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神之构想 chapter1
南城的冬天格外冷, 偏偏上午还是阴天, 快到中午的时候, 就迎来一场惶急的大雨。
雨水打在伞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偏偏还刮着寒风, 像是要把人的皮肤都刮掉一层。
孟词的手已麻木得快要握不住伞柄, 另一只手提着一大袋刚从超市采购的吃食和生活用品, 手指被便利袋勒得生痛。
她刚到便利店后门门口,就看到房东娟姐的卧房正大开着,一个男人站在梳妆台前, 手里握着娟姐的手机。
手机的页面正好是微信聊天记录。
爱我:明天我老公要去进货,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好无聊[/委屈]
你的夜我来陪:[/色]那我来陪你怎么样?
爱我:讨厌啦[/害羞]
你的夜我来陪:我一定会好好陪你的, 放心
男人的手一直在点着手机屏幕, 不知道在翻些什么。
“你是谁?”孟词哆嗦着乌紫的双唇问。
话音刚落,便见床上都是血, 而娟姐正浑身赤/裸地倒在那血泊里。她手里鼓鼓囊囊的便利袋霎时落在地上, 黑色的伞也翻落, 被风刮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
男人阴鹜的目光看过来时, 她登时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顾不上伞和东西, 拔腿就跑。
原本就已经湿透的帆布鞋重重地踩在雨水中,顺着她惶急奔跑的脚步溅起一个个水花,雨水无情地打在她的头上, 脸上, 顺着她的脖颈,直滑入她单薄的衣内,全身都是冷的。
便利店的后面是一条冷清的街道,向来人少,这会儿更是空无一人。
她刚刚跑到街道口,就看到不远处,那个男人身穿黑色雨衣站在几步开外,气定神闲地等着她。
孟词一惊,立马调转方向,往一条岔路跑去。那条岔路上有狗,她很怕狗,可再穷凶极恶的狗都不如一个刚刚杀了人的杀人犯来得可怕。
凛冽的风夹着雨呼呼地刮着她的面颊,岔路上的狗在她跑过的时候就迎了上来,吠叫着加入奔跑的行列。
出了岔路口,又攀上了一道石梯,便到南城最为繁华的地界。明明是在一个城市,一边是繁华的都市,一边却是贫民区。
这里,即使是在冬季的雨天,即使是在中午,人还是有很多。卖柚子的摊贩、卖烟酒的摊贩、卖袜子的摊贩、公交车亭、书报亭、等公交车的人,还有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放的音乐、商场外的视频广告……
她撑着腰在钟塔下停下时,浑身都像灌了铅,耳朵、腮帮子、牙床、腰、腿,都因为刚才的急速奔跑疼痛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花坛边抱膝坐下,还没缓过来,就忍不住咬着手臂无声地抽噎起来。
那只黑色的大狗正坐在她的旁边,轻轻地叫了两声,又拿舌头舔了舔她冰冷的手。
孟词一个哆嗦,吓得睁开了紧闭的眼,便见带水的瓷砖里印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湿透的发丝紧紧地贴着她苍白的面颊。
不多时,那张脸旁边出现一双穿着黑色休闲鞋的脚,四十四码。
孟词身子颤了颤,猛地抬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深棕色休闲裤的男人正撑着伞为她遮雨。
只一眼,就让她知道,他长得很好看。可孟词记住的,却是他眼中的担忧。
他声线低沉清冷,说出的话却是温暖的:“你怎么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孟词脑海里再度出现了娟姐躺在血泊里的模样,快速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家在哪里?我开了车,可以送你回去。”
孟词仍然摇头,她又低下了头,不去看他的脸。
“那你这样不行。天冷,你淋了雨,再不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会感冒。”
孟词紧咬着乌紫的下唇,雨珠在她的双睫上打着颤儿。
她艰难地说:“你走,别管我。”
说完,眼前一黑,她便因过度透支的体力和原本就病弱的身躯而晕倒在地。
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额头上正贴着一条热毛巾,头又重又晕,鼻子也是堵着的。很明显是感冒发烧了。她起身,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赤脚下床,发现自己竟然穿着睡衣。
这是,怎么回事?
走出房门,顺着楼梯下去,是简约风格的客厅,客厅挨着厨房,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在厨房煎鸡蛋。
天空已经放晴,难得的还出了太阳。光线照进厨房,正好打在男人的脸上,在他硬挺的鼻梁上形成一道明暗线,鼻翼上还微微地沁出了汗珠。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一条黑棕色休闲裤、一双棉拖鞋,袖子半挽,露出白皙手臂,修长的手指正握在平底锅的手柄上,另一只手拿着锅铲,像是一个寻常的居家男人。
孟词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很明显的是,她身上这套过大的睡衣睡裤就是他的。
“你是谁?”孟词盯着他问,她的头有些发晕,还没有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将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铲进盘子里,又开始第二个。
他略微转过了头,微笑道:“我叫岑昱,茶几上有一张我的名片。”
孟词回身,略走了几步,拿起名片看时,只见上边除了他的名字外,还有他的职衔——首席建筑设计师,工作单位是南城最大的一家公司——南城置业。
她闭了闭眼,大脑中飞快地闪过一系列的场景和对话,最终锁定在某个场景,得到一些相关的讯息——曾有在杂志社工作的采编记者吐槽,说岑昱又不是明星,还耍大牌,不接任何杂志社的邀约和采访,不参加任何电视节目,也不接受拍照。偏偏人还长得帅,玩儿得一手好神秘,叫人更想知道他的相关信息。
但她大脑中过滤出来的信息显然对现在的情形是没用的,她皱了眉,有些茫然地问他:“我为什么在这里?”
岑昱端着早餐出来,一边将两碗清粥几碟小菜两个煎鸡蛋摆在餐桌上,一边说:“昨晚我们在南城碑遇到的,当时你一个人坐在钟塔下淋雨晕倒了,我不知道你的住址,只好把你带回来。”
孟词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岑昱递过来的纸巾擤了擤鼻涕,说:“谢谢。”
说完,将废纸放进垃圾篓,又看向自己的睡衣。
不多时,她的脚边就出现一双棉拖鞋,显然是岑昱拿过来放在她脚边的。孟词的脚缩了缩,抬头,便听见男人叹了口气,说:“睡衣是请隔壁的女邻居帮你换的,我不是坏人。像你昨天那样的情况,不管谁遇到了都会帮一把,对不对?”
孟词飞快地看了男人一眼,刚想说话,就被他拉到了餐桌边坐下。
她的胃空得难受,偏偏还咕噜咕噜地叫了几声。这让她有些窘,只好坐下,和他一起吃早餐。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基本的礼节。
等吃完之后,岑昱收拾碗筷,孟词迈着虚软的步伐去厨房帮忙,但被岑昱阻止。他一边将碗放进水槽一边说:“你昨晚发了高烧,茶几上有药,你先把药吃了。”
孟词点了点头,又看了岑昱两眼,将药吃完,有些难以启齿地问:“我昨天换下的衣服呢?”
她得回去了,那个地方不能再住,但她的东西都在便利店上的出租屋里。
岑昱将洗过的碗放进衣柜,擦干手说:“你感冒还没好,可以暂时在这里休息休息,等好了再回去。”
孟词摇头:“不,我该回去了。”
见她坚持,岑昱也不阻拦:“你的衣服在洗衣机旁的洗衣篮里,已经洗过了。”
衣服还是昨天的那身,只不过已经洗过,又被熨干。她看到叠在最上面的内衣内裤,脸颊蓦地染上些许绯红。但既然睡衣是女邻居换的,想必衣服也是女邻居洗的。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有些微微的羞涩。
换过衣服后,她刚要开门,岑昱就叫住了她:“你一个人我很不放心。可以和我说一说你昨天出了什么事吗?”
孟词轻轻地摇头,眼睑低垂:“没,没事。”
“那你有朋友吗?现在你正在生病,或许可以让你朋友照顾你。”
孟词抿住了唇。朋友,她只有一个朋友,叫刘婷婷。刘婷婷大学一毕业就和男友高瑞结了婚,她怎么好意思去打扰?
想及此,她摇了摇头。
“那你身上有钱吗?”
孟词脸一烫,不语。她身上一毛钱都没有,昨天去买东西还是刷的卡,现在卡里余额两块。
“你也没带手机吧?”
孟词脸色通红,手机还留在她租的那间房里。
岑昱无奈一笑道:“你知道这是南城哪个区吗?”
她不知道。
孟词脸红得就快滴出血来,这样的她出去了,还不一定能回到那间出租屋里。
见孟词窘然不语的模样,岑昱温声说:“我把你送到南城碑的钟塔,你能回去吗?”
孟词连忙点头,低声说:“麻烦你了。”
他双眸清润:“没事,我正好要去南城碑那边上班。”
孟词又道了声谢,等岑昱收拾好,和他一起出门。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不知道昨天那个人会不会在出租屋附近堵她,但她必须回去。
她因为和人当面交流有些障碍,所以一毕业就专职成为网文写手,在晋江文学城发表小说。她的生活来源就只有网文收入,而她还是小真空,每个月赚的钱只有一千多块,刚刚够维持她的生活。
这还是她坚持日更的情况。
她昨天断更了,肯定会流失一部分读者,这样,她下个月的生活就成问题了。
可以说,她的笔记本电脑就是她的命,她没有钱再去买笔记本电脑,生活也会成为一大问题。
一路上她的头昏沉沉的,在车里吹着暖气,险些就要睡着。等到了南城碑时,她再度向岑昱道了谢,解开安全带下车。
尽管岑昱看上去很温和,对她是无害的,但她还是有些害怕。
刚要走,就被叫住。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
“孟词,诗词的词。”她条件反射地回答,等答过之后,又有些懊恼,好像说出这个名字,都能让自己被讨厌一样。
但岑昱却微笑道:“你的名字很好听,很有诗意。我的名片给你一张,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给我打电话。当然,不需要帮忙也可以打。”
孟词伸手,从他手里接过名片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那温热而细腻的触感让她心里一颤,忙道:“对不起,谢谢。”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便飞快地跑远。她的脚步还是虚浮的,行走在人群中时,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着的。她飘过了步行街,飘过了商场,飘过了影楼,飘过了街道,飘过了公交车站,最终从南城梯下去,走进那个贫穷的地方。
她刚到便利店,就看到便利店外围着一圈人,叽叽喳喳地在讨论着娟姐的死讯。便利店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有记者正在进行直播采访,警察们也正在勘察现场。
不知道是谁看到了孟词,立马就抓住了一个警察的袖子说:“警察同志,就是她!就是她租的娟姐家的房子,昨天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我看到她慌慌张张地从便利店后门跑了出去。”
第一卷:神之构想 chapter2
因为邻居的指证, 孟词被带到了警察局, 她刚进讯问室, 就发现了监控器, 心里有些不舒服, 却知道这是惯例, 只得低垂了眼。
而监控器里的她, 像一个纸片人儿似的,脊背挺得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半长的头发被她用橡皮筋松松地扎在颈后, 脸是苍白的,唇上几乎没有血色,两弯烟雾一样的淡眉下, 一双睡凤眼无神地低垂。
毫无疑问,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便是现在憔悴狼狈的模样, 也是美的。
她面前是两张长条桌并在一起的, 对面有三把椅子。桌子上除开左侧有一台电脑外, 别无他物。但她低垂眼神却落在桌子的某个点, 一瞬也不曾离开。
从邻居的指证到被带到这里, 她一句话也没说。
钱茜手里拿着和孟词相关的资料, 和身边的人说:“她叫孟词,现年24岁,12岁父母出车祸身亡, 跟着她阿公孟先在南县生活。14岁孟先病故, 同年,孟词升入南县的重点高中。16岁她考入南大中文系,同年夏天卖掉祖屋到南大就读,去年研究生毕业,拿到硕士学位。比较奇怪的是,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而且比大学里大部分的人都穷,但她从没申请助学金或者奖学金,也从来不参加任何社团、比赛等相关活动,从来不出去兼职,就这样,还顺利地活到了现在。”
一个小年轻唏嘘了一声说:“真是太可怜了!她这么瘦弱,有没有80斤都玄,怎么可能会杀人?”
