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朝翻身,小人得志
“嘎吱”一声, 老旧木门被推开, 陈石梅手中拿着一把散穗糜子扎成的笤帚, 进屋弯腰, 沿门槛和地面的缝隙细心扫过。
一大早起来, 她爹便让她们一大家子人扫尘, 石梅平日最不受宠, 因此扫的是西面废宅。这里是祖宗祠堂,平日晒不着阳光阴晦潮湿,木窗棱上还有虫蛀的窟窿, 墙角挂了好些土蛛结的网子。
不过石梅倒是不怕,觉得挺清静,边扫边打着哈欠。
这地方久无人来, 积了厚重灰尘, 笤帚一扫便起了扬灰,石梅连打两个喷嚏, 就听到房内的柱子“咯吱吱”直响, 赶紧捂住口鼻。举目瞧了瞧四周, 发现屋内柱子大多朽了, 她刚刚一路扫过来, 也见了好几只大水蚁张牙舞爪地爬过, 毕竟是百年老宅了,估计挨不住多久吧。
到了供桌边,石梅想要掸掸祖宗牌位上的灰尘, 却在众多牌位后, 发现了一个匣子。
这匣子乌木做成,看起来贵重,她伸手捧了一把,挺沉。
也用掸子拍了拍干净,就见匣子上刻着几个字——香粉宅。
这三个字,石梅小时听过。
她们陈家,祖祖辈辈都是做香粉买卖的,如今也是卖着些独门的香料,像什么合香、水香、松柏香……都算是鼎好的,每年还往宫里送不少。就是靠着这些香粉,她们家才成了京城一大富户。
然而,据说到她爹这辈儿已经是没落了,相比起陈家当年最鼎盛那会儿,差太远。
在她祖上,曾经出过一位奇女子,名字叫陈栻楣,和石梅名字谐音,那是人称香粉娘娘的厉害人物。据说她有独门秘技,能配出千种奇香,当时,上至宫廷侯爵下至平民百姓,家家户户都以用陈家香粉为荣。为此,皇帝还赐了一块“香粉宅”的匾额给她,那是何等的风光呀?
只可惜斗转星移朝代更替,那匾额早就遗失了,陈栻楣也已过世了上百年,她的独门秘技早就失传了。
陈石梅拿着那匣子看了半日,好奇,就将盖子打开,只见里头有一个小坛子。
这坛子的料子,与她平日睡的瓷枕有些相似,应该是定窑产的东西,米黄色,小巧精致,盖上雕着两只粉蝶,坛身上则是团花朵朵。
她也没多想,就打开了盖子……只见里头白色的粉末,细细碎碎。
举着坛子到鼻端,陈石梅闻了闻,无味,可鼻子有些痒。再将坛子转过来一看,只见上头一个大大的“奠”字,惊得她抽了一口气。坛子里的粉末被她吸进了一大口……
“碍…阿嚏!”
惊天动地一个喷嚏打出来,石梅就感觉屋子晃了三晃……轰隆一声,塌了。
……
陈家总共四个姐妹,老大陈艳梅、老二陈雪梅、老三陈红梅、老四陈石梅。四个丫头里,最好看的就是陈石梅。
石梅年纪最小,长得极标致,粉脸润唇,蚕蛾眉,杏儿眼,笔挺的鼻梁尖下颏。一笑起来,眼眉弯弯唇角翘,特别讨喜,只可惜最小最好看那个,却偏偏最不受宠。
陈老爷子想要儿子想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陈夫人老来得孕,没想到生下来的还是个姑娘。陈石梅出生没多久,陈夫人还得了恶疾病逝了,因此陈老爷将不满都移到她身上了。幸好陈家家境殷实,陈石梅虽没人疼爱,却也没饿着累着,活得挺自在。
……
等陈石梅再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身上疼得厉害,背上也重,似乎被什么压了。
四周一片漆黑,有些糊烂的臭味。
她想了想,大概被压在房子底下了,这可不得了!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手脚都没断,手上还拿着那个坛子呢。
她奋力往前爬,遇到了什么阻挡,便推一推……也不知道爬了多远,只听到“哗啦”一声,眼前出现了光亮。
强光刺目,陈石梅赶紧闭眼缓一缓,外头干冷,带着那么点清雅花香,她深吸一口气。
“夫人!”
不远处,有个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
陈石梅缓缓睁眼,就见前方急匆匆跑来一个穿着粉绿小袖套裙的丫头。石梅有些纳闷,这丫头怎么穿小袖?这是前朝人的打扮了。
再细看,这丫头身上没有云肩霞帔,头上也只戴着团花,可见身份低微,应该是个丫鬟。
“夫人。”丫鬟到了她身边,就招呼身下人,“快!通知王爷去,人救出来了。”
陈石梅迷迷糊糊,心说这是怎么了?这丫鬟是谁?之前没见过……还有什么王爷夫人的,不是应该去通知老爷么?她爹虽不疼她,也不至于她被压死了都不过问一声吧?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有另一个声音传来,“栻楣姐,吓死人了,还以为你给压死了呢。”
陈石梅抬头,看身旁说话之人,心里疑惑,她向来是最小那个,大家都管她叫妹,如今怎么变姐了?
说话人是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女子,很是娇媚,丹紫色抹胸,粉色罗群,宽袖上衣外罩薄纱短衫,一条收身的腰带。高梳云髻,垂下的发丝散落在白皙纤长的脖颈上。柳眉凤目,长相稍稍有些刁钻,可确实是个美人儿。
她与丫鬟一起将石梅扶起来,嘴里说,“姐姐啊,你说你怎么就没死呢?不过也亏得你没死,不然就留下我一人受欺负了。”
“你是……”石梅有些不解地看她。
那女子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上下看石梅,“栻楣姐,你别装疯卖傻了,你死了他都不曾来看你一眼,装疯又有什么用处?”
陈石梅更疑惑了,她看了看四周,发现房舍还是她家老宅,只是比原先富丽得多,萧条破败的残墙,变成了花团锦簇的院落。
回头,只见身后的坍塌废墟都烧黑了,难怪刚刚闻到一股子焦糊味道。
被人扶着回屋,陈石梅问了好些话,才弄明白。自己如今不是陈石梅了,而是他家族谱上最传奇的那位香粉娘娘——陈栻楣。
只不过这位娘娘的境遇可没有外人传说的那样好,是个刻薄善妒,常惹是非的恶妻。
她身边这位女子,是跟她共侍一夫的妾,叫王瓒玥,和她一样,都不受宠。
据说陈栻楣整天研究香粉,炼制丹药,昨儿个不知怎么的就着火了,整座香坊塌下来,她被活埋在里头,幸好突然天降大雨,留下了她一条性命。
陈石梅眉头微蹙,心中好笑,自己莫不是在家里祠堂被砸死了?借着她祖上的骨灰,在这儿回魂了?想到骨灰,她低头一看,就见手中坛子里,的确是有白色粉末,闻一闻,没有味道。
“哎呀,你就别再研究那些个粉了!”瓒玥夺下她手里的坛子,道,“你倒是说说,是无故起火的?还是你疏忽了……或是有人害你?”
陈石梅心惊,不是吧?!
说话间,外头有人进来,是个下人,趾高气昂的,说是来传王爷话,“没死就将养着吧,别再作怪了。”说完,连句好都没问,走了。
“真是薄情寡义。”瓒玥跺着脚道,“还不如休了我们呢。”
陈石梅却是淡笑不语,想来也有趣,之前做女儿,没爹娘疼爱,还时不时被姐姐欺负。总想着日后找个好夫君,可没想到如今突然有夫婿了,却依然落得个不受宠爱的下场,就问瓒玥,“他有很多房妻妾么?”
“四个。”瓒玥无所谓地说,“你是原配正室,我、鸾璟儿和茗福是妾氏,你最凶恶善妒,所以最不受宠。”
陈石梅又问,“他是谁啊?”
瓒玥圆睁二目看着石梅,“要命了,你真是被砸傻了不成?”
石梅摇头,“我都不记得了。”
“你……”瓒玥将信将疑,看了她半晌,道,“他是四王爷秦项连啊。”
“哦……”石梅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她让丫鬟小香儿找来铜镜照了照,样子竟然没变,陈栻楣原来和自己长得一般无二。
“姐。”王瓒玥坐下,问,“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石梅点点头,索性装起傻来。
瓒玥挑着几件大事跟她说了说,陈石梅听后忍不住皱眉,真没想到,她那先祖香粉娘娘,竟然整天为了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争风吃醋,这般穷凶极恶,也难怪没人帮扶了。
正这时侯,突然,刚刚那个下人又跌跌撞撞跑了回来,道,“了……了不得了夫人!”
陈石梅骇异,就听那下人嚷嚷,“宫里太后下懿旨,说收您做御儿,皇上还封了您个香粉娘娘,前头传旨呢,王爷让您快去!”
“什么?”陈石梅懵住了。
“哎呀!”王瓒玥却是跳了起来,“姐!可算熬出头了!快去呀!”
“呃……”陈石梅傻愣愣站起来。
瓒玥和香儿紧给她收拾,嘴里道,“你可是正妻,如今又是御儿干殿下,身份尊贵不是那些妖媚子能比的,王爷就算再厌弃你,也得让你三分,今后可就不用再受气了!”
陈石梅被一通捯饬,装扮得美艳华贵,前呼后拥地往前厅去了。
前厅此时早已大乱,外头有人放着鞭炮,几位公公端着圣旨候着,四王爷带着身后两位娇艳美人,见石梅过来,王爷亲自接了出来。
陈石梅第一次瞧见了这位自己未谋面的夫君,他年纪不到三十,生得神采飘逸,威武夺人,此时他颜面带笑,只是瞧着自己的那一双眼睛里,并不热络。
陈石梅自小没少见这种眼神,也习惯了,并未深究。
公公传旨,陈石梅和王爷跪地接旨。
除了封号,石梅还得了好些赏赐,据说太后听闻她的香坊榻了,甚是怜惜,命人给她重改一座大的,皇上还御赐了一块匾额给她,上书——香粉宅。
陈石梅接了旨,公公临走一直跟她念叨,太后用了她的长寿富贵香后,遍体舒畅,下雨天腰腿都不疼了,人也精神不少,说让她时时去宫里坐坐。
陈石梅大家闺秀出身,可不是个傻的,书看了不少,礼仪也懂,为人更是谦和。她恭恭敬敬给那公公道谢,还从赏赐里头拿出了一尊碧玉貔貅送给公公,让他帮着好好伺候太后干娘,也当是为她尽孝。
公公笑得合不拢嘴,接了,又好生奉承了她几句,便离去了。
等人走了,陈石梅被秦项连接回了主宅,说既然香坊烧了,重盖又要时日,就先在他的主屋里住下吧。
陈石梅就觉身旁艳羡目光投来,心中好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优待呢。
不过与四王爷同住难免要同房,石梅自然是不肯的,而且那王爷对自己似乎也无甚感情,她就摇了摇头,道,“我住瓒玥那儿去就成。”
秦项连一愣,那样子有些狼狈,陈石梅忽然觉得挺解恨,这王爷薄情寡义风流花心,原本争宠夺爱的妻子如今突然不稀罕他了,他显然有些不适应。
“呵……”
未等王爷发话,就听到旁边一个小妾冷笑了一声,那声音不大,也可听成咳嗽,其中含义却是明显,笑陈石梅小人得志、蹬鼻子上眼。
陈石梅也不想追究,她记得她那先祖仅凭一己之力,便将香粉宅发扬壮大,香粉娘娘的名号也是流传百世。她从小便不如意,如今机会千载难逢,做什么妻妾争什么宠?还不如好好为自己和陈家做一番成就,多得些尊荣,何苦求个不爱自己的人来宠爱?找个真心实意对自己的,那才是正经姻缘。
……
“什么?!”王瓒玥听了陈石梅的决定,吃了一惊,“你不去主屋住,上我这儿来做什么?哎呀,栻楣姐,你猜王爷那头这会儿说什么呢?”
陈石梅摇了摇头。
“那些个妖媚子该说你小人得志癞狗长毛,穿三天新鞋不知道怎么走路了!”王瓒玥愤懑地说着,“你也是,那么好的机会,干嘛不握牢了?”
“握什么?”陈石梅拿着陈栻楣房里找出来的香粉谱,一篇篇看着,问,“这些香粉名字怪异,真的有用么?”
“你自己相信有用的。”瓒玥拿着杯子喝茶,叹息道,“之前你还一直说,要做出一种回心转意粉来,给王爷闻,好让他回心转意的。”
陈石梅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扬,笑道,“嗯……与其做个回心转意粉,我觉得,倒是做个一拍两散粉,来得更有用吧。”
正文 情不相投,意不相合
芭蕉挂果, 扶疏似树, 高疏垂阴, 实则非木。
转眼, 陈石梅来到王府, 做了这个陈栻楣, 已半月余。只要稍稍有些心思的, 任谁都能看出来,她虽然有个陈栻楣的样貌,内里却早已换了个人。
原先的陈栻楣, 刁蛮肆意,却也是恋秦项连恋得疯魔的,而如今的陈石梅却似乎是绝情了一般, 整日只知痴迷香粉, 无事绝不踏出房门半步。
王府规矩甚多,每日早晨必须一家人一起吃朝饭, 饭桌上, 免不了勾心斗角, 猜忌试探。
只是这些陈石梅早习以为常, 人在桌边, 心却在天边, 别人偶尔刺出一句不中听的,她也不计较,没听到一般。原先是毛躁的急惊风, 如今变了稳当的老山石, 怎能不叫人诧异。
好些下人都碎嘴,陈石梅学聪敏了,这是跟四王爷使小性儿呢。男人不大多这毛病么,原本围着他团团转的女人突然不动声色了,自然光火,一旦心思转到她身上去了,这陈栻楣要模样有模样,如今要身份又有身份,岂不是专宠有望?
私底下,连王瓒玥都问陈石梅,“你使的是不是这心思呀?”
陈石梅听后莞尔一笑,“你也信那些个的么?”
王瓒玥不解,“难道不是?”
“别的我不懂,人心还略知道一些。”陈石梅边翻着那本早已烂熟的香粉谱,边回答她,“你且好好想想,原本费劲了心思去讨好,他都不多看一眼,说明我这女人他早已厌弃了。”
王瓒玥蹙了峨眉,被这一句话戳了自个儿的心筋,叹息里头,带着些哀怨。
陈石梅心知她感同身受了,便劝慰,“我不理他几日,连丫鬟下人们都觉得我使小性儿呢,他自然也是如此想的。原本就不讨喜,如今耍心机用身上的富贵和尊荣来要挟他,他是什么男人,自然更不喜欢的。”
“那你这样究竟是为何?”王瓒玥不解了,“莫非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陈石梅也不好跟她道明原委,只得点头,设身处地替陈栻楣想了想,回了一句,“人总有个倦乏的时候,过了也便厌了,不就是个男人么?天下男人都一样皮相的,心向着你才是要紧。”
正说着话,小香儿跑了进来,“夫人,王爷那头唤你呢。”
陈石梅站起身,将头上的朱钗去了,只留了块素色的包巾分了发,穿着素色长裙,一件淡灰鼠的披肩,就往外走。
“唉。”王瓒玥伸手拦她, “你这是要作死么?王爷喜欢女人打扮得漂亮尊贵的,你怎么跟戴孝似的!”
