香味儿,直沁到人五脏六腑里去,说不出的惬意。   到了山脚下,沈泠然勒了马,“姐姐,上面就是宁远寺了!锦州附近大小庙宇,数这里的香火最好!”   闻人静棠抬眼望去,层林掩映,一座气势恢弘的寺院伫立其间。想来香火是极盛了,竟把个寺庙修建得如此金碧辉煌。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九章 斗气   两人在山门外拴了马,进得寺来。大雄宝殿外,前来拜佛的人潮水一般来往不绝。心有所求之人居多,个个面露焦急之色。也有来还愿的,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倒是阶前下了早课的僧人埋头扫地,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问什么,只是抬了头双手合十叫一声“施主”,连声调亦是波澜不惊。   穿过人群,沈泠然领着闻人静棠竟是往后院走去。   “后面主持的院子修得极好的,我带你去啊!”   “人家主持的院子,你怎的知道好不好看?”闻人静棠问道。   “娘亲每次来上香都要去听住持讲经,她知道我嫌闷,总会放我在院子里玩的。”   进得一道月亮门,便是一条翠竹掩映的小径。曲径通幽,路的尽头竟是一汪池塘,水光潋滟。正当中一座汉白玉的拱桥,端的是巧夺天工,轻巧雅致。禅房清雅,木格的窗棂门框,丝毫繁复的雕饰也无。   禅房门口站着两个小沙弥,见了沈泠然和闻人静棠,双手合十,道:“两位女施主,主持正在与人对弈,若是问经,可再等上几刻。”   闻人静棠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小师傅。”拉了沈泠然就要走。   正这时,禅房的门开了,一道俊逸的身影飘然而出。闻人静棠记得,此人是昨日宴上见过的,沈泠然的表哥。   没想到在这看见闻语辰,沈泠然有些惊讶。突地想起昨晚上见到的那双眸子,没来由的红了脸。低了头,竟是不敢看他。   “草民参见璟瑭郡主。”闻语辰抬手施礼。声音不大,却还是被门口两个沙弥听见,许是见过些场面的,也没有惊讶,合了十便要行礼。闻人静棠见状,急忙拦了面前的三人。   “济空,送闻施主出门。”主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吩咐道。   其中一个瘦长脸的沙弥听闻,道:“闻施主,请。”   “那我们也走吧。”扯了沈泠然的袖子,闻人静棠说道。   一路上沈泠然只看得见闻语辰的背影,依旧是一袭白衫,依旧是青玉簪子挽了头发,是看惯了的样子。却似乎因着近日里的际遇,隐隐透着些不同。说又说不上,想理更理不清。心里乱,脚下也乱,好几次险些绊了自己。   好容易出了山门,上了马。沈泠然才恢复了些心神。   “听闻郡主从小习武,不知可有兴趣到校场一观?”闻语辰说道。   一听这话,闻人静棠来了兴致,一个劲儿催着闻语辰快些。扬鞭策马,山道上立时扬起阵阵尘烟。   眼见着前面两人就要绝尘而去,沈泠然才反应过来,抖了抖手里的缰绳,追了上去。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憋闷,仿佛胸口堵了团棉花,呼也呼不出去。   沈泠然到校场时,那两人早已下了马等着了,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眼光瞟到闻语辰的脸,心里竟隐隐窜出小火苗,又不知从何发作,只能狠狠挖了过来牵马的小兵一眼。走到近前,故意别了脸不看他,道:“这儿有什么好看的?!”   “丫头你可曾见过校场练兵?很是壮观呢!”闻人静棠一脸的兴奋。   “从前爹爹带着来看过,不过就是一群男人呼呼喝喝的,搅得尘土飞扬,有什么好的!”其实沈泠然是喜欢看这种热闹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想起闻语辰就是一阵无名火,故意把话说得难听了些。   听罢这话,闻语辰依旧没什么表情,倒是闻人静棠皱了皱眉。   “那不如我领你射箭?”   摇了摇头,抬手遮了太阳,沈泠然一脸的不耐烦:“这太阳大的,我还是在边上看着吧!”   难得来了校场,闻人静棠也不理会沈泠然的小情绪,搭弓射箭,竟是箭不虚发,枝枝射在靶心上。   “郡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听了闻语辰的话,沈泠然再是坐不住了,“姐姐,然儿突然身体不适,先回府了!”