刘少飞摇了摇头:“她看着确实不像,但做我们这一行的不能以貌取人。从她邻居的证词来看,情况对她很不利。”
钱茜又仔细地看了看资料,和刘少飞交头接耳一番,就拧开了门把手走了进去。
孟词听到“咔哒”一声,条件反射地看向门口,就见穿着便服的钱茜和刘少飞、穿着制服的记录员走了进来。
她现在头还在犯晕,大脑的沉重让她忍不住想要闭上双眼,但心底的忧虑却让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早上她没能进出租屋收拾东西,事情有些不妙。
她前几天才和娟姐有了些过节,现在又有娟姐那好姐妹的证词,这件事情有些麻烦。但所幸的是,昨天她在超市购物刷了卡,有账单记录,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但娟姐的丈夫熊大明肯定已经接到消息回家,以他平时的行为来看,他肯定会把她所有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占为己有,而目前,她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也只有那本笔记本电脑,就连手机,也是一百块钱的杂牌老人机。
她想快点完事,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
她快速地看了钱茜和刘少飞一眼,又快速地低下了头。她双眼红红的,两腿并拢,左右脚紧紧地缠在一起,像是一只受了惊却逃不掉的兔子。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儿,钱茜郑重其事的声音通过空气传到她的耳朵里:“现在情况对你很不利,据张正娟的邻居反映,昨天十一点一刻左右看到你从张正娟的便利店后门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之前你和张正娟还发生了冲突,据张正娟的邻居说,你曾经勾引张正娟的丈夫,张正娟看你没有地方去,才没有赶你走。前两天,你还说张正娟捡了你一百块钱,要让她还给你,而张正娟则说你冤枉她,你们闹得很不愉快。基于这种种事实,你完全有动机有时间犯案。”
孟词的头有些发晕,但钱茜的话一出,她立马就抬起头回答说:“不,不是的。”
却在看到人脸的那一刻又将头偏向旁边的空白处:“我没有杀她,也没有勾引她的丈夫。之前娟姐的丈夫喝了酒想侵犯我,被我逃脱,我和娟姐说了,娟姐不信,反说我勾引她丈夫。”
孟词的眼中闪过一抹暗沉,想起那一次熊大明把她压在身下欲行不轨之事的场景,身子便微微地发颤。
“那你昨天十一点多的时候?”
“我没钱。之前交了三个月的租金,如果走了,钱也要不回来。”孟词轻声回答。
“你昨天十一点多的时候,为什么慌慌张张地从张正娟家的后门跑出去?”
孟词面对这样的盘问有些发慌,她喉头有些发紧,摇了摇头,不敢去看对方是什么表情,只将事实全盘托出:“我,我没有吃的了,所以昨天上午去逛超市买东西去了,超市是离便利店不远的南辉超市。我回去的时候是从便利店后门走的,但刚刚到后门,就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娟姐的床边,手里拿着娟姐的手机,不知道在翻些什么。我问他是谁,刚问完就发现娟姐已经……我怕他把我灭口,就,就跑了出去。昨天我买的东西还在便利店后门门口呢,购物袋上有南辉超市四个字。”
只要他们去查,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孟词舔了舔乌紫而干裂的双唇,深吸了一口气不说话。
“为什么不报警?”她听见那个女警官又问了一遍,好像她不说出答案,他们就誓不罢休。
孟词的眼睫颤了颤,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因为我不想。”
“为什么?”又是让她害怕的声音。
她紧闭了唇不说话,揣着裤兜里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岑昱给她的那张名片,手心都沁出汗来。
“为什么?”他们好像必须要知道答案。
“昨天我出门没带手机,没办法报警,身上没钱,没办法打电话。”这是原因之一。
“为什么没有呼救?”
“呼救,有用吗?”她轻声问,随后又说,“而且,遇事大呼小叫,有违礼节,非懂礼之人所为。”
“为什么不和别人借电话?如果你向路人又或者是周围的商家借电话报警,肯定能借到。”
她抿起了唇,不想再说话。
但对方又继续追问:“为什么?”
她抿紧了唇,片刻,才开口:“我说过,我不想报警。”
“但凶手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你不报警,很有可能下一个受害者就是你。”
孟词身子一颤,脸色惨白,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活着,是幸运,死了,是命运。”
“为什么不想报警?”对方仍然就结在这一点上。
好像她不说出答案,这件事情就没完。
“因为我讨厌娟姐,也讨厌她丈夫。她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终于还是将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孟词心内的紧张缓了缓,但她心底仍然惦记着她的笔记本电脑。
那是她安身立命的东西,她迫不及待地想把她的东西从那个地方拿出来。
这时候,刘少飞出声道:“你看到了凶手?”
孟词点头。
“既然这样,希望你能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好协助我们破案,凶手落网,你的人身安全也会有保障。”他说话的声音是和缓的,似乎是友善的。
孟词头一晕,只觉得浑身发软,挺直的背脊快要支撑不住她的重量,大脑里的疼痛也在加剧。她身子瑟瑟地发抖,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只听见对面的男警官说:“你不要紧张,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孟词继续点头。
“好,我会利用感知记忆法让你回到昨天刚刚见到凶手的那一刻,你要注意你有什么感觉,看到了些什么,然后我会问你,你回答我。”
“好。”
孟词答应之后,旁边的记录员不再使用键盘敲字。
刘少飞的声音很有安抚性地说:“现在,请你深呼吸。”
“放松。”
“闭上你的双眼。”
孟词依言,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平缓、心情越来越平静的时候,闭上双眼。只听见一声“回到昨天你往出租屋赶的时候”,她便觉得身上很冷,呼呼的风夹着雨从她提着购物袋的手上刮过,甚至还有斜飘的雨打在她的脸上。
她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只想快点回去。
她没走多久,就到了便利店的后门。
“这时,你看到了什么?”
孟词左右张望,又看向便利店内,说:“我看到便利店的后门是大开着的,前门也开着。”
“后门都有什么东西?”
孟词低头,又看了看四周,说:“有一把扫帚,一个垃圾铲。两个盆子,一只桶,一张板凳。”
“地上有脚印吗?”
孟词继续看,地面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便利店的后门和娟姐卧房的构造是什么样的?”
孟词抬起头:“后门挨着的房间,是和娟姐的卧房相连的。娟姐的卧房门没关,他,他……”
孟词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因为她透过卧房洞开的们看到了那个男人:“我看到有一个男人站在娟姐的窗前,手里拿着娟姐的手机。”
“他拿着手机在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看不懂,只知道他的手指在手机上点点画画,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很好,你再看他,他长什么样子?高吗?是什么体型?”
孟词盯着那个男人:“他侧着站的,脸只能看到一半,不太清楚。身高,大约有一米七左右,长得很强壮,但他不胖。”
“这时候,你问他是谁,之后发生了什么?”
孟词开口,问他:“你是谁?”
随后,她的心跳到了嗓子口,声音急促地说:“我,我看到了娟姐,她,她没有穿衣服,就这么躺在床上,床上都是血……”
“不要怕,我们就在你的身边,你不会有事。你再仔细看看,娟姐身上有没有伤痕?”
“有,她的小腹以下都是血,还有手指、脸,都,都是血肉模糊的。”
“她是怎么躺着的?”
“仰躺。”
“是什么姿势?”
“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说完,孟词又说:“他,他回头了,很凶恶地看着我。我看到了他,他肯定要来杀了我。”
“你不要慌,看清楚,凶手长什么样子?他穿着什么衣服?”
“国字脸,浓眉,深窝眼,不胖不瘦。穿着黑色皮夹克,黑色的裤子,皮靴,裤脚扎在靴筒里。”
“他,他过来了,他要杀我。”孟词惊慌地说,同时,她手里的袋子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伞也因为她僵硬的手脱力而被风吹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
“你不要怕,他伤害不到你,你继续想,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儿?又或者看到了什么?”
孟词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说:“有……血腥味儿,还有机油味儿。前门!前门好像停着一辆机车。”
“是一辆什么样的机车?”
“我看不到,被挡住了,只能看到车头。他,他向我走过来了,他要杀了我!”
孟词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开,就快要呼吸不过来,只听得一句“现在,你可以回来了”便立马睁开了眼睛,惨白的脸上眼睫一颤一颤的,内心原本被她压住的恐惧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终于忍不住,捂着唇再度无声地哭了出来。
钱茜有些不忍地看了眼,只见她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心里也禁不住浮现出一丝怜惜。
她对孟词安抚了两句,就和刘少飞走了出去。
刚出讯问室,钱茜就问刘少飞:“你怎么看?现场的情况和她说的完全不一样。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刘正娟的卧室们是紧闭着的,虽然伤情和她说的一样,但身上是穿着衣服的,手脚有捆绑的痕迹,嘴巴被堵过,技术人员已经从她口腔内提取了纤维,并且断定死者的伤口是隔着衣物造成的。便利店后门,也没有她说的黑色雨伞和南辉超市的购物袋。”
第一卷:神之构想 chapter3
“她过去的经历很悲惨, 很容易让她演变成变态杀人凶手。而且她过去从来不申请助学金、奖学金、低保、贫困补助, 也不出去工作, 那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从她刚刚回答问题的情况来看, 她说话很有条理, 完全具备策划犯罪的能力。有没有可能这就是她的作案模式?借租房行骗来维持自己的生活, 而这一次她被张正娟识破, 所以情急之下杀人灭口?”
“而且她刚刚说的那些,和事实不符。有两种可能,一, 她在说谎。二,她有精神病,以为自己说的是真的, 事实上那只是她的幻想。”刘少飞掷地有声地说。
随后, 他又和南城碑这边专门负责这个案件的专案组成员说:“现在我先分配一下任务。钱茜去查孟词的账单记录和南辉超市的监控录像,王力去查邻居证词的真伪, 张可去和熊大明谈话, 看能不能得到一些线索。”
其他人应声而去, 而刘少飞则和技术人员说:“准备仪器, 测谎。”
孟词的脸埋在双手之间, 眼泪落下的那一刻, 她真是恨透了这一刻的自己。哭什么呢?哭,也只不过是让别人看笑话而已,自己也只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为什么要哭呢?
可是,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遭遇了杀人犯之后,怎么可能不害怕?
在情景重现时,那个声音一直在说“不要怕,他不会伤害你”,但她却知道,昨天,她但凡跑慢一点,也许就变得和娟姐一样了。
他们问她为什么不报警,可是她为什么要报警?
娟姐欺压她,娟姐的丈夫欺压她,那娟姐死了,她不报警又怎么了?毕竟,她能做的最大的报复,也仅仅是不报警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头晕脑痛,身上的每一寸肌骨都是酸软的,眼泪鼻涕也一齐流下,这些让她看上去狼狈不堪。
等到有人进来的时候,她连头都不敢、也没有太多气力抬起。如果她死去的父母知道她在别人面前仪态全失,该有多失望?如果阿公知道她被生活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又该有多伤心?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大脑的晕痛让她忍不住想闭上双眼睡过去,但她现在还不能睡,事情还没解决完。
突然,她的肩膀不知被谁拍了拍,那不清不重的力道几乎让她不寒而栗。她立马就抬起了头,身子往后缩,沙哑的声音带着尖锐:“走开!你们都走开!别碰我!”
“好,我不碰你,你放松你一点,没事了。”依然是安抚的声音。是刚刚那个审她的男警官刘少飞。
他说完,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接过纸,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空地,强自撑着疲惫的身躯坐直,轻声问:“我可以走了吗?”
