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味杂陈(8.6修)
D大的某间办公室,窗户微敞,四月的微风徐徐吹来,撩得人心痒。
“丁苒,你是单身吧?”
“啊……我是...的吧。”
“那周六凤凰园吃饭你一起来。可以画个淡妆,不要实验室里那副样子。”
“吴老师,我去干嘛,是有项目要做吗?”丁苒在听到淡妆后懵了。吴老师虽然平时也把她们当女儿一样讨论新样式打扮,但是陪她出去吃个饭,特意交待好好打扮就不懂了。
“介绍你个人认识。”
吴老师笑得还是和往常一样慈和,丁苒站在办公桌前不知所措,什么叫介绍个人给她认识。不太可能是工作上的事,吴老师习惯于工作就在办公室里谈,毕竟作为老中医做不来酒桌议事。
等等,问单身。丁苒猛然抬起头,皱着眉头盯着吴老师,抿了抿嘴迟疑地说出了两个字:“相..亲?!”
对面年近花甲的老人笑意更浓,点了点头。
她觉得莫名脸有点发烫了,被自己导师介绍对象,说不出什么感觉,第一感觉是想拒绝,想逃。
“吴老师,我…我这马上毕业,不太想…”丁苒酝酿好的理由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哎,就是马上毕业了,才要考虑这个事,你说呢。老师也就是介绍你们认识认识,经济学院赵彩容教授的儿子,前两天赵教授来找我开个方子聊起的。她家儿子条件真不错,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就当给吴老师个面子,去见见。”吴老师娓娓道来事情的缘由。
丁苒听到赵彩容教授更不想去了。每个学校总有几个风云教授,吴教授算一个,赵教授更算一个。吴教授是因为是本市的名老中医,中医妇科的专家。那赵教授,不单单是学术研究做的好,更是嫁的好,据学校流传丈夫就是本省的省长,这还见的是个家世如此不同的人。
“吴老师,这条件也太优秀了,我去了…人家也不一定看的上,还是别了。”丁苒弱弱的对着吴老试探。什么给吴老师面子去见,人家想不想见她,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
“不行,我这反正是答应人家了.再说丫头你条件也不差,条顺盘正的,我也是仔细考虑才肯跟赵教授介绍你。”吴老嘴一弩,老太太卖萌起来也是让人无可奈何。
“那好…我可先跟您说好,我就去见一面,也就这一回啊。”丁苒看着吴老估计也是第一回撺掇相亲的事,再推却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丁苒刚刚从办公室退出来,在走廊等着的好友林卓妮就凑上来,“吴老师怎么今天特意叫你来,你硕士论文出问题了?”
林卓妮虽然和丁苒是同一个导师,但两人学业重点不同,林卓妮是需要固定的每周过来给导师汇报实验进展,而丁苒平时是导师传唤才会过来。林卓妮看她苦着张脸从办公室退出来,心里担忧不已,毕竟硕士论文简直就是她们的命。
“论文都快写完,送盲审时间也公布了,现在哪还有问题可以说。”丁苒瞟了她一眼,扬天长叹一口气,“不过你听说过导师临毕业还包婚姻大事吗?肯定没听过吧,我们吴老就是这么‘尽心尽力’。”
林卓妮默默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面上却还是淡定的,一副我理解的表情。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丁苒以为她是懂自己此刻的心情的。
林卓妮顿了下前进的脚步,抬手搂过丁苒,“亲爱的,你毕业就二十五岁了,嗯?一次恋爱没有谈过,现在就是校长来给你张罗对象我也不好奇。不过苒苒同学,作为好丽友我私下还得问一句,你是不是有特殊喜好呢?告诉姐姐,我也给你寻觅寻觅,姐姐朋友圈很广的。”林卓妮说着就跑偏了,一脸坏笑。
“呵呵。林卓妮,我前两天答应这段时间帮你做实验项目,现在我后悔了。大白鼠灌胃这么‘高难度’的事你还是请小学弟搭把手罢,反正你朋友圈广。”丁苒蓦然觉得这才四月的天儿,人却已经都燥起来了,热的不行,烦的不行,大步向前走去。
“别呀,我错了,丁丁阿姨。话说吴老师介绍的谁,师哥?”
“你猜!”丁苒听到“师哥”两个字更郁闷了,要真介绍个熟悉的师哥,两人私下沟通达成协议骗骗吴老师,事情简单多了。
“我去,跟我还摆谱。告诉姐了,姐才能给你打扮个好形象去相亲啦。”
丁苒对相亲也没底,确实需要和林卓妮一起商量商量,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告诉她:“认识钱聪她们院赵彩容教授吧,她儿子。”
“我靠!不愧是吴教授的得意门生,相亲对象档次这么高。据说家世好,相貌佳,能力优的。”林卓妮整个人沸腾了,花痴一脸。
林卓妮父母都是本校的老师,所以靠着她老妈知道很多老师们的内部八卦。
“是是是,特别优秀,所以人家哪看得上我啊,明显就是一场注定失败的相亲。”丁苒就猜到林卓妮这反应,心里的退堂鼓敲得更响了。
“谁说的。根据我妈说的他得大我六七岁,那他现在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了,典型大叔啊。大叔喜欢什么,喜欢年轻貌美的嫩丫头,你去了正合他眼。”林卓妮自认为分析的条条是道,不停点头。
“我……”丁苒满脸无奈,对于林卓妮的脑洞嫌弃的说不出话来。
“得嘞,快回宿舍选衣服走起,保管你那天可萌可御,可清纯可性感。”林卓妮兴奋的如同自己要去相亲。
***
周六,D市市中心的凤凰园餐厅。
丁苒十点才接到吴教授的电话,告诉她自己就不来掺和了,名字一报就挂了电话。她没想到平时一派严谨端庄作风的吴教授坑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周怀景”,丁苒跟在服务员后面念着。名字倒还挺文雅有深意的,一看家里取名字就费了事的,不像自己的单字名,估计就是随口念着觉得好听就定了。
走在前头的服务员敲了敲门,过了三秒,丁苒才听到里面传来回应:“请进。”是属于低音炮的男声,低沉中带着礼貌的疏离。
服务员离开后,丁苒自己握上了门把手,微微带着点发抖。说不紧张,就当陌生人来应付是假的,她完全没有相亲经验。
大清早被林卓妮叫醒就开始折腾她,从发型到鞋子都是她批准了才出门。都说谈了恋爱的女孩子会变个样,那就是在说林卓妮,大学谈了一两场恋爱,不但对爱情有了一大堆看法,对化妆打扮也有了很深的造诣。
四月底的,尽管中午还是天凉。林卓妮为了好看,给丁苒穿的裙子,外面搭了一件深烟灰色的薄长毛衣外套,底下配了双低跟的皮鞋,不正式却也不休闲,合上她一副淡淡的神情出奇的和谐。
深呼吸,挺胸!
推开门,包厢不大,适合两三人的小型聚会,是凤凰园惯有的风格,古雅中夹着现代元素,倒也不显得突兀。门对面雕花木椅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低着头,手指在平板电脑上不停滑动,略显忙碌。
丁苒不知道怎么说开场白,低头瞄了眼手表还没到十二点,没迟到呀。正在考虑要不要提醒说她来了,犹豫间对面的人已经站起身来。
“请坐,丁小姐?”
“嗯。”
“不好意思,刚刚工作有点小事,怠慢了。”男人很平淡的语气说着道歉的话。
“不碍事。”丁苒穿着林卓妮选的牛仔半身裙,坐下时就有点短了,忍不住拉了拉。她坐定,抬头望对面气闲神定坐着男人,更加坚信:这将会是一场失败的相亲。
西装外套脱了,只穿着白衬衣,刚刚估计为了工作,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小麦色皮肤。明明来相亲应该是衣冠整齐,他这样一幅打扮,丁苒一点没觉得不礼貌,反则是感受出了随意中的气质。
周怀景在丁苒走神间按铃叫来了服务员点菜,“第一次和丁小姐吃饭,不知道你口味就没点菜,丁小姐就看着自己喜好点。”说完便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菜单递给她。
丁苒时不时就和林卓妮来凤凰园打牙祭,对这边的招牌菜还是很熟悉的,也没矫情推却,顺手点了四道菜就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了。其间周怀景没说一句话,在旁边静静地瞧着。
周怀景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一缕清香袭鼻,一如对面的人。他缓缓地开口:“丁小姐是学中医的?”
“是呀。”丁苒感受到对面人的打量,绷直了背脊。
“挺好。”周怀景笑睥着对面陷入防备状态的丁苒,“现在学中医的年轻人不多,丁小姐怎么选择了这个行业?”
“阴差阳错的命中注定。周先生工作挺忙吧?”丁苒不认为对面这种级别的男人是自己这个段位的,一心想着怎么从这顿饭后脱身,看着刚刚这工作劲头,估计今天饭没吃完就要走了。
当然,丁苒不知道,刚刚他这么划拉了几下,已经又是进账了一大笔。
周怀景听到丁苒这句话,不由得感叹,小姑娘挺聪明的,饭没吃完就想着逃了。
“不忙。我对你们中医养身挺感兴趣的,你有什么好建议?”
丁苒正盼着快点上菜,听到对面人问养生,有点心虚。自己跟林卓妮养生道理是知道一大堆,违背养生规矩的事她俩也做了一大堆。丁苒瞧了眼周怀景搁在桌上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微发黄,一看就是烟熏的,再琢磨了下周怀景的工作性质,酒宴应酬是少不了的。
像是低头思索了片刻,她顺口编排出一句话:“不抽烟,少喝酒,管住嘴,迈开腿。”
“养身观点中西医倒是一样。刚瞧着丁小姐点菜,不吃青菜?”周怀景调笑的望着丁苒,学中医的还偏食的这么厉害。
“呵呵。”丁苒是标准的杏眼,平时就是圆圆的,现在想瞪人,就睁得更圆了,盯着周怀景皮笑肉不笑的。
两人说话间,菜全上齐了。周怀景打趣完丁苒,却还是很周全地替她布了菜,自己不怎么动筷子,偶尔才夹上一两筷子。
“食不言”被丁苒和周怀景执行的相当完美,一顿饭下来,两人只言片语都没说。饭毕,丁苒猜周怀景也是这里的常客,并没有叫服务员进来买单,两人就出了大门,估计是记账上了。
“丁小姐,回学校?我送你。”
“不了,我还有点事,不麻烦您了。”丁苒觉得刚刚的吃饭已经达到她人生的尴尬峰值了,还共处一车,可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周怀景没有勉强,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回家打个电话。”他就去取车了。
两人分道扬镳。
正文 生姜发汗(8.6修)
负一层停车场。
周怀景坐在车里,摇下车窗,点了支烟。一片烟雾中,眯着眼陷入沉思。这并不是他的第一次相亲,毕竟到了这个年龄,家里的压力防不胜防。
周怀景在D市的DB投行工作,今天在凤凰园除了约丁苒,还约了客户,一家即将被收购的公司的董事。他才结束了和客户的口舌智辩,就和丁苒吃了这么一顿饭,确实是一种放松。
第一次听到母亲打电话介绍是一个女中医时,他就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心中的模样。老派、呆板、腐朽,全都是这样的形容词。毕竟是在研究古文化中的东西,大部分时候从职业就可以推断出一个人的外在和性格。
见到丁苒时,他驳回了之前所有的想象。聪明,顺眼足以概括。
周怀景掐了烟,打了个电话给助理贺安宁。
“帮我查下D大丁苒的全部资料。”挂了电话,黑色的宾利急速驶出了停车场,汇入车流。
而丁苒这边则是刚和周怀景分开,林卓妮的电话就呼过来了。
“丁丁,咋样?人帅吧,两人碰出爱的火花了咩?”林卓妮不知道在那边啃什么,口齿不清的说。
丁苒说不出哪里的失落,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一场失败的相亲,一顿饭下来她也只是知道了周怀景的名字,其他两人一句没谈。
“不怎么样。”
林卓妮虽然知道丁苒对这场相亲没兴趣,却没想到从她语气中听出了沮丧。
“怎么了这是,你在哪?我接你去。”
丁苒望了望周围,全是商场,因为周末堵车堵得水泄不通,林卓妮从学校赶过来都得一两个小时了。扬了扬声调才回道:“别了,我好久没回家了,今天回去看看,我挺好的。”
“那你注意安全,乖丁丁,相亲多是一百次失败九十九次的。以后姐介绍更适合你的。”林卓妮的声音蓦地温柔的一塌糊涂,丁苒听得倒笑出来了。
“好了,挂了,我回家带陈姨的酥肉给你。”林卓妮听了酥肉瞬间忘了丁苒,只念着要她赶快回去,再带酥肉回来。
丁苒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回馨园。车子渐渐远离喧闹的市中心,进入西郊,一片片别墅跃入眼底。下了车,她习惯性往包里掏钥匙,才发现今天为了相亲打扮,还特意背了一个新的包包,没有放备用钥匙。
按了几下门铃也没有人来开门,丁苒看了下时间——下午三点,想起来这个时间点陈姨多半是去超市了,索性她就在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开始小憩。
一天从学校赶到市中心,又从堵车的市中心折腾回西郊,累得慌。
***
“苒苒,苒苒……快起来,到屋里睡。”
丁苒恍恍惚惚的醒来,睁眼就看见陈姨一脸着急的望着她。
“陈姨”
“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说声,在外面睡觉着凉了可怎么办好,自己还学医的。”陈姨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数落着丁苒,进门看她还是迷迷糊糊的,抬手抚上她额头,接着又说道:“这四月的就穿这么少,是不是感冒了?”