石梅笑了笑,道,“气着了才好呢。”
“你别昏了头了胡来啊!”王瓒玥问她,“究竟怎么个心思,说明白再走。”
石梅想了想,只好说,“女为悦己者容么。”
王瓒玥傻那儿了,陈石梅就绕开她走了,带着小香儿,脸面也拉了一些下来,缓步往秦项连的书房走去。
秦项连此时正在书房外的院子里,身边站着鸾璟儿和茗福。
这鸾璟儿是个才艺兼佳之人,温柔娴雅,会诗词,人也知道分寸,因此甚讨秦项连欢心。
还有一个叫茗福,是武将之女,此女子甚是泼辣,说话心直口快,极不待见陈栻楣,总是恶言相向。
不过,陈石梅倒是觉得这两个女子其实不错,一个是才女,一个是性情中人,两人相处也和睦,从不惹是生非。
倒反而是陈栻楣和王瓒玥不怎么讨人欢喜。
陈栻楣是因为霸道凶悍,泼辣善妒。而王瓒玥,则是因为斤斤计较,争强好胜。
说来说去,其实妻妾得不得宠,也不在于妻妾本身如何,而全在于夫君的喜好。同样的,茗福那样泼辣就可以被看做坦诚率真,而陈栻楣就变成了凶悍,王瓒玥则成了蠢笨。若是仔细想起来,还是挺叫人心堵的,百样米百样人,人同命不同吧。
陈石梅往前走,看抿嘴笑着赞赏王爷诗词的鸾璟儿,和一旁一脸纯然要王爷给她解诗的茗福,一巧一拙,一灵一纯,一静一动,一柔一刚,都是恰到好处……
石梅突然感慨起来,陈栻楣和王瓒玥弄错了一点,所谓争宠,并非争夺某个男人的宠爱,而是争相成为那男人中意的样子,来换取他的宠爱。对于会争宠的女子,可爱,也可悲,而对于不会争宠的女子,可怜,却也可爱。
走到了院子里头,陈石梅给秦项连行礼。
鸾璟儿和茗福看到了陈石梅的打扮,都有些呆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给她行礼,看着她的眼神之中却有一丝淡淡嘲讽,她们知道,陈栻楣终究还是那个刁蛮的,做得有些过了,反而会让王爷反感。
果然,秦项连微微皱眉,对石梅一拂袖,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修香粉宅的泥瓦工匠到了,太后说要按照你的意思建,你选地方定图纸去吧。”
陈石梅听后,抬眼看了看秦项连,低声问,“王爷,不与我一起么?”
秦项连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来,“你且去吧,我乏了。”
陈石梅又给他行了个礼,便转身去找泥瓦工匠了。
缓步往外走,她不回头看都知道,身背后鸾璟儿和茗福是如何含笑地看她,笑话她自作聪明。同样,也可以猜到秦项连会如何地轻视她,更加不愿意与她亲近,可这正是她想要的。
走出了院子,陈石梅就见身边小香儿边走边默默抹眼泪,就问她,“怎么了?”
“夫人。”小香儿抽抽噎噎说,“你说,咱们当年为什么要进王府来呢?当年,你没有许给王爷就好了。”
陈石梅笑了笑,这几天她也打听了,小香儿是从小跟着她的。
陈栻楣原本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只是一个开香坊的,家里有些产业,爹娘早丧,她独自度日又生得美,经常遭人欺负,才会性子彪悍起来。这小香儿是她捡来养的,一直伺候她,乖巧也忠心,总是为她不受宠而不平。
“无妨的。”陈石梅伸手给她抹抹眼泪,“我有法子,过些日子就好了。”
“嗯。”小香儿点头,抹去腮帮子上泪花,这小丫头也是彪悍的性子。陈栻楣虽然不受宠,但是吃穿用度从来没少过,一来她是正室,二来,小香儿都会帮她抢,其他的丫鬟婆子都怕她这疯丫头。那日陈栻楣被埋了,也亏得这小丫头带着人一直挖,手皮子都破了,因此石梅很是怜惜她,对她极好。
陈石梅这几天在王府里待着,其他都还好,唯独一点,她很不喜欢,就是王府之中的人常常会笑话她和小香儿是穷命,什么都要抢,穷凶极恶的。
对此她实在只能一笑置之,这些姐儿哥儿们,都是自小就生就在大户人家衣食无忧的吧,自然不知道人活着不易的,不抢哪儿来的吃穿?家里的狗自然不如野地里的狼护食凶悍,因为没挨过饿,没见过真正饿死的,所以才不知道怕。
当日下午,陈石梅做了两件事,第一件,她见了建香粉宅的泥瓦工匠,陈栻楣有一座旧宅,不大。
这次皇太后赏赐了不少金银给她,因此她买下了宅子后面的一大块地,让泥瓦工匠们在那里动工,将旧宅拆除,建一座香粉宅。
工匠们只管办事,哪儿管那香粉宅离王府十万八千里远呢。
第二件事,陈石梅换掉了那一身朴素装束,穿了一身淡雅别致的,细心梳理打扮,问王瓒玥,“可曾见过皇太后,脾气秉性如何?”
王瓒玥一笑,“我只远远见过一眼,你那是因为有一手香粉手艺,王爷才送你进宫给太后配香粉的,谁知道你就飞上枝头了呢?”
“太后是不是也是个烈性子?”陈石梅突然问。
“对!”王瓒玥点头,“说来也古怪,你平时都不招人待见,却偏偏太后特别喜欢你。”
陈石梅笑问,“我不招人待见,为何我与你那样好呢?”
王瓒玥也是笑,“偏偏巧了,我平日也是不招人待见的,可就唯独你待见我,我不和你好,和谁好呢?”说完,两人竟也笑了起来,陈石梅笑得会心,王瓒玥笑得无奈。
“你对王爷有情?”陈石梅问。
“也不知道。”王瓒玥叹了口气,呆呆坐下,伸手,轻轻敲着眼前的茶杯盖子。
陈石梅之前也听她说了自己身世。
王瓒玥乃是名门之后,父亲是将军,有兵权,可惜仕途坎坷,经历过很多磨难。在他落难那会儿,被迫将王瓒玥过继给了别家。那家做娘的是个疯货,对她常常打骂,家里其他女孩儿还总笑话她自以为大家闺秀,其实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王瓒玥就这样活到了十五岁,原本她也可以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大小姐,却变成了尊贵出生,卑贱过活的市井丫头。
十五岁那年,他爹总算恢复了官职,并且平步青云尊荣显贵,将她接了回来,王瓒玥翻了身,却有了个不好的毛病,什么都要比出个高下来,生怕输给别人。
可惜她有好胜的心思,却没有好胜的本钱,入了王府,本来想要受宠,却落了个钻研争宠,笨拙无礼的名头,被王爷冷落。幸好她爹如今位高权重,又极为疼爱,倒也没人敢来得罪她。只是她自己看不开,日日较劲,如今似乎也看淡了些,不怎么争了。
见王瓒玥不说话,陈石梅对她说,“我去宫里,见太后。”
王瓒玥点头,“你可小心些说话呀。”
“嗯。”陈石梅笑了笑,去厨房亲手做了些糕点,让小香儿提着,去皇宫了。
出门前,遇到了也准备出门的秦项连。
“王爷。”石梅给他行礼。
秦项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进宫?”
“是。”陈石梅点头。
王爷微微皱了皱眉头,用马鞭轻敲自己魁梧肩头,道,“你好歹是正室,如今又身份尊贵,别总跟个小孩似的任性,要大度。”
陈石梅点了点头,并不反驳,只道,“是。”
秦项连眉头皱得更紧,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陈石梅带着香儿上了马车,问她,“王爷这是去哪儿?”
“和三王、六王他们打猎去吧。”小香儿回答。
“皇上和王爷,是一个太后生的么?”陈石梅尽量多问一些,以免一会儿坏事。
“才不是呢。”小香儿道,“皇上和五王爷,是皇太后亲子,三王爷、四王爷和六王爷是琼妃生的,不过琼妃早就过世了,二公主也是太后生的,已经嫁出去了,现在太后身边,就您一个干女儿,您也是香粉公主呀。”
“呵呵。”石梅笑了起来,往小香儿嘴里塞了块糕点。
嘴上虽说笑,石梅心中却是有些计较的,太后不是四王爷的亲生母亲,还要收她这个不受宠的妻室为义女,而秦项连身为王爷,却又有个贫贱出生的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正文 深情早走,良缘迟来
一路上, 陈石梅心中忐忑, 自己只是普通人家闺女, 何曾进过宫见过太后, 若是有什么失礼不得体的, 让人笑话事小, 失了体统事大, 可别露了马脚才好。
“夫人,你又不自在了呀?”小香儿在一旁细声说,“每次进宫, 你都不乐意。”
陈石梅微愣,问,“我为何不乐意, 你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小香儿点头。
“那你说说。”陈石梅见她似乎有些顾忌, 更加疑惑。
“我说了,夫人不准动气啊。”香儿说着, 捏了捏衣裳角, “因为太后每次都劝您跟王爷散了, 改嫁他人。”
陈石梅一时听得呆了, 还以为听岔了, 急急问, “香儿,你说什么呢?”
香儿捂着嘴巴,“不说了, 不然又该拧我嘴巴了。”
陈石梅拽了她衣袖子 “太后是否不喜王爷?”
香儿左右看了看, 凑到石梅耳侧低声说,“岂止啊,王爷也不喜太后,我听王府老下人们说,王爷的亲娘琼妃就是被太后害死的。”
陈石梅骇然,如此一来,她更不懂,既然是这般关系,那陈栻楣与太后之间必有嫌隙,为何关系亲密?
秦项连似是有意送陈栻楣进宫,利用香粉拉拢太后,为何?莫非是为了缓和关系?
越想越觉得不妥,石梅有些忧心,别是太后根本不喜这陈栻楣,只为敷衍?
这蛮狠又痴情的陈栻楣,只是太后和秦项连间彼此牵制的一颗棋?可转念一想,石梅又觉得不对——陈栻楣凭什么呢?她在王府并不受宠,和太后又非亲非故……一个出生卑贱的弱女而已。
就这样一路混想,马车便进了宫门。
陈石梅大着胆子撩开车帘,由缝隙往外望,皇宫里方砖青石、高墙厚瓦,好不庄严,也肃穆,却是看不出富贵与荣华。
马车在青石砖上行着,颠簸,有咯吱吱的声响传来,像是车轮或者是石板承受着什么,因此发出细碎声音,似倾诉似埋怨,久久不断。
听着那声音,陈石梅反静了下来。
又行了一路,她忽然问小香儿,“香儿,我若是与王爷散了,你高兴么?”
“高兴呀!”小香儿赶紧拍手。
“为何?”陈石梅认真看她,“世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
小香儿赶紧摇头,“夫人,姻缘有好有坏,你恋王爷太苦了,香儿不喜欢王爷。”
“你是我的丫鬟,不是该我喜欢谁,你也喜欢谁么?”陈石梅笑着问她。
“应该是啊,谁喜欢你,我就喜欢谁。”香儿道,“所以香儿喜欢太后。”
“哦?”石梅倒是有些意外,“你是说,太后对我好?”
“嗯。”香儿点头,“虽然每次太后见你都不准香儿跟进院子,但是香儿能看出来,太后是真的喜欢夫人。”
陈石梅听后没做声,略过了一会儿,问香儿,“我没嫁人之前,你怎么叫我的?”
“叫梅子姐。”小香儿笑道,“不过你都不准我那样叫了,要叫夫人,或者王妃。”
陈石梅点了点头,摸摸她脑袋,“你今后还是叫我梅子姐罢。”
“当真么?”香儿一脸的欣喜。
石梅点头。
此时,马车停下,外头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传来,“恭迎公主。”
陈石梅整了整衣襟,问小香儿,“好不好看?”
“好看!”香儿点头。
石梅便拉着她一起下了车。
来迎接的,正是那日传旨的柳公公。
陈石梅很稳当地下了马车,跟他问好,“公公可好。”
“呦,好好!公主折煞奴婢了。”柳公公赶紧去扶石梅,显得亲密,“太后念叨好久了,公主快往里请罢。
石梅跟着他往里走,到了太后居住的万华园外,公公停住了脚步,小香儿似乎也早已习惯,在门侧垂首候着。
陈石梅独自步入,就见园中百花盛开,中间有雕花的石桌石凳,一位戴着凤冠,身着九凤争艳霞的妇人正坐在桌边,手持一根檀香木,轻轻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熏香。
“儿臣给母后请安。”
陈石梅进门前,特意拉着柳公公询问,她刚封了公主,该怎么称呼太后才不失礼。柳公公就教她,自称儿臣,叫太后母后,太后必然大悦。
这听着虽然有几分古怪,但石梅还是照做了。
跪在地上偷眼看太后,石梅倒是一愣,只见太后竟然眼圈一红,对她招手,“快起,来,给为娘看看。”
陈石梅心头一动,更觉怪异,不过她也没动声色,缓缓走了过去,挨着太后坐下,抬眼看她。
太后伸手轻抚她手背,细看她眉眼,点头赞许,“我儿美艳,比为娘当年更甚。”
陈石梅也不知该作何回答,只是看着眼前这位尊荣显贵的妇人。
为娘、我儿……这样的称呼未免也太亲密了些。皇家身份尊贵,她卑微,可为何如此亲热,必然是有缘由的。
“听说你的香坊塌了?”太后轻轻叹息,“娘是日夜担心,就怕你有什么不测……幸好老天有眼。”
石梅点了点头,略一思考,试探着说,“皇娘,我自废墟之中爬出后,就像是两世为人一般。”
“是么?”太后吃惊,伸手端着石梅的下巴细看,点头“脸色是好了些,晚上还不着觉么?”
陈石梅摇头,“有些事想通了,便睡得好了。”
“你……想通什么了?”皇太后眼中惊喜。
“娘以前说的都是对的。”石梅抬眼看太后,认真道,“皇娘,能不能再说一遍与儿臣听,儿臣要好好记住。”
皇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双手合十念佛,“老天开眼,我这傻丫头总算是想通了!”说着,沉声道,“与四王爷和离!”
陈石梅细看皇太后的神色,不像是在试探更不是说笑,而是真心实意在劝解。
“儿臣也死心了,可是这和离……儿臣怕他不肯。”陈石梅道。
“怕什么?!”皇太后冷笑一声,“你如今已然贵为公主,地位与他不相上下,他秦项连当日千方百计讨你欢心,不过是发现了你的身份,想要利用你要挟我,让我和皇上有所顾忌,不敢将他们兄弟铲除。如今江山稳固,皇上清明仁厚,百官拥戴,他秦项连也没法子称帝,只好死心,安安稳稳做一个王爷。看她如此冷落你,便可窥见他心思……你毕竟是他仇人的女儿,日日对着,厌恶也是难免。”
皇太后自顾自说了很多,而陈石梅耳边却是不断回响——身份、仇人之女……
“我已经和皇上说好了。”皇太后拉着石梅的手,“你若是提出合离,皇上必然准奏,我也准,到时候你搬出来住,是住在宫里陪着娘,还是在外头自己另觅一座宅子,都随你!对了,你那座香粉宅选在哪儿建了?”