刘少飞声音平静地说:“你所说的和我们在案发现场看到的不一样,所以我们对你进行测谎,只要测谎没有出现大的问题,你就可以离开了。”
孟词眼睛红红的,眼眶又泛起了泪,但那眼泪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皱了皱鼻子,妥协地点头:“好。”
她被带进了专门用来测谎的房间,有人开始调试测谎仪,又开始把一些线连接在她身上。当一切都准备就绪,技术人员说可以了,坐在她对面的刘少飞便开始问她问题。
她低垂着眼,听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词。”
“今天多大了?”
孟词有些忐忑地回答:“24岁。”
“老家在哪里?”
“南县。”他问的问题很平常,孟词稍微放松了一点,疲惫席卷而来。
“今天吃饭了没有?”
“吃了。”
“昨天上午十一点之前你去了南辉超市购物?”
问到关于昨天发生的命案了,孟词强打起精神,抿唇:“是的。”
“你讨厌娟姐吗?”
“很讨厌。”孟词点了点针扎一样痛着的头,她不仅讨厌娟姐,还讨厌熊大明。
“她死了你高兴吗?”
孟词晃了晃头,闭口不言,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讨厌娟姐,但娟姐死了,她就得重新找房子,而她的钱不够。
刘少飞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娟姐死了你很高兴吗?”
孟词强撑着眼皮:“不知道。”
“因为死者是娟姐所以你不想报警?”
“是的。”
“你回到便利店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不知道。”她当时没带手机,也没有手表,只能从购物结算的账单上推算出大概的时间,但她没仔细看账单。
“你回到便利店之后看到了凶手?”
“是。”
“你跑的时候凶手追上来了吗?”
“追了。”只是没有从后门追出来,而是绕了前门。
“你真的看见凶手了吗?”
“看见了。”她不可能会忘记。
“凶手穿着黑色皮夹克?”
“是的。”
“你是先看到的凶手还是娟姐?”
“凶手。”
“你看到娟姐的时候,娟姐还活着吗?”
“死了。”
“你觉得娟姐这个人怎么样?”
孟词皱眉:“不在背后说人坏话,是基本礼节。”
“如果有机会,你会杀娟姐吗?”
“不会。”
“因为你很讨厌娟姐,所以你杀了她?”
“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凶手的上衣是什么颜色?”
“黑色。”
“你昨天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黑色。”
“所以,你是凶手吗?”
“不是。”
“你看到凶手的时候,凶手在干什么?”
“他在看娟姐的手机。”
“娟姐的手机上有什么?”
“不知道。”
随后,刘少飞又反复地问了很多问题,孟词都回答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怀疑她是凶手,但她真的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她还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坚持多久,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这里离她家隔了至少半个小时的车程,她走回去要花好几个小时。以她现在所剩无几的体力,她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顺利回到她租的房间里。
测谎好不容易结束后,孟词立马低声问他:“我可以走了吗?”
她不想再在这里耗,每过去一分钟,她拿回自己东西的几率就会低一点。
但刘少飞却说:“你还需要再等一等。”虽然测谎结果已经出来了,但钱茜那边查的监控和账单还没有结果,其他邻居的证词、熊大明那边的情况都还是未知的。
孟词抿起了唇,两腿紧紧地靠在一起,一丝缝隙也没有。虽然她并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是宁折不弯的竹,明明很低调,却让人很容易注意到。
这时候,刘少飞说:“你可以先坐下休息一会儿,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和我说。”
孟词眼睫颤了颤,恨不得立马能在哪里趴着睡一觉。但她还是站着,只乌紫的唇动了动,说:“不用,没有。”
刘少飞又问:“你冷吗?”
孟词一阵咳嗽,之后又不说话了。
刘少飞就拿起了自己的一件衣服要给她披上:“穿上吧,你现在应该是着凉了,这里有一些常见的感冒药,你要不吃一点?”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人去接一杯热水来。
孟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倒了,刘少飞突然靠近,她吓了一跳,立马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她戒备地看着他,双眼湿漉漉的:“你别过来!”
刘少飞眼看就要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应声落地,接热水的小年轻也看到了,立马就嚷了一句:“嘿!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们刘组长是好心,你别不识好歹。”
孟词的头更痛了,她已经无暇说什么,只是戒备地看着每一个人。
刘少飞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他说:“我不是坏人。”
“那你让我回去。”孟词的声音有气无力,语气却坚定。
刘少飞摇了摇头:“你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排除,暂时还要等一等。”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钱茜赶了回来,她一回来就说:“我查过监控和账单了,孟词于10点15分时候进入南辉超市,与十一点时离开。法医那边已经出了尸检报告,张正娟的死亡时间是在10点40到11点之间。”
孟词有很充足的不在场证据,她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额角,低声问:“我可以走了吗?”
刘少飞点头说可以,并把她送出了警局的大门。孟词刚要走,就听到刘少飞说:“你病得很严重,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手机借给你,你打电话让你朋友来接你。”
孟词双眼有些空茫地望着外边儿明媚的太阳和拥堵的交通状况,心内苦笑了一声。朋友,除了刘婷婷,她没有朋友。而且她也不愿意再麻烦刘婷婷,毕竟她是结了婚的人。
都说,防火防盗防闺蜜,就算刘婷婷不防她,可高瑞那里……
她扶着树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说完,喉头一痒,又咳嗽了几声,略微休息了片刻,抬脚走开。现在她该研究的,应该是怎么回到那间出租屋,她应该从哪条路走。
看着孟词颤巍巍的背影和有些蓬乱的黑发,刘少飞叹了口气,刚要进去,正好看到刚刚孟词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张被揉皱了的名片。
他想起刚刚孟词摇摇欲坠的模样,摸出手机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孟词冻成冰坨子一样的双手塞进衣兜里,她颤着脚步顺着墙头转了一个弯儿,没走几步,就有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她的脚边。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险些摔倒之际听见有人说:“是我,岑昱,你不认识我了吗?”
孟词心神甫定,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眼圈儿红红地看向别处,心中蓦然生出了无限委屈。她皱了皱鼻子,声音嘶哑道:“我记得你。昨天你收留了我。”
也许是觉得他不会伤害她,也许是觉得他不会把她当成一个笑话,也许是他让她觉得安全,她突然就想哭了。
第一卷:神之构想 chapter4
“你怎么在这里?”岑昱推开车门下车, 在她面前站定, 有些诧异地问。
孟词咬着下唇不说话。
就在岑昱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 她的目光看向那乱而堵的车流, 声音极轻, 还打着颤儿:“我去警局的, 他们怀疑我杀了人。”
眼眶的酸涩累积到了最高点, 好像她只要一个垂眸,眼泪就要掉下来,但她终久没有。
她也不敢去看岑昱的反应, 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哎,你去哪儿?”她刚走了两步,就被岑昱叫住。她有些不明白, 他叫住她干什么?
就在这时, 岑昱的手机响起,岑昱温和地看着她说:“你先稍等一下, 我接个电话。”
孟词只听见他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我是”, 一句是“我知道了”, 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他弯了腰, 躬身和她平视:“出了什么事?能和我说吗?”
孟词垂头不语。这是她的事, 又为什么要说出去给别人增添烦恼呢?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努力地平复心头的涩意,好想哭。
岑昱的脚离她的仅有几步之遥, 他和她保持了相对于她而言的安全距离。
他宽慰她:“不想说也没关系。你吃午饭了吗?”
孟词摇头, 又点头。
岑昱叹了一口气,说:“还好我今天约了客户在这边见面,正好可以带你回南城碑。我也有些饿了,先陪我吃午饭好不好?”
孟词抬起手,用手背遮住了眼睛:“昨天已经很麻烦你了,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我一个人可以回去的。而且我还有事要做的,以后,以后再陪你吃饭好不好?”
岑昱笑了笑,说:“怎么可能是麻烦呢?正好我一个人,一个人去吃饭感觉多怪啊,别人肯定都会对我指指点点的,说,‘唉,你看那边,那个男人怎么一个人来吃饭。’我多囧。”
孟词咬唇,正好看到好像有交警过来,这边又不让停车,便点了头,上了岑昱的车。
她有些局促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抿了唇,车内吹着暖气,让她更想睡觉了,她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要休息。但她不敢,毕竟这是别人的车,人家要载她,已经是好心了,她要是睡着了多不好。
岑昱一边开车,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盒牛奶给她:“这是别人给我的,我一直都不喜欢喝牛奶,你帮我喝了吧。”
孟词声音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抬手要接过来时,不小心碰到了岑昱的手指,她登时惊惧地缩回了手,整个人都恨不得蜷成一团,身子一颤一颤地抖。
岑昱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一手开着车,一手把吸管插/好,只捏住牛奶盒的下端,再度递给她说:“刚刚都是我不好,没有注意到。你不要怕,现在,我的手在下面,你只要用你的手拿上面,就碰不到我的手了。这样,你看好不好?”
孟词睁大眼看了岑昱几秒钟,试探地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如此反复了三次,她的胃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她的脸和眼圈儿一样红:好丢脸。
她飞快地接过牛奶,含/住/吸/管轻轻地吸,温热的液体就从她的口腔顺着食道滑入空空的胃里。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岑昱唇角好看地翘了起来,她听到他说:“谢谢你帮忙啊,不然丢了多可惜。”
孟词只觉心中的涩意淡了不少,突然咳嗽了两声,她脸色通红地捂住唇,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过狼狈,然后岑昱递给了她纸巾,她擤鼻涕,然后……感觉自己真的很讨厌,竟然在别人的车上做这样的事。他说他想去吃饭,然而她在他车上擤鼻涕了,还吐痰了,虽然是吐在纸巾上的,但还是不雅,他还能吃得下去吗?
她的眼圈更红了,总觉得自己是在恩将仇报。等弄好之后,她才低声说:“对不起啊。”
岑昱看上去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道歉?”
孟词又不说话了,只是含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
她垂着睫毛,过了一会儿,听见身边的人说:“从这里到南城碑还需要半个小时,你正感冒着,要是觉得累就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他的话音刚落,她的眼皮就阖上了,整个人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岑昱转头看了看她,任然稳稳地开着车。
快到南城碑时,他就感觉到了身边的人呼吸急促起来,她的头小幅度地左右摇晃着,眉头也皱得死紧:“不要,不要过来……”
岑昱刚要叫醒她,就发现南城碑已经到了。他踩下刹车,几乎是车子刚停,孟词就醒了过来。
她透过窗子看了看外边儿熟悉的街景,推开车门下车,岑昱就带着她去买了两杯热茶,递给她一杯,又带她进了一家很干净的饭馆。
吃过饭之后,孟词道谢,她特别实诚地说:“我知道你是看我没吃饭,故意说让我陪你。谢谢。”
“我要走了。你是一个好人,”说到这里,她想起了网上常常出现的“好人卡”这个词,补充了一句,“是很好很好的人,谢谢。我什么都没有,只能祝你永远事事顺心。”
岑昱摇头:“我什么都没做,别把我想太好啊。不是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谁都有遇到难事的时候,当然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对不对?”
孟词眼睫一颤,眼泪顺颊而下,唇边却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了一条步行街。
步行街两侧的高楼之间,她的背影笔直,像是清矍孤傲、宁折不弯的竹,她的背影在众多人的身影当中一点一点地变小,似乎要消失不见。在不用直接面对人的面庞时,她没有低着头,只是孤独地一个人走向她的前方。
岑昱站在他和她刚刚分开的地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声叫了一句:“孟词!”
很多人都回头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大喊大叫起来。他又喊了一声:“孟词!”