丁苒望着陈姨忙前忙后,心底暖意渐升,一张嘴却发现声音哑了:“没,哪这么娇弱,我爸最近在干嘛?”
陈姨给丁苒冲了杯生姜红糖水,还给她披了条毛毯,“你爸最近忙呀,经常出差。你也不经常回来,家里都快不需要我这个保姆了。”
“哪能呢,陈姨做饭这么好吃,我才舍不得你走。”丁苒难得的撒了个娇。
“行啦,我去做饭,你快把生姜水喝了。”
丁苒捧着杯子,窝在沙发里,还是晕乎乎的。刚刚在院子里都睡着了,还做了梦,梦里有人轻抚她的头发,柔声唤着“苒苒”,像极了母亲。
一口气喝完了所有的生姜水,又裹了裹身上的毛毯,丁苒像似缓过来了。翻出包里的手机,两个未接来电,两条微信,其中一个电话来自周怀景,其他都是林卓妮的。
丁苒清了清嗓子,想着自己这嘶哑的嗓音恐怕是会吓着人家,就编辑了条短信回给周怀景,很简单。
“我到家了,一切安好~”
周怀景回的很快,也很简洁:嗯。
丁苒准备在家过个周末。主要是想等丁致和回来,两人又有快两个月没见着了。
晚上陈姨给她换了一套新的被褥,陈姨忙着铺床单,丁苒在旁边帮忙,套着枕套,两人絮絮叨叨的话着家常。
“苒苒,你还是要经常回家看看的。”
丁苒塞枕芯的手一滞,环视了眼房间华丽的装饰,才应付般开口:“学校挺忙的。”
陈姨拉了丁苒手坐在床边,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叹了口气:“我这身份,你们家的家事我不该管,可苒苒你不回来,你爸也不着家,你们这不像一个家啊。”
丁苒抬头看陈姨一脸心疼的望着她,不由觉得有点好笑。
家,很早就不成家了。
“行啦陈姨,我这不在这等我爸回来呢,我待会给我爸打个电话要他早点回来。”
“好,好,我下去了,你也早点睡。”
陈姨合上门出去。丁苒把自己摔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陌生极了,对这个屋子的回忆淡如水。
她睡前还是给丁致和打了电话——无人接听。
一夜梦连连,丁苒睡出了一身汗。喝了生姜红糖水汗是发出来了,头不晕了,嗓子却更疼了。丁苒冲了个澡下来,陈姨在厨房准备早餐,丁致和的司机老马在院子里修修剪剪,她突然觉得这样也像一家人了。
“马叔早上好。”
今年院子里的梨花和牡丹开得格外好,花团锦簇。
“苒苒回来了,你爸的助理说要我今天中午去机场接你爸呢,正好你俩都回来了。”老马看到丁苒很高兴。
估计是老马跟丁致和汇报丁苒在家,他从机场回来没去公司,直接回了家。丁致和进门时,丁苒正蹲在院子里跟陈姨一起择菜,看着她这幅样子皱了下眉头,没说什么,朝她招了招手。
丁苒和陈姨对视了眼,撇了撇嘴进屋去了。
“还在学校呆着?”
“嗯。”丁苒跟着丁致和进了书房,也没要他招呼自个就在小沙发上坐下来了,拉扯着旁边高脚几上的吊兰。
“你工作的事我不管,也管不着,现在看着有点本事。”丁致和一边脱外套一边说道。
丁苒在年初就签好了医院,等毕业了就可以直接去报道上班。不过此时她没接话,不是不乐意,是实在没话说。一来她觉得不过是靠自己的能力进了个大家看来都不错的单位,没什么值得表扬的;二来她也从来不需要去向丁致和证明什么。
“最近去看看房子,就当爸送给你的工作礼物。”
丁苒看着丁致和坐在书桌后的大老板椅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手上力道倏地加重,掐断了吊兰一小截。
“不用了,医院会分宿舍的。”
“又不是买不起,挤在一起像什么话。”丁致和看着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提高了音调:“讲什么都这么副死样子,一点年轻人活力都没有。”
“再说吧。您最近赚的倒是越来越多了,听说经常出差,怎么着,想给我领个后妈回来了?”
这回丁致和没立马接话,却一脸严肃的盯着丁苒的脸看了几秒,才生硬的开口说道:“苒苒,我是说…我是说如果,家里发生点不会很影响你的变化,你怎么看?”
丁苒本想轻松的转个话题,没想到是点着了个导~火~索。
“有什么话,您直说。”她扔掉手里的吊兰,坐正后直视着丁致和的眼睛。
丁致和沉吟了片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来拍了拍丁苒的肩膀:“下去吃饭吧,爸爸从回来还饿着肚子呢。”
丁苒顺应地站起来,没有追问丁致和,但她预想到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刚下楼,就看到丁致和的秘书赵然带着一大堆文件在客厅等着。赵然不是丁致和的随行秘书,除非是特别重要的出差才会跟着去,这一回出差他就没去。
“丁总,这是这段时间要签字的文件。”赵然看到丁苒跟在丁致和身后,点了点头。
“赵叔好。”
赵然跟着丁致和有八~九年了,丁苒跟他也很熟络,时常丁致和都是派他来给她处理事情。丁致和招呼赵然留下来吃饭,好方便下午在这里工作,他则直接随手拿过一本文件就坐在沙发上开始看。丁苒无聊跑到厨房溜达一圈发现离开饭还早着,就又蹭到客厅跟赵然聊天。
“赵叔,乔乔最近是不是要高考了?”乔乔是赵然的女儿。
“是,心野着呢,没点要高考的样。昨天还跟同学出去玩去了。”赵然一脸宠溺的说,看着丁苒像是想起来什么,又接着说道:“苒苒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丁苒满脸不解的望着赵然,连埋首在文件里的丁致和也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
“赵叔开什么玩笑。”
赵然笑着说:“我也听乔乔说的,昨天她跟同学去凤凰园吃饭说看到你了,和一个气质不凡的男人。”
丁苒一下子就明白了,是周怀景。
不得不感叹丁苒的好运,这才第一次相亲,就碰着熟人了,还弄得人尽皆知。
“呵呵,普通朋友而已。” 她这么一说赵然没再问什么。
吃过晚饭,丁苒打算回学校,丁致和还是没把中午的话说完,反倒是对赵然说的所谓“男朋友”很感兴趣。
“苒苒,你要真谈恋爱不用瞒着爸爸,我可以替你把把关。你这年纪也该谈一个了。”
丁苒没说相亲的事,觉得这就是场闹剧,料想是没后续了。不过她倒是真切的感受到大龄女的压力了,现在是人人都在催她找男朋友。
正文 川芎活血(8.6修)
回到学校,林卓妮知道她相亲没结果,也就没再问。吴教授问了一次,丁苒含糊其辞,老太太还是笑眯眯地:“认识了就是好的开始。”
她没好意思驳了老太太的兴致,也正好拿了周怀景当说辞,以免又被折腾去相亲。
转眼过了半月,丁苒还是实验室,食堂,宿舍的三点一线生活。林卓妮要考博,比她更忙。
丁苒本科时是住的综合宿舍,简单地说就是有的专业分完宿舍还剩下一两个没分到的,大家就凑在一起又组成一个宿舍。丁苒跟林卓妮就是落单的两位,另外两个是经济学院学金融和国贸的,分别叫钱聪和叶蓁。
毕业时,她们宿舍三考研的,就只有学金融的叶蓁本科后就参加了工作。考研的三人都考了本校的研究生。钱聪学金融,本科比丁苒她们少一年,研究生也就比她们早毕业一年。她留校当助教,第一年参加工作,虽然是在一个呆了七年的地方,工作起来还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经常忙的饭都不顾上口。丁苒又还没去上班,不太忙,就担起了每天中午给钱聪打饭送去的任务。
丁苒再遇到周怀景的时候和每天中午给钱聪送完饭后的状态一样,没有盛装,没有浓妆,只是素面朝天。
他站在经济学院的门口和院长聊天,穿着深蓝色暗纹西装,黑色斜条纹领带,外套只扣了一颗扣子,站得很放松。不知道院长说了什么,他象征性扬了扬嘴角,然后偏了下头,似看向远方。
就这样丁苒和他对视了。
周怀景的嘴角还是轻微上扬的弧度,说不清是带着一丝玩味还是礼貌。丁苒本打算对视五秒后装作没看到,留个潇洒背影给他。可惜,周怀景早她一步就收回了视线,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到。
丁苒在经济学院门口站了五秒钟,安慰了心中的一小丝丝空落感。他大概早就忘记她了。
转个弯,走了十分钟,丁苒回到了中医学院的四楼实验室。刚坐下,倒了杯水喝了,她准备去看看养在隔壁的大小白鼠。倏然放在桌面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拿过来看手机界面提示,是周怀景发的,很简短,很耐人寻味。
“好久不见。”
丁苒拿着手机琢磨了一两分钟,删删减减,还是把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好久不见。”
这回周怀景直接把电话打过来了,“我在你们学校北门,你方便出来一起吃个饭?”隔了半个月再听到他低沉平稳的声音,丁苒除了诧异,还有一丝慌乱。
“不好意思,我刚吃过了。”丁苒没有这样的经验,她打算实话实说。
电话那头没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过了几秒才听到说:“那就当下午茶,出来罢。”
没给她再拒绝的机会,电话撂了。
丁苒还是去隔壁看了眼养的实验动物,都一一喂了食,她才慢慢悠悠的走出来。一路上她都怀着矛盾又好奇的心情,她想不出周怀景的用意,两个人的关系应该在上顿饭后就结束了。或许这是要相亲的后续发展了?!
