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心字成灰 莲馨院。西边的残照将院子里秋意盎然的草木染上了一层绝望般的红色。正屋里,一盏孤灯提早亮起来了。一个侍女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院子,院子里没有人气,昔日华美热闹的楼宇在惨烈的夕照下像个迷路中的无辜孩子。四处的孤冷清寂昭示着主人的落魄。但是,主人依旧是主人,侍女小心翼翼地将晚餐放在红木圆桌上,然后,对着里屋轻声喊了一句:“娘娘,该用晚膳了!” 喊了几声,就听到里屋传来凳子摔落在地的声音。一片静寂中,那孱弱的呜咽声听起来那么令人心酸。侍女来不及多想,径直闯进里屋。 一根白绸挂在横梁上,馨妃双脚在空气中徒劳地蹬着,而那昔日清美的模样已经染上了死气。 “啊——”尖叫声,在皇宫深处响起,惊动了一群归巢的秋鸟。 皇帝的正清殿。 一个侍从急匆匆地跑在长长的走廊上,皇帝正和臣子议事,两个臣子坐在一旁,皇帝翻阅着手上的奏章。门口的侍卫挡住了那个急匆匆而来的侍从。那侍从来不及仔细考虑,直接跪地悲呼道:“皇上,馨妃娘娘命在旦夕,是生是死,请皇上定夺!” 皇帝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挥手让亲卫宣来人进殿。 那侍从惶恐地跪在地上,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 “多日绝食?今个儿还闹自杀?”皇帝冷笑了一声。 一旁的臣子给那侍从递了个眼色,那侍从立即乖乖地退下去了。 “两位爱卿,如何看待此事?”皇帝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看起来气定神闲。 那两个臣子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复杂的光芒。看来,馨妃的家族大势已去,皇帝的决策不会更改。一个臣子恭敬地回道:“此乃皇上的家事,臣等无从理论。” “哦?”皇上眯着眼,一字一句地说:“敢挡我路者,无非就是这个下场。二位,馨妃本是罪人,该交由刑部处置,只是,朕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暂时留她住在莲馨院,现在,到了不得不决断的时候了。” 两个臣子点头附和道:“皇上所言极是。” 雕花红木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女子清丽如水的年轻容颜仿佛一朵正值花季的月季,可惜,屋外的红月季开得正灿,床上的人儿却已经陷入了昏迷中,苍白的脸色毫无生机。一连三天,太医束手无策,结论是,馨妃毫无求生的念头,已经放弃了挣扎。皇帝说,一定要将她救活,因为,她是负罪之人。皇帝要将她交给刑部处置。 “好可怜啊,娘娘这么好的人,竟然会变得家破人亡……” “嘘——你不要命了,敢议论娘娘的是非,不怕皇上的耳目听到?” “唉,平日颇受娘娘照顾,没想到,关键时刻,咱们都是一些无用之人。” “得了,煎药去吧,皇上一次也没来看过,可想而知,娘娘就算苏醒,也注定要被打入大牢了……” 两个侍女的声音渐渐远去。未料,昏迷中的罗漓却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没想到,即使到了悬梁自尽的份上,他还是不肯来见她一面。十年青梅竹马的缱绻,两载花前月下的旖旎,终究敌不过,一纸休书。 是的,她的家族被他连根拔起,她的身份被他无情剥夺。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馨妃,不再是东郡国第一美人,不再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爱人,甚至,不再是那个乐天矜持的自己。 她豁出了性命,只为挽回他的眷顾。可惜,棋差一着,他还是抛弃了她。 侍女们可怜她,替她不值。就连那些旁观者,都看出了这场战局里,到底谁是败者。她还要乞求什么?犹记得上个月的某一天,他忽然下令,将罗家满门抄斩,连妇孺孩童都没放过,宫中的她被关了禁闭,直到宫人传来消息,罗丞相一家连同族谱上的近亲,均被处以极刑。任凭她怎么苦苦哀求,他都不予理会。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看到。那时候,所谓的爱情就已灰飞烟灭。记忆的城堡轰然倒塌,她听到心字成灰的叹息。 记忆就像一个巨大的谎言。 还记得,那时候,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孩童,他和她站在夏天的石榴树下,他摘了一朵红月季给她,对她说,漓儿,我要娶你为妻。 她笑了,回道,你如何娶我? 他郑重地说,母妃成为皇后,我当上太子,到那时,没人可以阻拦我娶你。 她认真地回答,好的,我帮你实现你的愿望,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他问,是什么? 她沾着晨露,在他手心写了一行字:托付君心,永生不弃。 良久,一滴眼泪从眼角渗出。 第四天,她虚弱地睁开眼,语气平静地对床边那个值夜的侍女说:“让我再见一面他,好吗?” 侍女诚惶诚恐地低着头说:“奴婢,奴婢办不到……” “我有一个好友叫何姑子,住在道观。我想再见她一面,你去皇上跟前请示一下,可以么?” 那侍女低着头不语。她苦笑着,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然翻身坐起,指着梳妆台说:“给我金钗和干净的帕子。匣子里有。” 这次,侍女听从了她的命令。侍女打开匣子,将帕子和金钗递给她,她用金钗的尖端狠狠地扎在手指上,细小的血滴从伤口里流出来,她丝毫不觉得痛,因为,心底早已经痛得麻木。 那侍女惊讶地瞪着她,这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娘娘竟然要写血书。 是要告别这个世界吗? 侍女想错了。 她用鲜血在帕子上写了一行字,然后,虚弱地躺回床上。 第五天,皇帝来了。只是,皇帝身边带着一群侍卫,还带着那个骄纵跋扈的丽妃。 丽妃一进门,便掩着嘴笑道:“姐姐醒了呀?” 皇帝皱了皱眉,走到圆木桌边坐下。丽妃娇滴滴地站在他身畔。她倚靠着床栏,怔怔地望着那对春风得意的璧人,她知道,现在的第一美人,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而眼前这两人,不闻不问,作壁上观,似乎将她当做了毫无干系的外人。 呵,往日的缠绵,往日的姐妹相称,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皇上,容臣妾见一个人,可以么?”她虚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坚毅。 “你要见何人?”皇帝冷冷地问道。 “我已经没有亲人,放心,我见的只是一个道姑。皇上莫非忘了,臣妾一直信道的。” 皇帝伸手拂了拂衣袍,英俊的脸上满是冷漠之色:“只是见一面?” “是的。” “为何要见?”他不觉有些狐疑。 看来,他还是不放心自己啊!她淡然地一笑说:“那是我唯一的故人了,皇上,记得当初你对我说,日后你成了九五之尊,会许我一个诺言么?” 正文 第二章 穿越前夕 “申屠冶,你答应过我,许我一个诺言,为何今日不肯兑现?是怕我翻起旧账吗?” 走出莲馨院,皇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喜欢莲花一般美好的女子,所以,当年,他会选择她。可是,皇宫亲眷间的勾心斗角、一路上的重重危机、皇室的明争暗斗,慢慢将他雕琢成了一个冷血狠辣的男人,一个无情无义的帝王。要成为帝王,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不幸的是,她偏偏是自己要舍弃的那个棋子。 虽然,他的记忆里,仍残留着莲花高洁出尘的气息,仍残留着青梅竹马的温馨余韵。但是,对于今天所做的一切,他丝毫不觉得后悔。将来,臣子们也许会歌颂他的功德,妃子们定然会仰慕他的俊伟,只是,所谓的九五之尊,是用鲜血和感情换来的。他不后悔,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要一直往下走。 “吩咐下去,不许外人接近莲馨院。等候朕的旨意。馨妃身子若有好转,即刻送往大牢。” 要做就做得彻底一些,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了,他不允许任何意外出现。 他大踏步地走在长长的走廊上,身后唯唯诺诺的宫人提着灯笼。夜色降临,黑暗的死角侵吞了皇宫里那些被岁月埋葬的秘闻。 丽妃举着香帕擦着额头上的汗,她站在院子外面,傲慢地对看守莲馨院的侍女说:“你们仔细照料着,早点了结此事,大家都有个好的归处。” 侍女急忙点头,不敢看这个素来趾高气扬的妃子。 丽妃回头望了望屋子里亮起来的烛火,心中无比快意。趁着那些侍女不注意,她朝地上啐了一口,暗道:“罗漓,你也有今天!” 屋子里。罗漓躺在床上,目光绝望地盯着床帐。她没有料到,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自己的请求。他果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心存仁慈。 怎么办呢?她勉力起身,披着单衣,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找到几只香和火折子。侍女们出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点燃了香火,将檀香插在炉子里,然后,默念口诀。 这口诀是何姑子教给她的。 半夜时分,正在辗转反侧的罗漓听到了响动,她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麻衣、上了年纪的道姑站在床边。也不知道这人何时进来的,也不知道她怎么躲过了皇宫里的侍卫。 何姑子看到她形容憔悴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呆愣了许久,才急急起身,拉住道姑的手说:“仙姑,当日,你曾说我命中有一大劫。