“……儿臣让人建在王府外了。”陈石梅抬起头,有些木然地回答,“就是老宅哪里。”
“甚好!甚好!”皇太后如释重负一般点头,满面喜色,当即让柳公公准备了许多陈栻楣喜欢的美食,陪着她吃了。又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晚了,才亲自送石梅上了车,出宫回王府。
车子依旧行在青石砖路上,陈石梅呆呆坐着,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嘎吱声,出着神。
她听皇太后说了许多话,大致已经了解,难怪如此亲昵,原来陈栻楣并非只是义女,而是亲生女儿。估计是从小便流落在外头了,究竟是怎么的出生,是如何的不光彩,石梅都不想去追究,她只知道,既然一直被偷偷养在宫外,那么生父必然不会是那位已经去世多年的先皇。
石梅也懂了,秦项连之所以会娶陈栻楣,只是要利用她的身份自保。难怪要对她如此苛刻了,原来是仇敌的女儿,如今也大局已定,没有了价值,自然是多看一眼便多一眼的厌恶。
皇太后当年为何不阻止婚事?如果是陈栻楣一心痴迷秦项连,只要将她的身份说出来,她和秦项连就是名义上的兄妹,如此乱伦之事必然是不能做的……可太后没说,大概是因为当时王位争夺激烈,最后只好牺牲了陈栻楣,太后也是无奈,自觉亏欠了她,所以千方百计补偿吧。
“停车。”陈石梅忽然撩开车帘,对车夫说。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宫门,陈石梅将头上和手上的贵重首饰都拿了下来,让香儿收好,将霞批翻了个面儿披在肩头,下车。
“夫……梅子姐,还没到地方呢。”小香儿追了下来。
“为何叫我梅子姐,还记得么?”陈石梅却是往前走,边问。
“因为你喜欢梅子酒么,名字里头也有个楣字。”香儿跟在她身后,“我们要走回去呀?”
“嗯,先走走。”陈石梅放眼望去,远处就是渡头,好些船只靠岸,有力工扛着货物一趟趟往返,水波浩淼,几只水鸟起起落落,自在闲适。
陈栻楣真是个可怜人,周旋在娘与兄长还有夫君之间,成为一颗制衡彼此的棋,等到无用那一日,便被遗忘舍弃。
难怪她不愿意进宫,大概对太后有些恨意吧,可在石梅看来,秦项连这个她爱得死去活来的夫君,要比皇太后可恨得多。
站在渡头出神,陈石梅毕竟不是陈栻楣,多么感伤说不上,只是有些唏嘘和感慨。
“梅子姐。”小香儿指着一旁几个力工背着的新鲜梅子,道,“有梅子了,今年天气热得早,梅子上市也早,买些回去浸酒吧?”
陈石梅回过神来转眼看,香儿已经跑去跟船主商量便宜卖给她们一筐梅子的事儿了。
相比起酸涩的梅子酒,陈石梅更喜欢清甜的桑葚酒。想到这里,不禁莞尔,刚刚太后拿出来陈栻楣平日喜食之物,也大多是自己不爱的……
不过,她们之间最大的区别,恐怕就在秦项连了。
陈石梅对于这样一个男人,实在是爱不起来。无论陈栻楣是什么出生,但害人的终究不是她,报不了仇,就报复仇人的女儿,哪怕那女子对他一番真心,也绝不手软,这样的男人,她不喜欢、瞧不上、看不起……
陈石梅收拾了一下心情,下定决心,回去就写和离的奏表,明日就递交。
想到这里,陈石梅突然有些想笑,明日……可想而知场面会是何等的混乱,一想到秦项连到时的脸色该有多难看,石梅便莫名痛快了起来,不为其他,只为栻楣那一刻被弃于泥泞的真心。
想罢,石梅的心情也好了,这时,就见小香儿跑了回来,对着远处的车夫喊,“喂,来帮忙搬梅子呀!”
她喊了一嗓子,车夫就下马,往这里走来。
两人正等着,就听身后有人嚷嚷了一嗓子,“小子,别挡路,跟你没关系。”
陈石梅和小香儿听着这声音蛮横凶悍,便回头看过去。
只见刚刚靠岸的一条船上,有三个地痞围着一个男子。
被围住的男子站在船头,一身白衣,手中拿着一个包袱,还一把剑。此人身材甚是欣长,一头黑发白色束带,河面上风也大,白色发带和黑色长发一并被吹拂起来,纠缠飘扬的,
陈石梅下意识细看他眉眼,这人二十出头年纪,眉眼俊朗,高鼻薄唇,只是面无表情,有些冷冽。他对着三个比他壮硕的地痞,在他的身后,船舱里有几个力工,拿着扁担,盯着那帮地痞。
“哎呀。”小香儿拉着陈石梅说,“姐儿,流氓打架了,我们回车上去吧。”
“哦”陈石梅应了一声,却是没动。
那三个地痞对着船舱里头的力工和船主嚷嚷,“卖梅子的,不准往这上岸!去别的渡头!”
“你们……讲不讲理啊?”有一个年纪轻一些的力工回话,“若是换个渡头,又要行船数日,梅子压了怎么卖呀?”
“反正就是不准,要上来也行,缴银子!二十两纹银。”几个地痞想要勒索,边对眼前的白衣人叫嚷,“你闪开不闪开?小白脸子别没事儿找事儿!“
那白衣人看了他们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道,“让开,好狗不挡路。”
“哎呀。”小香儿轻轻一吐舌头,对陈石梅眨眨眼,像是说——那小哥不要命了呀。
“兄弟们!”为首一个地痞火冒三丈,招呼身后两人,“这小白脸子不知好歹,给他些厉害的瞧瞧!”说着,举起手里棍子就要往前头来砸。
白衣人脸上神色未变,抬腿对着冲在前头的地痞就是一脚,那地痞挨了这一窝心脚,直接飞了出去,撞翻了身后小香儿刚买的那框梅子,翻了好几个跟头才趴下,哼哼着直喘气。
“呀!”香儿嚷嚷了一声,那白衣男子似乎听到了,抬眼看了陈石梅和香儿一眼。香儿一惊,躲到了陈石梅的身后,小声说,“梅子姐,这小哥真俊,可是好凶呐。”
就在她说话那会儿功夫,白衣人已经将另外两个地痞都揣进了水里。地痞们狼狈不堪,知道遇到狠茬子了,赶紧就跑了。
白衣人倒也没追,走到了那一筐散落得梅子旁边,蹲下,帮着捡起来。
“呃,大侠,不用不用,我换一筐给那两位姑娘就好了。”船主匆匆跑了过来,拱手作揖,给那白衣人道谢。
白衣人并未作声,将梅子都捡起来放入了筐里,站起身,径直走了。
“哦呦。”小香儿看陈石梅,“梅子姐,这人好古怪哦。”
陈石梅见那白衣人走远了,才点头,摸摸她脑袋,“江湖人吧,还挺有些气度。”
“可不是,真神气呀!”小香儿也赞同地点头,“我觉得比王爷帅气!”边说,便不忘嘱咐那船主, “掌柜的,要换一筐新的给我们呀!”
船主赶紧点头,亲自给搬了一筐新梅子,给陈石梅她们送上了车。
陈石梅见时候不早了,就带着小香儿上了马车……回王府去了
正文 姐妹情谊,铤而走险
马车回到了王府, 陈石梅扶着小香儿的手下车, 抬眼, 正看见秦项连带着鸾璟儿, 缓步从院中走出, 似是饭后消食。
“王爷。”陈石梅给秦项连微微行了一礼, 便要带着香儿回屋去。
“姐姐吃过饭了么?”鸾璟儿是个乖巧的, 热心问。
“还没。”陈石梅摇摇头,笑,“塞了好些点心, 不饿。”
鸾璟儿一愣,有些意外,陈栻楣平日凶神恶煞的, 对自己不是爱理不理便是冷嘲热讽, 怎么如今这般客气?当真做了公主,就尊贵起来了不成?
“一会儿叫香儿去厨房拿些银耳莲子羹吧。”鸾璟儿道, “今日的挺好喝。”
小香儿有些不高兴, 她跟着陈栻楣也惯了, 心说, 用得着你说么?不过是个妾, 你还真当自己是当家人呀?!
可陈石梅倒是没像以往一样暴躁, 只是问,“里头有红枣么?”
“哦,没有放。”鸾璟儿摇了摇头。
“香儿, 一会儿去拿些过来吧。”陈石梅边与香儿往里走, 边道,“咱们用冰镇一下,和梅子一起吃?”
“哦……好。”
对于陈石梅的转变,香儿不明白,鸾璟儿和秦项连就更是觉得古怪,陈栻楣这是在宫里遇到什么开心事了?怎么变得如此温顺?
走进了院子里头,小香儿问,“梅子姐,怎么不教训那鸾璟儿几句?看把她能的?好像是正室似的。”
陈石梅一笑,“无妨,等我和王爷和离了,她愿做正室就做去呗。”
“真憋屈。”小香儿不满地说,“也不知道王爷怎么想的,梅子姐你比她们哪个差了?论长相身段,鸾璟儿和茗福哪个比不上你?你又一心扑在王爷身上,王爷就是喜欢她们,瞎了眼了。”
“别贫啦,小心叫人听着。”陈石梅笑了,坐到桌边,“对了,收拾一下东西。”
“哦。”小香儿快手快脚收拾东西去了,陈石梅站则开始整理陈栻楣的香粉谱,还有她平日里记下的,所有跟香粉有关的东西。
拾掇得差不多时,两人都累得汗涔涔,坐下喝茶歇会儿。
“梅子姐,我去拿银耳汤去。”小香儿说着,就跑了出去。
陈石梅擦了擦汗,坐在桌边放下盘着的发,准备一会儿沐浴。
却听到外头嚷嚷,“梅子姐,梅子姐!”
陈石梅转脸,只见小香儿急匆匆又回来了,进门就嚷嚷,“了不得了,王爷要打死三奶奶了!”
陈石梅有些不明白,三奶奶是谁?
“据说刚刚三奶奶和茗福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茗福摔倒,小产了。”小香儿着急地说,“王爷让人将三奶奶吊起来打呢。”
陈石梅隐隐觉得,这三奶奶,应该是王瓒玥。
“人在哪儿?”陈石梅站起来换衣裳。
“在王爷书房的院子里头。”小香儿回答。
“我们身边,有没有信得过的跑腿人?”陈石梅接着问。
“小席子!”香儿想了想,道,“梅子姐以前救过他的。”
“叫他来。”陈石梅吩咐。
“嗯。”
等到陈石梅换好了衣裳,小香儿已经带着小席子跑来。
“大夫人。”小席子恭恭敬敬给陈石梅行礼。
“小席子,替我跑趟王将军府。”陈石梅吩咐。
小席子一听,略微犹豫了一下。
陈石梅看他为难,便道,“我知道会冒些险……你帮我一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不敢。”小席子抬头道,“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大不了将命还了,只是这样来回一趟王将军府,起码半个时辰。”
“你尽快就好。”陈石梅对他点头,小席子转身就跑了。
陈石梅看了看他的背影,不过十七八岁……看起来很干练。
“我们走吧。”陈石梅往外走,边对香儿道,“一会儿你记住,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站在我身后,一句话不准说,我问你的时候,你随着我的意思答就成了。”
“是。”小香儿有些紧张,点了点头。
主仆两人往外走,刚到了秦项连睡房的外头,就听到里头鞭声传出来,还有几个丫鬟的哭声,倒是没有王瓒玥的求饶声,陈石梅微微皱眉,别是已经不行了?
深吸了一口气,陈石梅要往里走,小香儿却伸手拉住了她,手心冰凉冰凉的,道,“梅子姐,其实……我们与王瓒玥也没有什么深交的。”
陈石梅看了看她,浅浅一笑,摸了摸她头,“以前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可是……”小香儿不解,小声嘀咕,“这王瓒玥,其实也不大讨喜,跟个疯子似的。”
陈石梅笑,“疯子未必都是不讨喜的,是个人,总有人喜欢。”说着,往里走了。
小香儿跟上,她以前也见过秦项连发火打下人,那真的是活活打死的。
陈石梅走进了院子,就见王瓒玥被吊在院子当中的一棵树上,眼睛微合,皱眉忍着疼,下嘴唇都咬出血来了,两鬓都是汗……原本就是个美人,身上被打得伤痕累累,那些挥鞭子的下人,如何就下得去手呢?
陈石梅进了院子后,并没有看站在不远处书房门外的秦项连,而是盯着王瓒玥看着。
王瓒玥也看到了她,一愣,显得很是吃惊,随后,脸上竟露出了些无奈的笑容,眼泪也落下来了。
陈石梅微微摇了摇头,向她走过去。
那挥鞭子的下人见陈石梅走过来了,怕误伤,受了鞭子,抬眼看秦项连。
秦项连面沉似水,只是站在门口,盯着走到王瓒玥身边的陈石梅,没动声色,那下人便在一旁等。
陈石梅走到了王瓒玥身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脸侧,低声道,“你说你是何苦?就为了一口气,谁值得你受这般苦?”
王瓒玥苦笑了一声,摇摇头,张开嘴声音都有些哑了,只道,“谁知道她有了身孕了?没人跟我说过,她拿着马鞭子抽我,难到我都不能还手么?”
陈石梅听后,点了点头,道,“你别怪王爷狠心,你总得让他消消气,至于打死你,应该不会,你毕竟身份在那儿,抽你一鞭子,就是往王老将军身上抽一鞭子,谁家的闺女,都是自己打得骂得,别人动不得的,不受宠的都如此,更何况是受宠的?”
王瓒玥有些吃惊地看陈石梅。
陈石梅只是盯着王瓒玥说话,却不曾转脸看秦项连一眼,接着问,“她为何用马鞭子抽你?”
“她骑了我的马,我说了句,这是皇家御马,皇上赐给我爹,我爹给我带来陪嫁的,不是一般人骑得的。”
“那她怎么说?”陈石梅问。
“她说,马似主人形,人倒贴着给王爷,王爷都懒得骑,这马自然是随便认骑。”王瓒玥一字一句回答。
陈石梅摸了摸她的脸,摇头,“你傻啊。”
王瓒玥咬牙。
“你烈有个什么用?你烈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没人稀罕你!”陈石梅冷冷道,“这种时候,你应该老老实实让她抽你几鞭子,一头倒在王爷的马旁边,在那儿等着。王爷每日必然要骑马,最多等一天,总会碰到他,然后期期艾艾地从草堆里爬起来,见了他还要装作被吓着。他问你怎么了,你说没怎么……连着问好几遍,才哭着摇摇头,将那话告诉他听,在他面前烈,他便当你是烈女了。”
“呵呵。”王瓒玥哭着笑了,觉得特别可笑,最后摇着头道,“你如此会教我,怎么自己不会做?落得比我还惨的田地。”
陈石梅摇了摇头,道,“我与你不同的,若是我,不装,我直接问,为何有了身孕还要去骑马?是有意要让这孩子掉了么?”