但是丁苒在心底默默吐槽了周怀景没常识,根据人体经络的气血灌注,走膀胱经是在下午三点到五点,因而这个时候才是最适合喝下午茶的时间。
***
D大中医学院院楼就在北门边上,丁苒虽是磨蹭了半天才荡出来,也不过十几分钟的事。
上回见面丁苒没有看到周怀景开的什么车,学校附近都是老师们的车,但瞅着就那辆黑色宾利最贵,很符合他的身份,她就直接朝那个方向走过去了。
走近,看到周怀景已经打开车门下来了,和刚刚在经济学院门口见到的打扮无异,不过人整体少了些许距离感。
“丁小姐下午没事吧?”说着他已经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丁苒犹豫了下还是上车了,她说不清为什么要上车,大概因为他还记得她。
“我还有实验任务今天下午。”丁苒一边戴安全带一边说道。
“好,那就在学校附近简单找个地方。”周怀景像是很熟络的就启动了车子,转头看丁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说道:“说起来,我还是你师哥,我本科在D大上的。”
丁苒笑着柔声说:“那我是不是还得尊称周先生一句‘师哥好’啊。”
“这个倒不用,我都毕业好多年了,不习惯这样的称呼。你直呼我名字就可以。”
“嗯”,丁苒转过头看着窗外,D大附近人流密集,车子开得很慢。
“学校跟周先生上学时比变化很大吧。”两个见过只两面的陌生人,她还是选了最稳妥的称呼,此时此刻要她叫出一声“周怀景”实在是为难,打心眼里觉得唐突。
“学校里面变化不大,百年老校。学校附近变化挺大。”适逢红灯,周怀景转过头来,发现丁苒大半个身子倾在车门边。
“丁苒,既然我们是相亲对象,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手指轻敲方向盘,闲聊般说道,偏语气中带着不容辩驳。
丁苒望进周怀景深邃的眸子里,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轻轻应了一句“好”。
两人最终选了家私房菜馆,离学校三个路口。丁苒吃过饭了,就点了壶蜂蜜柚子茶,周怀景要了两菜一汤,一人喝茶,一人吃饭。
相默无言。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氛太过于沉寂,周怀景问了丁苒毕业去向,和当初知道她学中医一样说了两个字:“挺好。”
丁苒猜他的“挺好”就是礼貌用语,没往心里去。
周怀景没仗着特权把车开进校园,依旧是在北门停下。不过这次他下车和丁苒一起进了学校。
“周先生,您不用下车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去学校里面转转,看看咱俩读书时常去的地方是不是一样。”周怀景转而伸手拍了丁苒脑袋一下,“才讲的事又忘了,叫我名字。”
“嗯”,应的声音低若蚊呐。
丁苒跟在他身后,细细打量起来。周怀景长得很高,身形如松,她今天没有穿高跟鞋才到他下巴上一点。从背影看,她就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个男人就算是撇开家世,放在哪都是显眼的。
这样的男人绝对是一个品质上佳的相亲对象。
这样的男人也应该是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的,反正两人哪里论都是不般配的。
周怀景走在前面自然不知道丁苒心里已经是千转百回一通了,却也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丁苒,你以前相过亲吗?”走在学校大道上,周怀景猝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而丁苒没来得及刹住,倏忽之间两人离得很近。
“没有。”丁苒没敢对上他的眼睛,低下头,倒像是一副女儿家含羞的模样。
学校里人来来往往,学生们当然是爱看热闹,八卦的,看到这么两个颜值都很高的人凑在一起,气氛还暧昧,都忍不住回头望了几眼。丁苒不习惯众人的目光,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盯着周怀景的锃亮皮鞋看了几秒,深呼一口气,还是决定把心里话讲出来。
“我还是叫您周先生吧。和您相亲这件事我也挺意外的,也挺荣幸的。您也知道我六月份就毕业了,马上就要去医院上班,可能就会很忙了,是没打算考虑个人问题的。估计您也没把这相亲当一回事,呵呵。总之,认识您,真的很高兴。”
周怀景双手环胸听了丁苒一席话,又看到她长吁一口气,他虽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叹道:“这界限画的够快。”
“你怎么知道我没当回事。”周怀景又转过身去慢条斯理的说道,说完又回头朝丁苒一笑,“跟上来,并排走。”
丝毫没有在意他说完那句话后丁苒脸上的震惊与纠结。
***
傍晚,省委家属区的省长家。
周怀景一回家就被省长大人周谋之叫上书房谈了许久才下来。
“谋之,你就不能吃饭再谈,孩子才出差回来。”赵彩容招呼保姆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不由得怨言有点重了。
“赵教授教训的是,这不是批评教育你儿子忙于工作没顾着家嘛。”周省长和赵教授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氛围一下子就上来了。
三人终于是落座吃上饭了。赵彩容给周怀景夹了一筷子红烧排骨后,摆出一副要听八卦的样子:“怀景,你出差前吴教授给你介绍的她那个学生怎么样?我听吴教授对她评价不错。”
“挺好的。”
“好在哪呀是长得人样子好看,还是性格招人欢喜?”赵教授一听这语气明白儿媳妇有着落了。
“顺眼。”周怀景筷子顿了一下,飘出这么个形容词。
“顺眼?哟,你都顺上眼了,那这姑娘不错呀。回头真成了,我得好好感谢吴教授。”
周谋之坐在主位上,听俩母子聊着,有了眉目,不过听到丁苒还是学生时,皱了下眉。
“虽是年龄到要赶快结婚了,也要慎重。”周省长敲了敲桌,关键性的发言。
“就你担心多。”赵彩容横了周谋之一眼,又继续勾着周怀景说,“正好你爷爷下个月底大寿,你带回来给大家看看嘛。”
“妈,您这急性子,别吓着人家了。”还没细说两人究竟怎么样,赵彩容就惦记着领回家看看,周怀景脑海里闪过丁苒说那一席话的神情,摇了摇头。
那姑娘可不是急着求着就可以骗来的。
“你瞅瞅,没娶回家就护着了。”赵教授是一边盼着儿媳妇,一边又吃着醋。
“行了你,等带回来看看再说。”周谋之当领导当惯了,总结性发言都很到位。
周怀景吃完饭,打着还有局的旗号离开了家属院,回了嘉湖苑。嘉湖苑里有一套周怀景的私人公寓。毕竟是三十出头又有自己事业的人,跟父母住在一起就有诸多不便了。
五月份的夜晚正是舒服的时候,不冷不热,还没有蚊子,白天天好,晚上还有几颗星星闪着。
周怀景住在二十一楼,临窗可以欣赏到整个D市的夜景。他指尖夹了根烟,凭窗而立,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空气中倒添了一丝落寞感。
一个人的夜晚确实有点凄凉。
正文 栀子清心(8.6修)
“什么!?”一声巨响,是林卓妮拍桌声。
林卓妮在宿舍用艾叶泡脚,丁苒坐在旁边给她复述周怀景下午的原话。
“我就说你这么个妙人怎么可能入不了他眼,谁特么当初相完亲给我快哭了的?!”
丁苒剜了林卓妮一眼,“我当初没哭,只是感伤一下第一次相亲就这么失败。”
“行行行,怎么着,见两次面确认关系?”林卓妮一副看好戏的得意劲。
“说什么呢,我跟他不可能的。他那种跟钞票打交道的人,骨子里都是贪婪与掠夺,满满的不安分因子,不是能够过安分日子的。我就想当个小中医,惹不起。”
都说人干每一件事都要遵循自己的内心,那么她一丁点儿都不想再跟周怀景继续下去。不是他不够优秀,是太优秀了。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同样成功的女人,不一定是事业成功,可能是性格,亦或是为人处世。但是无论是哪样,丁苒都没有信心去做好。
她想要的只是安稳,不是名头上的,是渗透到生活里的安稳。两个人一起守着的小家庭里的点点滴滴的浪漫。然而,周怀景陪她过不了这样的日子。
“说的好有道理呀,我都不能反驳你了。没想到你跟钱聪她们住了四年,对她们这类人研究这么透彻。行啊,小妞,你咋不去学心理学呢?”林卓妮对着丁苒满脸写着“不相信”,毕竟旁观者清。
“林卓妮,你正经五分钟不行,好好动脑子想想,周怀景这第二回看到我都是偶然,我们相完亲半个月没联系,你觉得他重视的点在哪?”丁苒踢了林卓妮泡脚盆一脚,上~床睡觉去了,没打算深聊下去。
小妮子脑回路就是一条路,简单粗暴。
爬上~床,丁苒回想起今天下午周怀景说那句话的神情,除了“高深莫测”找不到其它形容词。
既然捉摸不出来,又觉得人不合适自己,还是早点睡了,早点起来准备答辩的事。
丁苒刚睡迷糊,电话铃声就闹起来,眼睛没睁开就把电话接了。
“喂”
“是我。”
“那你是哪位啊?”丁苒睡懵了,也辨不出声音来。
周怀景在电话里那头笑了,白天看她一脸纠结,晚上睡得还挺香。
“周怀景”
丁苒拿过枕边的手表看了时间,九点半,听着他这语气应该没急事找她。
“周先生,您好,有什么事吗?”她起身坐起来,清了清嗓子。
“丁苒你这学医的记性也这么不好?也没什么事,我觉得我俩作为相亲对象接触太少了。下个星期六,你要没大事就空出来给我吧。”极富磁性的声音隔着手机传过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把丁苒给完全激清醒了。
约会邀请?!
“额,我…”
“行了,接着睡罢。”周怀景又迅速武断地把电话给挂了。
丁苒举着手机看了会,这人还真是不给人留拒绝机会,人都没反应过来,通话结束。丁苒卷了被子,翻了个身,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她睡一半被弄醒,整个脑袋都发麻,心里也窝着一团无名火,无力无心情去推敲周怀景的心思。
那就再接触一次,反正就是气场不和嘛。
***
丁苒惯常睡眠就不好,被一通电话吵醒了,再睡过去就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
梦很乱,没有连贯性,谁都有。
之前自我诊断又开药,买了一大罐酸枣仁天天晚上泡水喝,但是宁心安神的效果也没显出来。丁苒清楚自己的问题靠药是治标,关键的本是她的心放不开,更放不下。
心不宁,神不安,觉不眠。
丁致和在她回学校后只打了一通电话来,说的也依然是房子的事,三言两语话不投机后,又有人提醒他开会时间到了。丁苒却是很庆幸有人打断了这一场完全不愉快的谈话。
然这一场电话被打断虽是解了围,丁苒却也很惋惜。
她其实这么多天一直就在等丁致和的电话。他那天没有讲完的话,是一颗定~时~炸~弹。
在她记忆里,丁致和从小对她讲话都是直接爽快的,所有事情只讲重点,或者直接丁致和一句话安排好一切。像之前的欲言又止,现在的闭口不提,都让她充满了不安。
丁苒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假设性的猜测,可是只要往那个方向想一想,没有深想,拒绝的想法已经溜出来。
虽是梦不断,丁苒还是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多,这个时间点宿舍里的人都走光了。丁苒读研还是和林卓妮一个宿舍,不过这回分的宿舍是和本学院的住在一起了,但因为导师不同,新舍友本科也不是在D大读的,平时交集并不多。
下床喝了一大杯凉水,丁苒觉得通体一阵激凉,头也没昏沉沉了,洗漱完就出宿舍去实验室了。
五月中旬正是栀子花开的时候,D大女生宿舍前的潺香园西南角就栽了几棵栀子树,这几棵栀子树栽了有几个年头了,花开的一年比一年繁茂。栀子有清心除烦的功效,时常就有女生摘上几朵,再用水泡着放在宿舍,满室清香。栀子花香不浓郁,很淡,远比不上八月开得桂花,丁苒却喜欢的紧。
小时候丁苒就盼着六一儿童节,那天早上母亲总会从院子摘两朵盛开的栀子花绑在她的两个马尾上,一整天头顶都嗅得到香气,后来是外婆替她绑。直到她升初中,双马尾变成了后脑勺的一个马尾,她也不再过儿童节,就再也没有栀子花顶在头顶的乐趣了。
丁苒经过潺香园,嗅着栀子花香,心神舒坦了很多,又像是心静了。还是做好眼前的事就好,起码现在一切平静,就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也要享受生活给予的每一片刻安宁。
到了眼下,毕业的钟已经快要敲响,又预示着另一种生活的启程乐就要奏响。
丁苒其实已经不用每天来实验室,她的硕士论文已经通过,答辩准备进入末期。可是,情往往都是离别时更甚,更深。
丁苒不疾不徐地来到实验室,正碰上林卓妮从吴教授办公室出来,看到她没像往常一样过来搂搂抱抱的,反倒是一脸颓废。
“妮子,大清早不开心?”
林卓妮趴在桌上没吱声,丁苒知道这她又是碰上郁闷的事了,给她冲了杯果汁放在桌上,就做起了实验室的日常工作。实验室里其他师弟师妹每个星期这天的上午都有课,也没来,就剩她两人在一片静寂中各自忙活着。
过了很久,林卓妮像似缓过来了,端起杯子抿了口果汁,才缓缓开口,“李鹤回国了。”顿了一下,她又继续说道:“回来结婚,我收到请柬了。”
丁苒正好在洗试管,拿着试管刷在试管里面转来转去转了好几圈,倏地像是故意又像是失手直挺挺地捅破了试管底部。把手上的破碎一截随手往水槽里一扔,在龙头底下洗手,手在白大褂上蹭了蹭,然后脱掉白大褂,丁苒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过来拥住林卓妮。
李鹤是林卓妮大学谈了三年的前男友,两人没有躲过毕业分手季的魔咒。这不是林卓妮的初恋,却是林卓妮最认真的一段感情,甚至是到现在,她还是相信,李鹤留学归来两人会重修旧好。
丁苒想不到如何安慰,大概这个时候给一个温暖的拥抱是最好。
一段感情的结束不是分手,是一个人让另一个人死心。
丁苒陪林卓妮去吃了一顿超级辣的川味火锅,林卓妮一边吃一边哭,不知道是被辣哭的还是……
她火锅吃完就又恢复了原来没心没肺的模样,不过主动跟吴远娟教授申请带着几个师弟师妹下乡调研去了。因为要接着考吴教授的博士,全然没有顾忌到马上毕业这回事。
林卓妮突然就走了,丁苒也没来得及跟她讲周怀景的那通电话。每时每刻跟自己一起晃悠的人离开了,丁苒顿然就有了孤独感,因而她每天中午跟钱聪送饭就忍不住多留会聊聊天。
接下来两天她给钱聪送饭,进门就看见钱聪对着显示屏皱着眉头,鼠标点来点去,瞧着就一副烦躁样。
丁苒放下饭盒敲了敲桌,“休息会,吃完再弄。”
“砍死我拉倒,院里什么苦差事都交给新人。”钱聪是东北人,快人快语,说话有股东北的大碴子味,自带幽默感。以前大家住一个宿舍,就跟林卓妮像演小品似的把宿舍氛围弄得很嗨。
丁苒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话头,“忙毕业生的事?”
钱聪啃着学校食堂的大鸡腿,含糊不清的说:“也算毕业生的事,不是走了一批就有一批顶上嘛。我们学院跟DB投行一直有项目合作,现在一批本科研究生毕业,合作还得继续呀,一大堆学生递交了申请加入新一轮的项目,我进行初选。”
丁苒听到DB投行后愣了下,周怀景就是DB投行的执行总经理。
钱聪很快就啃完一个鸡腿,又接着说道:“我们学院和DB合作的项目估计还挺重要的,前两天DB的负责人也就是我们学院赵彩容教授的儿子,周总还特意过来和院长谈了。据说人家刚从香港出差了半个月回来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所以我更得慎重进行初选啊。”
丁苒脸色变了变,状似不经意的问:“听说他在DB职位挺高的,这个合作还重要到他亲自来?”