今日,果然都应验了!” 何姑子摇摇头,在床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命中之数,谁都逃不过,即使我可以帮你,也帮不了多久。你面对的敌人是一国之君,天潢贵胄,他受了上苍恩赐,恐怕不是你可以撼动的!我劝你,还是收收心,考虑如何逃脱吧!” 听到这番话,罗漓迷茫地看着道姑,目中满是恍惚之色。 “不过,我有个法子,可以保你不死,神不知鬼不觉,可以逃过皇帝的眼线呢!”道姑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那样子看起来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有些调皮。 “什么法子?” “招魂之术!” “仙姑……为何要招魂?我心已死,不如就这样去了吧!” “唉,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何必呢?不就是一个男人么?你不知道啊!你此时的命数不该绝呢!我的打算是,用我们道观的禁术,可以先召来新魂,让新魂替你渡过劫难。等时机成熟,你再恢复元神,平安无事。怎么样?” 罗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道姑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应。她缓缓开口说:“如此,可要为难了那个新的魂魄……” “这个不急。我会召一个强力的魂魄,到时候让那魂魄自行离去。你无事,他无事,两全其美。呵呵,你觉得怎么样?”道姑依旧是一脸期待地盯着她。 “那就麻烦仙姑了,此次若能脱险,日后我定当竭力回报。” 道姑的眼神闪了闪,一抹稚气的笑浮上脸颊,和她的年龄似乎不太相称。但是,笑容是最好的掩饰。这无良道姑自然不敢告诉罗漓,其实,禁术会让新的魂魄和罗漓共同占用一个躯壳。到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道姑自己心里也没数,毕竟,罗漓是她的第一个试验品呢! 完全不知道自己当了试验品的罗漓,心中早已对这个世界失望了。所以,她没有多余的疑问,直接接受了道姑施展的禁术。道姑一边碎碎念,一边在屋子里布置施展法术的器具。所谓的器具,当然只是个形式。 所幸,皇帝为罗漓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不许外人随意进入内室。 所以,道姑放心大胆地在屋子里施展了禁术。 公元2018年。冷萍梦推着行李,来到亚洲海域的一座小岛上度假。她早就盼着公司给自己放假了,所以,这次旅游,她顶着炎炎烈日和刮台风的危险来到小岛上。 “梦萍,到那儿了吗?”手机里传来母亲关切的声音。 “到了到了。妈,我晚上就去海滩参加party了哦!”冷萍梦坐在酒店的包间里。 “梦萍啊,新闻上说,你们那儿的天气很好,真的吗?” “是真的啦,太阳老大,我这次要玩得尽兴!” “注意安全,好,你开心地玩吧!” 挂了电话,冷萍梦换上一件绿色裙子,将一头卷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稍微擦了点面霜,就出门了。晚上的沙滩,果然热闹。从世界各地而来的游客拥挤在沙滩上。Party提供这里特产的水果汁,冷萍梦一边喝着果汁,一边听劲爆的沙滩音乐。 一个男人走过来问她:“小姐,一起去跳支舞怎么样?” 她抬头看了看男人,心中一动,这人和她的前男友树好像啊!心中一动,便再也止不住思念。树,你在哪里呢?为什么我满世界地找你,却找不到你的影踪?她的心发出了这样的呐喊。 男人大方地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到沙滩的狂欢人群里。随着音乐的节奏,两人边跳舞边聊天。男人是个珠宝商,在这个岛上有自己的产业。而冷萍梦是个自由职业者,兴趣广泛,性格有些古怪。两人刚开始谈得还算投机,只是,到了某个话题上,有了分歧,也各自为营,不肯退让。冷萍梦的性子有些清高,忽然听到这个珠宝商不客气地点评自己,心中来火,她直接甩了他的手,回到卖果汁的小铺子那里。她伏在柜台上,托着下巴,想着自己的心思。 她的前男友,叫树,是一个很有名的摄影师。有一天,他们吵架了,她负气出走。他每天都给她道歉,劝她回去。后来,她真的回去了,却看到了他的留书。他说,他要去西部搞一个摄影展。她等了半年,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树,好像凭空消失了。她发疯似地去西部大小城市里找寻他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她利用各种媒体,发动那些熟人,四处打探树的下落。身边的朋友都说她疯了,只有她知道,七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后来,她知道,他不是躲起来了,而是真的失踪了。 没有了树,没有了感情上的支柱。她一个人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里如同一只失去方向的鸟,她常常用日记本记录自己的心情变化。渐渐地,负面的情绪少了,乐观和积极的情绪成为了主角。她慢慢走出了失去爱人的阴影。 事到如今,她依旧没有放弃,她相信,树一定在世上的某个角落里,等着和她重逢。 正在想心思的冷萍梦,沙滩上狂欢的人群,岛上那些寻欢作乐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临近。 大地忽然开始了颤抖,仅仅是几秒钟的功夫,海水开始上涨,黑夜,变得可怖。周围的人群在尖叫,在奔跑,冷萍梦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可惜,为时已晚。 岛上没有飞机场,只有一些游艇,他们来不及逃跑。 逃到港口,意外地看见那个珠宝商,他有一艘游艇,他已经准备开离这个小岛了。冷萍梦飞奔到他跟前,向他招手,未料,那珠宝商看也不看她,径直发动了马达。 地震一波波地袭来。即使是抗震的建筑物也开始倒塌了。冷萍梦站在空地上,看着那些高楼大厦瞬间化为废墟,心中闪过一丝绝望。紧接着,巨大的海啸来了。狂风暴雨没命似地席卷了这个小岛。外面的救援队无法及时赶来。媒体上报道,这里遭遇了千年难遇的巨大灾难。 逃,无处可逃。走,无路可走。生命,如此无常。 冷萍梦躲在一处防空洞里,周围的人和她一样抱着求生的希望。 只是,很快,海水铺天盖地地涌来。冷萍梦来不及思虑其他,就被卷入了风暴中。 正文 第三章 我是谁? 阴暗的监狱,四处都是潮湿和发霉的气息。此处是重犯牢房,从门口到狱房,有三道沉重的铁锁,厚厚的木栅和坚实的墙壁将一个个犯人隔离开来。偶尔,有黑毛老鼠从地上窜过,牢房前,食物的残渣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尽管时常有人打扫,此处依旧显得肮脏而阴森。 最里面的一排牢房里,关押着朝廷重犯。罗漓坐在陈旧的木板床铺上,目光呆滞,形容憔悴。脚边放着一碗狱卒送来的粥汤。粥汤里飘着菜叶,米粒少得可怜。罗漓忍住头晕目眩的感觉,端起那碗粥,一口气喝了下去。没办法,她想要维系自己的一口气,等着命运给她一个公道的判决。尽管,这种等待是无望的。但是,她的头又开始痛了。 道姑施了法术后,她醒来,就发现自己的身体里住了另外一个人。这个发现,让她害怕。那人占据了她的脑海,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东西浮现出来,她从来没见过那些东西,会跑的铁盒子、会飞的铁鸟、包容万象四四方方的发光体、塞在耳朵里可以听歌的小玩意,诸如此类,都是她从来没见识过的。这些天,她着实被脑海里的记忆惊摄住了。她知道,那些记忆,属于另外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自称冷萍梦,来自未来世界。因为一次地震海啸灾难,她被卷入漩涡,然后,莫名其妙地寄住在罗漓身上。 罗漓自然搞不懂其中的缘由,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冷萍梦是被那个道姑的禁术召唤来的。罗漓没敢告诉冷萍梦这个事情。毕竟,大家还是初次相识的陌生人。 初来乍到,冷萍梦的灵魂与罗漓的灵魂忽然合二为一,给二人带来了种种不适。罗漓经常觉得头晕脑胀,身子不听使唤,连走路都成问题,而冷萍梦的记忆和罗漓的记忆融合了,她无法接受与别人共用一具躯壳的事实。 未来世界的女人大多很独立很自我,哪里容得下别人与自己共享身体?这么荒谬的事实,让冷萍梦颓废了好久。 “一,二,三,四……好无聊,好无聊!”冷萍梦数着手里的稻草,目光迷离恍惚。牢房设在地下,里面霉潮的空气夹带着犯人身上的臭味,让人作呕。 这几天,罗漓的精神忽然越来越弱,弱得只剩下一丝苟延残喘的气息。冷萍梦觉得很费解,这个身体的主人虽然养尊处优,但显然是很有毅力的,怎么会越来越弱呢?冷萍梦搜刮了一下罗漓拥有的记忆,和罗漓的反应一样,她也很震惊。罗漓是因为脑海中那些奇形怪状的未来世界的科技产品而震惊,冷萍梦呢,冷萍梦自然是因为罗漓的记忆而震惊。 这是个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朝代,她们所在的地方叫东郡国,国都叫青州,现任皇帝叫申屠冶,是罗漓的前夫。罗漓原本是贵妃,但家族势大,威胁到皇权,被皇帝铲除了。所以,罗漓也被皇帝休弃。 又是一个哀婉古典的爱情悲剧! 身为现代人,冷萍梦自然是理智的,但是,看到罗漓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她的同情心泛滥,忍不住为这个苦命的女子一掬热泪。犹然记得当初的誓言,而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夜里,墙壁上传来咚咚的响声。冷萍梦指挥这具身体走到墙边,靠着墙壁,隔壁的牢房那里传来一个老婆子的叫声:“你是罗丞相家的千金?”声音有些模糊了。冷萍梦眼珠子一转,她开始敲打墙壁,顺利找到了一处薄弱的地方。