陈石梅说完,猛一转脸看秦项连。
秦项连本来眼神复杂,但是一听到陈石梅那句话,也是一愣,跟她眼神一对,心头微动。
“香儿。”
陈石梅转脸看香儿,“太医院里头的御医,去请三个过来,就说有些事情,劳烦他们走一趟。”
“是。”小香儿转身往外走,心里却打鼓,心说……太医院在哪儿啊?要去哪里找?
“慢着。”
这时候,秦项连总算是开了口,对一旁的一个近身侍卫说,“去请陈御医来。”
“是。”那侍卫赶紧就走了,出门前,还有些意外地看了陈石梅一眼,跟不认得她似的。
陈石梅对那个打王瓒玥的下人说,“你且问问王爷,能不能将她先放下来,她也算金枝玉叶皮娇肉贵的,这么吊着,胳膊脖子都叫一群下人看去了,怎么像话,是要割了她的肉呢,还是剜了下人的眼?”
几个下人对视了一眼,都看秦项连。
秦项连点了点头,道,“放下来吧,抬回去。”
“不能抬回去。”陈石梅却道。
秦项连脸色一寒,瞪了陈石梅一眼。
陈石梅却是一笑,“王爷,您想岔了,我不是闹脾气。这人赌一口气,她不明不白受了一顿鞭子,总得给个交代吧?若不然,我怕伤没要了她的命,这一口气憋死了她。”
秦项连看着陈石梅,良久才转身,进了屋里。
陈石梅蹲下,用衣袖子给王瓒玥擦额头上的汗,道,“忍一忍。”
王瓒玥点头,她虽然挨了几鞭子,但是那几个下人哪儿敢真的下真力气?谁不知道她是王将军的心头肉,万一打死了,那自己小命难保。虽然如此,王瓒玥还是伤得挺重,而且还真是合了陈石梅的那句话,憋屈了这一口气,差点堵死她啊。
不一会儿,陈御医被请来了,进了屋子,陈石梅也跟了进去,留着小香儿照顾王瓒玥。
进了书房,就见茗福躺在榻上,陈石梅左右看了看,发现鸾璟儿没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摇摇头。
见陈御医进来,茗福的脸色也是白了。
秦项连对陈御医道,“茗福说是不舒服,劳烦御医给把把脉,看是怎么了。”
“是。”陈御医走过去,给茗福把脉,陈石梅就看到茗福手指头微抖。
秦项连也看到了,脸色又沉了几分。
“回禀王爷。”
陈御医把完了脉,起身对秦项连道,“二夫人身子无恙,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
“……哦。”良久,秦项连才缓缓点了点头,看着茗福刷白的脸色,道,“我还以为有喜了呢,白高兴一场。”
“呵呵。”陈御医一笑,心说难怪那么紧张了,就道,“可惜了,少夫人并无身孕。”
他一句无身孕说了出口,茗福眼泪就下来了,陈石梅赶紧对太医道,“陈太医,外头还有一位伤了,您给看看去吧。”
“好好。”陈御医刚刚进来时就见着躺在院子里的王瓒玥了,赶紧跟着陈石梅出去给把脉。
陈御医一出去,茗福赶紧下床,跪下求饶,“王爷,王爷息怒啊。”
秦项连脸色不善,“说!”
“因为……因为之前我连着两个月未来经,以为有了,让郎中看了也说有了,就快嘴告诉您了,可是后来才发现是误诊了。”茗福哭着道,“但是我看您那么高兴,所以没敢说,本来,刚刚我想去骑马,然后假意坠马掉了的,谁知道遇到了瓒玥,她又推了我一把,我藏在身上的血囊破了,所以只好将计就计了……”
秦项连听完,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没再回话,转身往外走。
院子里,陈石梅站在王瓒玥的身旁,太医正在捋胡须开方子。
秦项连走了过去,低头看,王瓒玥凄凄惨惨的,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正这时候,就听外头有个侍卫跑了进来,道,“王爷,王将军来了。”
秦项连一皱眉,转脸看陈石梅。
陈石梅抬眼看他,问,“王爷,是不是也想把我吊起来打?”
秦项连皱眉,良久才道,“我以为你变聪明了,怎么还是咄咄逼人?“
陈石梅摇了摇头,“人怎么可能变?我本来就是蠢笨人,做出些蠢事来,王爷应该会料到的。”
秦项连一愣,转眼看陈石梅,“你是故意要本王难堪?”
陈石梅摇头,“我只是想让瓒玥好过些,不为别的,王爷多虑了。”说完,对秦项连一礼,带着小香儿,出门。
往回走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黑着脸往里闯的王将军。
王将军抬眼看到了陈石梅,赶紧对她一拱手,陈石梅也还了一礼,两人匆匆错肩而过。
回到了房里,陈石梅就对小香儿道,“东西收拾好了没?”
“好了呀!”小香儿点头,有些不解地看陈石梅。
“拿上东西,备马车,我们入宫。”陈石梅吩咐。
小席子也跟着,赶紧去准备马车。
“梅子姐,现在那么晚,这时候走啊?”小香儿拿着东西跟着。
“让王将军帮我们拖一会儿,不然麻烦。我今日如此驳了他颜面,也是为自己和瓒玥出一口恶气,他必然念着,早走早脱身。”陈石梅带着小香儿匆匆上了马车,往皇宫去了。
正文 道是无缘,缘起不灭
大路之上, 一辆马车匆匆往前行, 样子有些荒疏。车轱辘碾压着宽大的石板路面, 发出的声音在寂静夜色中, 显得很是刺耳。
陈石梅坐在车里, 一手轻轻撩开车帘, 看着车外她全不熟悉的皇都静夜, 慌乱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梅子姐,我们怎么走那么急,跟逃似的?”小香儿忍不住问。
“的确是在逃啊。”陈石梅颔首一笑。
“为什么要逃?”香儿不解, “这次是王爷不对啊,你阻止他做傻事,他应该感念你才是。”
陈石梅笑得无奈, 看香儿, 问,“他哪里做傻事了?”
“是他被茗福骗了, 差点打死了王瓒玥么!”香儿争辩, “瓒玥也是有身份的, 他若是一个不小心打死了……”
“他不会的。”陈石梅放下了手上的帘子, 淡淡一笑, “他知道不能打死, 也笃定了瓒玥不会说,只是打来解恨和立威的。”
“立威?”香儿很是无奈地叹息,“就为了这些打人么?还打得是妻子。”
“我观王爷, 他其实对府中哪个女子都不怎么上心的。”陈石梅低声道。
“嗯?”香儿摇头, “他对鸾璟儿和茗福还是上心的呀。
陈石梅摇了摇头,笑,“只是鸾璟儿和茗福比较能入他的眼而已,若真是上心,眼里便容不得别人了。”
香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问,“那为什么瓒玥不找王将军告状去呀?”
“脸面啊。”陈石梅一笑,“瓒玥是个好胜的,她嫁到了王府,那在外人眼里是何等风光?原先欺负她的那些人,都嫉妒得牙痒呢。如果传回去她在王府不受宠光受气,还被毒打,那就更被人笑话了,她是宁可有苦往肚子里咽,也不要被笑话的。”
“梅子姐,你怎么知道呀?”香儿似乎有些不信。
陈石梅伸手摸了摸她发髻,却没做声,这种事情她当然懂的。就好像她不得宠那会儿,家里大大小小都是不待见她的。她也是尽量过得比一般人都开心,因为石梅知道,当大家都等着看你不开心的时候,你开心了,就是对那些人最好的反击,你笑了,就赢了……
陈石梅想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如今看来,这种事情是何必。可身在逆境之时,心境却是不能自控的,任凭是谁,都会不甘心。
“梅子姐?”小香儿见陈石梅出起神来,就拽了拽她的衣袖,问,“那如今你告诉了王将军,瓒玥不是要挂不住的么?”
“不会。”陈石梅摇了摇头,“自己告诉的,和被发现的是不一样的。”
“也是。”香儿歪过头,手指头轻轻地敲着下巴,“香儿没爹,不知有个爹出头时什么感觉。”
陈石梅想了想,低声道,“没爹娘最苦。”
“哎呀,梅子姐。”香儿抹眼睛,“你不准说那个了,我要哭了。”
陈石梅失笑,揉了揉她脸蛋,“都多大了?那么没眼限呢?”
“不准说爹娘了!”香儿有些不满地道,“我特妒忌那些有爹娘疼的,瓒玥她爹看她挨打,一定心疼死了。唉,我若是被打了,能有个爹来看我一眼,给我出头还心疼我,那被打死了也不怕了。”
“是那么回事。”陈石梅点头,拍了拍香儿,“放心吧,瓒玥会被接走的,王将军不会让她再住在王府了。”
“为何?”香儿好奇,“这么接走,王将军不怕跟王爷结仇么?”
“若我是王将军,一定会胡思乱想。”陈石梅靠着车窗,“知女莫若父,他一定会怀疑,瓒玥那么犟,说不定以前被打也没说过呢?怎么还能让她继续留在狼窝里头?”
“哦……”香儿双手托着腮帮子,看陈石梅,“梅子姐,你怕王爷找你算账,所以逃走呀?”
“嗯。”陈石梅点头,“这么精明的男人,让平时向来蠢笨的妻子戏耍了一把,必然不甘心!估计打发走了王将军就会去找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走罢,反正明日便与他散了。”
正说话,却见车帘子一挑,小席子道,“夫人,有人追来了。”
陈石梅一惊,撩开车连往后望,果然,就听到有马蹄声传来,后头应该是来了追兵。
“哎呀,是不是王爷?”小香儿急了。
陈石梅蹙眉不语。
“夫人。”小席子说,“你和香儿到巷子里躲躲,我将人引开?”
“不行。”陈石梅摇头,“那你非死不可了,不值得。”
小席子一愣,陈石梅道,“快赶车吧,别管他,去皇宫,被追到了你就停车。”
“……是。”小席子没再说话,继续赶车。
“梅子姐?”香儿紧张起来。
陈石梅安抚一般拍拍她,探出车窗往外看,此时,已经能看到后头的马匹了,就见只来了一匹马,白马……
陈石梅稍稍松了口气,秦项连的那匹马是枣红色的,应该不是他。
随后,石梅又好奇了起来,怎么大半夜的,一个人一马在皇都的街头狂奔,是在赶路?
正想着,那人影渐进,也渐清晰。
陈石梅微微皱眉,觉得那身影似曾相识。
“梅子姐,是那个俊小哥!”小香儿突然开口,一脸逃脱升天的庆幸“不是王爷呀!”
陈石梅也点了点头。
石梅他们马车后面,疾风般跨马驰来的,正是下午她和香儿在渡头遇到的那个白衣男子。
就见他一手拿着一个长条形的白色布包,单手拽着马缰绳,纵马狂奔。
陈石梅扒在马车边看着。
漆黑夜风之中,那人白色的衣袂翻飞,融于黑暗之中的发丝轻扬,他骑着的马儿也是撒欢了一般,纵马炸开。陈石梅突然笑了起来,总听戏文里头说,来去如风、白衣如雪,就是说这样子么?
那人早就看到路中间的马车了,起先微微皱眉,随后,就见车帘一挑,一个女子探头出来张望,很眼熟,下午在渡头见过。
他下意识细看了一眼,这女子长得不错,不是轻罗小扇白兰花的温婉,也不是春风拂槛露华浓的艳丽,倒是有几分沉香亭北倚阑干的大气。那姑娘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竟是意义不明地笑了起来。
白衣人看在眼里,没太在意那一笑是否胜了这夜晚的星华,只是皱眉,这辆马车,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梅子姐梅子姐。”香儿拽住了陈石梅的袖子拉了拉,笑问,“回魂啊,看傻了呀?”
陈石梅一愣,回头看她。
“那小哥俊死了!”香儿笑嘻嘻地道,“合了那句,郎郎如日月之入怀,红唐如玉山之酱崩。”
“……哈哈。”陈石梅原本挺不自在,但是让香儿一句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捏住她腮帮子就道,“什么红糖酱崩的?!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她话说得挺响,刚巧,那白衣人的马正好行到马车旁边,一句话听得清楚明白。
陈石梅转脸一看,正巧那白衣人也看了她一眼。石梅霎时脸绯红,要死了,刚刚那话说得不是时候,去头去尾的,别被当成不要脸皮的浪丫头了吧?!
幸好那人还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情绪,不然,哪怕他露出一点点嘲弄或者厌恶来,陈石梅都要屈死了,便瞪了小香儿一眼。
香儿却见那人猛一抬头,对前头赶车的小席子喊了一声,“停车!”
小席子一惊,突然……就看到前方薄薄夜雾之中,出现了很多人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
“吁!”小席子立刻往回一拽马缰绳,马儿嘶鸣了一声,后腿拿桩抬起了前蹄,马车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这可苦了车里的陈石梅和小香儿了,两人就感觉一阵猛晃,双双滚到一旁,重重撞到了车子。
“哎呦。”小香儿赶紧搂住陈石梅,怕她撞疼了,问,“梅子姐,没事吧?”
陈石梅肩膀撞了车窗,有些疼,不过活动了一下,没伤到筋骨,就摇头。
“没事!”边说,她边伸手打开一点车帘往外看,皱眉……前面拦着好多人。
“梅子姐?”香儿有些担心,对陈石梅使眼色——是王府的人么?
陈石梅仔细看了看,微微摇头,“不是!”
香儿这才松了口气。
放下帘子,石梅将香儿拉到身旁,举目看窗外的白衣人。
他虽然还是面无表情,显得很冷漠,但看着前方众人得眼里,还是略微透出些厌烦来。
陈石梅明白过来,这些人应该是堵那白衣人的,他们正好遇上了。
“白舍!”
这时候,前方马队为首一个男子吆喝了一句,“你少管闲事,将东西拿出来!”
陈石梅就觉香儿又拽了拽她衣襟,低头,就见那丫头对她笑,张嘴对着口型——叫白舍哦!
陈石梅真拿她没办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还是记住了,白舍……
白舍冷眼看着眼前人,开口,声音淡而清晰,“让开。”
“玉佛是我端家传家宝,你盗去做什么?”为首那人声音阴沉几分,“你白舍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不过我端家可不是好惹的!你最好小心些!”
白舍看了他一会儿,也懒得说什么,只是一笑,笑容之中略带嘲讽,似乎不削。
陈石梅和小香儿对视了一眼,有些吃惊——这人竟然还会笑呐!虽然笑起来尤其好看,但是是态度也着实气人。
香儿凑到陈石梅耳侧低低地声音说,“梅子姐,跟这个人吵架,一定气死,那个大个子叽里咕噜说了那么多,他就一两个字。”陈石梅伸手捂住她嘴巴,因为车边白舍看了她们一眼,
“今日你将玉佛留下就过去,不然我们可不轻饶你!”为首那人发话了,恰好打破了陈石梅的尴尬。
白舍听后有些不耐烦,只回了他一句,“凭你?”