说罢,从门口小兵手里抄了缰绳就走。   一直跑到护城河边上,气儿才顺了些。牵着马沿着河边走,已有一指来长的柳丝抚在肩上,似是无声的安慰。身边踏青的人依旧是来来往往,阵阵欢声入耳,沈泠然忽的觉得很委屈。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章 心乱   闻语辰追来时正看见沈泠然垂了眉眼牵着马在河边走,背影单薄,微微有些心疼。不做声靠过去,走在她旁边。   “不舒服还不回府去,在这儿逛什么?”虽是苛责,语气却是温柔的。   沈泠然吓了一跳,猛抬起头来,竟已是眼眶泛红,却还是一味逞强:“你跟来做什么?还不去陪着‘璟瑭郡主’,小心清远侯治你的罪!”   品出沈泠然言语间的酸涩,一丝笑意潜上闻语辰的嘴角,并不答她的话,只道:“想必是病得紧了,眼泪都要淌出来了...”一只手覆上沈泠然的脸,似是要擦干她眼底的湿润。   微凉的触感滑过眼底,沈泠然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心漏跳了好几拍。许久才想起来推开闻语辰的手臂,“哪个淌眼泪了?你哪只眼看见了?”转头扯了缰绳就走。   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依旧跟在沈泠然身后。一身白衣胜雪,时不时抬了手拂去垂落的柳丝,说不出的俊雅飘逸,不知多少过路的无知少女看迷了心智。   沈泠然低头只看着自己的鞋尖,止不住的心跳,像是飞进去一只鸟,一个劲儿扑腾着要出来,扰得人心慌意乱。脸上似还有他指尖的余温,酥酥麻麻的,羞红了一张俏脸。   “表妹是要一直走回王府吗?”调侃地闹她一句,眉眼含笑。   茫然地抬了头,脸上分明两朵红云,眼底仿佛还有泪珠晶莹,看得闻语辰心旌一荡,只想伸了手把她圈在怀里。稳了稳心神,抱了臂只是看她。   “那又怎样?我想干嘛就干嘛,你管不着!”沈泠然愤愤地跺脚,仿佛脚下踩的正是闻语辰一般,跺完了还要碾上一碾方才解恨。   “怎的管不着?表妹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可还有一纸婚约呢!”后半句故意凑到她耳边才讲,满意地看着那玲珑的面容再次泛起红晕。   “闻语辰!”又羞又怒,一声娇喝。   “如何?”   “你...”指着眼前冠玉一般的俊脸,却是说不出话来,只一心想躲回自己的静若苑去。   “这是怎地了?”闻人静棠打马而来,正看见这两人笼在细柳之中,脸凑得极近,却是一个桃花红一个玉样白,叫人搞不清状况。   沈泠然听见闻人静棠的声音,似逢了救兵一般扑了过去。“姐姐,怎么才来!走,我们回府!”翻身上马,催着闻人静棠快走。   独自站在树下,望了那一道远去的娇小身影,闻语辰竟是有点移不开视线。   清远侯一行在锦州只停了五日。其实清远侯一早就想请辞,只是看两家女儿难得的投契,才又多留了几日。   临走的头天晚上,沈泠然拉着闻人静棠说了一宿的话,直到天蒙蒙亮才睡下,错过了送行。醒来时身边早就没了人,心里一急竟是大哭起来,实实吓坏了一屋子的丫鬟仆妇。还当是中了邪,险些找了道士来收惊。   后来还是沈泠然一声喊才解了众人心上的疑惑“静棠姐姐怎的也不同我讲一声就走了!”一群人围上来劝了好半晌才止了沈泠然的眼泪。   “元宵,今年怎的这么热?才六月,就烤得人快化了!”沈泠然猫在葡萄架下乘凉。   院里的家丁丫鬟推了水车来,把井水撩到房顶上,数不清的水流顺着房檐飞淌下来,生生把个绣楼裹成了水帘洞,倒是凉快了不少。园子里的蔷薇开得正好,吩咐了花匠移了两棵过来。粉白粉白的花瓣,密密匝匝地挤在花架上,风一吹,满院子都是那股子好闻的味儿。真真是“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谁说不是呢!”元宵递上一碗冰好的酸梅汤,“知道小姐怕热,特意叫厨房弄的,才从冰盆里取出来呢!”   “元宵,还是你疼我!他们个个都不理我...”舀一勺酸梅汤送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一直冰到心窝里,说不出的畅快。   元宵捡起桌上的团扇,一边打扇,一边说:“哪有!璟瑭郡主不是才从京城回来看过小姐吗?不过,表少爷最近是忙了些,都看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