钱聪摇了摇头,表示不了解:“说起来一般也是他助理来谈的。可能这次涉及到新一轮的合作亲自来比较合适吧。”
丁苒轻轻嗯了一声。
钱聪恰好啃完两个鸡腿,一边伸懒腰一边戳手边的表格,“管人来干什么,说不定看他妈,或者看妹子,都不关我的事。选人才是头等大事,选不好我就要另寻出路了。哎,丁丁,给我来杯水。”
丁苒听了钱聪第一句话就溜了号。周怀景确实来看了人,看的还是她。她一直没把跟周怀景相亲的事告诉钱聪,此刻就更没必要提起这回事。
钱聪伸手在丁苒眼前晃了晃,“妹子,跟你讲话呢。这表情是思念谁?”
丁苒回过神来,模仿平时林卓妮嗲嗲的声音掩饰了刚刚的失态,“思念我家林卓妮啊。”
“滚犊子~~~丁丁,你被林卓妮带坏了,快离我远点。”
两人又闲聊了会,丁苒打道回府。丁苒一边下楼梯一边心里琢磨着事,就不小心踩空了。
“哎哟,可得小心哈,现在年轻人这马虎劲。”这人在丁苒快要摔倒时从身后伸手扶住了她。
丁苒站稳后回头看才发现是经济学院的一位老教授,年龄跟赵彩容差不多。
“谢谢您!老师好!”丁苒庆幸着楼梯上没有别人,不然要丢脸到其它学院了,看着老教授心里忽地又有点后怕。
要是今天扶她的是赵彩容教授怎么办?
今天能碰到这个老教授,那会碰到赵教授的机率同样大。赵彩容和吴远娟一样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人却闲不住,接受了返聘回来给学生们讲课。不过没有像吴远娟教授一样还带研究生和博士,她纯讲讲课,经常会出现在经济学院的院楼里,丁苒要是依旧每天这么来,遇上的概率很大。
丁苒暗暗下了心思,以后进这个楼就得低调,碰上不该碰上的人就尴尬了。
正文 茯苓利水(8.7修)
丁苒以为自己一个人孤单单的日子会过的很漫长,一个星期却在恍惚间就混过了,周五晚上周怀景给她打了电话。
D市傍晚骤然下了一场大雨,丁苒正巧在回宿舍的路上,走着走着就有豆粒般的大雨滴打在她脸上。她一向就不喜阴雨天,忍不住撇了撇嘴,最近已经够烦了,天气也来作怪。
丁苒举着包包遮在头顶,一路狂奔冲回宿舍。D大校园很大,她跑了很久才到宿舍楼下,望着一溜阳台,又想起来自己洗的床单被罩还晾在阳台。等爬上三楼忙完一切,丁苒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坐在椅子上微张嘴喘着粗气。
坐了没多久,她连气都没运过来,湿淋淋包里的手机响了。她从包里找出手机来,铃声已经响了半分钟了。
手机屏幕上“周怀景”几个字很大,手机铃声没断,依旧响着,像是告诉她,电话另一边的人很有耐心等她接这一通电话。
“喂”丁苒尽量平稳了自己的气息,柔声地接起了电话。
“是我,周怀景。”
“嗯,我知道。”
电话里静下来,只有丁苒气息还是有点不稳。忽然那边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他还在工作。
丁苒记得周怀景说的把周六空出来,就是明天。这通电话是要来说什么?
如果是说他明天会很忙,那最好。
“丁苒,你记得我说明天约会的事吧?”电话那头的人听着她紊乱的气息勾了勾唇。
电话这头的人握着手机听着听筒传来的低沉的声音,在这样的下雨天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像是在耐心的诱哄丁苒,让她情不自禁地顺着他说下去。
“我记得。”
“那就好,我明天上午在北门等你。”周怀景合上文件,一手捏着着手机,一手抓过椅背上搭着的外套,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挂了电话,丁苒又在椅子上坐了会。认真回忆起和周怀景的几次接触,他从来都是保持绅士风度,却无论做什么都透露出他的强硬作风,没给人以拒绝的机会,甚至是留不出一丝缝隙来给人摆拒绝的态度。
这样的独|裁武断,让丁苒想到了丁致和,她竟然有点觉得生意人都是这样的性格,那种她打心底就抵触的性格。
又忆起从钱聪那推测来的消息,丁苒心里有了结论,却又不敢肯定。他那样的一个人凭什么把她当回事,估计也就是性格作祟。
丁苒坐久了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冷,发现还裹着一身的湿衣服。她收拾了下,冲了澡,又把收进来的衣服床单都叠了,冲了杯感冒颗粒喝了才上~床窝着。她随手拿了床边的《竹林女科论治》翻来翻去,却一个字没有看进去,最近心是越来越不静了。
**
周怀景挂了电话,直接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今天是周怀景的发小杜仲堃的回国聚会。两人的爷爷是战友,住一个大院,他们俩也
打小就认识,一起长大。不过杜仲堃的父亲杜广晟没有闯政界,选择了经商,也混的风声水起。
杜仲堃的接风宴选在了金木会所,D市的知名会所,选址在D市的休闲娱乐中心,装修的富丽堂皇,实行VIP制,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进来耍一耍的。不过也就是吸引有钱人的噱头罢了。
周怀景从DB过来,开车穿越了半个城才到,又因为是下雨天一路堵车,进去包房大家都已经玩开了。他推门进去,坐在主位的杜仲堃就站起来迎他:“怎么才来,哥们我酒都喝了快一瓶了。”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主角光环,往往是出场就能镇住一群人,周怀景进去大家都安静了。和周怀景、杜仲堃玩在一起的人,都基本是大院出来的,但是从小他俩就是大院里的头头,住一个大院里的孩子都信服他俩。
周怀景被杜仲堃同样安排在他旁边,既然迟到,自罚几杯酒是规矩。他站起来端着酒杯说道:“路上堵车,来迟了,我自罚一杯。”
大家虽是拿他当头儿,又说是一同长大的,玩笑当然开得,不知是谁起了头:“一杯哪够啊!周总。”
“是是是,酒量即肚量,起码三杯才够点意思。”他们这帮人闹腾起来可都是行家。
杜仲堃在一旁看热闹不怕事大,“咱几个什么时候能聚这么齐,这丫还特么给我迟到,来来来,每人和他喝一杯。往满了倒,这丫要敢秋后算账我替你们担着。”
周怀景幽深的眸子暗了暗,看来有些人出国呆了几年,胆子肥了不少,改天要好好的练练了。
知道今天是逃不掉被摆这一道了,周怀景也没打算躲。这样的酒一辈子喝不了几回,他第一次喝大酒就是和这帮人。高一那年暑假,杜仲堃从他老~子的酒窖里偷了几瓶的酒出来,和今天一样约了一帮人,买了大堆吃的,大家围坐在学校体育场喝的酣畅淋漓。偷拿出来的酒当然都是高档货,却白的,红的,洋的都有。几种酒混着喝了,饶是千杯不醉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还是一群刚刚接触酒的16岁少年们。那一回是周怀景第一次尝试到喝醉的滋味。
周怀景属于酒品好的那一类人,醉了就在体育场开始睡觉,随其他人闹。后来他再回忆起年少的这一次醉酒,留下的印象就剩在体育场睡了一下午觉,醒来头昏脑涨,还差点落枕。而杜仲堃却因为醉酒加偷酒被他老~子揍了一顿,还是杜老爷子拦着才少抽了几鞭子。
本来一伙人还有点怵周怀景,说闹起来也就准备折腾他三杯酒,现在有人担着,结果真是桌上每人都和周怀景喝了杯,虽来的人不多,拉拉扯扯也有十来人,碰上几个熟络的喝的还不止一杯。后来杜仲堃更是直接吆喝对瓶吹,两人从洋换到白又换到啤。
就这样,周怀景像是被蓄谋好的灌醉了。
当晚他就在金木的顶层开房过了一夜,算是宿醉。周怀景大清早是被阳光刺醒的,两侧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蔓延到额头都发涨。房间里也是一股酒精发酵后酸臭味,周怀景瞄了眼自己依旧是来时那一身衬衣西裤,西装外套不知道丢在哪个犄角旮旯了。他有点想发笑,这回杜仲堃那小子估计也是喝懵了,不然还得丢个妞到他房间。
周怀景给助理贺安宁打了通电话,半小时不到一套整洁的衣服就送到了房间。他虽然宿醉了,可是还记得今天约了丁苒。
在卫生间对着镜子刮胡子,周怀景看到了头顶一两根银丝。他虽然讲究生活质量要精致,但不是一个关注自己外貌的人,此刻看到白头发却蹙起了眉头,又似乎觉得自己眼角还有了细纹。
有人在宿醉中醒来,丁苒却是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着,早上七点多就起来了。宿舍里林卓妮走了,有个舍友又在医院实习根本没回宿舍住,只剩下丁苒和舍友谢秋月两个人。
谢秋月家是四川的,从她偶尔的描述中知道是四川临近西北的一个小县,小县里都是山,平时上学都是崎岖的山路。她家里条件不好,她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所以她从上大学就一直靠的是自己兼职赚钱。
她本人也因为家里的原因,性子很沉闷、孤立,甚至是不合群。除了一定要说话的场合,基本不会和宿舍其他人多张一次嘴。丁苒偶尔和谢秋月对视,都觉得她眼睛里没有一点这个年纪的光彩,仿佛是想得太多,担心的太多,整个人藏着很多秘密。
丁苒以为自己起来很早了,醒来却发现谢秋月已经已经坐在书桌前看书了。这样的场景在丁苒读研的这三年每早都会出现,谢秋月不喜欢去图书馆,一般都是在宿舍自习,她动作很轻,不会吵醒宿舍任何一人。
丁苒习以为常的就像是宿舍只剩她一个人一样,开始洗漱,换衣服。不过换衣服时她出现了小小的纠结,周怀景只说要出去,却没告诉她是什么样的场合。如果穿的太过正式,是不是会让他觉得自己太重视,要是穿的太休闲,丢脸就大发了。现在服装顾问也不在,最后她还是决定穿了件裙子,裙子是黑色的,下摆有民族风样式的刺绣,没有很花哨又不过分素净,很衬气质。裙子又是中袖的,五月份穿不会冷。
换好衣服,丁苒思忖了片刻,没有化妆,只是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和涂了浅色的唇彩。
收拾妥当一切,她打破沉默叫了谢秋月一声:“秋月,我出去了。”
谢秋月从书里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丁苒一遍,又深深盯着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张嘴问任何话。
丁苒到北门没看到周怀景的那辆黑色宾利,左右张望就看见周怀景西装笔挺的从一辆路虎上下来,不过没有打领带。
果然是资本家,哟,又换了辆车,丁苒忍不住腹诽。
周怀景下车朝丁苒走过来,细细端详着她,这一回见到少了几分拘谨,眼珠微动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不过一身裙子倒是很适合她,人群中他一眼就瞄准了她,不张扬,却忍不住让人多看两眼,越看越有味道。
丁苒学了中医后有了轻微的职业病。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病人一来就得先观察病人的面相,面部的不和可以暗示很多疾病。她望到周怀景眼睛有些浮肿,眼下一片青色,脸色又像是肝不好一样的暗沉。
他生病了?
丁苒没问,只是淡淡打了招呼:“早上好。”
“嗯,上车。”
“我们去哪?”