陈石梅看了看香儿,她说得可没错,跟这人说话太费劲了?两个字两个字地来。
“呦……”
这时候,马队之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传来,“和传言中的一样!气死人不偿命,迷死人也不偿命啊。”
“老三,你看到小白脸子站不稳了么?”另一个声音调笑,“别乱说话,他可是活修罗,看不上你这贼娘的。”
“也是啊,长那么俏,怎么不带个美人在身边啊?”那女子说着,下意识看了陈石梅她们的马车一眼,笑问,“这马车里头的,好像是女眷啊。”
“我们不是他一路的。”小席子开口,“只是正巧路过,还要赶路不想过问你们的私怨,让我们过去!”
陈石梅轻轻点了点头,小席子很有见识,做事情稳当,说话也能干。
“哦?”
刚刚那粗声嚷嚷的人又喊了起来,“马车里头好像是个女的,不知道俏不俏啊,大晚上的谁家正经人家姑娘会出来?嘿嘿,估计是个野的,来,让大爷瞧一眼呗。”
香儿有些紧张地搂住陈石梅,气愤,“这人好粗鲁呀!”
陈石梅知道大概遇到江湖人了,便拍了拍香儿,示意她别动。
“唉,白舍!”那人突然笑着说,“没听说过你身边还带个女人啊?怎么?平时就靠这种野路子消遣么?哈哈……哎呀。”
那人话没说完,就听到“啪”一声脆响,随机,腮帮子上火辣辣的,左半边脸都被打变形了。
陈石梅和香儿都一愣,只听那人嚷嚷,“谁打我?”
“住嘴!”那个带头的似乎听不下去了,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人只得捂着火辣半边脸,住嘴不说话了,心中却打鼓,白衣修罗俊脸妖,这鬼刀白舍名不虚传啊,隔那么老远呢,一耳光打掉大爷两颗牙。
其他众人也是对视了一眼,低头不语。
“白舍,你今日交出玉佛,我们就且算了,不然休怪我们不仗义,以多打少了。”带头男子再一次威胁。
白舍只是一扬眉,“随你。”
话音落处,众人只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声音凌乱……似乎群马赶来。
“遭了!”陈石梅看了一眼,对香儿道,“是王爷!”
正文 转眼生机,转眼危急
“梅子姐, 怎么办啊?”香儿也吓坏了, 抓着陈石梅, 又看了看外头的白衣人, 道, “现在这状况, 若是让王爷看到了, 说不定会误会……”
陈石梅也是蹙眉,谁都不是傻子,这场面当然会让人想歪, 她故意引来了王将军,带着一车的家当,跟一个白衣男子私奔……
这该如何是好?!
陈石梅前后一思量, 觉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毕竟年纪也小些,有些慌神。
正在为难, 却听车外白衣人突然道, “跑吧。”
陈石梅一愣, 只见白衣人从容地一拨马头, 转身就往回跑, 迎着秦项连的马队冲过去了。
而那些拦住去路的人也是纵马就追, 嘴里喊着,“别跑!”
那个女子问,“这马车呢?”
“对啊, 看看车里的美人啊!”另一个大汉也说。
“混账!”为首那人有些着急, “能拿回佛像就不错了,你们真想得罪白舍?”
几人只得噤声,追白舍而去。
“梅子姐?”香儿看陈石梅。
石梅撩开车连往后望了一眼,就见马队狂奔而去,咬咬牙,她还是放下帘子,回头对小席子道,“小席子……”
不等陈石梅开口,小席子已经一马鞭抽下去……马儿嘶鸣了一声,撒开四蹄狂奔向前,赶往皇宫。
不多久,马车拐了几道弯,直奔皇宫,巍峨的宫廷大门就在前方了。
“脱险了么?”香儿趴着马车的车窗往后看,见并无人追来,就问陈石梅。
陈石梅点了点头,此时,皇宫门口的侍卫已经过来了。
撩开了帘子,陈石梅拿出太后给她的金牌,她平日出入皇宫也惯了,侍卫们自然不加阻拦,让她进去了。
进入了皇宫,耳边又响起了那嘎吱吱的声音,陈石梅和香儿的心才定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香儿问,“梅子姐,那位俊小哥,会不会有事?”
石梅想了想,摇摇头。
香儿也点头,“嗯,我觉得他也不会有事。”
陈石梅摸摸她脑袋,低声道,“他还真冷静,我刚刚都慌了,不知道怎么好了。“
“王爷打不过他的,肯定!”香儿道,“他比王爷要好。”
“王爷的功夫很好?”石梅问。
“还好吧,据说是文治武功都好的。”香儿无所谓地回话,“不过呀……纨绔子弟,再厉害也没啥大出息的。”
石梅一笑,只是心上还挂念那白衣人,毕竟,丢下他一人跑了有些不仗义,但是留在那里也徒惹事端,还给别人添麻烦。
下了车后,石梅找了两个侍卫,到路上看看,自己进宫见太后,被安顿在太后住的院子里头。不多久,那两个侍卫回来禀报,说路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有没有血迹?”陈石梅最担心的还是出人命。
侍卫们都茫然地摇头,“没有,整条街都很干净。”
陈石梅和香儿才放下心来,安心睡下了。
次日,皇上早朝时候,刚想开口,却见王将军踏上一步,交了份奏表上来。
打开奏表一看,皇上略带吃惊地看他,“王将军……要让王瓒玥与四王爷和离?”
“是。”王将军道,“我女少不更事,在王府惹王爷不快,经常挨打……老臣唯有此女,见她遍体鳞伤,实在不舍。”
他的话一出口,群臣哗然,纷纷惊诧地看秦项连,心说这四王爷也太严苛了些吧,王瓒玥的身份,他都动手则打?
皇上想了想,正好顺水推舟,就道,“四王,昨晚公主也回了太后宫里哭诉,说是王爷绝情决意,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了结发妻子,也说要和离,我正被闹得无法。”
群臣更是面面相觑,秦项连连公主都打?!
秦项连举目看龙座上的皇帝,知道自己是吃了哑巴亏,昨晚王将军执意接王瓒玥回府之后,他便去了陈石梅的院子。进屋一看,发现衣物细软都带走了,他立刻就带人追,没想到途中遇到了一帮江湖人在私斗,挡住了道路。那白衣人功夫出神入化,等他带人绕道追至皇宫门前的时候,陈石梅早就进宫了……他原本以为陈石梅只是赌气到太后这里住两天,可没想到竟然会提出和离。
和离?秦项连莫名有些想笑,原本两个死缠着他没他会死的女人,如今竟然要和离?他曾经一提起要休妻,陈栻楣便寻死觅活,莫非在废墟之中爬出来,真的劫后余生想通了?
不过秦项连本来对这两个女人也没甚感情,王瓒玥有些可惜,一并得罪了王将军,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陈栻楣就更加了……虽然这几天她变得有些古怪,但自己本来就极其厌恶她,愿意合理就和离吧。秦项连虽然吃了个哑巴亏,但他也不是个傻的,对皇上拱了拱手,道,“皇上,这都怪微臣平日宠幸另外两个,冷落了公主与将军千金,两人既然要和离,那臣唯有接受。
重臣彼此看了看,心中都了然,原来是妒妇啊!说起来,这善妒可是七出之罪,像秦项连这样的男人,三妻四妾太平常了,公主作为正室,应该有些度量么,怎么如此不识大体?
众人心照不宣,这事情几日后便传了出去,传言并非是秦项连严苛,责打妻子,而是陈栻楣和王瓒玥这两个妇人善妒,因为身份尊贵没法休妻,所以四王爷只好跟她们和离了。
……
“真气人呀!”
宫里头,小香儿有些愤愤难平,对石梅道,“梅子姐,大家怎么都说你不好,好像你是个善妒计较的坏女人似的?”
石梅笑了笑,“传话的都是男人么,正常。”
“女人们也很多这样说。”小香儿有些委屈,“我今天还和宫里的丫鬟打架了呢,她们都背地里说你。”
陈石梅拉她过来,问,“你跟人打架了?没受伤吧?”
“没。”小香儿一拍胸脯,“我小时候可是跟野狗争过食的,那些小丫头片子算什么呀,再胡说八道撕了她们的嘴!”
陈石梅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仰脸看她,认真嘱咐,“以后别再跟那些丫头们计较了,她们跟你不一样的,我们也不会在皇宫里久住。”
“可是她们说你呀。”香儿道。
“她们只是背后说我,见了面哪个不叫我公主,给我下跪行礼的?”陈石梅问她。
“这倒是。”小香儿点点头,“就是这点讨人嫌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陈石梅给她塞了块糕点,道,“别人背后说你你还能管啊?不是自寻烦恼么?再说了,她们说我好说我坏我不在乎,你说我好就成了。”
香儿笑了起来,握着糕点开心地啃。
“对了,香粉宅建得怎么样了?”陈石梅问。
“哦,已经开始刷浆了。”香儿道,“那天小席子去看了,说差不多建好了呢,准备往里头搁家具,您有空挑一挑样子呗。”
“是么?”陈石梅点了点头,“那一起去看看吧。”
香儿赶紧拿了披肩给陈石梅披上,见石梅已经放下了头发,不再盘头了,就问,“梅子姐,就这么出去么?”
石梅不解,“怎么了”
“人言可畏。”香儿小声嘀咕,“你刚刚跟王爷散掉,就梳着女儿家的头出去,我怕街头巷尾那些多事的说你浪,怕错过男人。”
陈石梅愣了愣,笑起来,“我是怕错过好男人啊。”
“梅子姐。”小香儿跺脚,“瞎说什么呢?”
两人刚刚换好衣裳准备出门,就听有人来禀报,“公主,皇太后来了。”
陈石梅微微蹙眉,也没多说,带着香儿出去迎接。
“栻楣。”皇太后伸手搀起了陈石梅,上下打量了一下,点头,“嗯,气色好。”
陈石梅笑了笑,这几日她吃得香睡得好,自然气色也好了。
“穿好了衣裳,要出门么?”皇太后问。
“嗯。”陈石梅点头,“我想去看看香粉宅修得怎样了。”
皇太后皱起眉头,“你真打算搬去香粉宅住啊?你一个女孩儿,单独住为娘担心啊。”
“太后安排两个守卫给我就好了。”陈石梅回答,“我想到外头住,皇宫里不太自在。”
“唉……”皇太后听后轻轻叹气,“为娘也知道你住不惯,不过一个姑娘家自己住在外头始终是不妥,我今日邀了几个亲王和有才的能士,都进宫来饮宴了,你要不要挑一个?”
陈石梅听后,摇头,“刚刚和离了就急着嫁人,叫人笑话。”
“唉,你现在可年轻啊,又是如此貌美,天下想求你为妻的男子太多了。”皇太后笑着道,“该选就选啊。”
陈石梅不语,身旁香儿似乎有些躁了,石梅就道,“香儿,去给上茶来呀。”
“哦。”香儿跑去端茶,心里愤愤,皇太后真过分,又是官儿又是亲王,刚刚从火坑里头将梅子姐拉上来,难道又要推下去么?端了茶回去,就见陈石梅已经和太后在桌边坐下了,石梅说,“太后,我不想嫁给官员或者皇亲,我只想嫁个平民百姓。”
皇太后一愣,香儿的心也放下了,脸上露出笑颜来,给两人上茶。
“哎呀,你可是公主。”皇太后着急。
“我做公主,也没几日,所以不太适应这身份。”陈石梅看太后,“娘,我已经在王爷身上荒废了好几年,之后的几年,我想留给自个儿过。”
太后也不好再开口,但似乎还有些犹豫,“这个……”
“况且。”陈石梅没等太后说完,就接着说,“我看皇上也还年轻,我若与皇亲成亲,生下子嗣,难免危及皇上子嗣,今后麻烦众多。”
皇太后一惊,睁大了眼睛看陈石梅。
“娘。”石梅伸手轻握太后的手,指着手纹之中最下方那条线,“这条线,据说是野心线,太长不好,女儿这条线短,命线长,情线错结,多坎坷,看来一生不易。”
良久,皇太后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捏着陈石梅的下巴苦笑,“你现在像是我闺女了,以前那个不明白事理的,我都怀疑是不是小时候让人换错了。”
陈石梅不语,凑过去搂了搂太后,“我会隔几日就来见娘,给你找个好女婿,然后生好些外孙和外孙女。”
“好。”太后轻轻抚摸她发,低声道,“儿啊,你记住了,女人,要不然就强得天下人都羡慕,要不然就幸福的天下人都嫉妒,为娘除了自己有野心,也是怕你受气,你如今没听到外头满城风雨的,都是谣言啊。”
“不怕。”陈石梅颇为自信地说,“再恨我的,也只敢在背地里说,这一点就足够了。”
太后点头,“行吧,不过那些王孙贵族可是都来了,你给一个面见不?”
陈石梅似乎还有些不愿意。
“行了,我让他们远远看一眼吧。”
陈石梅笑了,点点头。
皇太后倒是有些意外,觉得自己这闺女可爱了好些。又略坐了一会儿,吃了几块石梅做的糕点,便走了。
随后,陈石梅让香儿提着个小篮子,一起出了院子,上马车前,还果真看到了一群官员和王孙公子在九曲桥对岸站着看她。
陈石梅忍笑,和香儿上马车。
“梅子姐,那群人真的在看呀?”小香儿就纳闷了,“能看见么?”
“他们并不需要知道我美不美,只想知道我丑不丑,不丑就万幸,不是丑到看不了也就凑合了,若是漂亮,那就捡了大便宜了。”
“这是什么心思呀?”香儿皱了皱鼻子,“哦……知道了,因为你是公主。”
“还因为我曾经是王妃。”陈石梅给香儿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头发,“当然,这些人中可能也有几个清廉又好也不想攀附权贵的,但是碍于皇太后的面子,没办法才来看一眼。”
“可是看到梅子姐那么漂亮一定都想娶你的。”香儿嘀咕。
“瓒玥、鸾璟儿、茗福,都很漂亮。”陈石梅低声道,“可还是围着一个男人,有本事的男人从来不缺漂亮女人。”
香儿小声哼了一记,“现在好了,可算脱离苦海了。”
“对了。”陈石梅突然道,“一会儿去买些吃食,咱们看瓒玥去吧?”
“嗯,好!”小香儿点了点头,看窗外,此时已经到了大街上,她撩开车帘想跟小席子说,去王将军府,却突然一惊,对陈石梅道,“梅子姐,快看那是谁?”
陈石梅顺着她手指望出去,就见一个白色身影从前头的酒楼里走了出来。
“是那俊小哥,他没事呀!”香儿开心地说,“真本事呀!”
陈石梅赶紧对小席子说,“小席子,停车,我去跟他道个谢。”
小席子将车子又往前赶了赶,白舍正好上马,拨转马头往这里走过来,瞧见陈石梅下车,也微微震愣。
陈石梅刚刚上前一步,突然,就见眼前人影一闪,随后,脖子上一紧,眼前寒光晃过……凉冰冰的东西架在了脖子上。
“梅子姐!”小香儿惊叫了一声,街上路人也吓得纷纷后退。
陈石梅回过神来,就见一个红衣女子挟持着她,用刀架着她脖子。
“你……”
“闭嘴!”那女子的声音,陈石梅辨出来了,正是昨晚追白舍那一群人中的那女子。
陈石梅跟她对视了一眼,就见那女子面容妖艳,就是头发微乱,眼中也有血丝,看起来很狼狈。
“呦,好个美人啊。”那女子看了陈石梅一眼,架着的刀又近了一些,对白舍道,“白舍?心疼就把玉佛交出来。“
白舍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她,半晌才问,“不交呢?”