她正要开口回答,体内忽然一股气力冲上来,她头一晕,差点摔倒。 然后,冷萍梦听到罗漓细弱温婉的声音从喉咙里涌出来:“我是!家父罗天成已被处刑。” 因为共用一具身体,冷萍梦能够真切地感受到罗漓灵魂深处的颤抖和悲伤。 那老婆子说:“可怜啊!那老头子执迷不悟,非要扶助申屠冶登上皇位。可怜,一门百笏,两朝元老,就落得如此下场!” 罗漓掩嘴惊讶地叫道:“你就是我爹的那个朋友催命仙子?” 催命仙子?这个名字好古怪!冷萍梦差点笑出来,但是,现在是罗漓唱主角的时刻。 “哈,当年的事不提也罢。如今我青春不再,已经是残花败柳啦!在这地牢里呆了大半年,早就跟脏婆子没什么区别了!” “前辈何必自轻?听爹说,你一直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怎会落入官府之手?是不是……” “这个说来话长了……” 罗漓蹲在墙角,和催命仙子开始聊起来。聊了半宿,冷萍梦开始犯困了。罗漓也有些体力不支。但是,不知为何,罗漓心中憋着一口气,这口气使得她始终没有彻底沉睡过去。 “小漓,你小时候那么乖巧懂事,你爹一定以为你的眼光不错,谁知道,那人狼心狗肺,真正枉费了你们罗家的一片心血!” “前辈,千错万错,都是漓儿的不是。我真的好恨,为什么上天如此待我。我真心诚意地对他,他却如此回报与我……” “算了,当务之急,是安全离开此地。” “不,我要留下来。” “傻孩子,你对那人还没死心么?竟然心存侥幸?”老婆子有些发怒了。 “不,不是,前辈。我爹娘已经去了,我这个不孝儿有什么资格独活,不如和他们一起共赴黄泉路。屠冶哥哥也有他的为难之处,虽然可恨,可是,有什么办法挽回呢?” “唉,你这么善良,偏偏遇到的都是虎狼之人。” “前辈,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在他面前死去,我会告诉他,此生他负我良多,但是,我心不悔……”罗漓似乎在自言自语。那老婆子没听到后面的话,只是说了一句:“好好养着身体,上天不会轻易收了你的命。” 这话跟何姑子道姑讲得差不多。只是,罗漓没有放在心上。 冷梦萍却知道,罗漓是要拼着一口气活下去,直到那人下令将她处死。虽说,死生有命,但,罗漓对那人的期冀让冷梦萍抓狂。 如果换了是冷梦萍,早就诅咒那个狗皇帝下地狱了。哪还会期冀着与他见最后一面?笑话! 就在冷萍梦为罗漓打炮不平的时候,一个狱卒走过来,那狱卒打开铜锁,四处张望了几眼,然后跑到罗漓身前,从怀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馒头清淡的香味钻入鼻子,罗漓吃惊地坐在床铺上,她没敢接住馒头。她狐疑地看着狱卒,那狱卒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说:“快点拿去。这可是我拼了老命带给你的。” 罗漓还是不敢接。那狱卒不耐烦地将馒头塞进她怀里,说:“偷偷吃了,不要让巡夜的人看到。以后,我每天都会给你送吃的来!记住,千万不要声张!” 说着,那狱卒就溜出了牢房,将铜锁重新锁上。 看到那狱卒不急不忙离开的背影,在黯淡的灯火照耀下,罗漓小声低泣起来。馒头被她藏在怀里,似乎还带着刚出笼时的温热。 “你哭什么?”冷萍梦有些不解。 罗漓没有回答。哭了一阵子,她掏出馒头,躲在墙角,一口口啃起来。 隔壁的老婆子贴着墙壁笑道:“小漓啊,亲友都已离你而去。但是,这世上还是有关心你的人呢!” 怪了,这老婆子如何得知?冷萍梦兀自疑惑着。罗漓将馒头吃了个干干净净。 “我是谁?我为何身处此地?”罗漓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喃喃自语道。 冷萍梦心中一惊。对啊,她是谁?她是罗漓还是冷萍梦? 难道,罗漓是在为这个伤心么? 正文 第四章 刑场风云一 “皇上,馨妃最近疯疯癫癫的,一直嚷着我是谁,脑袋好像有点……”太医跪在殿里,向皇帝禀告罗漓最近的情况。 皇帝抚着额头,语气平淡地回道:“别给她治了,药也别给她吃。” 太医唯唯诺诺地退下去了。皇帝转脸问一旁的臣子:“刑部的案子该了结了。别再拖拖拉拉。你们有什么打算?” 那臣子垂首恭敬地回答:“这是皇上亲下的旨意。刑部尚书亲自结案。月末,就可以上刑场了。跟秋审的那一批重罪犯人一起处斩,如此,百姓会以为馨妃死有余辜。” “嗯。刑场设在城西菜场门口,我要广告天下,罗家余孽,无一幸存!” “是,臣等马上去办。” 牢房里,冷萍梦无聊地坐在床上,这些日子多亏了新鲜馒头,身体没那么虚弱了。但是罗漓的装疯卖傻一直延续到现在,冷萍梦只好随着她一起疯疯傻傻。兴许,这也是保命的一种方式?罗漓的灵魂和冷萍梦的灵魂似乎已经真正融合了,身上的不适愈来愈少,这个不知是福是祸。冷萍梦是有私心的,既然已经占用了这具躯壳,她当然希望自己是那个主宰者。 没有严刑逼问,没有酷刑拷打,冷萍梦被人们遗忘在这个角落里,直到,有一天,那个给她送馒头的狱卒告诉她,秋后问斩,皇帝亲下的旨意。 罗漓偶尔会出现在脑海里,听到这个消息,冷萍梦真切地感受到她心底的疼痛,那尖锐的疼痛就像被一把钝刀慢慢地磨着,心在淌血。 冷萍梦觉得,这下,罗漓该死心了吧! 的确,罗漓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沉睡。而冷萍梦理所当然地鸠占鹊巢,为了适应这具身体,她每天都做运动、做瑜伽,罗漓的身体柔韧有力,很适合练瑜伽。慢慢地,罗漓的身体竟然渐渐恢复了。但是,秋后问斩这道命令就像一柄大斧悬在头顶,冷萍梦可不想刚刚穿越就被送到鬼门关里。所以,她整天愁眉不展。 在牢房里是不知道时间如何流逝的。这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两个狱卒打开了牢门。 冷萍梦装出一副孱弱的样子,闭着眼不动。一个狱卒上前踢了踢她,说:“喂,死了吗?”另外一个狱卒啐了一口说:“别管了,先把她领出去再说。” “唉,晦气!”那狱卒咒骂了一声,伸手将“昏迷不醒”的冷萍梦扶起来。两人架着犯人走出牢房,经过隔壁那间牢房时,冷萍梦偷偷睁眼看了看,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婆子露出一口黄牙对她挤眉弄眼地笑了笑。冷萍梦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都快上刑场了,这人怎么还如此淡定?那老婆子扯着嗓子唱道:“鬼将军一梦千里远,征战沙场杀仇敌,哪知皇帝恁地无用,一道圣旨革兵权……” “疯婆子!竟然敢议论皇上!”一个狱卒骂了一声。 另外一人说:“都是临死之人,随便他们怎么折腾吧。” 出了监狱大门,冷萍梦被两个狱卒粗暴地扔在地上。随后,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入耳中:“还没死吧?把她弄醒了,再押去刑场!” “娘娘,这……” “有本宫在,你们几个尽管放心好啦!” 于是,一盆水哗啦啦地浇在冷萍梦身上。冷萍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苏醒,就在她犹豫时,那女人走上前,一脚踩在她的手上。十指连心,一股剧痛传入脑中,竟然激醒了沉睡的罗漓。 罗漓睁开眼,有一瞬间的迷糊,随后,便清醒了。 “丽妃,你已经飞黄腾达了,何必再为难我?”罗漓坐起身,目光哀伤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丽妃穿着一件金红色宫装,整个人华贵异常。相比之下,罗漓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还带着一股腐臭味,看起来狼狈极了。一个贵妇,一个犯妇,凑在一起,倒是不太协调。 丽妃弯下腰,平视着罗漓说:“我要你清醒地死去,不光要你受尽世人的辱没,还要你卑微可怜地匍匐在我脚下。哈哈,对了,还有那个你最爱的男人,他会亲自到场。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了。罗漓,你难过吧!最好是自尽!说起来,你在牢里怎么没死呢?你竟然捱到现在?莫非,你想见他最后一面?” 罗漓心绪难平,冷萍梦感觉到她内心痛苦的挣扎和那一丝若隐若无的恨意。丽妃紧紧盯着她,目光阴毒而刻薄,这个女人不是善良的罗漓可以抵挡的。所以,冷萍梦当机立断,跳出来,占据了罗漓的意识。 冷萍梦淡然地看着丽妃,笑道:“不过是一个男人,你觉得我会难过吗?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娘娘还是赶紧想法子挽住皇上的心吧,等新人入宫,会发生什么还不知道呢!” 最近确实到选妃入宫的日子了。丽妃脸色一白,恨恨地瞪着冷萍梦说:“死到临头还嘴硬!”说着,反手一个巴掌,打在冷萍梦的脸上。这一巴掌带来的不止是痛,更多的是一种屈辱。 丽妃,我记下了!终有一天,我要替罗漓和我自己讨回来!冷萍梦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脸颊上滚烫的疼感。 “罗漓,马上你就要死了,哈哈,真好,你不知道吧,从一开始,我就恨你。” “为什么?你什么都有,你的家族也显赫无比,为何要恨我?” “哼,你总是一副圣洁高雅的样子,在你面前,我们都是俗人,都是尘埃。只有你,高高在上,高贵无比,你说,这样的你能不让人讨厌么?” 冷萍梦无语,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眼,却是一副自信的样子。她的目光穿过丽妃,投入到遥远的虚空中去。 丽妃最讨厌她这种样子,所以气得扑上来,正要给冷萍梦一个巴掌,就听身后的狱卒叫道:“娘娘,时辰快到了,再耽误下去,可会误了皇上的功夫!” 丽妃悻悻地住手,然后,得意地看着罗漓被狱卒架上牢车。 牢车在街上缓缓行着,冷萍梦上辈子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在万众瞩目之下,被屈辱地关在牢车里。那些老百姓看好戏似地看着她,偶尔有几个人将菜叶和鸡蛋扔过来,扔在她脸上,本来就狼狈的她显得更为狼狈了。这儿的老百姓真是愚昧无知!冷萍梦一边咬牙切齿,一边自我安慰。这一天,晴空万里,这一天,是行刑的日子。这一天,是冷萍梦在异世中第一次抛头露面,虽然方式让人难堪,但,好歹是露面了。 秋天的太阳忽然变得耀眼刺目,冷萍梦忍不住闭上眼。 