“先去吃点早饭,饿了。”
丁苒没反对,和周怀景也就吃饭那点事,看来他已经安排好一切不用她瞎操心了。
正文 羚羊角解热(8.7修)
老话说六月的天是孩子的脸,那D市五月的天就像是女人的心,哄一哄就变了。昨晚突发了一场暴雨,今早全市放晴,阳光闪耀。起初D市还有轻微的雾霾,现在被大雨冲刷得天空一片蔚蓝,蓝天衬着白云,人的心情自然也会由阴霾转向晴朗。
丁苒坐在副驾驶上,摇开了车窗,欣赏着这罕见的好天气。这样的天儿确实适合出来玩一场,撇开和周怀景现在说不清的关系,那今天一定会是愉快的出游。
周怀景没有问丁苒的早餐习惯,径直把车开到了一家港式茶餐厅。早上八点多正是吃早茶的时候,茶餐厅里人声鼎沸,周怀景进来经理就迎了上来,“您来了,楼上还有包厢。您楼上请。”
两人由经理领着上了三楼。茶餐厅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创办了,楼有点旧,不免遗留了点历史问题,比如,楼梯很陡。丁苒穿着高跟鞋上楼爬的很吃力,就落在了周怀景后面。
丁苒又穿着裙子,怕走光,就一直是靠墙走。此刻已经一手扶墙,爬得小心翼翼,还有点喘。她低头狠狠地瞪了鞋子一眼,高跟鞋就是中看不中用,看来买双布鞋要提上日程了。
再抬头,丁苒就看见眼前已横着一只手臂,虽然隔着几层衣服,但她也能感觉到这是一只有力的臂膀。
“楼梯有点陡,你扶着我手臂上去。安全。”周怀景很坦荡的说道。态度是一个绅士对女士应有的态度。
丁苒局促的对他笑了笑,手搭上了眼前的手臂。毕竟扶着墙爬楼梯也太不雅观了,丢脸也会连累到他。
周怀景的步速比刚刚慢了几拍,配合着丁苒的步伐。又前进几个台阶,到了二楼,转弯时周怀景很自然地低头看了眼搭在手臂上那双手。手上皮肤如手的主人脸上一样很白皙,白得几近能瞧见那些细细的青色血管。十指生得修长纤细,且甲片红润,虽然没有涂指甲油,也没有留长,却修的很圆滑,是很小巧的圆弧形。
如果有人是手控,那这一双手会入了他的眼。然而,周怀景没有惊叹于丁苒手的漂亮,他从看手猜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他猜丁苒是一个重视生活细节的人,因为职业关系,不能做美甲,却还是用心的修了指甲。她因为做科研上临床免不了要吃苦,一双手一点却一点不像是干过粗活的,依旧十指纤纤,保养得不错。
丁苒此时小腿已经酸了,望着还有一层楼叹了口气。大概又产生了大量乳酸,吃个饭还这么讲究,一楼其实就挺好的呀。
周怀景离得她很近,自是听到那一声低微的叹气声,低下头很温和的说道:“下回我们换家一进门就可以吃的。”
丁苒从旁边只能看到周怀景俊朗的侧脸,依然是淡淡的疏离感。不知是否因为从手掌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刺激了她的视神经,她隐约还在周怀景的侧脸里看到了温柔。那种会让人误会的温柔。
“下回我换双鞋。”
丁苒答完就后悔了,许诺出去的“下回”很危险。
周怀景并没有扣这样的字眼,笑着答:“鞋子很适合你,不合适的是路,换条道走,一切都解决了。”
那我觉得我跟你不合适呢?那就忍着。丁苒猜如果问出这样话,周某人会这样答。
老字号茶餐厅虽然硬件设施老了点,吃食却远近闻名,在保证是原滋原味港式餐品基础上,又拔高要求把每一样东西都做得外观精致可人。当然这么一番折腾价格自然不菲,不过依然有大批人慕名而来。丁苒在上大学第一年过生日的时候,请全宿舍过来吃过早茶,后来因为每次来都要排很久队就作罢了。
两人入座后经理问:“老样子给您上菜?”
周怀景没即刻应允,转而问丁苒:“你有什么忌口?”在看到她摇头后,他才对着经理点了点头。
菜上齐后,周怀景给丁苒布菜,很顺手自然,没有丝毫的突兀。两人又在沉默中开始和结束了一顿早茶,像是彼此都习惯了这样的气氛,安静和谐。
两人虽没有交谈,丁苒却还是注意到周怀景吃得不多,比起上回两人的“下午茶”,现在这顿早茶他的胃口差得多。早餐决定一天的质量,这样的马马虎虎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食物不合口,二是食者进食欲望不强烈。周怀景是这家的老顾客,前者排除,那就是后者。
丁苒在两人准备离开时,用医生问病人的语调那样询问了周怀景:“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病人扯扯嘴角答道:“昨天晚上没睡好。”顿了下又说:“不会影响到今天约会,放心。”
医生听完一脸苦笑,“没事就好。”不过也幸好某人的脸色在一顿早餐后恢复了很多。
算是一顿愉快的早茶,忽略掉某人上楼的累死累活,下楼的摇摇欲坠。下楼时周怀景又挽着丁苒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丁苒脚刚一碰到一楼的地板就像触电般撤回了自己的手。周怀景的手臂还是弯着的姿势,眼底无波地睥了丁苒一眼,然后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收回了自己手臂。
丁苒没想解释,对着他笑了笑,说,“谢谢你,我们接下来去干什么?”
“看花看草。”
**
丁苒看着车离市中心越来越远,渐渐开到临近D市底下一个县的郊区,开始有点不安。如果现在有人来拷问她,说出些关于周怀景私事五件,不然就灭口,那她必死无疑。她知道的只是名字、工作、家里父母工作仅此而已。还有,跟他吃了三顿饭,知道他的大概饮食习惯,口味清淡,不嗜重口。
思及此,丁苒竟然有点手心潮湿。
好在她没有担心太久,周怀景开始减速,车缓缓停在了一个小院门口。院子很古朴,大门大敞,像似仿古,还是红门大环铜锁,高门槛。越过门槛就看见庭院里栽的几棵杏树,这个时节杏树已经花落,为结杏子准备着了。丁苒想到了杏林的典故,在古代医学中,杏林象征着医术精湛的中医。
穿过庭院,进入正厅就看见有两位年轻人正在研究《濒湖脉诀》。因为对长脉有不同的感受,两人撸着袖子,对着手腕上的寸关尺比划着,丝毫没察觉有外人进来了。丁苒望着这一幅画面,内心有些羡慕,大概真正做学问的人就是如此吧。
周怀景敲了敲两人围坐的小桌:“打扰了,褚老今天在家吗?”
两人皆是一惊的抬头,其中一人活泛一些,先反应过来答了话:“在家在家,书房里。我给您叫去。”
周怀景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们自己进去。”说罢就领着丁苒轻车熟路往正厅深处走进去,又越过了一道门槛,站在了一扇紧闭的门前。
他抬手就叩了门两下。
里面不紧不慢地传来一道醇厚的声音:“进来。”
周怀景回头对丁苒解释:“里面是褚孟都褚老,你学中医应该知道。我们进去和褚老聊会天。”
听到褚孟都三个字,丁苒的瞳孔骤然放大。经常出现在各位老师口中,国宝级中医大师,创造了自己独特的中医思维方法,编著的书达几十本,现已隐退,不随意接诊。
周怀景许是体会到丁苒的紧张,拍了拍她的肩,“没事,不用害怕。褚老很平易近人,你就当普通老人就好。”
里面传来陶瓷碰撞的声音,再招呼音调高了很多,“在门口磨蹭什么,知道你带人来了。”
听到这句丁苒脸一下子就红。到底是没有谈过恋爱的,脸皮薄。周怀景摇了摇头推门进去了,丁苒静静地跟在后面。
“您这性子可真得改改。”
书桌后的人哼了一声,转而对丁苒笑眯眯地招呼,“小丫头坐。”
丁苒很乖巧的端坐在周怀景旁边,表情是淡淡含笑,内心却是激动不已,还有一点拘谨。
周怀景没在意褚老的态度,张口说今天来的旨意,“老爷子下月就要九十大寿了,我琢磨着从您这讨点补药给他。”
褚孟都闻言,端起茶杯喝了大口后重重放下才说:“就知道你小子不会有闲心带着小姑娘到我这玩。来我这就想讨东西,不给不给。”
周怀景像是预料到了褚老的态度,没继续求,转头看了眼丁苒,冷不惊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这是丁苒,学中医的。我今天带她过来特意拜访您的,老爷子都没见过。”
“学中医的?”褚孟都这回是直接对着丁苒说的。
“是。”
“多大了?”褚孟都一脸和蔼的继续问着。丁苒却生怕答错一句,坏了在国医大师面前的印象。
“快25了。”
“那比我们家老三小了几岁,不过不碍事,男人大了知道疼人。”褚孟都看着丁苒恬静地坐在周怀景旁边,模样又生的素雅不惹眼,而且还是学的自己同行,竟也越看越喜欢了。
丁苒一听这话就知道褚老误会了她和周怀景的关系了,想解释,可是两人就是在约会,就是他以为的那种关系。罢了,被褚老误会了又不碍什么事。
周怀景在旁边也没表示什么,却觉得丁苒是越来越顺眼了。话不多,拿捏的分寸刚刚好。
三人没聊多久,就说是有人来向褚老求诊。褚老倒是体贴,还交待周怀景带着丁苒到后山转悠转悠,说既然是学中医的那对后山那些东西自是感兴趣的。
丁苒一听后山就猜到后山里究竟是什么个东西了。在本科上中药课时,老师就痛心疾首于现在中药圈的杂乱,假药、次品药成堆,因而中药药效不达,病人就开始怀疑中医,使得中医日渐成为伪科学,骗人术。所以老师们最常讲的理想中医模式就是自供自销,现在已经做不到像古代那样去采药,那就可以包下一座山,种上一些常用的易养活的中草药,成熟时再自己炮制,这样逐步做来,质量绝对有保证。丁苒以前和林卓妮就开玩笑,两人毕业找不到工作就先包山,自己开家诊所,招纳几个贤士,有病人来就看病,没病人就入山种地,似神仙。
周怀景却没急着把丁苒往后山引,而是带着她出了正厅,往西边拐去。
“昨夜下雨了,后山泥泞小路走过去不方便。我们换个地逛逛。”丁苒听了他一句体己的话,心头暖了不少,刚刚听说去后山就想到早上爬楼梯的艰辛。褚老大方开口让自己去逛,拒绝了,显得自己娇气;不拒绝,狼狈的还是自己。
丁苒这回没猜到周怀景带她去的地方,是褚孟都自己的中药标本房。她虽然在实训课时也偶尔参观过学校的标本室,但还是为褚老的收藏惊叹。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勉勉强强也算得上一个内行,仔细瞧了几幅标本,都是老师常说的那些道地珍贵药材。丁苒看了门道,那周怀景就真真是看了热闹。这些标本对他来说已经不新鲜,可是欣赏一个认真的女中医看这些标本够新鲜,当还是一个长得不俗的女中医。
丁苒对这些标本着了迷,根本没察觉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为了低头看一株千年人参,她把披散的头发都扒拉到了肩的一边,露出了修长的脖子。丁苒小时候被丁致和送去学过芭蕾,不只是为了培养一门才艺,更是名曰为了把形体练得优雅端庄。不过小时候泪的代价后来也换到了成果,她的形体,不管是站立还是端坐,都一直让人觉得有一种美感。
像此时,她的脖子虽然没有如天鹅般高贵地昂立,却又是另一种弧度,让周怀景觉得柔韧不失韵味。柔和的侧脸,和脸上专注的表情,都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丁苒似乎与这个中药标本房就是一体的,亦或是房中哪个千年草药化作了她这个精灵,抹不开的古典气息。
这是周怀景第一次注视丁苒这么久,这么入迷。第一次见面,他没有惊叹于丁苒的外貌,比她漂亮的他见得多了去了,但比她率真,又聪明得不让人生厌的不多;第二次见面,丁苒没有打扮,可是有勇气和可爱。第三次见面,又让他认识到了一个全新的她。周怀景不得不承认,他欣赏这样的一个女人,如果能够有更深的接触,他之荣幸。
两人在标本房混过了一个上午。丁苒接触到自己熟悉的领域,话一下子就变多了,会挑起话题,给周怀景讲这个药的功效和那个药的典故。两人也打破了沉默的和谐气氛这个规律。
当然,得排除掉周怀景一不小心暴露的资本家本性。
丁苒指着一对羚羊角对周怀景很惋惜的说:“哎,羚羊角其实解热的功效特别好,只可惜羚羊被猎人大范围捕杀,导致数量急剧减少成稀有动物了,不能再宰杀作为药用了。”
周怀景觑了颇有年代的羚羊角一眼,说道:“这就是市场发展的规律,一旦什么东西有市场,那市场里贪婪的人都会追风的去获得,然后卖出,以此获得利益,不可避免。”
丁苒在周怀景看不到的地方叹了口气,怎么不可避免,少几个你这样嗜血的资本家,贪婪的人又少了几个。
周怀景和丁苒没在褚孟都这留下吃中饭。周怀景和褚孟都说了句:“预约位置了。”老爷子就像懂了一切,称不打扰好事,催促他们快走。
丁苒倒是挺想留在这的,小院里的一切太吸引人了,就是她想要的那种生活。褚孟都一直收徒弟只收男徒弟,教起来省事,能吃苦。现在看着她对中药这么痴迷,更是喜欢得紧,后悔刚刚赶他们走的话。
“丫头,干脆别跟老三走了,留在我这,后山、小院随你去。”
丁苒很吃惊的笑了笑,没轮上答话,周怀景就环过她肩膀,说:“您呐,跟我抢什么人,这样可没下回。”
“行行行,改日来。带小丫头去后山玩去。”褚孟都看周怀景护短,不由得哈哈大笑。
这两人是你来我回打趣得乐呵,丁苒却被某人的亲密接触吓得全身紧绷。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在周怀景手抚上她肩膀时,就像是一种激流从肩峰传遍了全身,让人一刹那间迷失了自我。
周怀景的手在两人转身离开时放开了,并轻声说了句:“唐突了。”
正文 黄连苦寒(8.7修)
两人从郊区折腾回市区就将近下午一点了,午饭算是耽误了一会。周怀景一面注意着路况,一面跟丁苒说:“饿了吧?离订的餐厅很近了。”
丁苒没觉得饿,早上的早茶里的虾饺很好吃,她吃了两份,去褚老那又吃了点杏花糕,现在还有饱腹感。
“没,你不用着急。刚在褚老那吃了杏花糕很饱肚子。”
听到她提褚老的杏花糕,周怀景挑了挑眉,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留在褚老那吃饭吗?”