“不交我可杀了你这红颜知己!”
“梅子姐!”香儿快吓死了,道,“你别乱来呀。”说着,看白舍。
白舍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对她说,“你抓错人了。”
“我说真的!”那女子目露凶光,“你不把玉佛交出来,我就杀了她!”
白舍听后,颇为潇洒地一扬眉,“随你。”
……
正文 一墙之外,一门之隔
白舍的反应很冷淡, 那挟持着陈石梅的女子也愣了, 香儿就嚷嚷, “你别错伤好人啊, 我们跟他真不认识的。”
那女子眼珠微微一转, 似乎是在思考, 陈石梅就见她胳膊上有血, 挟持着自己的胳膊也微颤,就转眼又看了她一眼。
那女子见石梅看自己,狠瞪一眼过去, “看什么?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香儿吓坏了,这女人怎么那么凶啊!
那女子对白舍吼道,“白舍, 你这反复小人!我大哥不该信你!”
白舍略微一愣, 看她,“什么意思?”
“我大哥昨日跟你说了原委, 你已经将玉佛还给我们了, 为何还要抢回去?”
白舍脸上神情未动, 似乎有些莫名。
陈石梅就感觉那女子说话时, 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肩头, 似乎是已经支撑不住。
“你出尔反尔, 找人偷袭我们,抢回玉佛……还我兄弟被杀,我今天杀了你女人!”那女子越说越疯, 举刀就要砍陈石梅。
石梅一闭眼, 只听得耳边风声猎猎……身上一沉,“当啷”一声,那女子手中的剑落地了。
再睁开眼睛,石梅就见那女子已经趴伏在了自己肩膀上不动了,竟然晕过去了……
陈石梅突然想起昨晚,那白舍隔着老远就赏了马队里某人一个耳光,会不会就是那种功夫?
“梅子姐。”香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和小席子一起将那女子扶到了马车上,才发现她伤得非常重,满身的血,连带陈石梅白色的裙子上也都是血迹。
陈石梅举目看不远处的白舍,就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受伤的女人,似乎是在出神。
此时,街上的骚乱也引来了一些围观的行人,小席子看了看那女子的情况,道,“小姐,得找个郎中治她,不然有性命之忧!”
石梅没说话,就见白舍的马已经到了车边,他看了看陈石梅,问,“叫什么?”
“唉。”小席子微微皱眉,“别对我家小姐无礼。”
石梅拦住他,香儿嘴快,道,“白公子,我家小姐叫陈……”
“陈石梅。”陈石梅抢着说,就怕小香儿说出陈栻楣来,她不想再用那个名字。
香儿是个机灵鬼,以为陈石梅不愿意说出真名来,也不说穿跟着点头,道,“我家小姐想谢谢你昨晚上救了我们的命呢。”
白舍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那受伤的女子一眼,道,“跟我来。”说完,拨转马头在前面带路。
小席子回头看陈石梅,石梅点点头,示意跟上,边和香儿一起,将那女子扶进了马车里。
……
四王府里头。
秦项连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虽然平日并不受宠,但还是觉得空荡冷清。茗福被罚在院子里头禁足,不准出门,所以现在他身边只剩下了鸾璟儿。鸾璟儿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这几天见秦项连心情不佳,也不上来找晦气,叫她就来,不叫就不来,自个儿练字画画。
“王爷。”
这时候,一个侍卫走了进来,给秦项连行礼。
“那白衣人找到没有?”秦项连问。
说起来,自从那晚看到白舍轻轻松松群战那群江湖人之后,秦项连就对他非常欣赏。秦项连觉得白舍相貌不凡伸手了得,若是能为自己所用就好了。只是当时他急着追陈栻楣,没来得及结交,次日他便派人出去找了,想要将此人收于麾下。
“呃……找到了。”属下点头,却是面露难色。
“怎么了?”秦项连问。
“他和大夫人在一起。”侍卫回答。
秦项连一愣,缓缓坐下,眉头紧皱,脸色也难看了起来。想来,那天晚上如果不是那白衣人挡住了去路,他也不会追丢了陈栻楣,如今他俩又在一起?
陈石梅想通了和自己和离是一回事,有了别的男人和自己和离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秦项连堂堂四王爷竟然被媳妇带了绿帽,这若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皇城立足?
“他们在一起做什么?”秦项连问。
“嗯……好像和昨天的人发生了争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属下压低声音道,“他们说大夫人是那个白衣人的女人。”
“啪”一声。
秦项连勃然大怒,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茶杯震起老高,桌子也是哗啦一声,塌了一角。
“混账东西!”秦项连咬紧牙关,他这辈子何曾受过如此的羞辱,这陈栻楣不是对自己一心一意么?原来早就有的了别的男人!简直不知廉耻。
“那个白衣人是谁?”秦项连压了压怒火,问。
“他对头好像叫他白舍。”侍卫回答,“江湖上叫白舍,又有如此功夫的,应该只有一人。”
“鬼刀白舍?”秦项连冷笑了一声,“我也听说过,这名气可不小啊。
“白舍是鬼刀山庄的庄主,功夫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鬼刀山庄的主宅最近刚刚迁进了皇城,势力遍布中原武林,相当厉害。”
“好啊……好大一座靠山。”秦项连一笑,问,“陈栻楣在哪儿?”
“大夫人……”
“别大夫人了。”秦项连皱了皱眉头,“他现在只是公主,跟我秦项连可没什么关系,你还想你家大夫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不成?”
“不敢。”侍卫赶紧低头,道,“好像去了香粉宅。”
“已经建造好了?”秦项连问,“够快的啊……太后还真是宠她,我原以为她估计没几天就被嫁给其他的王公贵族了,想不到竟然找了个江湖人。”
“不过……我觉得大,公主似乎并不认识那个白舍。”侍卫有些犹豫地补充了一句,白舍还问她叫什么名字。“
“哦?”秦项连微微一愣,想了想,觉得也是,陈栻楣平日一直都在香粉宅里,除了进宫哪儿都没去过,而且为自己争风吃醋也不像是假,不太可能认识别的男人。
想到这里,秦项连突然问,“你觉不觉得,陈栻楣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那侍卫听后,点头,“王爷,不瞒您说,我们好几个侍卫都发现了,简直就拍若两人。”
“哦?”秦项连站起来,在屋中缓缓踱步,问,“怎么说?”
“公主容貌虽然没变,但似乎年轻了好些。”属下道,“比以前会打扮了、特别是性子,以前三天两头必然发一次脾气,如今这一派的尊贵从容,几乎是变了一个人。”
秦项连听后觉得也有些道理,伸手摸了摸下巴,问,“她原来那个香坊的废墟还在么?”
“在的。”侍卫点头,“一直没收拾。”
“给我扒拉开了!”秦项连道,“看看下面有什么!”
“是!”
侍卫下去,带着人将那香坊废墟都扒开,就见整个香坊都烧透了,焦黑一片。
秦项连看了看,就见瓦砾漆黑,陈栻楣如果在里面,根本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爬出来……越想越蹊跷。
“王爷?”
秦项连看了看那废墟,突然一笑,点点头,对侍卫道,“将废墟都撤了吧,重新盖一座香坊起来。”
侍卫吃惊,但也不敢多问,就命人去办了。
秦项连走回了后院,就见鸾璟儿正在画画。
“王爷。”
秦项连见她乖顺地到了身边来依偎,便伸手搂着她,抚她秀发,低头细看,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实在是个可人儿……只是,若单单论相貌,陈石梅比鸾璟儿和茗福都更美些,只是以前的样子比较难看而已,自己也乐得见她一日比一日更难看。
“要不要出去走走?”秦项连问。
鸾璟儿点头,“王爷想去哪儿?”
“只是出去走走罢了,上街再说。”秦项连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上了马车,离开王府。
……
小席子赶车,跟着白舍的马走到了一座很大的宅子外头,说来也巧,那宅子竟然就在陈石梅那座香粉宅的对门。
小席子也是吃惊,对门这块地,半年前被一个富户买了,修建了一个大庄园,据说庄主姓白,门口只有一块匾额,匾上无字,只是雕了两个惟妙惟肖的鬼头,看起来甚是瘆人。他原先还觉得那宅子不吉利,但是听修房子的工匠说,那是镇宅的鬼头,这么好的刀工可不多见,这里是风水宝地,所以大吉大利。
可没想到的是,白舍竟然住在这里,不用问,看他的样子,必然是主人了。
白舍下马。
宅子里的门馆出来牵马,“庄主。”
白舍点点头,道,“请个郎中来。”
“是!”门馆赶紧跑了,不远处就是要药铺,一个老郎中提着药匣子跑来了。
石梅在和香儿在马车里陪着那女子,就见她烧得糊涂,嘴里胡言乱语,一会儿说大哥撑住,一会儿又说白舍我要你偿命。
好不容易熬到了地方,两人下车一看,也是吃惊不小,没想到白舍竟然是对门的邻居。
白舍看了看小席子,道,“带她进去。”说完,转身进屋了。
石梅有些歉意地看小席子。
小席子叹了口气,反正他听陈石梅的,也没什么好抱怨,就伸手去抱起那女子,跟着白舍进屋。
陈石梅和香儿也跟了进去,宅子里头亭台楼阁,不算很华丽却是相当的雅致。
“梅子姐,我们的院子里也铺这种白色的石头子儿吧?”香儿边说,边问白舍,“白公子,你这些白色的石头子儿是哪儿弄来的?”
白舍摇摇头,示意他不知道,进了屋后,叫来了管家,让香儿问他。
说来也巧,白宅是这几天刚刚建好的,里头的家什也是刚刚添置,老管家给香儿详细写了份单子。
郎中给那女子治病,陈石梅和白舍并排站在床边,也不说话,有些尴尬。
陈石梅看了看他,白舍依然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的宅子就在你对过。”陈石梅开口。
白舍一愣,转脸看她,问,“你就是那个香粉娘娘?”
陈石梅脸一红,陈栻楣是,自己可不是,最近刚看了些陈栻楣写的东西,学了个一知半解,觉得和她差了好远。
“当真是?”白舍却是追问了一句。
陈石梅只好厚着脸皮点头。
白舍当即走到了桌边,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了一张纸,走到陈石梅身边,“这个,你帮我看看。”
石梅接过了那张纸,打开一看,就见里头写着几个名字,都是香料:麝香、香附子、沉香、青木香、丁子香。”
“都是香料。”陈石梅仰脸看白舍,发现他比秦项连略微高一些。
白舍问,“这几种香料,能组成什么香么?”
“很多啊。”陈石梅凭着这几天对陈栻楣留下的香谱和笔记的研究,回答,“没有别的东西了么?”
“只有这几样。”
“嗯。”陈石梅想了想,道,“可以做清热理气的香丸、也可以做安神的焚香、或者是熏香,要看每个香的分量怎么样了。”
白舍听后皱眉。
石梅拿着那张纸,问,“你不妨说仔细些,不然我没地方着手。”
白舍看了看她,道,“我有个朋友死了,他临死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个香囊,香囊里头有这几种香料。”说着,他从那匣子里,拿出一个粉色的香囊来,给石梅过目。
“我那朋友死前是去见一个人,具体什么人我不知道,不过这香囊不是我朋友的,我想知道能不能从香囊入手,找到害他的人。”白舍说完,看陈石梅,“我听人说,你应该有办法。”
陈石梅仰着脸看白舍,倒是没有回答。
“怎么了?”白舍见她神情复杂,就她。
“没。”陈石梅笑着摇摇头,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一次连着说了好多字。”
白舍一愣,眼中一闪而过的尴尬。
“对了。”陈石梅看床上的女子,问白舍,“她刚刚说……”
“人不是我杀的。”白舍道,“我既然答应了放他们,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石梅点头,安心低头看那单子,问,“嗯……这个你着急么?”
白舍点头,“急。”
石梅觉得这人真挺有趣的,什么都直来直去,不会绕弯。
“我的香粉宅还要几天才能住……”
“你可以住这里。”白舍说着,对管家道,“给陈姑娘准备客房,她要什么就给她准备什么,好好伺候!”
“是。”管家出去。
“呃,不是……”陈石梅有些着急,白舍问她,“你还需要什么?”
陈石梅有些泄气了,看了看身边的香儿和小席子。
小席子向来不管这些,站在门口等着,香儿却问,“白公子,我们若是给你解开了这香囊的谜,你给我们什么好处呀?”
“唉。”陈石梅赶紧拦她,这有些没皮没脸了,白舍昨晚刚刚救了她们,帮忙是应该的。
白舍却问,“想要什么?”
香儿不管陈石梅拉她,只是道,“我们家小姐得罪好些人呢,还有人欺负她,我们就住对门,你能不能保护我们安全,不让我们被欺负啊?”
陈石梅本来拉着香儿想阻止的,不过听香儿说完,也不拦着了。
白舍点头,蹦出两个字,“可以。”
香儿高兴地拍手,“白公子好爽快呀。”
白舍问陈石梅,“你大概要多少时日?”
陈石梅如今连从哪儿下手都不知道,慌乱之间,突然灵光一闪。她记得在陈栻楣的香粉谱上看到过……这几种香若是按照一定的分量配到一起……还有一种很特别的功效呢。
正文 突如其来,预料之外
陈石梅的确是想起了香粉谱上的一些记载, 但是不太详细。她准备今晚静下心来好好研究一番, 就先将那张纸片收了起来。
别过白舍, 石梅带着香儿, 先去看隔壁香粉宅修得怎么样了, 白舍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并没说什么。
出了白宅, 石梅先让小席子进宫给太后送个信,就说今日在香粉宅布置,晚了就明日再回宫里。
小席子走了, 陈石梅也带着香儿进了差不多已经完工的香粉宅。
“梅子姐。”小香儿边走边问,“那些香料和人命官司有什么关系?”
陈石梅想了想,道, “这个我不知道, 不过……香粉的用途并非只是熏香、梳妆,它还有很多其他的功效。”
“这话你以前总是说。”香儿又想了想, 小声道, “对了梅子姐, 白公子人真好啊!”
陈石梅忍不住笑, 凑过去对香儿说, “我第一眼看到他时, 觉得他冷冰冰的,不过刚刚说了几句话,你觉不觉的他有些呆?”
“哈哈。”香儿乐得直蹦, “也不像是呆, 就是好像一根筋,直来直去的不会拐弯儿!”
“嗯。”陈石梅点头,“是这么回事。”
“没想到这么巧,竟然是对门,太好了。”香儿一脸的欣喜,“我起先还担心邻居会是些饶舌妇人呢,这下好了,是个没什么话的大侠客。”
石梅摇摇头,看小丫头生龙活虎的样子,可见她以前也是在王府被憋屈了,一出了府门,整个人都鲜活了。
“梅子姐,院子里铺上白石子儿,然后种上芭蕉树吧?”香儿问,“还有啊,养几只仙鹤好不好?”