兴许是在昏暗的牢房里呆了太久吧! 牢车到达西城的菜场门口,那儿,搭了一个宽阔的行刑台。三个高大粗野的刽子手拿着巨斧站在台上。除了罗漓,还有十几个犯人被押送来了。 罗漓是最后一个被问斩的。关押她的牢车排在最后。 离行刑台不远,有一排黑漆漆的台子,监斩官和几位大臣坐在那里,他们簇拥着座上一个身着龙袍的男人。一群侍卫围在周边,挡住了那些看戏的百姓。几个侍女侍候在那男人身后。 皇帝捧起一杯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那监斩****战兢兢地算着时辰。皇帝给亲卫使了个眼色,那亲卫立即领命走到官员身边,给官员下达了指令。 “午时已到。开始,行刑!”监斩官扔了令牌下去。 第一声炮响,是送信炮。第二声炮响,是追魂炮。第三声炮响,是断头炮。 冷萍梦瞪大了眼,好奇地看着场上。 不要问她害不害怕,其实她心里是为即将到来的命运担忧的,只是,身为现代人,身为一个身体已经死去的魂魄,她不可能作出多余的反应。除了,静静地等待。从离开监狱开始,她脑海中浮现出前世那个世界里许许多多的人和物。这个异世,本来就不属于她。 越到危难时刻,越是要冷静淡然。这是冷萍梦目前坚持的想法。 正文 第五章 刑场风云二 一个人头落地,周围的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据说,死者是一个江洋大盗。对于这种结果,百姓自然是额手称庆。冷萍梦冷眼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那锋利雪白的刀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寒意森森的光芒,而那伤口喷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地板,血液汩汩流淌,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一个重犯被斩了,又一个被斩了,刽子手和狱卒的动作有条不紊,一个个重犯被押上刑场,地板上几乎血流成河。 冷萍梦状似平静地盯着行刑台,那儿,血液流淌出一朵朵妖艳的牡丹,起初的亢奋消失了,人们脸上渐渐多了一丝倦怠,杀人,是很容易让人疲倦的。而看戏,也会让人失神。 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男人捧着茶盏,悠闲地盯着前方。 最后一个,该是她了。 只要手起刀落,和她有关的一切就将会成为过去式。他会彻底放心,彻底解脱。 对不起了,罗漓,为了朕的江山,必须放弃你。 狱卒打开牢车的锁,将冷萍梦从车上拖下来。然后,狱卒去除了她脖子上的枷锁,将她带至行刑地点。那儿,有一个老练的刽子手提着巨斧在等他们。 冷萍梦始终垂着眼睛,她看不到那些作壁上观的百姓,看不到高高在上的男人眼中流露出的狠决,也看不到,某个角落里,一道始终追随着她的目光。她狼狈地跪在地上,衣衫褴褛,头发略显干枯,乱糟糟的,却掩不住一身雅丽娴静的气态。当然,有人认出了她。有人为她扼腕叹息。有人替罗家不值。只是,这些人不敢忤逆圣上,更不敢走出来说句公道话。走完了程序,炮响完了,刽子手举起大斧,使力往下砍去。 风云突变。 一切来得太突然,在场的百姓和官员没有人看到真相,更无法搞懂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好像是上天的旨意。 那刽子手的斧子还未落下,便有一道闪电似的光芒闪过,那刽子手人高马大,下盘极稳,却还是被闪电光芒击得后退了几步,他咕咚一下摔倒在地,斧子随之滚在地上。 冷萍梦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疼痛。 皇帝就在前面看着,那刽子手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捡起斧子,重新走到冷萍梦身前。监斩官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令牌已经丢出去了,总不能再扔一次吧?不过,刑场上也出现过失手的状况。所以,监斩官犹豫了片刻,重新扔出一根令牌。 皇帝沉默地看着。 刽子手举起手,斧子未落,一道闪电从空中劈下来,刚好劈在他的手上。他的手竟然被齐齐劈断了,这次,流血的不是犯人,而是行刑的人。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周围的百姓开始变得闹哄哄的。官员们不住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滴,尤其是那监斩官,吓得差点趴倒在地。 皇帝眯着眼,喝道:“继续行刑!” 监斩官得令,站起身冲着行刑台大喊:“换人,快,上!” 另外一个刽子手咽了口唾沫,地上,那个断了手的刽子手正痛苦地打着滚。现在,他算不上是刽子手了,他已经断臂! 那道闪电来得极快,快得大家都没看清楚。 可是,另一个刽子手举起斧子要砍犯人脑袋时,天上忽然阴云密布,大团的阴云急速涌来,像一只巨大的锅盖覆盖在刑场上空。而那刽子手颤抖着往下砍去时,众人就见一道更长更尖锐的闪电劈下来,恰好劈在那刽子手头上,顿时,那人被劈得脑浆迸裂。硕大的脑袋滚落在地。 刽子手死无全尸。 人头在地上滚动了一会儿,滚到冷萍梦身边。她心中极为惊诧,但,也暗暗欢喜。 上苍有眼?管他呢,只要她能活下来就好。 有几个百姓抬头看到阴云密布,惊呼道:“上苍有眼!” 的确,那阴云的轮廓看起来就像一只眼睛。其他的老百姓也跟着抬头看,一时之间,周围的人群里发出一阵阵呼喊,打乱了行刑台上的秩序。最后一个完好无缺的刽子手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他躲在行刑台的角落里,捧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喊着:“不要啊,不要啊!” 监斩官抹了把汗,回头请示皇上去了。 皇帝捧着茶盏,看了看头顶的阴云,眼神渐渐冷得像一块冰。 “拿弓来。”他吩咐亲卫。 亲卫拿来御用的长弓和雕翎羽箭。皇帝眯着眼,挽弓搭箭,箭头直指行刑台上。 冷萍梦微微抬眼,看到了皇帝那里的动静。这个男人恁地无情。她心中涌出一股苦涩的滋味,冷萍梦知道,这是属于罗漓的心情,罗漓已经真的对他失望了。连最后苟活的机会,他都不肯给。宁可用自己的真龙天子之命来对抗上苍的旨意。 罗漓毕竟是个聪明女人,她完全能够看出,皇帝此番动作的动机。只是,多年的情分,换不回一点点怜惜。当初,真怪她瞎了眼。 果然,箭直直地飞来,可,一颗石子同时也飞过来,正好打在箭身上。所以,箭射偏了。 众人哗然。 那石子极小。旁人没看到,冷萍梦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如果说,之前的闪电是上天相助,这次的石子就是人为了。 箭竟然射偏了,皇帝觉得不可思议。他恼怒地重新搭箭,一根长长的羽箭发出破空的萧瑟声响。然后,还是偏了。 不可能!君权神授!他才是受上天眷顾的那个人!他愤愤地拿出第三根箭。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闪电劈过来。 可惜,闪电没有劈中皇帝,却将他面前的茶盏劈裂了。茶盏碎了一地。皇帝伸手想拦住那道光芒,手上却生生地一痛,待那道光芒消失,他抬起手来一看,手心上有一道血痕。 皇帝反应极快,他飞快地将手藏在袖子里,用袖口将血滴擦去。 若是让那些官员看到自己受伤,他的威严何在? “皇上,老百姓要造反了!”一个官员急匆匆地赶过来,跪在地上小声说道。 造反这个词是敏感词汇。所以,听到这话,皇帝眼神一冷,他给身边的亲卫使了个眼色,那亲卫点点头,身形一闪,消失了。那官员还不知死活地说道:“百姓们都说,此女乃是天命之女,上天护佑她。请皇上三思。” 皇帝冷冷一笑,坐在位置上幽幽地问道:“你认为朕该怎么做?” 那官员鼓足勇气说:“臣认为,可以请皇家御用的相士来看一看其中的因果。” 皇帝正要说些什么,几个官员一拥而上,跪在地上齐齐呼道:“皇上,请相士来算一卦!” 他心中恼火,但面上却波澜不惊。周围的百姓竟然也齐齐跪倒在地,黑压压的一群人,都在重复同一个请求,请皇室御用的相士来算一卦。 皇帝抬头看着天上忽然出现的阴云,太阳的金光给黑云镶嵌了一道华丽的衣裳。他多么希望黑云能及时消散。可是,他的心意没有得到上天的回应。那漂浮的黑云彷佛一个巨大的讽刺,让他的心也蒙上了阴障。 好个罗漓,关键时刻,竟然能逃出他的掌心。不行,他不能让罗漓得逞。即使要违抗上天,他也要一意孤行,让罗家彻底覆灭。 正文 第六章 永世为丐 阴云密布,清风徐徐。风吹在她脸上,带来一股生机,那是活下去的生机。冷萍梦理了理头发,站起身,姿势优雅地站在刑场上。黑云中翻滚的闪电避开了她的身影,将刑台周围的棋子击得粉碎。那些百姓面朝着刑台方向跪下。看起来,好像是罗漓正在接受众人的仰望。 这是皇帝不能容忍的。他挥了挥手,说:“带她回牢里。”监斩官立即爬起来,冲过去,吩咐狱卒将冷萍梦收监。冷萍梦闻着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忽然觉得头晕脑眩,来不及多想,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两个狱卒将她送了回去。皇帝拂袖离去。发生在刑场上的事,很快被传得沸沸扬扬,流言蜚语是不长脚的,任凭那些官员如何隐瞒此事,很快,青州百姓都知晓了这件怪事。 命不该绝。众人一致认为,上天是在示警,不该死的人就不该死,即使是朝廷,也不能违抗天命。 这个说法传到皇帝耳里,皇帝自然是忧心忡忡。他一心要铲除罗家余孽,这种时候,情况似乎对他不利。 所以,皇室御用的相士罗滨来到正清殿时,皇帝直接给他下命令,说,务必要扭转百姓的想法,让他们认为,罗漓死有余辜。 未料,罗滨猛地跪倒在地,身为御用相士,他身份特殊,本来是不用行拜礼的。可是,他这一跪,实在是郑重严肃,唬得皇帝心中起了疑心。 “先生为何下跪,可是朕有了怠慢先生之处?”皇帝急忙上前扶起罗滨。此人是先皇留下来的智囊,通晓命理之术,性情淡薄,对东郡皇室一直很忠心。 “皇上,此事我不得不提。” “请讲。” “前些时候,我夜观天象,发现天玑居七星之首,光芒大盛,我掐指一算,竟然发现一个了不得的事。” “天玑星主宰阴祸。