那个背影回了头。
孟词的一颤,疑惑地看向站在原地的岑昱,有些不明所以。这个昨天才遇到并且给予她莫大帮助的人,叫住她干什么呢?
她转身,看着他快步走向她。
他问她:“可以告诉昨天到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凝眸不语,只听见他说:“我有预感,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应该和昨天、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关,对吗?我只是想确定你的安全,如果今天你出了什么事情,我想我这一生都背上一条人命,我的余生都将在悔恨中度过,因为我有机会阻止,但我却错过了。”
孟词嘴角扯开一个苦涩的笑,她好像,把他牵连了。
她简单地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抬起头看向岑昱,却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她说:“我不会有事。凶手已经走了,娟姐的老公应该也在家,很安全的。”
她试图说服他。
他显然不信:“他大约已经知道你昨天没有报警的事,肯定会迁怒你,怎么会安全?”
冷风吹过的时候,刮在脸上依然冷,她蓬乱的发也因为寒风而胡乱飘舞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岑昱,因为她也知道不安全,但这一趟,她必须去。她的证件、她所有的东西,都在房东那里。
只是这一切没必要都让这个昨天才认识的男人知道。她是谁?凭什么就麻烦别人帮忙呢?也许在生活中,别人经常遇到这样热心的帮助,但这种情况于她而言少之又少。
而且,既然是危险的事,就没有必要把一个很好的人牵扯进来。
她说:“岑先生,你不用担心的。我不会一个人去,我等会儿就找一个避风的地方给我朋友打电话,让她陪我去,这样一有不对劲,我们就跑,然后报警,不会有危险的。”
她刚说完,就听到他略微有些斥责的声音:“胡闹!你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怎么给你朋友打电话?你和人交流的时候会有障碍,不敢看人的脸,谁敢把手机借给你?我知道你不是骗子,别人知道吗?”
语速也加快:“你说的这些话肯定是想暂时把我骗走,你根本不会给你朋友打电话,你只想自己一个人去,对吧?你有没有想过,凶手也许就埋伏在案发现场附近,就等着逮你呢?”
孟词咬着唇,忍住想哭的冲动,别过脸看向地上的某一处,闭了闭眼说:“这和你没关系的,真的。谁还像你一样,说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大家基本都是自扫门前雪的。不怕和你说实话,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很自私的,我从来都只会为我自己着想,我这样的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的,这和你没关系的,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是我自己不听,不管我将来如何,那都是我应该有的命运,这和你无关。你不必感到不安,也不必感到愧疚,因为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从她的唇畔鼻翼逸出的二氧化碳在冰冷的空气中变成一缕白雾,“自找的。”
第一卷:神之构想 chapter5
孟词就站在岑昱的面前, 她甚至不敢直视他, 他却明白了她的果决。
孟词听到他说:“你真的要去?”
孟词点头, 转身准备离开, 却再次被他叫住。
他叹了口气, 问她:“所以, 没有什么能改变你的决定, 因为你这一趟是必须要去的,对吗?”
孟词眨了眨被风刮得几欲落泪的双眸,轻声说:“这和你无关, 真的。”
岑昱的声音也变得不容置疑:“但是,如果你真的出事,就和我有关了, 是我没有拦住你。你必须要去, 而我拦不住你,为了安我下半辈子的良心, 我必须和你一起去。我必须确定, 你是安全的。”
他催促她:“走吧。”
孟词反而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颓丧:“我说过, 你和这件事无关。”
她刚说完, 对方立马干净利落地回答:“我也说过, 我必须亲自确定你的安全。”
孟词抿唇,往前走了两步,回头, 闭着眼, 抿紧了唇,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数落他:“你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吗?世界上闲事多得很,你管得过来吗?”
而且,他还是什么事都要管吗?
明知道危险,却仍然要去吗?
他良心是安了,但她呢?如果他有个什么好歹,让她的良心怎么办?别人无偿帮助了她,但却因为她而出事,这就是她对这个善待她的人的报答?
她说完,有些懊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坚持让她有些生气,她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直接发脾气的经历了。她垂下了头,情绪低落地说:“对不起,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敢去看他的脸,睁开双眼后,视线落在他光洁的脖子上,脖子上的喉结动了动,她听见他低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否是出于愤怒,他说:“我不喜欢多管闲事,但你今天的事我管定了!”
孟词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瞪他的脖子,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显然他今天是要跟她耗着了。
她咬着唇沉默了半晌,就听到他说:“你放心,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也许对你而言是很困难的事情,我去了会很简单。”
他顿了顿,又说:“你放心,我学过自由搏击,也学过格斗,技术很不错。只要对方没有枪,我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
孟词看了看他清瘦而颀长的身板儿,明显的有些不相信。
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不相信,他说:“很明显,我是网络上说的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男人。”
孟词的脸上一烫,晃了晃又有些发晕的头,原本的委屈和害怕经由岑昱这么一闹,早不知丢到了哪里去了。
她跺了跺脚,没了法子:“随便你。”
说完,径自跑开。
岑昱就跟在孟词的身后,他看着她那瘦小的身影在人群中飞快地左腾右挪,像是一尾灵活的鱼,不由得笑了笑。
显而易见的是,她想甩了他。
更显而易见的是,这件事她办不到。
孟词飞快地跑着,转了好几个弯儿,终于跑回了便利店。路上偶尔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的,像是要围过来一样,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她被很多人围着,被欺负着,被人指指点点地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和谈资。
她眼睛一红,早已疲惫无力的身躯在这一刻已经在对她抗议,牙床、腮帮子、耳朵、腰都在疼。
但她脚上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到了便利店才停下来。
之前和警察说看到她慌慌张张地从便利店后门跑走的邻居见了她,就冲她所在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撇嘴翻白眼儿:“哟,警察怎么不把这个勾/引别人老公的狐狸精杀人犯抓起来!还让她回来。”
说完,抹了抹嘴儿,听到房里她男人骂她“多管闲事”的声音,哼唧了两声,扭着臀进了自家的门,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孟词脸色惨白,她无暇顾及别人说什么,只想悄悄地往楼上去拿东西,尽量不引起熊大明的注意。
谁知她刚走到楼梯处,熊大明却突然窜出来挡在她面前,一边伸手要抓住她,一边斜了嘴坏笑道:“你还敢回来!怎么?是不是想哥哥我?今天你哥哥我老婆刚刚才被发现死到店里了,正好没有暖床的,你要是愿意,就是这店里的老板娘。以前那死婆娘在的时候你不愿意,现在她死了,你也该识时务点儿,机会不是时时刻刻的都有滴!”
孟词“啊”地低叫了一声,在对方那粗糙的手伸过来时吓得连忙后退,直到后背突然抵上货架退无可退。
所幸的是,熊大明并没有碰到她。
孟词死死地盯着熊大明的手,大约是看她没有了退路,他反倒不着急抓她,而是收回了手直接去解腰间的皮带。
孟词很想把那只手折断,想狠狠地把这个人打倒,但她气力小,又不敢碰到别人,所以她办不到。
她咬住了下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熊大明那恶心的声音还在响起:“早晓得你就该从了我,早睡晚睡还不是一样的睡,妈滴,装啥子贞洁烈女,乖乖儿地张开你的两条腿让老子干!等老子爽了,你的东西就给你。”
他已经将那丑陋的东西释放了出来,准备将孟词提溜到他怀里,想直接把她摁在货架上分开两腿强上。
孟词的心跳到了嗓子口,她紧紧地盯着他,就怕他碰到她。
在他的手探过来时,她一躲,想起了平时她发现的娟姐和熊大明的那些事,强作镇定地开口,用比平时讷讷不成言时略大的声音说:“你要敢动我一下,我就直接告诉警察,昨天我看到的杀人凶手是你。而你杀人的原因,两个。一是你在外面有一个情人,为了和情人在一起,你才杀了娟姐;二是娟姐经常上微信和比你年轻的男人约/炮,而且每次都是在你和她的床上,还经常骂你不中用,你因为生气,所以杀了娟姐。”
她开口的时候,就注意到熊大明的手已经停住了,整个人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样,只是他腰间被掏出来的某物还在空气中立着。
她很紧张,因为她知道熊大明并不是凶手。她只能赌,赌自己的威胁能奏效。从熊大明的反应来看,他现在确然是被吓住了。等她说完,以为熊大明会走开她可以顺利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时,熊大明看到她的肩膀一颤一颤的,突然反应过来“呸”了一声,破口大骂:“我/操/你/妈,你以为你熊大爷是被吓大的嗦!”
孟词吓得浑身一抖,手在货架上慌乱地抓着,还打着颤儿。
突然,她手上拿到了一把雨伞。
熊大明叫骂着,直接冲她扑了过来:“老子今天把你操了,看你有没得脸去警察局说。”
孟词抄着伞猛地往前一捅,熊大明人还没有扑到,就先痛得捂着已经变软的东西尖叫了一声!他还没缓得过来,孟词只觉黑影一闪,熊大明的头就中了一拳,整个人都被揍翻在地。紧接着又挨了几记窝心脚,熊大明痛得哭爹叫娘地被踩在了地上。
孟词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那个打人的身影,脑海里住着的那个小小的孟词说:“原来他说他会自由搏击会打人能保证两个人的安全是真的。”
危险骤然解除,孟词原本高度紧张的心神一缓,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地上。
她听到岑昱带笑的声音:“还不快去收拾东西?这里交给我。”
他说话的时候回过头,蓦然对上了她的目光。孟词只觉浑身一烫,连忙转开头道了声谢,从地上爬起来往楼上跑去。
她的东西都还在,首先,最重要的东西是户口本、身份证、银/行/卡、交通卡,再然后是她的笔记本电脑、一百块的老人机,春夏冬三季的衣服各两套、内/衣两件内/裤两条,再然后是一双棉拖鞋、一双人字拖、一双板鞋、一个水杯、鼠标、鼠标垫、充电器,最后是她自己的买的床单、被单、棉被。
尽管她的东西不算太多,她收拾的速度也不慢,但岑昱从楼下上来的时候,她也才刚把自己的洗漱用品塞进鼓鼓囊囊的行李箱里。
岑昱站在门口时,她正在叠被子,并且准备带走。
她刚叠好准备往大袋子里装时,就听到岑昱问她:“你装这个干嘛?”
孟词耳根子一红,低声说:“这是我自己买的,不是他们的。”
她再怎么穷,也不至于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她说完,手里的动作继续,耳朵却竖了起来,唯恐听到岑昱奚落的声音。
但他并没有,他只是问她:“想好接下来住哪儿了吗?”
这个,肯定是没有。
孟词低了头,不好意思回答。
只听他继续说:“加上两床棉被,你确定你能带走?”
孟词还是不好意思答。
这时候她不管说什么,都有央求对方帮忙的嫌疑。
这样不好,很不好。
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但是他刚刚才帮了她,她保持沉默也不好。
最终,她脸憋得通红,最终才憋出一句很小声的话来:“我气力很大的!”
想到自己不久前还因为岑昱清瘦的身材质疑岑昱跟着她来是逞能、觉得自己会连累他,再看了看自己没几两肉的手臂,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很大很大。”
第一卷:神之构想 chapter6
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之后, 孟词正要去提行李箱, 就发现它已经被岑昱提了起来, 他的另一只手提着她的两床棉被(⊙ˍ⊙)
孟词知道这很重, 她眼看着岑昱一个人就搬起了她所有的行李, 有些说不出话来。
虽然不多, 但重啊!
岑昱走在前边儿, 见孟词还没上来,就回头笑了笑说:“还不走?”