陈石梅点头,她毕竟是公主,太后给了她很多银子,而且陈栻楣生前还有不少财产,又有地契,因此日子很富裕,还能买些仙鹤孔雀什么的,养在院子里。
她和香儿缓缓地在院子里行走,香儿时而跨过一步桥,指着小溪说,“这儿要养锦鲤鱼。”边又走入九曲桥上的亭子,指着一旁的小河,“里头要种莲花和荷花,还要养鸳鸯!”
陈石梅跟着她走,也不说话,就是笑着看她跟只小山雀一样跑来跑去。
这些修建香粉宅的工匠都是皇家的人,有一个公公带着。那公公见陈石梅来了,赶紧就拿着纸笔过来伺候着,小香儿说什么,他就记录下来,准备照办。
香粉宅可能只要两三日就能完工了,工匠们开始布置屋内,有几个小太监拿着纸笔一处处记录画图。
陈石梅看了一大圈,就召集了所有工匠过来,让香儿打赏他们银子,跟他们道辛苦。那些工匠都心中暗叹,这平民百姓做公主就是和那些王公贵族不一样,好随和啊。
等工匠们散去了,陈石梅的心也落了,就准备带着香儿回白宅去,静下心研究那些香料。
刚走到门口,就见眼前停下了一辆马车。
陈石梅微微皱眉,这马车的样式她熟悉,王府的车子。
香儿有些紧张,拉着石梅道“梅子姐,好像是王爷!”
陈石梅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带着她绕道离去,两人准备去看王瓒玥。
“啊!栻楣姐!”
鸾璟儿撩开车帘,高高兴兴叫了她一声。
陈石梅听到后,回头看。就见鸾璟儿从车里走了下来,身后并没有其他人。石梅略微不解,怎么只有鸾璟儿一个人来了?据她了解,鸾璟儿并不像茗福,她不好奇,也不喜欢示威,凡事小心谨慎,没理由单独来找自己……莫非车子里还有其他人?
想到这里,石梅没动声色,停下脚步看她。
“栻楣姐!”鸾璟儿跑到了她跟前,笑道,“多日未见了,我可想你了。”
陈石梅见她脸上的笑颜如花,倒是并没有跟她寒暄,只是问,“以前在府中,也并非经常相见吧,为何如此想念?”
鸾璟儿只以为陈石梅与秦项连和离了,见到自己必然摆个高姿态,可万没想到,她劈头盖脸就给自己来个下马威,难免脸上尴尬。
陈石梅见她不自在,便也不说了,只是问她,“你是路过,还是特意找我来的?”
“我……特意来找你的。”鸾璟儿回话。
“哦。”石梅点了点头,“有何事?”
“姐姐怎么如此薄情啊,好歹姐妹一场,没事儿不能来看看你么?”鸾璟儿摆出些委屈样子来,“我知道茗福害了姐姐,姐姐心中有气……”
“茗福害的是瓒玥,并没有害我。”陈石梅说着,仰脸看了看天色,问,“你要不要坐下喝杯茶?不过太久恐怕不行,我还要去看个人,晚上也有事情要做。”
“哦,没什么大事儿。”鸾璟儿生来聪敏,做事情也喜欢占个先机,还真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别扭的场面。若不是王爷让她来,她才不肯来呢,如今倒好,自己的热脸贴了陈石梅的冷屁股。
想到这里,鸾璟儿也有些不悦,但是秦项连就在车里等着,她非得按照他吩咐的做不可,就道,“栻楣姐,我想跟你买些香粉。”
石梅微愣……鸾璟儿跟她买香粉?就不怕陈栻楣在给她的香粉里做些手脚?这不合常理啊。
“买香粉?”石梅问鸾璟儿,“什么香粉?”
“就是我平日爱用的那种啊。”鸾璟儿微笑着道。
石梅看了一眼身旁的小香儿,就见她也歪着个脑袋似乎不太明白,鸾璟儿有用过陈栻楣的香粉么?
而看到了香儿的脸色,陈石梅心中也明白了几分——这鸾璟儿,是来试自己的身份的。这倒并不奇怪,自己如此大的转变,必然会引人怀疑,特别是秦项连那么聪明的人。对于聪明人,石梅知道,与其与他玩心眼,还不如简简单单地来。
想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不瞒你说,我根本不记得了。“
鸾璟儿不解,看石梅,“什么不记得了?“
“我那日被压在废墟下面,有一根横梁砸到了我的头,等我爬出来后,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石梅回答,“你想想,我连对王爷的情意都忘了,怎么可能还记得你用哪种香粉?”
鸾璟儿张着嘴看了她半日,才问,“梅子姐,你说你与王爷和离,是因为你将对他的情忘记了?”
陈石梅很坦然地点点头,“他就跟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似的,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怎么可能与他同床共枕,既然他对我也无情,那就只好和离了。”
“呃……”鸾璟儿赶紧摆手,“栻楣姐,话不能这么说呀,王爷并不是对你无情,若是无情他就不会让你做正室了。”
陈石梅听后不过淡淡一笑,“这些已无关紧要,爱之深则责之切,我对他既已无情,又何需他对我有意?”
鸾璟儿答不上话来,小香儿则是听得痛快,心说——好!就是要这样,和那无情无义的男人一刀两断!
最后,鸾璟无话可说,只好站在路中目送陈栻楣和香儿离去。
见两人走远了,鸾璟儿回到了马车里头。
此时,秦项连正靠在车边,侧着脸,看着一旁的白家大宅,若有所思。
说来也巧,正这时候,就见一个白衣人快步从白家大宅走了出来,他一手牵马,一手拿着用白布包着的长刀,正是白舍。
白舍出门后,看到了远处的陈石梅和香儿,便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秦项连看得清楚,微微皱眉。
石梅和香儿正走着,就听身旁马蹄声响,一抬头,就见白舍居高临下看着她们。
“有事情要你帮忙!”白舍对陈石梅说话,神色似乎有些着急,脸色也不太好。
“出什么事?”陈石梅不解。
“快些!”白舍催促,边伸手要拉她。
香儿拉着陈石梅躲开了一些些,心说我家小姐的手可不能随便给你拉!
白舍微微皱眉,似乎不太明白。
“我去叫马车。”香儿想回,但是小席子没在,谁赶车呢?
香儿想了想,就去牵香粉宅门口的一头小驴子,还没来得及翻身上驴,白舍似乎已经等不及了。弯腰伸手,挽住陈石梅的腰,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啊?”石梅一惊,却已经坐到了白舍的身后,白舍也没多花,策马远去。
“唉!”香儿急了,“梅子姐!”赶紧也拍驴追。
“王爷?”鸾璟儿见秦项连眼神复杂地看着三人远走,就问,“我们……”
“你先回去吧。”秦项却是突然连起身,下了车,牵过旁边侍卫的一匹马,翻身上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鸾璟儿坐在车里,看着秦项连走远,峨眉紧蹙了起来。
赶车的是秦项连的侍卫,回头看她,“夫人,回府么?“
鸾璟儿在车里坐了良久,她知道秦项连是跟着陈栻楣她们走了,她也想追去看个究竟,但是她不能!,因为秦项连喜欢的是她的乖巧和听话。
“去哪儿?”陈石梅坐在马后,怕掉下去,紧紧抓着白舍的衣衫,边回头看香儿。见她远远跟在后面,虽然个子很小,但是驴似乎骑得还挺稳当,就喊,“香儿,慢些!”
香儿哪儿肯啊,慢些就落下了,那白舍也不知道要干嘛。
行了一路,众人直接出城门、上官道……拐进了一片小竹林。
穿过竹林,陈石梅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破庙。
到了庙前,白舍突然停下,陈石梅让白舍一扶,就感觉天旋地转,随后……她已双脚着地,站稳当了。
陈石梅回头看,后头香儿急匆匆追来了,白舍却已经进入了破庙里头。
石梅对香儿招手,同时,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白舍进入破庙后,站在院门口,低头也不知道看着什么。陈石梅见香儿已经到了切近,嘱咐她下来小心些,便转身往门里走。
陈石梅不是胆小的人,但是她走到白舍身边往院子里一看,那景象,还是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可还没等陈石梅叫呢,外头跑进来的香儿,已经大叫了起来。
正文 人比人死,货比货扔
香儿的叫声也同样惊了陈石梅, 任凭一个普通女子胆子再大, 看到满地的尸体, 还是会吓糊涂的, 柔弱些的估计已经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香儿挽着陈石梅的手腕子, “梅子姐, 咱们快报官吧!”
“嗯……”石梅点头, 却听白舍凉凉道,“江湖仇杀,官府不会管的。”
说着, 走进了破庙里头。
破庙的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具尸体,都是男人, 一个个皆是被人抹了脖子, 一剑封喉。那些尸体狰狞恐怖,眼珠突暴, 四肢僵硬扭曲, 血流满地。
香儿年纪还小, 脾气又躁, 看得有些受不住了, 拉着陈石梅, “梅子姐,好吓人啊!”
陈石梅也不太敢看那些尸体的眼睛……侧开脸拍了拍香儿的脑袋。
香儿刚刚安静下来,两人就听到了外头有马蹄声传来。
这地方偏僻, 一座破庙、满地尸体……这时候什么人会来, 凶手?
香儿和陈石梅正站在门口呢,脸色都白了,石梅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白舍……
白舍原本正低头检查着尸体,突然停下动作,转眼看门口,眼神凌厉警惕。
石梅和香儿都没接触过真正的江湖人,白舍原本长得就冷冽,那一眼如同鹰隼一般,看得两人心里头噗通一下。石梅和香儿都担心,万一真是凶手来了,会不会和白舍打起来,来个你死我活什么的。
香儿一个激灵,赶紧拉着陈石梅躲到一旁,就怕被卷进去。
此时,马蹄声渐近,一人一马出现在了破庙口。
马上所坐之人一露面,就让石梅和香儿都吃了一惊——秦项连!
秦项连原本只想在后头跟着看看,但是见越走越偏僻,最后竟然还下马进了一座破庙,他心中有些不痛快。
这孤男寡女的上这荒郊野外来做什么?
想到这里,秦项连就跟了上来……刚到附近,他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秦项连是个马上王爷,在外征战多年,对血的味道很敏感,这么浓重,说明破庙里头死人不止一个!
到了门外往里一看,就见陈石梅和香儿躲在门边一脸紧张地往外看,看到他后,显得很是吃惊。
而白舍则是站在院中,侧脸看着他,那神色……秦项连微微皱眉,果然是个江湖人。
“王爷?”陈石梅怕白舍一会儿和秦项连起冲突,就先开口了。
而再看白舍,就见他也没因为那声“王爷”就显出吃惊来,只是蹲下,继续查看尸体。
秦项连翻身下马,走进了破庙,也看到了院子里的尸体,就问陈石梅,“你卷进江湖仇杀里头了?”
陈石梅一脸茫然地摇摇头,看香儿。
香儿又看白舍,可是白舍这人又闷又呆,气死人不偿命,外头秦项连的话说得含蓄,可聪明人一听就能明白,是怪白舍将两个姑娘卷进江湖仇杀里头了。
秦项连见白舍没说话,而是摸索着尸体,一具具查看过去,从每具尸体的腰间,解下一个香囊来。
香儿忍不住好奇,问陈石梅,“梅子姐呀,你看那些大男人怎么这么怪?五大三粗的,还在腰间别个香囊!”
陈石梅也是不解,而更让她生疑的是,那香囊和之前白舍给她看的那个样式是一样的,唯独颜色不同,那个是粉色的,这几个是鹅黄的。
白舍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同香儿的说法,淡淡道,“这几个是江洋大盗,出了名的狠口,这种亡命徒连里衣亵裤都未必传,谁会带香囊?”
香儿突然噗一声笑出来,赶紧捂住嘴巴,看陈石梅,“这人说话真直接。”
陈石梅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这白舍若不是这样正经八百相貌堂堂,换做别个嬉皮笑脸的人这么说话,铁定要被说下作的……
秦项连就站在旁边呢,看着陈石梅和香儿的一举一动,心中万分的疑惑。
正如那些侍卫说的,眼前这女子真的是陈栻楣么?虽然样貌一样,但是原先的陈栻楣死气沉沉,如今的却是鲜活灵动,的确像是年轻了好些。而且此时陈石梅的发式、衣着都和原先的陈栻楣完全不同。她如今会打扮多了,淡妆轻施,衣裳也配得体美艳,即不失公主尊贵,又不虚华做作……一颦一笑,哪里还有陈栻楣的影子?
白舍从怀中拿出刚刚那个粉色的香囊来,和从尸体上找到的几个比较着,脸上竟然显出些烦躁来,似乎无从下手。
陈石梅看到了,就道,“我看看行么?”
白舍抬头看她,走了过来,道,“里头好像都是香料,你看看一样不一样。”
陈石梅想从他手里接过东西,香儿赶紧拦住,道,“梅子姐,是死人身上的东西。”
陈石梅伸着手有些愣。
这时,只见白舍抬手扯下自己袖子上一截白色的绸子,铺在石梅伸着的手上,再将香囊放上去。
香儿看着白舍的举动,见他依旧面无表情,暗暗吐舌头,白舍这人好有特别……他一定讨很多女人喜欢。
陈石梅抬眼看白舍,她自幼养在深闺,甚少与男子接触,在家时候,要看爹爹脸色,本身已经不讨喜了,生怕做错事更惹人生厌。到了王府,秦项连又是一派高高在上的傲慢尊贵,做女人的就是要去讨好争宠。
石梅突然庆幸自己逃离了王府,不然那样一辈子祈求别人疼爱,太可悲了些。
白舍的这一个动作,让石梅心中温热,她长那么大,头一回感觉到,什么是尊重。
胡思乱想间,石梅看手中那几个香囊,里头的香料是否一样倒是其次,石梅先注意到了那些香囊。她很善于织绣之类的手工,大概跟平日爱美喜欢打扮也有些关系。石梅一眼就能辨认出,这两个香囊的绣法绝对是一样的,便对白舍道,“手工一样,是一个人绣的。”
白舍倒是有些意外,问,“肯定?”
“嗯。”石梅点头,说着,指着香囊边缘的一圈滚边,道,“你看,打结的手法很特别的,可以找一些有经验的老绣工来看,她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哪儿的手工。”
白舍点头,这算是一条线索,随后,他又拆开一个死者身上的香囊,将里头的东西倒在了陈石梅的手上,问,“香料呢?”
石梅心里没底,这可要她的命了,她之前对香料一点研究都没有,就是这几天看了些书,哪儿分得清这么多药材?
硬着头皮辨认,倒是发现有几样认识,石梅看出异状来,道,“这个不是花草香而是活物香,这里头有海狸香、麝香、还有灵猫香,跟你朋友身上那个不一样的!”
“两者有什么不同?”白舍问。
石梅想起之前香粉谱上看到过的记述,就道,“动物香能迷惑人心的。”
白舍皱眉,“怎么说?”