先生,这可是灾难之兆?” “皇上所言极是。我用命盘算了一卦,此人乃是灾祸之星,天降异兆,注定会在世间引起纷争。而这人的生辰八字与馨妃一模一样。所以,馨妃杀不得。” “既然是灾祸之星,为何杀不得?”皇帝有些气闷。 “正因为天玑现世,祸星降临,我们才干涉不了天命哪!她自有她的去路。即便是皇上你,也不能……”罗滨摸着胡子,叹了口气。 皇帝冷静下来,问:“依先生之言,我们没有制约她的法子了?” 罗滨自然是看出了皇帝的用意,他想了想,说:“皇上,此人留不得,但是,无须你动手。我们自然会让她失去活下去的机会。” “先生有何妙计?”皇帝心中一喜,急忙拉住这个相士的手。 罗滨拱手恭敬地笑道:“办法很简单。” 阴暗的地牢里。冷萍梦闷头睡了一觉。牢房里的看守依旧很严,但,那个狱卒还是给她送来了香喷喷的馒头和干净的水。她忽然很好奇,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她? 那人一定非富即贵。因为没有足够的势力,怎么可能收买刑部地牢里的狱卒? 冷萍梦颇为自恋地想到,莫不是一个暗恋自己的男人想暗中解救她吧?她端了一碗水,以水为镜,照了照自己的尊容。 这一照,将她吓了一跳。她来到异世时,罗漓正好被下了大牢。所以,她一直没有机会看一看罗漓的长相,先前,忙着适应这具身体,竟然也没顾得上这点。现在,有了清水为镜,外面的过道里亮着灯火,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了罗漓的长相。 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不,是差不多一模一样。有那么一些小小的区别,但丝毫不影响她们的相同之处。黑曜石般的眸子,挺翘的鼻子,性感的红唇,饱满的额头,长得好像! 可,气质不同。 罗漓是大家闺秀,温婉如水,干净美好得如同浊世之莲。 而冷萍梦,冷艳独立,有一种玫瑰般的灿烂气息。彷佛生命中所有的气力,都用来燃烧她的孤傲,彷佛内心深处亮着一柄利剑,用来斩断那些纠葛的情思。她是大方利落的。她在水镜里依稀看到那个世界里的自己。 是啊,她丝毫未变。只是,那个蠢皇帝没有发现罗漓的变化罢了。 她得意地笑了笑,仰头将清水一饮而尽。罗漓,只要我们能活下去,我就会帮你反抗到底。 可是,一道圣旨当夜送来,打断了她的幻想。 走出那间发着霉味的牢房,她听到隔壁牢房里的老婆子笑嘻嘻地说:“小漓,你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等她到了大牢门外,看到皇帝、丽妃、丞相等人的身影,才发觉事情不妙。这样的阵仗,一定是风雨来临的预兆。 一个狱卒踢了踢冷萍梦,她被迫跪倒在地。这时,皇帝的亲卫拿出一卷圣旨,高声宣读起来。圣旨的意思很简单,但,对于冷萍梦来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准确地说,对罗漓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皇帝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说:“罪妇,今日朕格外开恩,赐你一命。还不谢恩?” 罗漓似乎还在沉睡,但心中疼痛不已,冷萍梦感觉到她的绝望。 剔除罗姓,永世为丐。公告天下,不仅是东郡国,其他的三国,也不得接纳罗漓为平民。她注定了,只能以乞讨为生。身份,永远是低贱的乞丐。 冷萍梦咬着牙,以额头抵地,认真地回答:“谢皇上龙恩。” 那些臣子鄙夷地看着她,没想到前任丞相之女竟然这般没骨气。依照士可杀不可辱的规矩,她早该撞墙了。可是,她没有。她似乎太平静了。 “那就好,明日,便放你出牢。”说着,皇上转身走了。 出牢?那不就是自由了么?冷萍梦心中一喜,完全忘了自己将成为乞丐的事实。 皇帝一走,那些跟班也走了。只剩下丽妃捏着帕子站在原地。丽妃阴测测地说:“这种侮辱你竟然可以忍受?罗漓,我是你的话,早就自尽了。” “抱歉,让你费心了。你这么关心我的死活,不如捐助点钱给我,如何?我现在身无分文,正需要别人的施舍。”冷萍梦淡然地回道。 丽妃被说得噎住,一时没了反应。 冷萍梦打了个哈欠,转身跟着狱卒走了。丽妃看着她笔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罗漓怎么越来越有精神了,面色全然不似前段时候那么苍白枯槁。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漓,你要离开此地了?”老婆子敲着墙壁问她。 “嗯。明天就走。”冷萍梦坐在墙边,平静地回道。 “你不怕这是个阴谋?狗皇帝精明着呢,岂能无缘无故放你离开?” “前辈,我不怕他。” “好,有骨气,能屈能伸。小漓啊,你一定可以为你爹娘报仇的。” 冷萍梦正要说些什么,脑海中却突然浮出罗漓的意识,罗漓抢先回道:“前辈,我心已死。” “傻孩子,刚刚我还以为你想通了呢,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啊?” 罗漓说:“道法自然,顺心而为,我信奉道法,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只要能和爹娘重聚,其他的,我不想掺和。” 隔壁的老婆子捶着墙壁哀叹道:“傻孩子啊,真是傻!” 夜深人静,牢房里的油灯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狱卒打着哈欠巡夜。刚刚处完刑罚,重犯牢房里少了十几个人,阴森森的地牢里,静得有些可怕。 但是,冷萍梦不信神佛,自然也不信鬼怪。 “你真的决定了?”冷萍梦抑制住内心的悲伤,认真地问罗漓。 “嗯,我把我交给你,冷姑娘,你会活得好好的。” “哈,不可能。从明天起,我就是乞丐了。你认为乞丐能活得很好?”冷萍梦试探地问道。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罗漓心神有些恍惚。 “别说对不起。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你懂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个道理你懂么?” “冷姑娘……” “你活该,你懂么?一开始,你就不能姑息那个男人为所欲为,一开始,你就要为自己寻找退路。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对男人抱有期望。他们心系江山社稷,怎么可能将儿女私情放在第一位?你的赌注押错了,或者说,你高估了自己的魅力。罗漓,我为你可惜,你识人不清,错将豺狼当成好人。你看看,他将你贬为乞丐,永世为丐,这种侮辱,若不是我替你承担下来,你能忍受么?” 冷萍梦的一番话,让罗漓彻底清醒了。原先埋在心底的那些冲动,想要原谅他、想要静静地离开他独自生活的愿望,就像一场了无痕迹的春梦。罗漓忽然醒悟了。 一整夜,冷萍梦和罗漓谈了一整夜的心。最终,罗漓倦怠了,她说,她要离开。 “你如何离开?我还想苟活呢。” “你会明白的。” 罗漓真的离开了,离开了这具身体的意识。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沉睡。她倦了,乏了,也害怕,也失望。的确,她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乞丐。但,最重要的是,她对那个男人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冷萍梦终于得到了这具身体的主宰权。 正文 第七章 初来乍到 牢房外面是一个自由的世界。可是,牢房外面也是一个功利现实的世界。即使,这里是异世。 冷萍梦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披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行走在大街上,那些路人对她指指点点,偶尔还会有经过她身边的孩童拍着手欢呼道:“乞丐婆,乞丐婆!” 凡是所经之处,皆是不屑一顾的表情。冷萍梦第一次受到这种对待,心中气结。 她停在路边想歇一口气,未料,街边店铺里的小二拿着扫帚跑出来赶她,说:“死乞丐,滚一边去!”扫帚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她身上、脸上满是灰土,看起来很狼狈。 刚刚重获自由的那种喜悦之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冷萍梦不敢在街上逗留了,一口气跑到护城河边。河边有一处码头,她顶着众人鄙夷的目光,坐到码头上。她用手拨开头发,将头伸到水中,然后洗了洗头,没有洗发液,没有香皂,她只能马马虎虎地将头发弄湿。泡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她将头伸出来,用捡来的抹布将头发擦了擦。擦完后,她用手指梳理头发。乱糟糟的头发,被梳理得很整齐,发丝现在服服帖帖地躺在脑后。 露出了真实面容的冷萍梦,虽然身上的衣物破旧不堪,但清丽的五官、灿烂的气质却让众人眼前一亮。在码头上做工的人、船坞里的船夫,都看得傻眼了。许久,有个中年汉子摸着下巴感慨道:“美人如玉,只听说过,现在竟然见识到了。” 旁边一个船夫唾了一口,反驳道:“别做梦了,这乞丐婆子虽然长得不错,可惜,到底是乞丐!你没听说么,朝廷下令,她是御赐的乞丐婆子,谁都别想给她翻案,她这辈子啊,注定翻不了身!” 周围的看客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既然是朝廷下的令,那么,这个乞丐婆子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染指的了。 恰好,耳尖的冷萍梦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她并不是很难过,因为,这个身份本该属于罗漓,她现在接替了罗漓的位置,她会想法子摆脱命运的捉弄。 谁教她是未来世界的新新人类呢? 可惜,无论她来自何方,去向何处,她现在最需要的仅仅是一碗米饭。