孟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自己也能搬的。”
他已经帮了她很多了,现在又麻烦他……
岑昱并不回答她, 就这么提着大包小包的下了楼。孟词跟上去,到了楼下,就发现被绑成虾米的熊大明在地上扭啊扭的, 脸因为嘴巴里塞着一团布而胀得通红。看到岑昱和孟词下来, “呜呜”声更大,额头上的青筋也直跳着。他瞪视着孟词和岑昱, 孟词一接触到他的目光, 忙转开了眼。
岑昱丢给熊大明一把水果刀, 就和孟词走出了便利店。
等爬上南城梯时, 谈及去向问题, 孟词有些窘迫地低了头:“我可以暂时去宾馆的。”
岑昱刚刚是看着孟词收拾东西的, 知道她是个什么情况,因此在听到她这么说时,替她打算起来:“在南城碑这边, 就算是住差一点的宾馆, 至少也要80块钱一晚,你找到物美价廉的出租房需要五到六天的时间,也就是四到五百块。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你现在没钱、没工作单位,也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住宾馆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孟词抿住了唇,看着自己的鞋尖儿,整个人都不再小心翼翼,反而变得十分沉静:“那你觉得,怎样的选择才是好的?”
他和她原本就是一个没有交集的人,他为什么要管她?
孟词的双手插在衣兜里,侧耳仔细聆听岑昱的回答。
他说:“正好我住的是复式公寓,有三间客房,你可以暂时住我那里。我也不收你房租,你找到合适的出租屋之前都可以安心住下。”
孟词垂着头,一颗小脑袋毛茸茸地在岑昱的眼皮子底下,能很清楚地看到她的发旋儿,她迟疑道:“这样不好吧?”
岑昱微笑:“为什么会这么想?”
“会给你添麻烦吧?”
“卫浴都是独立的,理论上来讲不会有什么麻烦。不是有一个网站叫‘沙发客’,上面有登记在册的沙发主免费为旅游的人提供沙发或者客房供其住宿?不认识的都都可以借宿,你暂时到我家住也是很正常的。”
“那你要怎么和你的家人解释?”
“他们没和我住一起。
“你女朋友会不高兴吧?”
“我没有女朋友。”
孟词有些诧异地看着岑昱,只见他笑容温和,整个人的气质都是温润的,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揍倒了一个将近一米七的八十公斤大汗。
在视线触及岑昱的脸时,她习惯性地避开,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地摇头:“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想办法。”
他恳切地说:“但这是你目前为止最好的选择。”
孟词吸了口气,说:“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
孟词抿了唇,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小心周旋,不能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但他一问,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因为我觉得不对。”
他的视线胶在她身上:“哪里不对?”
孟词屏住了呼吸,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心却仍然跳到了嗓子眼儿:“我觉得你另有目的。”
理智上她是这么想的,情感上她并不愿意相信。
他是帮她最多的人,从昨天到现在,但天上不会掉馅儿饼,天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为什么会帮她?需要帮助的人何止她一个,为什么他会选择她?
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他帮助了她是事实。
她将视线投在他的脸上,努力不让自己避开,这种和人对视的恐惧感逼得她一张惨白的脸霎时变得通红。
此刻,她不能避开,她必须观察他,她需要了解他的想法。
不能留下隐患的。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将她心里的想法坦白给他,这样的她看起来,分外可爱,让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但她有焦虑型人格障碍,还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他暂时还不能和她有肢体接触。
孟词努力地调整呼吸,执着地看着岑昱,只见他眼中都蕴出了笑意,桃瓣一样的双眼亮若星辰,险些让她又闭上了眼睛。
片刻,他正色道:“我确实另有目的。”
(。_。)就知道是这样。孟词的心高高地提起,她看着岑昱,眼睛鼻子都红红地,准备听他说出下文来。
同时她的大脑中还有一个小人儿在脑补:也许,他就是英美剧中的那种高智商高颜值的犯罪分子,他拥有迷人的外表,很会交际,很招人喜欢,但他却偏爱喜欢玩儿拯救游戏,他会拯救仙度瑞拉于水火之中,再在仙度瑞拉走投无路的时候提供出最佳选择——去他家借宿。到了他家,就是他的天下,他会把仙度瑞拉绑起来,会折磨她,会让她配合他实现他的所有病态幻想,当然,最后被拯救的仙度瑞拉会在他的幻想结束后走向死亡……
孟词大脑中闪过一幅又一幅自己怎么被残害的画面,但岑昱脸上的表情却是放松的,他唇角微勾,大提琴一样的声音很自然:“我帮助你,是因为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孟词有点紧张,双眼也因为长时间睁大而发涩,但她从岑昱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说的是真的。
她没问什么事,因为他会说。
果然,他说:“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
这是已经上演了真人版stocker的节奏吗?孟词揣在衣兜里的手指紧了紧,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发被风吹得一颤颤的,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从她的斜后方照在她身上,在她的手臂处形成一道明暗线。
她的头又开始疼了,眼神中也带了防备。
岑昱很真诚地说:“我之所以会注意到你,是因为我偶然看到你的时候发现你对社交和外出都有一定的障碍。在和别人的交流当中,因为不敢直视别人的面部,使你很难获得别人的信任和好感。”
孟词是知道自己心理有问题的,但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告诉她。
她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珠得到润泽,不再痛得让人难受。
同时,她两腿紧闭着,左脚踩在右脚背不住地摩擦,衣兜里的手也紧紧地抓住了自己衣服的里衬,点了点头:“这个,我也知道的。”
说完,又沮丧地眨了眨眼,有点想哭,但对方都说了对她另有目的,不能示弱。
岑昱的声音语调平缓,带着安抚的意味,但说出的话仍然是直白的:“你有中度的PTSD症状和严重的焦虑型人格障碍,可能因为你过去的某些经历,你拒绝任何人的触碰,即使是不小心有了接触,你也会觉得很难受。
同时,你害怕直视人的面部,应该是曾经发生的事情让你害怕看见别人的某些面部表情,长此以往,你变得自卑、没有安全感,对遭排斥和批评过分敏感。
除非得到保证被他人所接受和不会受到批评,否则你会拒绝与他人建立人际关系。因为害怕和不同的人说话会受到伤害、认为生活中存在太多潜在的危险因素,你很少出门,从不参加聚会。
我想你自己也已经意识到,这已经使你的生活严重地偏离了正轨。”
孟词的眼神终于垂了下来,她看着自己并在一处的脚尖,低语喃喃:“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她也知道,她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接受心理咨询,但心理咨询太贵了,她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保证,又怎么可能有钱去找心理医生?
岑昱站得笔直,双手插在裤兜里,上边儿是深棕色V领毛衣撘藏青色衬衫、黑领带,外边儿一件中款黑色毛呢大衣,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显得他肌肤白皙五官精致。他和她此刻是站在一起的,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他确然是在和她说话:“所以,你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孟词有些迟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他的神情不似作伪,显然是在说真的。
她吸了口气,呼出,闭了闭眼:“什么选择?”
岑昱说:“配合我,让我为你进行治疗。”
“但,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如果只是听字面意思,怎么都是对她有利的,他又为什么会用“帮他”这个说法?
岑昱点头:“当然,让我为你治疗需要冒一定的风险。虽然我看过和心理咨询相关的专业书籍,但没有和心理咨询相关的职业证书,也没有任何从业经历、实践经验。配合我,也许会让你痊愈,也有可能让你的症状更严重。当然,作为补偿,我会为你免费提供食宿、网络,直到我认为治疗结束。”
“为什么你要对我进行治疗?”他刚刚说的那些,怎么听,都让她觉得是对她有利,而且,这确然是目前为止她能有的最好选择。
但,他为什么要做这亏本买卖?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卷:神之构想 chapter7
但, 他为什么要做这亏本买卖?他的目的是什么?
孟词问出那句话之后, 岑昱并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略微颔首, 微微地勾起了唇角:“具体原因, 只有你确定愿意配合我之后, 才能告诉你。你放心, 我会拟出合同以及保密协议。在我们签订协议后治疗正式开始前,我会告诉你我这么做的原因。现在是你做出选择的时间。”
孟词紧了紧手指,她知道, 事实上,现在的她除了他提供的这个选择之外,别无选择。
没有钱, 她除了去刘婷婷家就是露宿街头。
刘婷婷和贾瑞已经结婚了, 他们同样是租房居住的,租的还是一室一厅那种。
曾经她去借过宿, 刘婷婷原意是要把贾瑞赶去睡沙发的, 但因为她自身的特殊原因, 所以只能她去睡沙发。
晚上入睡的时候, 听到某些河蟹的声音对于一个写言情的小说作者来说, 也没啥好吃惊的, 他们是成年人,自然有需要,她也能表示理解。
但是她半夜醒来的时候, 竟发现有人靠近她!
她惊得立马开了灯, 就看到贾瑞全身不着寸缕地站在她身后,双眼阴冷地看着她,又带着些别的意味。
当时贾瑞什么都没说,只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就进了卧室。
她不敢看他的脸,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而且大量的数据表明,女人之间的友谊很容易因为男人而破裂。
所以她也没敢和刘婷婷说,刘婷婷是她唯一的朋友,她不想失去这份唯一的友谊。
基于这种种因素,她不能找刘婷婷求助。
所以,岑昱提供给她的选择现在已经成为了唯一的选择。他对她做的这些,是有目的的,这反而让她对岑昱感到放心。
在岑昱话落之后,孟词的沉默不过持续了短短数十秒,她就低声回答了他:“去你家。”
她说完,就听到岑昱的声音中带着浅淡的愉悦:“很高兴你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你放心,我并不是坏人,虽然我并不是科班出生的心理咨询师,但我可以保证,不会做出超出你承受限度的事情。”
孟词低低地“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只跟着提着她行李的岑昱,看着他把她的行李放到车子的后备箱中,看着他为她打开车子的副驾驶的车门绅士地请她坐下……
岑昱家在城内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南城是山城,山上的房子不少,住在山上的人也不少,但相比于喧嚣的城区内的一般小区,还是要清净许多,更难得的是空气清晰,入目便是一片绿,养眼,也很容易让人放松。
跟在岑昱的身后看着岑昱把她的行李搬进那幢复式的两层小楼房时,孟词才真的反应过来,她的生活将发生极大的改变。
这种改变对她而言是未知的,而这种未知让人感觉到恐惧。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岑昱,岑昱将她领了进去,并让她自己挑选了一间客房。偌大的房子里就只有她和岑昱两个人,这让孟词有些紧张。
岑昱似乎是察觉到了一点,将孟词的行李放到她要住的那间客房,笑了笑,说:“你可以先整理整理,再休息一会儿。现在是下午四点多,我需要出去买菜,你一个人可以吗?”
孟词点了点头,巴不得他快点离开。
岑昱出门的时候很体贴地为她带好了门,孟词看了看,将自己的东西归置好,就觉得一阵疲惫袭来,原本强打起来的精神因为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而溃散,支撑了一天的她终于倒在了床上,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人的大脑是很奇特的,人的梦境也是很奇特的。梦境中,可以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可以是即将发生的,可以是人的想象,也可以是从来没有想过。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潜意识欲望的满足,人在清醒的状态中可以有效地压抑潜意识,使那些违背道德习俗的欲望不能为所欲为。
但孟词却认为,梦境,是她的过去和恐惧,而非潜意识欲望的满足。
每一次睡着,她的意识就会进入到一个很奇特的境地。比如,她会感觉到周围一片黑暗,她会害怕,然后眼前就会浮现很多人的脸,那一张张脸上的面部表情大多是嘲讽、轻蔑、戏谑、看好戏、怜悯、幸灾乐祸。其中,贾瑞的脸尤其清晰突出,他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于那如血的残阳之中一边解着他的皮带,一边用那双阴冷的双眸对着她冷笑。
每一个人的唇都在张张合合,似乎就凑在她的耳边说话,因为是在梦境里,他们的声音会无限放大。
有人说:“看,那女的好可怜。”
有人说:“就是,这么多人欺负她,也没人帮她。”
有人说:“就是,那些娃儿也是,妈和老汉儿没管教好,只晓得欺负同学。”
有人说:“看,他们把她衣服脱下来了。”
有人说:“唉,这小妹儿细皮嫩肉的,看上去好造孽。”
有人说:“唉,警察怎么不把这些小流/氓、小太妹抓进去,留在外面害人。”
有人说:“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肯定是她做了什么事把人惹到了才会挨打。”
有人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人良心都坏了,连学生都学会了欺负人。”
……
声音一直就在她的耳边,她明白这是梦境,这是她的梦,但那一张张脸,那各种表情都在她眼前无限放大,越来越嘈杂音量越来越大的的声音从她的耳缘直接进入她的大脑,形成一种让她的耳朵、头都疼痛起来的震颤。
她晃了晃头,努力得想要醒过来,想要睁开双眼,但沉重的眼睑始终都无法抬起。于是她开始奋力地用手拍她的木板床,她努着劲儿试着抬起手,手却纹丝不动,她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里,无法醒来。
就在她竭力想要从梦境突围时,从那黑暗之外传来一个声音:“孟词,孟词,醒醒。”
挣扎着的孟词被这声音安抚住,她缓缓地睁开双眼,就看到岑昱正温和地坐在她的床边,用手拂开她脸上汗湿的黑发,专注地看着她:“怎么?做噩梦了?”