丁苒没想到周怀景会问这么荒唐的问题,除了我们不能麻烦打扰老人家,难道褚老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周怀景余光瞟到丁苒眉头皱了一下,轻描淡写的开口:“褚老吃素,留在他那吃饭没有肉。不合胃口。”
丁苒听完算是明白了,周怀景这是在一本正经的打趣她。两人第一回吃饭,他就借着请教养生, “教育”过她不吃青菜。丁苒转过头抿着嘴瞪周怀景。
周怀景偏头正巧对上丁苒的杏眼,圆圆的,黑亮似有光。他顿了顿,抬手轻拍了下她的头:“待会肉管饱。”
丁苒没想到周怀景接二连三的亲密动作,而且做得行云流水,极其自然。丁苒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兄长对她做过这样的动作,周怀景不经意一下却像是一把小扇在心头撩拨得她心颤。她装作不经意坐正,刻意地扼杀了还在萌芽里的暧昧气氛。
下午一点半光景,两人终于到了周怀景预订的那家西餐厅,餐厅午餐时间接近尾声,仅有寥寥数人还在吃最后的甜品。整个餐厅在D市第一高楼明珠楼的最高层,全开放式,没有设立包厢。
两人相对而坐,周怀景望着丁苒,而丁苒却越过他,把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那一桌。那一桌坐的是一家三口,不过父亲看上去年纪有点大了,孩子生得白净,估摸五六岁,是个男孩。三人已经用餐结束了,小男孩却赖着要再上一份甜点,妈妈没同意,于是转头找爸爸撒娇。爸爸绷着脸,讲甜品吃多了长不高,成不了男子汉,然眼底是盖不住的疼爱。这样的一副画面,旁观者看来不过是一副很日常的家庭温馨美景。
丁苒久久没有移开目光,周怀景心有疑问,但出于礼貌,他没有回头,反是细细看了丁苒一眼。
低头看向桌面,这才发现她握着刀叉的手握得很紧,仿佛是要紧紧勒住它们刻入手心。周怀景能感知到,这是一种隐忍,是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出声问道:“丁苒,不舒服?”
被唤了这一声,丁苒像是在痛苦中挣扎过来,很低声音的回了一句:“没有,我去趟洗手间。”
丁苒算是一路踉踉跄跄地跑到洗手间的,松开原本紧握的手,这才发现手心被硌出红痕了,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撑在洗手台上,浑身都在颤抖,眼睛也涩得不行,酸得不行。她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到感应龙头下,就好像倏地打开了阀门,水哗哗的流,眼泪也不停的外冒,完全控制不了。双手用力的互搓,也没用洗手液,就干搓,红痕处磨得生疼,可这些都比不上心一缩一缩带来的酸涩。
抽了张纸巾擦干手,丁苒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嘴里想说点鼓励自己的话,却发现舌头根本捋不直。
就这么哭了一小会,她洗了把脸,整理好自己就出来了。她没忘记外面还有个周怀景,没忘记现在的场合不适合她任何的小情绪。
然而丁苒没猜到好戏往往在后头,她出来时,周怀景和引~爆她情绪的那一桌正聊得火热。
他朝她招了招手,“丁苒,过来。”
她看了眼周怀景对面的男人,他究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表情未变。
她缓步走来站在周怀景身旁,先给她介绍了男人:“丁苒,这是致一地产的丁总。”
丁苒没料到场景这么讽刺,直接对男人伸出了右手:“丁总好巧呀。”然后回头佯装轻松地模样对周怀景解释道:“我们都姓丁,是什么关系你应该知道了。”
丁苒红着眼看着周怀景,让他心底燥起了一股无名火,可是下一句话却让他眉头锁得更深。第一次相亲后他就派秘书查了她的资料,然因为出差半月早忘了,压根就没有看过。
丁致和没有握上丁苒伸出的手,也没有向她介绍他身旁的女人和小孩,只是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愠,“丁苒,你今晚回家。我们好好谈谈。”说罢,又转向周怀景:“周总不打扰您用餐了,我们先告辞了。”丁致和说完就抱起小男孩,三人离开了餐厅。
丁苒站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眼睛又有点酸胀了。她就像个局外人,她什么都不知。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冲上去质问丁致和,责怪他?但是大脑好像短路了,什么都理不清。
周怀景静静地陪丁苒站了一小会,转而拥着她坐回了原位。他递了她一方手帕,镇定且云淡风轻的说:“喜欢吃西餐吗?不喜欢我们换一家。”
丁苒接过手帕,擦眼睛里又流出来的眼泪,擦了好几下,却一直还有,怎么擦也擦不完。手里拽着手帕,她觉得自己一直压抑的情绪好像找到了一个小的突破口,正在喷涌而出。
“您能不能送我回学校,我累了。”
周怀景没点头应允,反倒是伸手招来了服务员:“我们先上甜点。”
最后,周怀景把整个西餐厅的各种各样甜点摆满了整个桌子,可丁苒只是象征性的用叉子拨弄了几下。他也没有吃甜点,只要了杯咖啡,坐在丁苒对面默默地喝着。两人寂静的一如过往,不过是气氛中带着隐忍的怒气和悲伤。
在丁苒抬头朝周怀景看第五眼时,他终于提出了送她回去。周怀景把丁苒一直送到了宿舍楼底下,又下车目送她上楼。
丁苒下车时正巧碰上了下楼的谢秋月,两人对视了一眼,要是往常,她一定会主动打招呼的,今天却没有任何心情顾及她。丁苒挪开眼,头也不回地往宿舍走去。谢秋月却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慢慢的从周怀景身旁走过,不知在琢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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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苒回宿舍衣服都没脱就钻进被窝开始睡觉。刚刚哭了一场后,现在不怎么想哭了,反之是感觉到很累,很强烈的无力感,有些事情躲不过赢不了的无力感。
丁苒就这么一直睡,睡到了半夜,晚饭也没有吃。打开手机,有丁致和打来的未接电话,晚上六点半到七点,打了三个,再就没有打来了。她下床,看到桌子上有份冷了的晚饭和压着字条。丁苒很惊讶谢秋月会做这些,同时字条也很无厘头。
此刻的抵抗终将变成笑话。
她看了眼谢秋月的床,她睡得很沉。
第二天起床时,谢秋月不在宿舍,桌上的字条也不见了。丁苒没想谢秋月的用意,简单收拾了下,回了馨园。
丁致和就像是在专门等她回来一样,丁苒进门时,他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丁苒放下包,坐在对面,心头又涌上一股委屈,想用质问语气咆哮一通。看着丁致和,她组织了很久语言,想要问的说的太多了。两个人就这样静了很久。
丁致和先开了口。
“苒苒,爸爸先给你说声对不起。”丁苒听着丁致和嘶哑的声音,没吭声,却用力咬紧了下嘴唇。
丁致和看着她接着说:“你昨天看到的,爸爸没什么好解释,已成事实。而且我是打算带牧元认祖归宗的。”
丁苒觉得嘴里有了一丝血腥味,放开了下嘴唇,盯着丁致和的眼睛说道:“我昨天看到了什么,谁是牧元,您还是有必要跟我解释一下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丁致和又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口后,才说:“丁苒,你妈也走了有些年头了,这些年都是爸爸一个人在照顾你,难免有很多力不从心的时候。现在你也长大成人进入社会,我再娶,我想你是应该能够理解的。”
丁苒被满屋的烟雾熏的眼睛又酸涩了,甚至觉得有点疼,但在丁致和说完这句话后,还是隔着厚重的烟雾怒视着他:“您别提我妈。您再娶拿我妈当感情牌打,晚上睡得着吗!”
丁致和看着她突然激动起来,又吸了口烟才继续说:“苒苒,那爸是一直当鳏夫,等你出嫁了一个人守着这个家?”
丁苒望着丁致和猛然觉得对面的人她不认识了,她一直以为丁致和对母亲田正珺是有愧疚的,现在他这么一番话像是一棒子打醒她了。丁致和从来没意识到他亏欠这家什么,他只是在为自己考虑。
“那您说您的打算。”
“我和你蒋阿姨准备先领证,然后她俩户口转到我们丁家。酒席就不办了,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顿饭就好。”丁致和以为丁苒已经接受了,语气平稳亲和了许多。
“看着那孩子都有五六岁了,您瞒我瞒得挺好。我要是昨天没遇见,这一切计划做完再通知我?前段时间不停说给我买房,就这么容不下我在这个家。”
丁致和像是被拆穿了阴谋,没反驳:“丁苒,我知道你怨我,打小就跟我不亲近。可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要向前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成熟的看每一件事。”
“我不是怨您,从现在开始是厌恶。反正我们俩都没有把这里当成一个家,那现在就散了吧。”丁苒拿包站起来很平静的说。
“胡闹!我丁致和永远是你爸!这婚我结定了,你还管到我头上来了。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今天你敢踏出这里一步,我就让你工作完蛋,看你还靠什么跟我摆狠。”丁致和从来没听过丁苒说出这样忤逆他的话,恼怒地指着她大声吼着。
“随您。”丁苒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别墅。没有一丝留恋。
正文 旋覆花独降(8.7修)
馨园是别墅区,除非有人恰好坐出租车进来,否则要走上接近一个小时,走出别墅区,才能打到车。丁苒拎着包一直急匆匆地往前走,直到被人行道上的障碍物绊了一脚,才慢下脚步。
丁苒承认自己在气头上,从在餐厅看到丁致和对着别人满怀亲情的时候,她就气的不清。可是她知道今天说出的话都不是气话。长到二十几岁,她很少跟丁致和争吵过闹过,唯一一次是田正珺去世的时候,那时候年纪小,闹也不过是少吃了两顿饭。
从来不闹不仅仅是因为丁苒听话顺从他,更多是因为丁致和没给她制造冲突的机会,他能分给她的时间屈指可数。而现在对横空出来的弟弟倒是一副慈父的模样。
丁苒也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丁致和就这样骗了她五六年。她从上次回家就猜到丁致和大概是要再婚了,但她没料到竟然连孩子都生了。
丁苒果然走了一个小时才打上车,直接回了学校。学了一身技能,工作丁致和整掉一个还能再找。
回宿舍,谢秋月正巧在,丁苒为她买的那一顿晚饭道了谢,不过没提字条的事。她确认字条自己还专门压在了杯子下,莫名的不见,只可能是谢秋月又收回了。她对字条那句话记得很清,细思后背竟冒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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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陷入了第一个冷战期。时光从来不管度过它的人是开心还是与否,它只是安然地流淌,转眼进入六月毕业季。丁苒签的医院也没有打电话来通知她任何事,反而是在C市的舅舅田正玮给她打了个电话,并且讲得吞吞吐吐。
“苒苒最近忙吗?”
“不忙,毕业的事都忙完了,就等毕业典礼之后去医院上班了。”平常给丁苒打电话的都是舅妈和小表妹田艺,然后外婆和舅舅轮流接聊聊天。突然接到由田正玮直接打来的电话,丁苒瞬时绷紧了神经,在听到舅舅闲聊似的语气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你爸呢?”
“……挺忙。”忙着过他老来得子的幸福日子。
“你最近没回家?”
“嗯”
“怎么不回去看看你爸?”
丁苒觉得今天的舅舅有点奇怪。自从田正珺去世后,田正玮就基本不和丁致和来往,平时也只有丁苒独自去C市看望他们。田正玮一般不会关心丁致和的近况。
“舅舅,您有事跟我就明说吧。”
“苒苒,你知道,你爸要结婚的事吗?”
丁苒没想到连远在C市的舅舅他们都知道了这么个事。大概是丁致和现在已经让她知道,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
“我知道。外婆还好吗?”丁苒最心疼的就是外婆,失去女儿已经够让她痛苦了,再打击怕是撑不住了。
“挺好的,你不用担心。老太太想开了,终究躲不过嘛。那你呢,苒苒?”