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吃饭穿衣。 所以,冷萍梦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敲开了一户平民百姓家的门。 那人打开门,狐疑地看着她。她咽了口唾沫,装出孱弱的样子,说:“你好,我路过此地,可不可以讨一碗水喝?” 那人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人,眼睛有些发直。冷萍梦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目光里满是委屈和哀求,那人连声应道:“可以,我去端碗水来。”说着,那人就往后面走去。 冷萍梦站在门边,仔细看了看院子里的布局,屋前有一处花坛,花坛里的花木长得很茂盛,但是因为过于茂盛,枝叶乱七八糟的,看起来杂乱不堪。 那人端着一碗水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给!” 冷萍梦接过水,一口气喝干了。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目光有些哀伤。那人忙说:“姑娘,若不嫌弃,我去拿几个馒头给你果腹。” 看来,哀兵政策收到效果了。冷萍梦垂下眼睛,绞着手指不安地回道:“大哥,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那人看着她美丽的容颜,有些神魂颠倒。 很快,馒头拿来了。很快,冷萍梦被那人邀请到屋子里去一坐。 斯斯文文地吃了东西,冷萍梦斟酌了一会儿,对那人说:“大哥如此热心,日后定然会得福;我想帮大哥做点事,换一点路费,可以吗?” “路费?姑娘要去哪儿?”那人神色中有些不舍。 “唉,不瞒你说,我刚刚得罪了一个财主,我怕他会追来。所以,必须要离开此地。” “马上就走吗?” “明天再走。我老家离这儿很远。我想挣点路费,免得徒步跋涉。” “要多少银子?”那人不觉有些同情她了。 “不多,一两就够了。” “这个……”那人有些迟疑,他是平民百姓,一两银子不多也不少了。冷萍梦知道他会犹豫,所以,她起身弯腰行礼,说:“我会帮大哥做点事,不会白拿银子。” 那人有些好奇:“姑娘身单力薄,打算帮我做什么事?” 冷萍梦指着外面的花坛说:“我帮你修枝,再教你一些种植花木的法子。” 那人狐疑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她的话。 冷萍梦自信地一笑,冷艳的气质中带上了一丝魅惑。那人很快就缴械投降,应了她的请求。 拿着大剪刀将枝叶修理干净,然后松土、除草,忙到晚上,花坛里的花木变得整整齐齐,芍药是芍药,菊花是菊花,腊梅是腊梅,冬青是冬青。冷萍梦的赌注下对了,这户人家的主人十分喜爱种植花草。 只是,冷萍梦不知道的是,整个东郡国的百姓都喜欢侍弄花草,因为,养花是流行的一种风气,在贵族之间十分盛行。皇宫的御花园被誉为天下第一园,里面更是聚集了天下间最珍贵的花木。 冷萍梦的手法很高超,树杈乱七八糟的腊梅被修剪出一个古朴苍劲的形状。那人站在腊梅底下,惊叹道:“姑娘,好厉害!”冷萍梦没说什么,这个形状的腊梅是她在杂志上看到过的,她的父母就很喜欢养花,她家里有很多盆栽和花木杂志。 “大哥,拿些纸笔来,我写点养花的法子给你。” 那人连声说好,进屋去拿纸笔了。冷萍梦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中得到了慰藉,兴许,她可以胜任“乞丐”一职?夜色中,她唇边的笑意像一朵盛开的水仙。 冷萍梦没写过毛笔字,但是罗漓的记忆和身体本能仍旧存在。所以,她用一手漂亮的小篆征服了眼前的男人。她写了一长串注意事项,写好后交给那人。那人看了几眼,称赞道:“姑娘真是兰心蕙质。字写得好,法子也很妙。姑娘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吧?” 冷萍梦立即苦笑道:“家道中落,无奈之下来京城投奔亲友,未料亲友俱丧,我被一个土财主看中……” 那人看到她面露凄惶之色,也不敢多问,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姑娘,现在这世道就是这样,以你的美貌,定会引起纷争。以后出门,还是避一避为妙。” 冷萍梦大方地笑了笑,连声答是。那人掏出一两银子塞给她。顺便,他还从卧房里找来一套干净的衣服送给冷萍梦。冷萍梦换上新衣,高高兴兴地辞别了那人,出门遁走。 冷萍梦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的行踪和所作所为已经被皇帝派来的人一一禀告给皇帝了。当时,皇帝正在龙案边翻阅奏章,底下办事的差役将消息传递给亲卫,亲卫对皇帝说了这事。 皇帝的眉头立时就皱起来了。 “她何时有了这种能耐?”皇帝说,“你们果真是亲眼所见?” 那差役跪在地上回道:“我一直跟着她,亲眼见到她进了王大郎的门,帮那王大郎修剪了花枝,还给他写了一套养花的法子……” 皇帝重重地一拍龙案,怒道:“不是让你们传播消息了么,犯妇已经沦为乞丐,这应该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怎么还会有人对她如此有礼?竟然还出资助她回家?” 那差役吓得战战兢兢地回道:“的确已经放出消息了,大家都知道犯妇是乞丐。王大郎那人一直闭门不出,估计是不晓得这件事。皇上,小的已经尽责了,没想到还有不知情的……” 皇帝上前重重一脚,将那差役踢飞了出去。 “哼,好个罗漓,朕本意是让你和罗家从此蒙羞,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手段。也罢,朕就陪着你玩下去!” 此时,躲在墙角处小憩的冷萍梦,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艰难生活即将开始。 正文 第八章 艰难的生活 大街上人来人往,冷萍梦打扮得普普通通,头发也用红绳绑了起来,在人群里,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漂亮青春的小姑娘,再也没了乞丐的派头。她走在街边,就像一个正当人家的女儿一样,丝毫没有传说中犯妇的萎靡和落魄。时常有男人将目光投过来,他们为冷萍梦的美丽和英气而迷惑,这哪里是乞丐婆子?就在冷萍梦为自己的新装束暗自得意时,几个小痞子出现在眼前。 街边,那几个小痞子围住她,说:“小乞丐婆,你不去讨饭,来这儿瞎溜达什么?” 冷萍梦目测了一下,来人气势汹汹,面相凶恶,很可能是京城里的地痞。她低下头,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想要逃离此地。 两个痞子拦住她的退路,将她包围在一个圈子里。 外面那些路人见到这般情形,都不敢上前询问。看来,这些地痞有点势力。冷萍梦手心渗出了汗,那个带头的痞子哈哈大笑道:“既然要在我们的地盘上讨饭,就得交银子。” 冷萍梦抬头目视着那个带头的痞子说:“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兴许是她的目光过于冷沉,那痞子一愣,随即举起手中的棍子,说:“什么小女子?你也太抬举自己了!京城里谁不知道,你现在是乞丐婆子!身为乞丐,要有乞丐的自觉!”说着,一棍子舞过来,冷萍梦灵巧地一闪,躲过去了。 “就算是乞丐,也是东郡国的子民。你们如此行事,与恶贼有何区别?”冷萍梦义正词严。 那带头的痞子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然后笑道:“不好意思,咱是地头蛇,不是什么恶贼。不过,你喜欢恶贼,咱也可以当一回!” 两个手下冲上来架住了冷萍梦,冷萍梦拼命挣扎,未料,那带头的痞子一棍子敲在她头上,力道之大,将她直接敲晕了。在她晕眩过去的那一刻,她听到痞子说:“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 等到她悠悠转醒,她发现自己狼狈地躺在街边,身边的路人都嫌弃地避开她。 她着急地坐起身,摸了摸全身上下。身上的衣物被那些痞子撕烂了,头发上的红绳被他们扯断了,刚刚赚来的银子被他们抢走了,脑袋还晕晕作响,显然是那一棍子留下的后遗症。 她重新变回了那个刚出牢狱大门的乞丐。几个路人见她醒来,围上来指指点点。 一个路人说:“真是不知羞,衣服穿成这样,胳膊都露出来了。” 冷萍梦汗颜,这不是她的责任,是那些痞子捣的鬼,好不好? 一个路人说:“乞丐就是乞丐,还想冒充大家闺秀,看,露馅了吧?”声音中有一丝嫉妒。 哼!看来是嫉妒她长得好看。冷萍梦摸了摸脑袋,虽然衣着不堪,但是她的容貌还在。 还有一个路人说:“朝廷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上贴了新的告示,告示上说罗家的女儿被贬为乞丐,终生行气,外人不得相携相助。那个王大郎因为帮助乞丐婆子,刚刚被官府抄家了,听说这是官府杀一儆百……” 听到这里,冷萍梦骨碌一下翻身坐起,她冲上去拉住那个路人问:“谁被抄家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路人嫌弃地摆脱了她的手,说:“就是城西那个秀才王大郎,听说他接济你,被官府押走了。你看你,整个一扫把星!以后,大家都别帮她,官府说,除了给点剩饭剩菜,其他的东西都不许接济她……”那路人一边嚷着,一边和周围的其他人一道退散开去。 冷萍梦深吸一口气,迈步朝城西的偏僻角落里走去。 到了那户人家门口,她才看到,黑漆木门上贴了两张交叉的白条,白条上写着大大的“封”字。敲门,里面毫无回应。 冷萍梦心中气急,坐在门槛上发起呆来。 没想到,她一时的自作聪明害了一户无辜人家。那个狗皇帝,果然心狠手辣! 她好恨!可是,她暂时想不出办法。 冷萍梦露宿街头,没了银子吃饭,她渐渐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破烂的衣服和鞋子穿在身上,使得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叫花子。周围的百姓没有一个肯帮她,因为,朝廷下令,若有人“从中作梗”,妨碍到她行乞,结果,就会和那个被投入大牢的王大郎一样。 