孟词点头,刚要坐起身,就被岑昱按住了肩头,他精致而柔和的面孔却一点一点地扭曲,变得狰狞起来:“你很累了,躺着休息吧。”
他俯下身,“哼”笑了一声,斜勾起唇角:“你终于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我的小猎物。别怕,我们会度过一段很愉快的时光的。”
说着,孟词下意识地就要爬起来跑开,却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绑在了床柱上,而岑昱则坏笑着摇了摇头,亲昵地捏她鼻子:“你不乖哦。”
下一秒,他的手里就出现了一把匕首,匕首从她的脸上划过,一直往下,冰凉的触感让她睁大了眼,瞳孔紧缩……
“不——”她摇头,想要摆脱,排山倒海的恐惧袭向她,像是有一阵无形的精神能量波轰然爆炸,将她从那虚幻的梦境中震出,孟词低叫了一声,蓦然睁开了双眼。
入目处,是精致简约的天花板、水晶灯,头也有些发昏,她感觉到有液体进入她的双眼,脊背仍然发凉,不由得坐起身,猛地挠起棉衣袖子,掐了一把,是疼的。
她真的醒过来了。
孟词苍白的面颊上已析出汗珠,她呼出一口气,就听到了楼下玄关处似乎传来开门的声音,是岑昱回来了。
她突然有些不敢见他。
今天从警局出来看到岑昱时,突然委屈得想哭的自己简直是蠢透了。
他的帮助,他说的提供食宿只为让她配合他接受他的心理咨询,都像是从天上突然掉了个馅儿饼。
不管是他提供食宿还是她接受心理咨询,受益的,似乎都是她。
他知道她别无选择,这个馅儿饼她必须吃。
她,她要怎么办?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但反悔了,她又该如何生活?
她实在没有钱再去负担押一付三的租金。
她突然什么都不愿去想,现在的她不管是否反悔,不管做出什么决定,带来的结果都是她所不知道的,每一种可能,都无法给她安全感。
既然没有百分之百稳妥的安全的选择,她又为什么要反悔选择这个目前看来最好的选择
她不敢再睡,只怔怔地盘着腿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望着门口,大脑完全放空。
也不知道过来多久,门口处就传来了敲门声:“孟词?”
“啊?”孟词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回了一声。
却不敢去开门。
门外人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带着一丝安抚:“晚饭已经好了,下来吃晚饭,好吗?”
他用的是祈使句的语气,这种不带任何吩咐性质或者强制性质的说话方式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对岑昱的害怕和警惕也放松了一点。
“好的,我马上就下去,谢谢。”她轻声说,双眼盯着门板。
门外静默了一秒,就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下楼梯的声音。
孟词心神一松,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让它们柔顺得披在脑后,这才开门下楼。
她在餐桌前坐下,岑昱含笑问她:“都整理好了吗?”
孟词点头。
“如果有不习惯或者需要什么,就和我说。”
“好。”
然后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地吃饭,吃过饭之后,岑昱在厨房洗碗,孟词自觉不好意思当甩手掌柜,就擦桌子。
等两个人都结束手里的事情,孟词就听到岑昱说:“孟词,我们得谈一谈。”
孟词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
岑昱在她对面坐下,为她斟了一杯茶。他低沉的声音对她而言,很有亲和力:“我带你回来,是为了给你提供一个舒适的环境,希望你不要太抵触。”
孟词的眼神落在岑昱旁边的沙发靠垫上,听他继续:“在咨询开始前,你需要很放松,并且自愿改善自己的心理状况。所以,我希望你能尽量信任我,也信任你自己、信任这个环境是对你无害的,降低你潜意识中对外部的防御。”
这有些困难。孟词的眼睑半垂,双手绞在一起:“我尽量。”
说完,又听到岑昱继续:“为了营造这种舒感,你不必拘束。你可以碰这里的任何东西,并且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你需要什么,随时随地都可以和我提。”
孟词抿住了唇,不说话,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岑昱的面部表情又移开目光,确认他说这话的时候很真诚,才点头。
然后,岑昱问她:“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孟词摇头,声音微哑:“我先上去了。”
岑昱勾了勾唇,点头:“好。明天我会给出合同以及保密协议,等我们的意见达成一致,我会告诉你我需要你配合我进行心理咨询的原因。”
孟词没有回头,她站得笔直,低低地“嗯”了一声,开了房门,又是“咔哒”一声,门被关上。
岑昱看着点孟词的背影渐渐消失于房门之中,脸上的温煦也渐渐地消失不见,整个人都变得冷峻疏离起来。
第一卷:神之构想 chapter8
第二天一早, 孟词起床下楼, 就发现了和昨天清晨一样的场景, 岑昱穿着套头针织衫撘墨蓝色小白点的衬衫、黑色长裤在厨房做早餐, 颀长的身躯站在那整洁的地方显得很和谐。
大约是听到她的脚步声, 他回头, 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孟词猝不及防地低了头避开他的脸, 想起了昨天晚上。
昨晚回到房间后,孟词坐了一会儿,刚打开电脑准备码字, 便听到床边的电话突然响起。她等电话响过了七声,觉得有可能是打给她的才接起。
“你好?”
“是我。”岑昱的声音中带着笑,“我好像还没告诉你WiFi密码, 你记一下。”
“好哒, 谢谢啦。你说吧,我有在听*^__^*”拿起电话后, 她说话的音量变得正常起来, 声音还软软的, 自带颜文字效果。
然而一说完, 又有些懊恼地咬住了下唇。
因为对她而言, 电话那边的人显然不是三次元中无害的基友们, 他是岑昱,目的还不明确。
当时岑昱好像是没有听出异常,他声音如常地说:“WiFi密码是mccy217。”
她又低低地应了一声:“好的, 谢谢。”
是和人在现实中说话的语气。
说完, 对方好听的声音又通过话筒传了过来:“那你好好休息,晚安。”
她下意识地柔声应了句:“晚安。”
挂断电话后,她怔然地看着笔记本的显示屏,只觉一阵后怕。
因为昨晚在说晚安的时候,她差点就用了和基友们说话的语气,差点就加上了一个“么么哒”。可以想见,如果她真的加了,今天再看到岑昱,该有多尴尬。
就算是没加,现在她看到他也会觉得有些不自然。
她的目光一错开,岑昱就问她:“昨晚睡得还好吗?”
他的声音是温煦的。
孟词点了点头:“还好。”
昨晚她并没有一挂断电话就睡觉。尽管她觉得很累,各种感冒不舒服,但还是动作熟练地连接WiFi,登录口口、晋江文学城。
企鹅头像一直闪着,基友和基友群都有新的消息。
她先进了作者后台,习惯性地查看订阅、收藏、点击、评论情况。
由于前天一天没更,收益只有几十个晋江币,也就是几毛钱,收藏掉了十个,评论区是清一色的“作者大大为什么没更”“作者大大你去哪儿了”“说好的日更呢?猛猛不讲信用”等埋怨型+催更型评论。
因为她的笔名就是她的姓拆开组成,叫子皿,所以她的读者对她的昵称是“猛猛”。
她并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写手,只是因为她惧怕社交、惧怕在现实中看到人的面部,才选择了写网络小说。刚开始她不知道网文怎么写,扑街了两个小号,最后总结出了一点写文的规律,申请了第三个作者号,才在发文第二章的时候被晋江文学城的编编勾搭签约,然后又扑街了两本小说,才入V开始有收益。
她的收益一直不高,她是那种点击收益看上去都不错但订阅一直都很低的作者,很多V文前还很活跃的读者在入V后都不造去了哪儿。
然而,有一个叫“我不是路人甲”的读者从她签约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追文、买V、砸雷,不管她有没有更新,我不是路人甲每天都会留评,还都是两分评。
由于为避免刷分,在晋江一个章节只能留一次两分评,我不是路人甲就在不能留两分评的时候直接砸雷。
在昨天,我不是路人甲没有留评,这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的现象。
孟词有点失落,但还是在回复了基友以及基友群的消息之后,打开小黑屋码出三千字更新,在作者有话说卖萌打滚儿道歉之后,才洗漱睡觉。
对她而言,这里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她会睡不着,事实上她入睡得很快,然后是习惯性的噩梦……
听到她的回答,岑昱声音温和地说:“我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好像大多数人在冬天都比较喜欢赖床。”
孟词稍微抬了头,只看着岑昱修长如玉的脖颈:“我比较习惯早起。”
话落,就抿住了唇。其实她曾经也是喜欢赖床喜欢早起的,但因为曾经某一年发生了一些事,她开始夜夜做噩梦,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都不敢再睡。所以,早起的习惯也就此养成。
昨晚没有意外地,她又做了噩梦。
岑昱见孟词脸色苍白,就一边继续着手中翻炒的动作,一边对她说:“我已经帮你买好了水杯,用热水消过毒的。饮水机在电视墙旁边,你需要茶叶吗?”
孟词有些想要,但还是摇了摇头。但她又意识到正在忙碌的岑昱可能看不到,于是出声:“不用了,谢谢。”
岑昱轻轻地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奈:“我和你说过,在咨询开始前,你要尽量放松,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你还这么拘束,咨询还没开始,就已经让我有挫败感了。”
孟词有些局促,她的右脚踩在左脚上,慢慢地摩擦着:“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放松,要谈何容易?
她心里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要怎么放松?
但目前为止,他确实没有伤害过她,也确实是在帮她的。
而她却让他有挫败感,她肯定给他添麻烦了吧?