“我…我也好啊。”丁苒站在宿舍阳台上,一脸苦笑。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陡然换成了舅妈的大嗓门:“你这孩子就是逞强,受了多大委屈都自己忍着。你爸不管你,你回C市来。舅妈这里什么都给准备着。”
丁苒距离上回哭有了半个多月,听着电话那头舅妈和舅舅还在说着要给她撑腰的话,又忍不住眼酸。
“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喝都不用他的,委屈不了我什么。舅舅你们别在意他这档子事,我过段时间回来看你们。”
“不是小孩子就赶快结婚,找个疼你宠你的男人,好好经营一个家。”
丁苒没想到把话题绕到了催婚上。结婚,似乎太遥远了。去茫茫人海找一个让自己觉得安稳的人就像是在黑箱子里摸球,是一场赌注,全靠运气和前世修得的福气。值得你从黑箱子里摸出来的球都是有手缘的,值得你牵手去和他共度余生看的也是手缘。
一个有手缘的人,丁苒想到了周怀景。不是说周怀景是她的有缘人,而是因为她身边的稍亲近,暧昧些的异性只有他。
丁苒没有牵过周怀景的手。然周怀景用他的手轻拍她头时,她好像有点心跳加速了。
六月三号是D大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
林卓妮从五月份下乡调研后,只回来过一次。论文答辩那天回来的,也只呆了一天,两人匆忙吃了一顿饭。可能是因为各自都有着自己的烦心事,两人对自己的近况只字未提。丁苒本以为毕业典礼林卓妮会再回来的,结果林卓妮只是在电话里叹道:“学校还是我的伤心地。硕士毕业典礼对我来说不重要,等姐博士毕业典礼时再参加吧。”
丁苒一个人在D大逛了一圈,然后才去大礼堂。进去礼堂,丁苒只在角落处找到了一个位置。她想想静静地看完这一场典礼,然后回去收拾东西,静静地迎接新的生活的到来。
但是,大多数时候这似乎是一个定律,你计划好的事一定会被打乱。
就在丁苒听学校校长,优秀教师等致词听得昏昏欲睡时,一个熟悉的背影优雅从容地走上了舞台。依旧是低沉平和的声线,整个礼堂有了须臾的沸腾,疏尔就静下来了。
两个人似乎又有好久没见了。
D大一直有在毕业时请往届优秀毕业生回来做演讲的惯例,丁苒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巧。自从两人的约会被西餐厅的一场偶遇搞砸后,就没见过面。再见到周怀景,再听到他声音时,丁苒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周怀景站在主席台上,环视了观众席一圈,在角落处捕捉到了孤孤单单的丁苒。她直视着前方,看似认真,实则不知思绪飘向了何方。
周怀景的演讲很短小精悍,不过寥寥数语。他刚下台,丁苒就收到了一条短信:在原地等我。
来自周怀景。
典礼结束后,丁苒纠结了一会,还是坐在了原位。毕竟对他,她该说一声谢谢,感谢他在那时陪在她身边。
丁苒坐在角落,看周怀景像是拒绝了学校领导聚餐的邀请,迈着稳重的步伐地向她走过来。学校的礼堂是阶梯教室的格局,丁苒坐在礼堂的后面,也就是坐在礼堂的最高处。周怀景走过一个又一个阶梯,她看着有阳光透过玻璃打在一身黑色西装的他身上,她好像突然明白那种电影里男女主角越过重重人群两两相望的感觉了。
“丁苒,恭喜毕业。”
“对啊,终于毕业了。”
丁苒本科毕业时,因为熟络的人都知道她要继续读研,没有跟她说过“恭喜毕业”,大多是说的“继续加油”。现在研究生毕业,周怀景是第一个对她说的人。
“今天可以叫师哥吧,您都回来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言了。”
周怀景看着丁苒莞尔一笑。
“丁苒,我们俩在一起喝过茶,喝过咖啡,今天去喝酒怎么样?”
丁苒从一年前就和林卓妮约好要在这一天酣畅淋漓的大醉一场。可惜,林卓妮没回来。但是,当人想要醉一场时,分什么酒友。
两人没在D大附近的餐厅吃饭,周怀景带着丁苒去了市中心的一家餐厅。沿路他下车买了一束花送给她。那束花里有白色、浅粉色、浅紫色绣球花各一枝,和九枝百合。绣球花象征着希望,配上不同的颜色,这束花的花语是多彩的希望,很适合毕业生的一束花。
餐厅经理招待两人进了包厢。丁苒对和周怀景出来吃饭时不时就要惊动经理颇有微词,可是他这样的人再低调也避免不了。周怀景让丁苒点了菜,不过她点完菜后,他又加了一盘蒜泥西兰花。
两人是吃的中餐配红酒,既然是打着喝酒的旗号出来,就得坐实。周怀景不知道丁苒酒量,刚开始没由着她胡来,拿着酒瓶,掌握着主控权。他刚给两人倒上小半杯酒,丁苒就迫不及待地一口喝完。
周怀景拿着酒瓶的手一滞,挑着眉看着她。丁苒举着酒杯对他示意再来一杯,又说道:“先解解渴,再来一杯敬您。”
周怀景又给她倒了小半杯,然后拿着筷子给她布菜。
丁苒没吃几口菜,反倒是一改以往对周怀景的客套,不停地要他倒酒,最后直接巴巴地望着酒瓶想要夺过来。丁苒喝酒是上大学聚餐时学会的,也不过是几个小女生的小酌,从来没有喝醉过。
周怀景看着丁苒一改平时乖巧的模样,像小朋友似的讨酒喝,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乖,喝多头该疼了。”
丁苒歪头望着周怀景,大大的杏眼上像似迷上了一层薄雾。
“今天这么开心,要再来一瓶。”
“听话。”周怀景没料到自己脱口而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都是这样,只会跟我说‘听话’,我听话了,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失望。”丁苒像是累了,趴在桌上小声嘟囔。
周怀景在发生上回的事情后,仔细看了助理查来的丁苒的资料,隐约猜到了她说的是谁。
“周怀景,你说我看上去像傻子吗。”这是丁苒第一次叫周怀景的全名。周怀景有点无奈,叫自己的名字就这么别扭,还得在不清醒的状态下。
丁苒没管周怀景回没回她话,自顾自地开始喃喃自语。
“我都已经快要原谅他了,毕竟他一个人也不容易,为什么他就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呢?”
“他肯定是想我现在毕业离开家了,就可以对我不管不顾了。你看他现在就是这样。”
“你说他这样的一个人有家庭观念吗?他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还结婚,肯定也做不到当一个好丈夫、好老公。”
丁苒又催促周怀景给她倒了一杯酒。她举着酒杯递到嘴边,又移开,却坐正歪头盯着周怀景。
“周先生,你是以结婚为前提来跟我相亲的吗?那你娶我好不好?我肯定当一个好妻子。”
周怀景有了片刻的愣怔,他没想到喝醉后的丁苒是这么的勇敢。
“丁苒,你喝醉了。”他伸手抢过她手里的酒杯。
丁苒手里一空,有点气急败坏,“都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家,还不让人喝酒啊!你给我酒,给我酒嘛。”
周怀景眼前浮现出那个第一次见面坐在对面安安静静却不卑不亢的丁苒;那个站在D大林荫大道一本正经的跟自己撇清关系的丁苒;那个中药房里耀眼得似精灵的丁苒;那个红着眼无助的丁苒。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坚定有力地说道:“好,给你一个家。”然后,他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正文 饴糖缓急(8.7修)
丁苒毕业后的第一天的清晨,是在酒店客房醒过来的。身上衣物完好,只是头疼欲裂。
她挣扎着爬起来,努力回想了很久,还是对开始喝酒后的画面想不起来一丁点儿。丁苒直挺挺地躺回床上,她终于默认了一个事实,她在周怀景面前喝断片了。
丁苒不知道自己的酒品。以前林卓妮就预言过:“像丁苒这种平时一副秀气又镇定自若的人,往往骨子里都是闷骚的,一喝醉,什么话都会吐出来。”现在,丁苒就特别担心自己在周怀景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丁苒在床上还是挺尸状,门外却骤然响起了敲门声。
“丁苒,醒了有没有头疼?是下去吃早餐还是送早餐上来?”
或许是酒精麻痹了神经,丁苒觉得周怀景的声音在这个清晨温柔得让人沦陷。丁苒和林卓妮是声控,以前就一起迷过很多声优,她俩在一点上达成共识,一个男生一开口声音难听就直接over。
“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出来。我们下去吃。”丁苒环顾了下四周,才发现住的是套房。与其孤男寡女在暧昧的套房里尴尬,倒不如到人多的地方去,坦坦荡荡。
门外的周怀景当然是没想到她这点小心思,“卫生间有一套干净的衣服,你看看适不适合。”
丁苒跑去卫生间发现有一套从内到外的衣服,甚至鞋子都有,而且都是自己的尺码。丁苒没有出现传说中的羞红了脸,反之她佩服周怀景助理的能力,不过看来也是经常跟着他做这种事才能买得这么准。
梳洗完换上衣服,丁苒有了一丝脸红,虽然衣服尺码都是合适自己的,但是明显不是她常穿的风格。紧身样式的白色刺绣连衣裙,恰好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对着镜子忸怩了一会,丁苒才慢吞吞的推开了门。
周怀景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听到声响回头望,就看见丁苒陷入了手足不安的局促中,却还是惊艳到了他。以往见到她,都觉得她身上还有着稚气的学院气息,现在换了一身白裙,竟让他有点想看她曼妙身姿舞上一曲《天鹅湖》。
“挺好,下去吧。”
他低沉的声线像是安抚,丁苒倏地就想通了,毕竟不是在学校了,自己也不是年轻小姑娘了,这样穿也合适。
丁苒理了理裙子,随周怀景下楼了。两人站在电梯里,周怀景在反光面看到丁苒站得笔直。似乎从他第一次看到丁苒,她就一直自我筑造了个坚固的外壳,稍有动静,就把自己缩进壳里。可是,喝醉酒的丁苒,惹得人心下柔软一片。
两人在酒店的三楼用的早餐。丁苒还是头疼,显得兴致缺缺,热牛奶喝了一口就放在一旁。周怀景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擦了擦嘴,双手交叉放在桌面,盯着低头的丁苒说:“把牛奶喝了,我们谈谈。”
如果说之前丁苒是担心,那现在她是确定自己喝醉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
丁苒抬头对上周怀景黑而深邃的眼睛,有三分害怕,七分困窘。
“不知道我有什么需要和周先生您谈的?”
周怀景听到丁苒的称呼后皱了皱眉头,把牛奶直接推到了她面前,“先把牛奶喝了。”
丁苒端起杯子直接一口气喝完,“您说吧。”
“关于你昨天的提议,我同意。”
“好,谢谢您。没其他事,我回学校收拾行李了。”
看丁苒的反应,周怀景有点弄不清她这是装傻还是真喝断片了。
“丁苒,我很慎重的看待这件事,你明白吗?”周怀景看着她,眼神笃定。
“谢谢您慎重的看待跟我的相亲,我确实觉得我现在不适合考虑这样的事。”
“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昨天说了什么。我同意你的提议,我们结婚,组成一个家。”周怀景淡淡的说道。
丁苒像是没绷住,轻笑出声:“您该不会幼稚到相信一个喝醉的人说的话吧?”
“何尝不可信,说不定是酒后吐真言。”
丁苒觉得此刻的周怀景竟然有点像抓住别人的小把柄胡搅蛮缠。“不管您怎么理解,我收回昨天的话。”
周怀景勾了勾唇,“我的同意给你保留一个星期。”
最后,丁苒落荒而逃般离开了酒店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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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后的D大的空旷了很多,旧人走了,新人却还没到。虽然学校规定是毕业典礼后三天,毕业生全部离开,但是基本大多数学生典礼结束当晚就离开了。丁苒进研究生宿舍楼就看到各处丢着杂物,各个宿舍也空荡荡的。
进宿舍,临铺林卓妮的行李已经收拾走了,对铺谢秋月的行李已经打包好了,人正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小姨,我已经收拾好了,您家司机是叫老马吧?”