这一日,冷萍梦走到城西一户人家的偏门门口,正好碰到那户人家的仆人出门。那仆人似乎是特意出来等她的,他手里拿着一碗白饭,白饭上浇着菜。饭菜热气腾腾,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冷萍梦饿得饥肠辘辘,这会儿,天气也渐渐冷了,她的破衣服完全遮挡不了寒意渐盛的西北风。所以,她停在路边,愣愣地盯着那仆人。 那仆人打了个唿哨,一只黄毛土狗从门旁的小洞里钻出来。 那仆人将饭菜放在地上,那土狗闻了闻,并没有去吃。 冷萍梦发现那只土狗的毛油光滑亮,看来,这户人家是有钱的,连喂一只狗的伙食都这么好。她盯着那碗饭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哈哈,瞧瞧,我们碰到谁了?”几个痞子从街角里钻出来,围在冷萍梦面前。 冷萍梦心中咯噔一下,忽然觉得事情不妙。 果然,带头的那个痞子走上前说:“你好像很饿啊,干嘛不去讨饭吃?你是乞丐,就应该讨饭!不懂么?要不要爷几个教教你?” 这种时候,跟痞子理论,只会自己吃亏。所以,冷萍梦很聪明地保持了沉默。她一屁股坐在街边,呆呆地看着地面。 那痞子却不肯放过她,径直冲上来,踢了踢她。她没有力气反抗。 方才那个端着饭菜的仆人也走过来,他笑嘻嘻地说:“几位爷,是想施舍吃食给这个乞丐婆子吗?不巧,我那里有。我家的狗不肯吃,不如,就送给这个乞丐好了……” 几个痞子哈哈大笑起来,带头的痞子拍着那个仆人的肩膀说:“好样的,算你识趣。我们本来就打算让她吃狗食呢!” 这话说得这么明显。冷萍梦没有理由待下去,等着这些人来羞辱她了。 尽管饿极了,她还是拼足一口气,跳起来,拔腿往外面跑去。未料,那几个身强力壮的痞子飞快地跟上来。跑了没几步,她就被痞子抓住了。痞子将她踢翻在地,带头的那个一只脚踩在她胸口。她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她躺在地上,那些痞子看好戏似地围着她。 “你们想干什么?”她有些虚弱地问道。 “不干什么,你去把那碗饭吃了,我们就放过你,否则……”带头的痞子握紧了拳头,示威似地朝她挥了挥。 她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平静地问道:“我不想吃,可以放过我么?” “哦?”带头的痞子笑了,“由不得你。断两根肋骨,或者吃那碗饭。两个选择!” 断两根肋骨?恐怕断了之后,就没命了吧! 冷萍梦屈辱地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狗洞和狗洞门口的碗。那仆人领着土狗走上前,说:“我家大黄肯留下这点东西给你,是你的福分。你一个乞丐,有吃的算不错了。” 冷萍梦闭了闭眼,说:“好吧。”那带头的痞子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众人这才放开她。 不过,她还是被两个痞子架着,走到狗洞门口。 她正在努力想法子逃脱,不料,其中一个痞子不由分说,用手抓起一把米饭往她嘴里塞去。她下意识地闭着嘴,未料,另外一个痞子掰开她的嘴。两个痞子配合得很顺利,她被迫咽下了那些热喷喷的饭菜。其实,饭菜没毒,也没有异味,只是,这是仆人拿给狗吃的东西。 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待她吃完了那些饭菜,痞子们松开手。带头的痞子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说:“小乞丐,乖乖地听话,咱们会盯着你,要是你敢作出什么举动,不要怪咱们不客气!”说着,众人扬长而去。冷萍梦呆呆地抬头环顾四周,周围的路人无一不是鄙夷她的样子。她心中酸涩不已,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长这么大,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侮辱。可是,她明白,这仅仅是开始,远未结束。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也许只有她死了,皇帝才会放过她。可是,她不想死,她想争一口气,为罗漓和自己报仇雪恨。她本来就是记仇的人。 正文 第九章 看清真相 乞讨剩饭剩菜保住一口气,这是冷萍梦的想法,也是躲避那些痞子的法子。街上除了她,也有别的乞丐,那些乞丐都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穿得破破烂烂,坐在地上,偶尔有路人扔几个铜板给他们。冷萍梦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坐在街边乞讨。冷萍梦的第六感很灵,她隐隐觉得,有人故意针对她,甚至,有人在跟踪她。 那个人,不消说,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这天,冷萍梦捡了一根木头当拐杖。她拄着拐杖,作出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她来到城西一户人家门口,听路人说,这户人家是专门卖花草盆栽的。她想试一试自己的运气。 敲开门,应门的仆人看到是她,立即将门重新关上。 冷萍梦目中冷光一闪,这些人,都知道她是乞丐了。这种结果,要归功于上位者的手段。她不死心,继续敲门,敲了一下午,总算得到了回应。仆人拿着扫帚出来赶她,顺便还放狗咬她。她吓得一瘸一拐地逃命。 若换了是罗漓,早该投河自尽了。也许,皇帝早就料准,罗漓不可能有这种勇气苟活下去,可惜,这回他失策了。罗漓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夜里,很冷,冬天快要来了。冷萍梦想,她能捱过这个冬天么?兴许,那些人都在等着她的死亡。她躲在墙角避风处,裹紧了身上的破衣。不远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日出东方,又一天来临。所幸,她又捱过了一天。 她又一次来到那户人家门口,敲开门。仆人继续用扫帚赶她,狗也追着她咬。 第三次,情形依旧。 第四次,第五次。最终,冷萍梦的不屈不挠被那仆人上报给主人。他的主人是京城里有名的花商,外人都叫他李二。 李二平时很忙,这天,刚好得了空。他吩咐仆人给冷萍梦施舍一些馒头和菜。 冷萍梦进了门,依照仆人的吩咐,坐在门房的墙根处。仆人端来几个馒头和一碗咸菜。冷萍梦狼吞虎咽地吃了东西,摸了摸肚子,力气似乎又回来了。 她对仆人说:“我闲着也是闲着,让我做一个盆景,送给你家大人,好吗?” 仆人嫌恶地看着她,她身上有臭气。因为,很多天没洗澡了,护城河里的水太凉,她不敢下水。那仆人说:“你一个乞丐,懂什么?” “让我试一试,你家是大富之家,一个盆景算不了什么吧?”她作出哀求的样子。 仆人觉得满面尘土的她很可怜,所以,也不坚持了,说:“待我去问问老爷。” 李二偶尔善心大发,同意了小乞丐的请求。 凭着前世的记忆,冷萍梦花了一天工夫,完成了盆景的大部分构造。一颗古朴的苍松矗立在陡峭的假山悬崖上,崖间撒了些青草和花种,底下雕了几个坐在凉亭里品茶的木头小人。木头小人都是冷萍梦亲手雕刻出来的,模样和神情栩栩如生。 仆人大为吃惊,直接上报给主人。李二急忙赶来。看到这幅盆景,李二的神色很是复杂。 “姑娘果真心灵手巧。”李二说,“只是,朝廷有令,不然,我一定收了你做徒弟。” “大人,可否告知我内情。我已是乞丐,但,好歹也是东郡子民。为何,大家都如此待我……”冷萍梦掩面而泣。 “唉——”这个李二重重地叹了口气,乌黑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将冷萍梦拉到房里,趁着左右无人,告诉她:“我们老百姓哪里知道内情。只是听说,上面有令,不许你好过,一定要让你吃苦,最好是……” “最好什么?”冷萍梦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心中涌出不知名的滋味。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够苦了。 李二比了个杀头的手势,说:“总归有办法让你没命的。” 冷萍梦心中一惊,回道:“原来如此。看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李二端详着她的表情,许久,朗声笑道:“姑娘不是普通人,有这般毅力活着,日后,定能一雪前耻。” 他说得极低,冷萍梦感激地笑道:“多谢美言。” “无妨,若是饿了,不妨来我这儿讨些吃食。表面上,还是乞丐婆子讨饭。那些人不会怀疑你。” “这样啊……可是,若是被发现,大人不会受到牵连吗?” “唉,老夫只是施舍些饭食给你,哪里接济你了么?” 走出房间,冷萍梦走到院子里,就听到李二大声骂道:“臭婆子,竟然敢跟我提要求,我才不会收你当徒弟!”说着,李二就让仆人赶她。 她被赶出了李府。临出门前,那仆人扔了个馒头给她。 晚上,她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吹着越来越冷的西北风,啃着冰冷的馒头。头顶的星空依旧干净璀璨,而,她的内心,却潜伏着一个名叫复仇的魔鬼。 罗漓已经沉睡而去。若是罗漓还在,该怎么应付那些人的嘲弄和踩压? 没过几天,冷萍梦再次来到李府门口,就看到门上贴着白条,白条上照旧写着大大的“封”字。这个京城有名的花商竟然也反抗不了皇命。就在冷萍梦难过之时,一个乞丐从她面前晃晃悠悠地走过,那乞丐对她嘘了一声。她急忙跟上乞丐的步伐。走到角落里,乞丐说:“李二早就收到消息,举家外逃了,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真的吗?无事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唉,你一个乞丐婆子,去跟那些老百姓折腾啥?上头有人要杀你,可是杀人要理由,你再这样下去,老百姓会怕你,到时候,上头要杀你,就顺理成章了。” 冷萍梦恍然大悟,弯腰行礼说:“多谢大哥提点。” 那乞丐摆手笑道:“咱是同道之人。其实啊,你不懂,外面的世界大的很,没必要被上头困在井里,以你的聪明才智,早晚有一天,你会出人头地的。” “乞丐也能出人头地?”