唔,她原本,就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吧。
她一说完,岑昱就笑了起来:“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不用太认真。”
语气是平常的,轻松的,没有压迫性的。
孟词“嗯”了一声,又点了点头:“嗯,不认真的。”
岑昱又笑了。
没一会儿,岑昱就弄好了早餐。两个人吃过早饭并将餐桌、碗筷收拾好之后,岑昱就拿出了四份文件和一盒印泥一个印章,孟词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阿公给她刻过一枚印章,于是也拿了出来。
岑昱作者坐在她的对面,手里拎起一份文件递给她,自己又拿起一份,对她说:“这是你自愿接受我对你的心理咨询的合同。你是乙方,我是甲方。你先仔细地看一看,有疑问或者意见都可以说出来,我们再商讨。”
孟词大致浏览了一遍,里边儿的条款比较多,总结一下来说,大致是关于她应该做些什么他应该做些什么这两方面的规定。比如她必须配合岑昱的咨询,并且照他说的做,不得因为害怕而逃避,还有咨询的时间、方式都由岑昱来决定,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都应遵从岑昱的计划,如果她有异议需向岑昱提出,再两个人一起商讨。再有就是岑昱对她应该提供舒适的环境以及良好的衣食住行条件,不得因为任何原因忽略她的请求和需要,不得采取超过她底线的咨询方式等等。
因为岑昱列得很细,这份合同一共有217条规定,孟词逐字逐句地看过,确定岑昱做的这些规定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坏处,才决定签下。
合同之后,是保密协议。这份保密协议中规定,岑昱不得向第三方透露孟词的病情,不得向第三方透露孟词的私生活,不得想第三方透露孟词的生活习惯等等,同时也规定孟词不得向第三方透露岑昱的家庭住址以及私生活等等。
因为岑昱在这些内容上做得很正式,孟词对岑昱的戒心和警惕又降低了一点。
等确定双方都签署了合同和协议、盖章摁手印之后,岑昱才说:“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心理咨询,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了。”
孟词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偏着头仔细听他说:“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她和你的症状一样。害怕交际,害怕和陌生人相处,害怕和人交流时看着人的脸。”
“在她出事以前,她是一个很开朗的女生,邻里长辈都很喜欢她,人缘也好。”岑昱的声音中带着追思。
“而那时候,我瘦弱矮小,性格孤僻不爱说话,几乎是一个受人欺负的存在。但她从来没有嘲笑过我,也从来没有看不起我,相反的,她经常和我说话。只是当时我有自闭症,一直都没怎么回应她。她也不生气,一如既往地对我很好。很多人都说她,‘小哑巴都不理你,你还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当时还有班上很受欢迎的男生追她,她也不以为意。她一直都和我说,‘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和我说话的,说很多很多的话。’”
“但是这一天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她遇到了校霸事件。从那以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她害怕和别人说话,害怕别人和她有肢体接触,害怕直视别人的脸。她的父母想尽了办法,她就是拒绝和人接触,也决绝接受心理咨询,她的家人给她找过心理医生强制她接受心理治疗,但这些都没有用。
我想亲自治好她,当初上大学的时候本来是想报考心理学的,但因为家人不同意,我才学了建筑设计。经济独立之后,我开始学习心理咨询相关的知识,看相关的专业书籍、案例。但是,就像我以前和你说的一样,我没有实践经验,我不知道我的治疗会对她有效还是会加重她的病情,所以我才会想在别人身上试一试。”
孟词抿起了唇:“于是,你注意到了我?”
岑昱点头:“如果这个事实有冒犯到你,我很抱歉。但目前为止,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孟词沉默了一瞬,事实上她并没有感觉到冒犯,只是觉得有些失落。
原来那些好,是假的啊。
原来,那都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但这个事实,却让她觉得安心,因为有目的,才让她觉得安全。
不求回报的好,背后所求,肯定是她所付不起的。
她摇了摇头:“这样,很好的。至少,不管目的是什么,获利的是我,我应该谢谢你的。”
岑昱面容温煦,目光柔和地说:“你不用感觉到有负担,因为怀有这样的目的,我很抱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现在就和你说一说我拟定的治疗方案,你看可以吗?”
第一卷:神之构想 chapter9
孟词正坐在沙发上, 把她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刷作者后台。
原本她是习惯待在上边她住的那间屋子的, 空间虽然不小但是是密闭的一个房间, 几乎只有她一个人的气息, 可以关门反锁, 那让她感觉到有安全感。
但岑昱在和她签订相关协议之后, 就提出要给她讲相关的治疗方案。
她点头同意后, 他很有条理地告诉她:“第一步,就是你必须要在这个环境里彻底放松,降低你的内心对这个环境的抗拒和防御, 你要学会适应这里,并且试着相信这个环境是无害的,相信我不会伤害你。第二步, 当我认为你已经足够放松的时候, 会进一步了解你的症状,做出诊断。第三步的内容我会在第二步结束的时候告诉你。”
她继续点头。
然后他又说:“我希望在整个治疗过程当中, 你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心理医生或者利益交换者, 因为这会使你认为我在你的对立面, 增加治疗难度。你试着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当然, 我也会这么做。”
她再度点头。
再然后, 在她准备回房间的时候,他委婉地建议她,为了更好地熟悉环境融入环境, 她可以多在客厅待一待, 或者多在房间里、房间外走一走,欣赏欣赏景色。
他说:“介于你刚来,对这里还不熟悉,可以先试着熟悉室内的环境。后面我会根据我的日程表安排出咨询时间。”
于是,基于协议的第一条乙方应听从甲方的合理建议并执行的条款,孟词就把笔记本搬到了客厅。
而岑昱则去上班。
孟词首先点开了作者后台,因为前天断更,读者跑了百分之二十,原本就只有两百左右订阅的V文昨天新章的订阅直接掉到了一百五,又因为大多数读者都是在WAP上订阅的,所以v章收益只有七块五。
而前天没有留言的我不是路人甲则砸了火箭炮留言:前天发生了一件很好的事情,太忙了,所以忘了按爪留言,今天补上啦~||作者更文辛苦了,来一个火箭炮提提神吧!
因为有我不是路人甲的火箭炮,她昨天的霸王票收益是五块钱,昨天到现在的总收益是十三块左右。今天已经1号了,她12月的vip章节订阅收益大约只有三百多块,还有七百多的霸王票收益,这七百多块的霸王票收益基本都来源于我是路人甲。
作为已经签约两年的写手,她混得很差,按照现在的收益情况,晋江V文在完结之前,vip章节的买V收益只能提一半出来,所以加上旧文的收入现在她能提出里的钱也就只有将近一千块而已。
而她之所以每个月还能提出一千块,就是因为我不是路人甲每个月都会给她砸很多霸王票。
如果不是岑昱要她先成为他的咨询对象实验一下,她现在已经露宿街头了。
孟词觉得有些挫败,同期签约的作者大多数已经混成了粉红,而她却还是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小真空。她不是没想过出去找工作,但一想到要和很多人打交道,她又却步了,因为那让她觉得异常痛苦,痛苦得只想狗带。
回复了几个经常留言的读者的评论之后,口口上好基友上官的头像一直在闪动着。
上官:怎么回事?前天你没更文也没回信息,昨天我都忘了问你了
孟词:三次元遇到一些事,吓死宝宝了!
上官:虎摸~肿么了,要说说吗?
孟词:前天窝房东瓜菜了,正好我从超市回去,看到了凶手!凶手!
上官:然后?
孟词:然后我就去警察局喝茶了┑( ̄Д  ̄)┍
上官:你这是在试梗吗?这个梗儿还不错呦~
上官:你绝壁是在湖绿,哪里来那么多杀人案
孟词直接发了一张西巴犬顶着棉被的图片,随后两个人又聊了聊新坑,孟词又刷了刷作者论坛、天/涯、微博、美剧,很快就到了12点多。
感觉有些饿,她想去买点东西回来吃,但她没有钥匙,嗯,也没有钱。而且她刚刚才到岑昱家,尽管岑昱说过这房子里的一切她都可以动,她还是做不到去翻岑昱的冰箱。
而且她不会做饭,从小到大,只要她一进厨房,厨房基本会爆发一场灾难,于是她也不敢进岑昱的厨房。
胃里空空的,她咬着唇看向门口,也不知道岑昱什么时候回来。
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在这安静的空间里特别明显。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孟词心神一震,条件反射地抄起一把菜刀蹑手蹑脚地埋伏在门后。
等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时,她才蓦然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有些不妥。这里已经不是她曾经住的那个破出租屋了,也没有总是试图对她毛手毛脚的熊大明。
而且岑昱家的锁需要指纹也需要密码还需要钥匙,除非从里边打开,外边的人除了岑昱应该很难进来,所以,回来的人是……
岑昱提着菜进门,换了拖鞋刚把门关上,就看到门后孟词提着菜刀咬着唇情绪低落地站着。他把菜和肉都放进厨房,见孟词还在原地发愣,无奈一笑道:“你把菜刀拿走了,我要怎么切菜?我可没练什么绝世神功。”
孟词苍白的脸上顿时就爬上了红晕,她快速地走到厨房把菜刀放在菜板上,低声说:“我可以洗菜切菜的。”
岑昱利落地摘菜洗肉,一边洗一边说:“你这么瘦,不抗寒,天冷,你先去休息休息,等好了我就叫你,要是觉得饿,烤箱里还有两片面包,你可以先拿出来充饥。”
孟词连脖子都羞得通红,她在这里什么都没做,吹着空调上着网,说好的码字也没有码,之前还准备无缝衔接开新坑,要日码一万存新坑的稿子的,然并卵,每天能码三千字就顶天了。
而岑昱这个工作了一上午才回来的人让她去“休息休息”(*/ω╲*)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洗了手,又用纸巾擦干水,才把烤箱里的面包拿了出来,她看了看正手脚利落地忙碌着的岑昱,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动嘴,就端着盘子进了厨房。岑昱已经把饭蒸在电饭锅里,正在切肉丝……显然是空不出手拿吃的……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岑昱修长好看的手指握着刀,刀速很快地切着粉色的猪肉,眼睛眨了眨,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两声,让她恨不得能有个地洞给她钻下去。
岑昱显然也是听到了的,他温和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喂我一片。”
这样么?
在孟词的记忆中,给别人喂食,还是在她父母健在的时候。那时候她喜欢喂零食给爸爸妈妈吃,后来跟着阿公的时候,会喂阿公,然而那年她出事之后,就拒绝和任何人交流,也就没有再喂过别人吃东西。
但是喂人吃东西,确然是一个很温暖的回忆,因为那个简单的动作,承载着她心底最为美好的过去。想起那温馨的场景,孟词的唇角微微翘了翘,她捏起一片面包送到岑昱的唇边,让他咬一口,拿开,等他咽下,她再递过去,等到岑昱把整片面包都吃了下去,她眼睛都亮了,只笑着看他浅粉色的唇。
“你还要吗?”她的声音依然细细的,眼睫一扇一扇的,像是轻轻扑动的蝶翼,美丽而脆弱。
“还有一片是你的,这个忙我不帮。”他说完,利落地洗好锅架在天然气灶上,打火、倒油……
孟词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她捏起了那剩下的一片面包,小口小口地咬着,看岑昱做饭。她一直都觉得,能把菜做得很好吃的人都很了不起,岑昱做的饭菜,都很好吃。
不一会儿,她的鼻翼间便萦绕着平底锅里菜的香味,让她更饿了。
肚子再度咕噜咕噜叫了一声,她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她曾经的家,岑昱不是她的爸爸妈妈,也不是阿公,这是一个她昨天才抵达的地方,岑昱是她前天才认识的,这样一想,她的眸光又慢慢地黯淡起来。
大约是觉得她实在很饿,岑昱告诉她:“家里有很多零食,你去找找。”
他没有告诉她地方,让她自己去翻,但,这里毕竟是岑昱家,出于遵守礼节这方面的考虑,她也不应该去翻的。
她立马摇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不饿了的,你先忙,我去……上会儿网。”
说完走向沙发。
岑昱炒好的尖椒鸡装盘:“哦,那你等等,我去帮你拿。”
孟词看着他洗锅,他那么忙,摇了摇头:“不不,我真不饿。”
岑昱坚持:“没关系,举手之劳,你还感冒着,好好休息休息。”
孟词无地自容:“那我去找。”
他还是没说在哪儿,于是她环顾了房间一周,厨房是和饭厅相连的,饭厅和客厅相连,然看墙上挂着的液晶电视的情况,岑昱应该不经常看电视,再看沙发和茶几、电视柜,虽然都没有灰但也很少用过,所以他说的零食不在客厅内。
而且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摆放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整体的效果是整洁的,所以,岑昱应该有轻微的强迫症,他会把零食放在零食该在的地方。
她瞄到了饭厅的酒柜,酒柜上自然放的是酒,零食应该不会在这里。再然后是厨房,厨房里碗柜放碗,放米的地方是固定的,冰箱挨着灶台,油烟机上边的柜子里除了电线和机器,还有其他格,孟词越过岑昱,走到挨着冰箱的那格柜子,打开,就看到里边儿整整齐齐地放着水果和一些袋装零食。
她看了看,说:“我找到了。”
岑昱把油倒进平底锅,低声笑:“嗯,我知道。这是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你可以洗两个水果,等饭后吃。”
孟词拿了两个苹果,低声说好,然后用水洗净,找刀子,切成两半,剜心,切块儿,插上牙签,端到了饭厅的餐桌上。
吃过饭之后,仍然是岑昱洗碗,孟词擦桌子,然后岑昱去上班,孟词码字。
走出门的岑昱知道,孟词已经稍微适应了一点,但还没学会和他说再见。
而孟词则发起了饭晕,她眯了十分钟,便打开小黑屋码字,刚刚码出两千字,她的一百块老人机就响了起来。
孟词接起电话,只听对方问:“是孟词吗?”