丁苒本无心偷听,却在听到“老马”后凝神,竖起了耳朵。电话那头又说了些话,谢秋月挂电话后,从阳台上探出身~子向下寻寻觅觅。
毕业前学院学生会组织给贫困地区捐闲置衣物,丁苒就捐出去了一部分衣服,现在留下来的用两个行李箱就装下了。她想毕业了新的开始,很多东西都没要,扔了。
人有时候很天真,以为扔掉一些东西,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可是那些陈旧的回忆会一点点从皮肤渗透到内心深处。就像是丁致和在田正珺去世后收拾掉家里所有她的东西,美其名曰给丁苒创造健康的成长环境,人不能生活在过去。然而,他抹不去田正珺留给她的回忆,美好的回忆。
丁苒倚靠在衣柜前,很久都没有动,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中。周怀景早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如那句“组成一个家”来的震撼,那是她期盼了一二十年的东西。小时候,田正珺说的最多的是:“等我们苒苒爸爸买上房子了,我们就算有个真正的家了。”后来,终于买上了还带独立小院的房子,田正珺却不在了。
惊醒丁苒的是几声短促的敲门声,和站在门口一脸难堪的老马。丁苒对老马笑了笑,转身继续收拾桌上的杂物。
“您是老马吧,您先把我的这两箱搬下去吧。”谢秋月像是没看到丁苒和老马的脸上的神色,自顾自地的开始安排。
待老马搬着沉甸甸的两箱子下去,她敲了敲丁苒的桌子,“丁苒,我们谈谈。”
丁苒心中的那股无力感又涌上来,今天怎么有这么多人想跟她谈一谈,躲不过逃不了。
“蒋苓是我小姨。”谢秋月直接开了口。
丁苒脸上没出现惊讶的神情,只是觉得甚是讽刺,她都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全名,自己家的事还不如一个外人知道的多。
谢秋月接着说:“丁苒,我原先看着你性子淡,对什么都随遇而安,以为你是聪明,想得透,现在看来是傻。”
丁苒此时在谢秋月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到那个为生活挣扎,而每天都小心翼翼的女孩的影子。现在想来能这么沉得住气,是心思极重的。
“我不关心你那档子亲戚关系,我的事也轮不着你管。”丁苒没抬头,继续收拾桌子。
谢秋月又敲了敲桌,“你算不上跟我摆脸,你有本事六年前就应该跟你爸闹去,那丁牧元也可能不会出生。丁苒,我不过是劝你,既然被瞒过了六年,那你现在应该学会去接受。你分开不他俩的,孩子就是羁绊。”
丁苒放下手里的东西,觑了门口一眼,才说:“谢秋月,我不知道你现在这番话是谁派你来说的,你回去告诉他,我可能最近十年都接受不了。”
丁苒的声音不大,是一副冷静的作态。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是有多恼火,原本丁致和那点破事是让她感到失望,那现在出现的谢秋月那档子关系就是让她觉得是一种羞辱。
老马在两人陷入片刻的沉默时上了楼,直接走向了丁苒,“苒苒,我和你陈姨天天念叨你呢,改天闲着回来看看我俩。”
丁苒看着边上谢秋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马叔,您带我向陈姨问好。我刚去上班肯定挺忙的,这段时间就不回去了。”
老马尴尬地笑笑,没勉强,然后和谢秋月搬着剩下的东西下去了。宿舍算是正式离开的只剩丁苒一个人了。
丁苒又埋头开始收拾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宿醉,她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未来到底怎么面对这些人,这些事,她没有一点想法。
谢秋月就像是丁致和派来压倒丁苒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地让她觉得被抛弃了,一点也不想回去那个家。
丁苒签的医院是在一个星期后上班,医院宿舍也提前去住不了,她打算在学校蹭到最后期限,再去酒店撑几天。
正文 酸枣仁安神(8.7修)
晚上洗澡完后,丁苒躺在只有一个人的宿舍的床上玩手机。没想到自己离家读这么多年书后,最后落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
丁苒点开微信,林卓妮虽然是情感恢复期,却还是在朋友圈刷屏,每条微信都是文字配着图片,今天去哪了,又见着谁了,吃什么了。丁苒开始有点怀疑林卓妮是打着情伤的名义出去旅游去了。
可是转念一想,人的生活为什么要受到爱情干扰,究竟什么是爱情,为什么需要那个人?文艺角度论是恰好一个人敲进了你的心房,从此再也不能走出来,支撑着你的心跳。哎,醒醒吧,我们过着最平淡的生活,我们更需要的是一个相互汲取的依靠,我们需要一个安稳和睦的家。
丁苒想着想着就混沌起来,也许是白天太累了,恍惚间电话铃声也没听见就睡了。
人累心也累,那就睡不好觉,她凌晨五点就醒了,又从噩梦中惊醒。丁苒摸出枕边的手机,有个周怀景的未接电话。想到周怀景上回在自己睡着后打电话,然后被忽悠去约会,丁苒有了做小恶作剧的想法,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他,也让他也睡不着。
不过丁苒霎时想到了昨天早上的落荒而逃,她也没他那么烦人,丁苒选择了短信。
“周先生打电话有事吗?我昨晚睡得早没听见。”
发完短信,料想应该是一时半会没回复,她打算听点安眠曲接着酝酿酝酿看能不能睡着。
丁苒还在找耳机,电话响了。周怀景三个字在手机屏幕上很显眼。
“喂”
“这个点怎么醒了?”
丁苒颇有点哀怨地说道:“人老了睡眠少了。”
“还在学校?”周先生是极明智的,跟女人讨论不得年龄、老不老的问题,还是忽视为妙。
“嗯。”
“那起来罢,我马上到你们学校门口了。”
丁苒瞬时全身有点发麻,突然袭击?
“有什么事您就在电话里说,我们宿舍应该还没开门。”她可没勇气还见面。
“我去C市开会,你跟我一起去,就当毕业旅行。”周怀景说的很语气平淡,无任何起伏。
“这好像不太合适呢,我跟周先生出去肯定会影响您工作的。”
“不是跟着我。你外婆舅舅一家不是在C市吗?去看看他们,我路上捎你一段。”
丁苒有点想咬舌自尽。
电话里两人静了几秒,就听见丁苒低低的一声“好”。
六月的凌晨,宿舍里朦朦亮,丁苒坐在床边,环视空荡的屋子,听着电话那头平稳的呼吸声,她不想拒绝这个邀约。反正是无处可去,倒不如去看看外婆。
丁苒起床简单收拾了下,怀着忐忑的心情叫醒了宿管阿姨,骗她说回家的火车买得这个点。宿管阿姨狐疑的看了眼丁苒拎着的小包,嘟囔了句,“下不为例。”这才开门。
整个校园里静悄悄的,丁苒的手机乍然又铃声大作。
“我在从北门往你宿舍走,你不急慢慢走,看着路,不要挂电话。”周怀景听着丁苒喘粗气,有点急切严肃的说。
丁苒握着屏幕一直亮着的手机,没走一会就碰到了大步走过来的周怀景,也握着手机。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前一天荒唐的谈话,沉默地走到了北门。丁苒上了车才发现车上还有两人,这一回周怀景没有开车,和她一起坐在了后排。
两人刚坐好,坐在副驾驶的女人就说道:“周总需要在附近找个地方吃早餐吗?现在离到C市还有三个小时。”
“嗯,你跟老王下去买,我们路上吃。”
车走了一段路程,前座两人就下去了。
“没什么要问的?”周怀景靠在后靠背上,左手按压着疲惫的额角。
“没有。”
“不怕路上把你给卖了?”
“周怀景,我不是小姑娘了。”丁苒无奈的撇了撇嘴。
周怀景伸手在后靠背的上方拿出来了一个纸袋,“你落在酒店的衣服,干洗好了。”
丁苒伸手接过纸袋,转过去看着窗外,平静的说:“周怀景,你查过我吧?”
周怀景没否认,“丁苒,我确实在认真看待与你的相亲。”
丁苒没再启齿说什么,去买早餐两人就回来了。她有轻微的晕车,喝了几口温热的牛奶就打起盹来。
丁苒中途醒来过一次,周怀景正在与前座的助理讨论工作安排,两人对视了眼,她偏过头又继续睡。等她再次醒来车子恰好进入C市的市区,周怀景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搁在腿上的手,食指正一下下的轻敲。
丁苒凑到前排,对司机说道:“麻烦您就把我搁在下一个公车站牌那吧。”
司机没说话,坐在副驾驶的贺安宁说:“丁小姐您再休息会,周总交代了先送您到复兴小区。”
“不用这么麻烦,把我搁那就行,你们忙你们的。”丁苒望着贺安宁公式化的脸,有点心虚。
“这么热的天,听话。”周怀景睁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
贺安宁还是表情未变的看着丁苒,仿佛未听到只言片语。丁苒转头看开口说话的人,依旧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悠然姿态。时间凝固了一两秒,丁苒在贺安宁的注视下坐回了原位,贺安宁对着她微微一笑。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复兴小区门口,丁苒不待车上的人再说什么,就说道:“谢谢您了,再见。”
周怀景隔着车窗,看丁苒消失在小区里的背影,笑了笑。
“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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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苒爬了两层楼梯,才想起自己也没给外婆他们带东西,也没跟他们说自己要来,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碰着人。
出乎丁苒意料,她刚上四楼就遇到了打算出门扔垃圾的舅妈。
“苒苒?”
“舅妈,是我。”丁苒看着一脸不信的舅妈,开玩笑地伸手指了指对面的门,“那是我舅舅家吧。”
喻瑛反应过来,大嗓门喊道:“田正玮,咱大外甥女回来了。苒苒,来快进去,路上热着了吧?”
“没,搭朋友车过来的。”
“那怎么没要朋友过来坐坐?”
听到这句,丁苒紧紧手上拎着的包:“他们忙别的事去了。”
喻瑛没刨根问底,听丁苒这语气以为就是普通朋友。两人没走几步就到了家门口,刚到丁苒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迎接的外婆。
“外婆~”,丁苒少有的撒娇基本都是对着外婆。
“回来看看我们好,想吃什么就跟你舅妈说。”外婆拉着丁苒的手,一脸疼惜,眼里蕴含的情愫让她不忍直视。
丁苒随外婆进屋,才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舅舅,田正玮双腿都打着石膏,却满脸都是笑容。
丁苒从进门就憋着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叫了声舅舅就呜咽的说不出话来。
“哎,苒苒,你哭什么呀,舅舅没事,就出了点小事故。”田正玮挣扎的要起来,丁苒忙过去扶住了他。
“我没哭,就太想你们了。舅舅这是怎么弄的”
喻瑛把手上的东西往墙边一放,很气愤的说道:“还不是你爸那点事……”
“你瞎说什么!苒苒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田正玮抢下了喻瑛的话头,有些不自然的转移话题。
丁苒看着舅舅一家,心尖钝疼,“我下个星期一才去医院上班,在您这可要待上几天了。”
“行,行,待会我给田艺打电话,要她回来陪你。”田正玮说着就指挥喻瑛去打电话。
喻瑛横了他一眼,才起身打电话。丁苒小表妹田艺还在上大学,就在C市,平时周末都会经常回家。
丁苒陪舅舅聊了会天,就去厨房给喻瑛帮忙了。
“厨房闷热,苒苒你别进来了,出去看电视去。”
喻瑛一直是附近住着的邻居公认的能干的媳妇儿,家里家务她一手抓,对外家里谁受欺负了也不让人。
“没事,舅妈,我这么大了跟您学学做菜。”丁苒在水龙头下洗了手,开始在旁边择菜。
“你们这一辈哪还有几个会做菜哦,田艺那丫头切个土豆把手切着了,现在十指不沾阳春水。”喻瑛虽是责骂的语气,却是一脸宠溺。
“还不是因为有您在呢,做饭这么好吃。”
喻瑛很受用丁苒的夸赞,却又垮下脸,“苒苒,最近有没有受着气?要有,舅妈就是去D市也要给你撑腰。”
丁苒没吭声,再怎么心里难受,都犯不着惊动母亲娘家这边的人,谁不乐意过点安稳生活。
喻瑛觑了门外一眼,又继续说,“苒苒,其实你爸现在再找人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就是心里心疼你妈,跟着他没享一天好。舅妈说句不该说的他要找也是该早点找,还能好好照顾你,让你少受点苦,可他现在找个真是跟着他回来就享福的。你都要结婚了,他一把年纪还来折腾,怎么着想你嫁出去了,他再生个儿子继承遗产。”
丁苒以为舅舅他们知道了全部,看来还不知道都有个儿子了。
“舅妈,舅舅的腿怎么弄的?”
喻瑛叹了口气,“还不是你爸再找人的事给你舅知道了,你舅跟你妈感情又好,心里不痛快,晚上开车失神跟别车撞了。责任方又是你舅,医疗费都是自掏的。”
田正玮是普通的上班族,在C市的一家工厂混了个经理的职位,不过为人老实,除了应得的工资,平时没捞着过什么额外油水。喻瑛愁眉苦脸的抱怨医药费的事也是应该的。
“舅妈,我现在马上就去上班了,您要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舅舅这一家对丁苒来说,她觉得是责任,原本是母亲的责任,现在她理应担着。
喻瑛听着丁苒这么说,忙推脱说也还应付的开,不用她担心。
中午,丁苒和舅舅一家吃了顿简单的中饭,舅舅一直说没来得及买菜,等下午田艺回来了再吃顿大餐。
丁苒吃过饭就在表妹田艺房间睡了一觉,也许是看到舅舅一家生活得艰辛,丁苒心里的石头越压越大了。田艺房间床头摆着她俩在田艺一周岁时拍的照片,田正珺抱着她,喻瑛抱着田艺,并排坐着。田艺还小不懂事,愣愣的看着镜头,丁苒却是笑得很开心,赖在田正珺怀里。丁苒睡前拿着相框捧在怀里,看着田正珺温婉的面容,心里的无力感又冒出来了。
丁苒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多,一点没因为周围环境变了睡得不好,反倒是觉得很安心。醒来后,心里好受了很多。
田正玮瞧着丁苒闷家里无聊,看看时间田艺也快回来,就要她下去小区里转悠转悠,顺便接田艺。
丁苒在小区里转了一圈,收到田艺的微信,快到了,就去小区门口等着了。丁苒在门口边等着边给钱聪打电话。自己的几箱子行李虽然收拾好了,但还放在宿舍,明天就是最后留校最后期限,是时候要真正的离开学校了。跟钱聪说了自己哪些东西得搬到她那去,丁苒挂了电话站在门口一心一意的等着。
然而丁苒没等着田艺,她先等来了她心中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