冷萍梦苦笑道。 “姑娘,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咱们东郡国对乞丐的压制很严重,所以大家都看不起乞丐。其实,乞丐是有帮派的,叫丐帮!那丐帮是咱们天下乞丐的大本营啊!” 听到丐帮这个词眼,冷萍梦大为吃惊,这个词,对她来说,很陌生,但是,也有一点点熟悉。因为,她在那个世界里,曾经看到过关于丐帮的记载。 “谢谢大哥的提点。小女子感激不尽。”冷萍梦郑重地行了一礼。 那乞丐笑道:“你呀,还是一副大家闺秀样。跟我这个老乞丐用得着这么正式么?咱们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世上负心薄幸的人多,善心感恩的人少。姑娘家无端当了乞丐,有皇命在身,以后行路要仔细些,不然,指不定会遇到麻烦。” “大哥所言极是。可是,京城的乞丐也不少,我并未听到丐帮的名头。” “京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丐帮自然要低调再低调,哪会当街议论?你要找丐帮,不如去南方的茂州,那里有丐帮最大的分舵……” 老乞丐走了。冷萍梦陷入了沉思之中。也许,就像乞丐所说,她不该被皇帝困在井底。丐帮的出现,给了她一个梦想的雏形。既然已经摆脱不了乞丐的身份,何不顺势而为? 当务之急,是摆脱皇帝的眼线。 正文 第十章 遭遇刺客 冬天到了,热闹的京城染上了一层寒意。那些破衣烂衫的乞丐没有棉衣穿,没有好的伙食,有一些竟然冻死在路边。即使在天子脚下,也会发生路有冻死骨的情形。处在皇帝眼线的监视下,冷萍梦无法获得援助,整天就穿着薄薄的衣衫,有一顿没一顿,弄得身子又有些弱了。 这些天,冷萍梦虽然过得艰难,却有一个乞丐常常来照顾她,给她带些干净的吃食。那老乞丐正是告诉她李二下落的人,外号叫刘麻子,在京城混了很多年。刘麻子给她出主意,让她躲开那些常常来找她麻烦的痞子。冷萍梦感激在心。 这天,她缩在墙角,手里拿着一个干干的馒头。整天吃馒头,她的味觉已经疲软了。所以,她呆呆地瞪着手里的馒头,无从下口。 外面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她本来在护城河边坐着,但是,有乞丐给她报信说,那些痞子又要来找她麻烦,她只得避让到墙角处,安安分分地躲着。墙角处阴风阵阵,是阳光的死角,很冷。她被冻得蜷成一团。不知何时,一个声音响起来:“瞧瞧,这乞丐婆子偷吃馒头呢!” 她抬眼一看,原来是那群痞子。痞子对街头巷尾很熟悉,要找到她不是难事。 “说说看,你这几天怎么躲开我们的,是不是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带头的痞子恶狠狠地看着她。 看来,这些痞子也不笨。冷萍梦的唇被冻得发紫,现在开口说话,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件难事。所以,她只是弱弱地摇头,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哼,少来!”那痞子上前一脚,正好踢在她的小腹上,疼得她冷汗直冒。 “上头吩咐了,不能让你过得舒坦。虽说被贬为乞丐婆子,可免不了有人会保你。”带头的痞子说。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冷萍梦艰难地动了动嘴巴。 “哈,这是让你死得明白些。爷几个没耐心陪你玩,你没钱没势,陪着你玩,岂不是浪费爷几个的时间?”带头的痞子如此说道,周围的手下们赞同地点头。 冷萍梦状似害怕地缩到角落里,就见痞子们掏出怀里的刀子,步步逼近。 终于等不了了么?那个忘恩负义的贱男人!若是有幸不死,今后定要一笔笔讨回来!冷萍梦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等着那些痞子的下一步动作。 一个痞子想立头功,抢先拔刀刺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根长长的羽箭从远处飞来。冷萍梦的第六感突然冒出来,她本能地往旁边一缩,刚好缩在那个痞子的身后。痞子举着刀站在她面前,后背上插了一只长长的羽箭,那箭的威力很大,直接穿胸而过。痞子们目瞪口呆,那个被射中的痞子翻着白眼,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带头的痞子狐疑地朝周围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射箭的人。 冷萍梦抱着头,使出全身力气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周围的百姓听到声响,都聚集过来。带头的那个痞子反应很快,当机立断,命令手下抬着那个死去的痞子逃离了此地。冷萍梦抹了一把汗,忽然发现不对劲了。 那只箭是瞄准她的,她恰好用那个痞子作了挡箭牌而已!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吓得拔腿就往人多的大街上跑。未料,身后,羽箭破空的声响传入耳中,那凌厉的杀意如影随形。 冷萍梦往地上一趴,躲过了第二箭。 然后,翻身一滚,躲过了第三箭。 第四箭,她没有力气躲避了。就在那长长的羽箭飞过来时,一个黑影闪过,然后,一颗石子击飞了箭身。她惊讶地瞪着前方,一个男人的身影像闪电一般,直直飞向不远处的屋檐顶上。她看到了!屋檐顶上,有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手里拿着长弓和羽箭。 这回,是谁要杀她呢?皇帝还是丽妃? 来不及多想,她拔腿就向城外跑,城里一定布置着刺客,孰料,跑到城门口,那守卫的士兵要她交纳通关费。她哪来的银子?那士兵发现她就是那个被皇帝赐为乞丐的女子,很不客气地将她推倒在路上。路过的行人踩在她身上,毫不怜惜。有人还唾了一口说:“臭乞丐,滚一边去!” 身上到处都是淤青,疼痛难忍。她一瘸一拐地走到路边,拿了一根被人丢弃的棍子当拐杖。然后,她来到城西的石榴树下,刘麻子说过,有事可以在此处等他。 她记得罗漓的老家就在城西某条巷子里,但是,那些宅子早就移名换姓,成了别的权贵的住所,而她当年玩耍过的地方,也已经物是人非,景非当年景,人非去年人。当年那些奉承之徒,早就翻脸不认人。所谓的朋友,已经离她而去。所谓的爱情,如同梦幻泡影。 她和申屠冶,已经是敌人。 她在巷子外面转了一圈,心中感慨万千,最后,来到石榴树下,这棵石榴树很老了,每年夏天,它会开火红火红的花朵,它会结很多很多石榴果子,老枝生新芽,这棵树变得越来越茁壮、愈来愈繁茂,树旁一条寂静的街道就叫石榴街。石榴树旁边有一块空地,城中的乞丐常常聚集在此。 冷萍梦坐在地上,全身被冻得瑟瑟发抖。可是,她心中燃着不息的火焰。她总会想出法子逃离京城的。 一个黑影出现在路边,遮住了她头顶的阳光。她捂着脑袋,垂着头,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之处。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入鼻子。她吓得抬起头来。引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男人,冷萍梦不认识他,但是,罗漓的记忆中有他的身影。只是,罗漓和他只有几面之缘,算不上熟悉。 以前的罗漓,一颗心全扑在申屠冶身上,哪里顾得上注意别的男人? 不过,看清了眼前之人的容貌,冷萍梦还是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这个男人长得跟女子一样漂亮,肌肤白皙,眉毛很清秀,鼻子也高挺秀气,唇线优美,最出色的算是那双尾梢微微上翘的桃花眼,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着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光芒。一头乌发扎在脑后,北风一吹,发丝飘逸。他身姿秀雅,站在阳光底下,身影朦胧而梦幻。 冷萍梦仔细看了一遍,即使在那个世界里,她也很少见到这种长相的清秀男子。 她目光中的惊诧和警戒被他尽收眼底。他有些疑惑,罗漓不认识他了?为何会露出这种古怪的表情?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鸿毛,但,冷萍梦听到了声音里的寒冷和自傲。 那股血腥味是从他手上散发出来的。她呆愣了一会儿,自语道:“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他要杀我?” “谁要杀你?”他露出一个秀气的笑容,她惊讶地瞪着他,他竟然有酒窝! 好吧,他是男人。男人脸上有一对酒窝,笑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子。她不怀好意地想到,这个小年轻对自己这么客气,莫非跟罗漓有什么关系?可是,罗漓的记忆变成了碎片。她搜寻一番,只发现,这个男人是朝中重臣,具体是干什么的,她并不知道。 “你是刺客吗?”她好奇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打开手掌,掌心有淡淡的血腥味。他笑得很温柔:“你觉得我是刺客吗?罗漓?” 他叫她罗漓?看来,是旧识无疑。 “呵呵,你来干什么?我是朝廷重犯,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哦。”她轻飘飘地问道。 男人脸色如常,毫无惊怕之色。他淡定地说道:“我帮你,罗漓,虽然暂时不能帮你摆脱乞丐之身,但是,我会帮你离开此地。” 真的吗?她心中疑虑重重,很怕,她很怕这是皇帝的阴谋。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犹疑。他说:“那个刺客是丽妃派来的。她不会放过你们罗家。所以,离开这里,对你有好处。” “你干嘛要帮我?你是谁?”她作出一副孱弱的样子,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