孟词蹙紧了眉,她手机上的联系人只有刘婷婷,所以如果不是刘婷婷打给她的话,十有八九就是有事情。她心里打着鼓,低低地应了声:“是。”
对方说:“我是重案组钱茜,你现在在哪里?”
孟词抿紧了唇,想起今天才和岑昱签的协议,沉默了一瞬,才问:“有什么事吗?”
“昨天下午熊大明已经遇害死亡,根据他的邻居的证词,你昨天下午回过便利店,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了解情况,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
第一卷:神之构想 chapter10
因为和岑昱签订的保密协议中有一条, 不能在岑昱没有同意的情况下透露他的住址, 因此孟词并没有回答钱茜她所在的位置, 而是和她约好, 她会在两个小时候到达警察局。
等挂断电话后, 孟词就给岑昱去了电话, 简单地说明情况, 在滴滴快车上约了车,就打开了桌面上的Photoshop软件。对于她而且,这是一款操作最简单但也最费事的软件。
她先新建了一个文档, 大小设定为A4纸的尺寸,便闭上了双眼,让自己回到前天中午见到疑犯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 她的大脑里, 将那天见到的场景中最重要的部分切割出来,也就是凶手以及凶手的所在的环境。切割之后, 周围多余的场景被她摒弃, 紧接着画面定格, 一条条金色的光线纵横交错, 将整个场景切分成无数个点, 每一个点都变成一组清晰的数据。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 她刚刚创建的文件上,透明背景的图片看在她的眼中时,出现了和她刚才脑海中一样多的光线, 一样多的点。每一个点看在她的眼里都自带一组数据, 每一组数据都是对应点的坐标以及颜色参数。
随后她将画笔的像素定为1,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飞舞着,左手也飞快地移动着鼠标,不断地切换颜色不断地点在纵横的光线的焦点上。
几乎是不到十五分钟,原本是透明背景的图像文件上瞬间就出现了一幅和现实几乎无二的画面——当日孟词目击凶手站在死去的娟姐旁边的场景。
随后,她又用同样的手法绘出了当日凶手穿着雨衣斜靠在墙上守株待兔准备逮她的画面。等到将图片输出保存到U盘之后,孟词才收拾好东西关门出去。
孟词赶到警局的时候,岑昱正在门口等她,他旁边还站着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男人,那人戴着金丝边无框眼镜,表情严肃正经还戴着一丝禁/欲的气息。
孟词有些自责,下车后走到岑昱的面前,视线落在岑昱的光洁的脖颈上,轻声说:“对不起,我好像又连累你了。”
岑昱温声地安慰她:“没事,昨天我和你一起去的,这件事和我也有关,不是你的错。”
孟词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尽管岑昱说不是她的错,但要不是陪她去拿行李,这件事完全和他无关的。如果这件事真的有牵涉到岑昱,就必须要尽快解决。可是,尽管她用的是最简单也最麻烦的Photoshop,她U盘里的两张图要真的拿出来,她的身份还是有可能会暴露。
曾经她的爸爸妈妈和她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能暴露她会的东西,要尽量做一个最普通的和平常人都一般无二的人。
但是现在看来,要和大多数人都一样,对她而言太困难了,特别是要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人在一起工作……
孟词心中有些彷徨,岑昱话落之后,她平静地垂眸,就听到他又和她介绍:“这是席正初席律师,他会和我们一起进去。以后凡是遇到今天或者昨天这种事情,都可以找他。”
孟词点了点头:“谢谢。”
岑昱含笑点头:“不用谢。”
说着,正好有一个工作电话打了过来,岑昱就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孟词不认识席正初,她有些局促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低下头。
然后,她听到了他公式化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你好。岑昱已经和我介绍过你的基本情况,一般情况下,只要把昨天的事情说清楚就会没事。介于你三天遇到两次凶案,我会把我的名片给你,你有事直接打我电话,报酬岑昱已经付过。”
孟词接过名片放进衣兜,有些拿不准自己该说什么。介于对方在说完“你好”之后,出于礼貌她也应该回一句“你好”,然后握手,但是她从没和任何人握过手,所以对方没有伸出手,对她而言,是无形之中少了一个可能出现的尴尬场景。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回一句“你好”,对方就已经说了后面的内容,所以她再说“你好”就已经不适合了。
孟词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句应该回的话,但她总是没找到合适的。比如“今天天气很好”,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再比如“辛苦你了”,对方还没开始做事,这句话有拍马屁的嫌疑;再比如“席先生看起来很专业”,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对方实际上不太专业……
席正初在说完之后,发现孟词没有任何回应,也没觉得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在接受岑昱的委托之后,他就特地去了解过孟词,知道了一些她的性格特征和生活习性,还了解过昨天前天发生的事情。孟词现在的反应,是在他的预料当中。
孟词的沉默只维持了十几秒钟,最后她尽量用正常的音量说:“谢谢。”
席正初仍然公式化地回答:“这是我的工作。”
岑昱接完电话,三个人一起走了进去,接待的人是钱茜。
钱茜请他们坐下,又给他们每个人倒了一杯水,让他们先稍等一下。
周围的人很多,这让孟词有一点恐慌,但这种恐慌尚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只要别人不要对着她团团围过来,她是能适应的。
她握着有些发烫的纸杯,耳边岑昱的声音轻轻地响起:“今天中午的菜觉得还好吗?”
孟词想起了中午岑昱弄的尖椒鸡、青椒肉丝、家常豆腐,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双眼中有了一丝神采:“很好吃。”
回想起午餐的味道,她的心神稍微放松了一些。她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现在外边的小饭馆里都做不出那种味道。
“我看你吃得不多,还以为不合你的口味。”
怎么可能?孟词摇头:“不,很好吃的。只是我平时吃得少,胃被饿小了。”
她的心神都转到了中午的午餐上。
岑昱的瞳孔缩了缩,他失笑道:“那我们再慢慢地把它撑大,好不好?晚上想吃什么?”
孟词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不不不,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已经很给你添麻烦了。”
岑昱摇了摇头道:“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吗?”
孟词低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她对朋友还没有什么概念,对友谊也没有。
因为刘婷婷和她认识多年,刘婷婷又一直说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是闺蜜,她心里才有了这么一个概念:她和刘婷婷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岑昱见孟词颔首,继续:“朋友之间,是不会说麻烦的。对我,你可以畅所欲言。”
席正初坐在旁边嘴角抽了抽,平时在外边一脸高冷对待女性的追求或者玩笑都不假辞色的某人现在撩妹技能满点,先是朋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该是女朋友,然后上垒了。
席正初似笑非笑地看了岑昱一眼,岑昱抬眼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就听到孟词说:“我不挑的,只要是好吃的,就行。”
然后,她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不吃芹菜、大肠、肝脏、脑花、兔肉、羊肉、猪血、鸡杂。”
岑昱微笑:“好。”
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的钱茜出来,听到孟词前后的两句话,心里只觉得卧槽了,如果这都不算挑,那怎么还算挑?
她在三人面前坐定后,心里还感叹了一声,今天来接受询问的三个人颜值都好高。她做好心理建设后,看向席正初问道:“这位是?”
岑昱淡淡道:“正初律师所的律师席正初,以后只要你们找孟词,他都会全程跟进。”
钱茜蹙起了眉,估计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大约是觉得这些有钱的人最爱形式化,还喜欢搞欧美的那一套,做什么都爱找个律师跟着。
她对着席正初点了点头:“你好。”
席正初略微颔首,公式化地回了一句。
然后孟词就听到钱茜大略讲了一下基本情况:在今天上午,警方接到报案,说是昨天上午被发现死亡的刘正娟的丈夫也死了。法医验尸之后得出结论,熊大明死于昨天下午四点半左右,根据熊大明邻居的证词说,孟词昨天下午和一个男人去过便利店,并拖走了一个行李箱和两床棉被。经过查证,他们得知那个男人正好是岑昱,所以才找岑昱和孟词了解情况。
孟词听完钱茜的话之后,心里基本有了一点猜测:重案组的人正为刘正娟案焦头烂额,结果又死了个熊大明,只好派技术人员去勘验现场,寻找蛛丝马迹,谁知道这个案子竟然又和她又牵扯,估计还找到了点什么例如衣物纤维、指纹等相关证据,但是熊大明死的时间和她离开的时间对不上,所以才找她来问一问。
孟词正要说昨天的情况,岑昱就已经开了口:“昨天下午两点半左右我和孟词到熊大明家取孟词的东西,孟词先进去,熊大明拒绝孟词取回自己的东西,并试图伤害她。”
他的声音冷静而利落,和平时不太一样。
孟词想转头去看他,又不太敢。在他说到这里时,放在衣兜里的双手紧握成拳,接了一句:“他动手的时候,我用货架上的雨伞打中了他的下/体。”
紧接着是席正初公式化的声音:“这属于正当防卫。”
岑昱声音中带着一丝冰冷:“我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熊大明欺负孟词,所以先出拳击中他的头部,随即将他制服,用他们店里的麻绳绑住。当时熊大明的生命特征还很强。”
席正初:“这依然是正当防卫。”
孟词抬眼看了眼钱茜,只见她的脸已经黑了。岑昱清冷低沉的声线仍然在继续:“孟词收拾好东西后,我丢给熊大明一把水果刀,和孟词一起离开。离开的时候大约是三点十分左右,以熊大明当时的情况,五分钟之内他就可以割裂麻绳获得自由。”
岑昱说的是实话,孟词在听到钱茜说完基本情况之后就知道,必须要说实话,才会最大限度地避免这个麻烦。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有些不安。
娟姐死亡,她没有报警,一是当时没有通讯工具,而她不擅交际,也从来没想过要求助,二是因为不想。
然而仅仅是因为那个“不想”的念头,让她的内心愈加不安。
因为她没有提供她知道的线索,很有可能那个凶手会逃脱法网,然后杀害另外的人。而他杀害的人,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坏人。
而且,即便是娟姐和熊大明对她不好,她不喜欢他们,但他们也罪不至死。
或者说,情感上她无法同情他们,并且希望他们遭受一定的厄运,希望他们消失,并且还因为他们的死亡而产生了一丝愉悦感。
但理智上她知道,他们确然是罪不至死的,她产生的那丝愉悦感让她感觉到罪恶。
现在也是一样的,她可以提供给他们更多的东西用以抓住凶手,但她却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也不知道如果她给出了她能给的,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
这是未知的,未知往往让人感觉到恐惧。
岑昱把事情掰扯清楚后,孟词便紧紧地抿住唇,目光投向了岑昱,只落在他的脖子上。
在这一刻,她希望有人帮她拿主意,但她又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第二个人。她有些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