石梅又想了想,她之前看过香粉谱上一个很有趣的记载,似乎和这有些关系,但是又觉得自己拿陈栻楣的心血在卖弄,真怕砸了她的金字招牌。心里怪别扭的,石梅低头轻声说,“有一种灵狐香,按照一定的分量与麝香调配……会让人看见幻象。眼前人,无论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还是满脸褶子的老者,看着都像是妖冶的狐媚子一般。”
白舍听后似乎顿悟,“原来如此。”
石梅没说话,香儿见白舍对石梅很有些赞赏之意,赶紧说,“我家梅子姐可是香粉娘娘!跟香粉有关系的,谁都敌不过她!”
白舍点头,他倒是有所耳闻。
陈石梅伸手跩香儿的袖子,意思是让她别吹了,再说就要露馅了,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一旁,秦项连脸上神色变幻,陈石梅和白舍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已经忘记他的存在,这委实让他不快。而且陈栻楣以前一提起香粉,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总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可如今,怎么倒是羞涩起来了?
石梅原本便貌美,如今更是添了几分露华含秋的绝世秀色,秦项连微微蹙眉,这人怎么可能是那个娇蛮又蠢笨的陈栻楣?
白舍将香囊收了,香儿好奇问,“白公子,那些人是谁啊?”
白舍本想回答,但突然顿了一下,回答道,“几个江洋大盗,说了你也不认识。”
石梅听着一愣,仔细一看,就见死的竟然就是那夜拦住她们去路,要跟白舍讨玉佛的人,她立刻明白了,应该就是红衣女子口中说的——她的兄弟。
香儿也心有余悸,倒不怪白舍说话不客气,而是暗中庆幸他脑袋好使!秦项连在旁边呢,那晚上就是这些人打斗拦住了他的追赶,才让她们得以逃脱,要是让秦项连听出来他们认识,岂不是说不清楚?!
香儿瞄了陈石梅一眼,那眼神像是说——好险啊!
石梅双手放到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让她压压惊。
随后,白舍走出院子,到了门前空地上,从袖中掏出一管小竹筒来,用火折子点了,往天上一抛。
嘹亮的呼啸之声划破天际,一枚联络用的响箭窜上了云端。
俄顷,就见几个黑衣人匆匆赶来,到了白舍身旁给他行礼,“庄主。”
白舍微微一点头,沉声道,“收尸。”
“是。”黑衣人快速进入破庙,从身后背囊之中扯出白布来裹尸。
香儿见收拾尸体了,赶紧拉着石梅往外跑。
陈石梅到了庙门外面,就见白舍独自站在不远处,拿着香囊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香儿见秦项连在附近,有些忌惮,就想拉着陈石梅过去白舍身边。
石梅拦住香儿,对她微微一摇头,香儿只好扁扁嘴,想找个干净的石凳子让石梅坐一会儿。
“栻楣。”
这时,秦项连走到了陈石梅的身边。
石梅对他略微一礼,“王爷。”
虽然很为陈栻楣不平,但石梅本身对秦项连并没有多大的敌意。毕竟,人和人不同,秦项连皇子的身份,自然是骄横跋扈的。石梅对他无情,但也无仇怨,自然不会轻易得罪他,依然是十分礼让。
“我有些事想问你。”秦项连指了指一旁的林子,示意,到哪里单独说话。
香儿可急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外头说非要背着人?
石梅倒是不怕,她知道秦项连也不敢对自己如何,最多是有些不甘心想要出出气,大不了让他骂两句。可香儿不同,万一秦项连迁怒,杀了香儿,自己也没办法让他偿命,所以赶紧先拦住要护着自己的香儿,道,“香儿,你去那儿等等,我与王爷说两句话。”
香儿要担心死了,但她不是傻丫头,自然知道陈石梅苦心,捏了捏石梅的手,示意她别怕他,有什么事情就叫!
陈石梅跟着秦项连往林子里走,
小香儿赶紧跑到白舍身旁,心里想着,万一秦项连想干什么,让白舍教训他。
刚进林子,石梅正想着如何应对,突然就感觉手腕子一紧,人就被秦项连很是粗鲁地一把拽过去。
石梅吓了一跳,但说来也怪,吓着了,她倒反而冷静下来了,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抓着自己的秦项连。那人眼神森冷,缓缓开口,“你是谁?”
陈石梅心里打鼓,秦项连好生机敏!
石梅虽然是弱质,但古往今来,不受疼爱,遭人排挤着长大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好欺负的!她一改刚刚的温顺,淡淡一笑,“栻楣果然是不得宠,才走了几日,王爷竟将这个正妻忘得一干二净了。”
秦项连听后愣了良久,突然笑起来,手上加了些力道,感觉到掌心之中,石梅的胳膊柔软纤瘦,不禁心中生出一股不甘来,笑道,“那你说,废墟之中的那具女尸是谁?”
这话,实则是秦项连蒙石梅的。
石梅听到了就是脸色一变,心说……不会吧?陈栻楣的尸体还在?但仔细一想,觉得不可能!她从废墟之中爬出来的时候,可是穿着陈栻楣的衣裳呢!
心里明了了,但脸上的惊讶表情却是收不回去,还好她脑子好使,顺着意思就问,“你是说那日香坊里还有人?是谁死了?”
秦项连眉头微皱,倒是不确定了起来,是眼前人太聪敏没有被蒙到?还是真的这就是陈栻楣,只是大难得活后,脱胎换骨了?
正文 同病相怜,心心相惜
秦项连愣神的当口, 陈石梅往后退开一步, 总算是将手抽了回来, 道, “王爷若是无事, 我先走了。”说完, 转身就往外走。
秦项连也没去追她, 只是在后头看着,等陈石梅快走出林子,稍稍松了口气……却听到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石梅一惊, 秦项连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低声道,“你连走路的样子都与她不同!”
陈石梅愣住, 片刻的慌乱后, 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怒意。
秦项连原本以为她必然失措,没想到震愣之后却是秀美微蹙, 生气了?
陈石梅看着秦项连, “王爷, 您竟然记得栻楣走路时的样子?那怎么没发现她对你一片痴心?”
秦项连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 心中莫名懊恼, “什么意思?”
陈石梅轻轻将手腕子上刚刚被秦项连捏皱了的袖子抚平, 淡淡说,“若是栻楣身份普通,娘不是皇太后, 对王爷也是如此执着, 王爷会不会怜惜疼爱?”
秦项连皱眉,没有说话。
陈石梅摇了摇头,笑,“我不会去在意毫不关心的人走路是什么样子,不会记住她谈吐如何,更不会特别地厌烦或者嫌恶某个根本不在乎的人。这人世间最难得的就是一片真心,王爷,您没这个福气,以后要后悔的。”说完,留下震愣的秦项连,快步走出了林子。石梅心中叹息,可怜啊,陈栻楣死前,不知道是怎么看秦项连的?是觉得他对自己有情,还是觉得他对自己早已无意?若是含恨而终,这一世也未免屈了。或者,是她死前突然顿悟了,如果再来一次,绝不会恋上秦项连这样一个人……所以才叫她到了这里,重头来过么?
石梅莫名伤感往回走,香儿见她脸色不好看,上来拉住了,心疼地问,“梅子姐?他欺负你?”
陈栻楣看了看她,倒是笑了起来,捏捏她的脸蛋 “不是,这次我欺负他了。”
“啊?”香儿纳闷了。
“回去吧。”
这时候,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白舍对两人道。
香儿点头,拉着陈石梅,“梅子姐,看,白公子连马车都给咱们叫好了。”
石梅收拾了一下心情,带着香儿上了马车,跟着白舍一同回去。
留下秦项连呆呆站在原地,等醒过来,胸中以满是焦躁与恼怒,莫名的暴躁起来。
陈石梅等回到了宅子门口,就见香粉宅前停了好几辆马车。
“小席子?”陈石梅有些纳闷,就见车上大大小小都是家具摆设、吃穿用度的,就问,“怎么了这是?”
“小姐,太后原本在宫里给您收拾了套院子,想你去住的。”小席子道,“她说您既然觉得住外头自在,就别去买了,给您都搬来,以后您进宫,就住她那儿去。”
陈石梅听了,心中感念……她自幼没娘,从不知这被宠爱的滋味。如今想来,原来有个娘是这样好的……看来自己从小羡慕人家有娘亲,一点都没羡慕错。
“嗯。”石梅笑,“我一会儿做些糕点,你再帮我跑一趟,给太后送去。”
小席子点头,“小姐您吩咐就行了,跟我客气什么,对了……”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后头马车上下来的三个宫女、老妈子,还有四个家丁、四个侍卫,一个管家,道,“小姐,”这些都是太后自己跟前的体己人,说从今以后就跟着您了,按月上宫里领月钱,谁敢造次,您一句话就能砍了。
石梅心中感慨,公主排场果真不小,就对众人轻轻一礼,“日后劳烦各位了。”
众人赶紧给石梅行礼道不敢,
三个丫头和老妈子都给香儿管了。老管家叫忠伯,伺候了太后多少年了,实则是个宫里的公公,为人精明老成,忠心耿耿。
钟伯吩咐众人将香粉宅收拾出来,果然是有人就好办事,不到半日,房子像模像样,已经可以住人了。
香儿带着一群小丫鬟忙前忙后地布置陈石梅的卧房,要素雅要精致。
陈石梅走进去看了看,觉得甚是满意,香儿真会办事。
眼看着香坊也都弄好了,陈石梅便觉得没有留在白宅的必要了,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刚和离就住在男人家里,被人笑话。她便独自去了趟白舍的宅子,跟他说一声。
管家给石梅倒了杯茶,让她在院子里头坐着等会儿,白舍见个客人,很快就来。
石梅点头,在院子里坐着等,一眼瞧见屋前有一颗白色的桃花树,很是好看。她走过去细细地看,正想着自个儿院子里要不要也种两棵,就听到“哐当”一声响,是从一旁的房间里传来的。石梅想了想,明白过来,那是之前那个劫持她的女子睡的房间,她似乎正伤重昏迷,莫非醒了?
想到这儿,石梅觉得不该久留,这女子凶蛮得厉害,自己不会武功,别又遭了这池鱼之殃。
正想走,却见门一开,那女子扒着门框站在了那里。
石梅愣了愣,正想着是夺路而逃好呢,还是慢慢走……她也是糊涂了,应该拔腿就跑才是。
“哼!”那女子显然看到了石梅,忍着伤口剧痛三两步冲上来,石梅再想跑就来不及了。幸好那女子的剑被收走了,不过抓过手无缚鸡之力的石梅倒是绰绰有余。陈石梅心中有气,那管家怎么让自个儿在这里等啊?!其实她不知道,这白宅里头进出的都是江湖人,还真没接待过陈石梅这样的弱女子。
“还想跑?!”
“啊!”石梅让那女子一手抓住了胳膊,拽到一旁,按在假山上,就听她吼,“说!白舍呢?”
“说是一会儿就来。”石梅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就老实回答了,边看她,“你还不能走动呢,伤太重!”
“少罗嗦,我要杀了白舍!”女子依然是满眼愤恨。
石梅见她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就道,“你的兄长不是白舍杀的。”
“呸!”女人狠狠啐了一口,“你是他女人,自然帮他说话,我亲眼看见的!”
石梅小声嘀咕,“你看到的,应该是跟做梦似的,不清不楚的吧?”
那女子一愣,看着陈石梅,“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跟白舍去了你们被袭击的破庙。”石梅认真说,“从你那些兄弟的身上,拿出来了一些香囊。”
“香囊?”女子一愣,“什么香囊?”
“你如果昨天也看到了白舍了,那么你身上一定也有那个香囊的!”
女子眼神闪烁,皱着眉头,一脸怀疑地盯着石梅,“那香囊怎么了?”
“香囊里头有香料。”石梅回答,“那不是普通的香料,是能让人看到幻象的香粉!”
女子愣了半晌,摇头,“你胡说!不可能的!”
石梅见她虚张声势一般,但眼中怀疑已存,只是不愿承认而已,便也心中有数,必然有隐情。她语气放柔和些,问,“姐姐怎么称呼?”
“谁是你姐姐?”女子白了石梅一眼。
石梅暗自吐舌头,真凶啊,软硬都不吃,当然,自己也没那本事给人家吃硬的,就接着笑,“姐姐,要不要过去坐坐?我后背膈着假山了,疼。”
那女子斜眼端详了一下石梅,心说……白舍还挺有眼光的,这女孩儿真够漂亮的。她也已经站不住了,就拽着陈石梅往后退。
石梅没有要跑的意思,扶着她到了石凳子旁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
女子早就嗓子眼干哑,但是她伸手去拿杯子,却发现五根手指头僵硬沉重,不听使唤,咬了咬牙,索性不喝了。
石梅瞧见了,伸手拿起杯子给她送到嘴边,喂她喝。
女子犹豫了一下,耐不住口渴,张嘴,将热茶缓缓喝了下去,陈石梅给她喝了三杯,见她似乎够了,又叫来了管家,说饿了,想要些吃的,有没有粥?
管家看到那女子醒了,微微一愣,但之前白舍说过,陈石梅是上宾,要听她的。
于是,管家也没废话,去拿了一份小米粥,还有几盘子小菜来。
石梅见那女子坐着摇摇欲坠,就索性扶着她到了房间里头,让她靠在床上,坐下给她喂吃的。
“姐姐叫什么?”陈石梅问她,觉得这女子虽然凶悍,但是面相并不坏,而且见她胳膊上新伤老伤不少,可见是个受过苦的。
“红叶。”女子见石梅乖巧,冷冷一笑,“你还挺会看人脸色么,也是穷人家出生吧?”
石梅着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有钱人家,只是家里不疼我,所以就渐渐会了。”
红叶不解,“你那么标志一张脸,干嘛不疼你?家里姐妹嫉妒?”
石梅笑了,反问,“你不也是标志一张脸,还不是一样没人疼。”
“去!”红叶一听有气,这丫头还不是只兔子,嚷嚷,“你少来,我兄长还是疼我的,就是死了!”
石梅无奈,心说那几个兄长如此粗鲁,能疼爱她到哪儿去,最多就是比较关照而已
吃了一碗粥,红叶有了些力气,就要起来。
“你别折腾了。”石梅按住她,“再闹下去病又该重了!”
“我不走难道留在这里等着白舍杀我啊?”红叶拽着石梅,“你也跟我走!”
石梅叹气,“跟你走哪儿去啊?你走不出五十步就晕了,走到一百步就死了!”
“你个死丫头!”红叶似乎又要动怒,石梅一个箭步躲到一旁,伸手拿过一柄扇子给她扇风,“唉,别上火!你也是个老实不会拐弯儿的,白舍要是要杀你就不会救你了!”
“你……”红叶还是不信。
“其实你心中已经有准数了吧?”石梅见她犯犟,就道,“你也不想想,那日你们那么多人也没打过白舍,他要杀你们早就杀了,干嘛先给你门东西再杀个回马枪,费不费劲啊?”
红叶低头,一只手拽着被子角,手指头都发白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啊……那个给你们香囊的人,就是骗你们的人……”
“不可能的!”红叶打断石梅的话。
石梅见红叶又气又急,想了想,就问,“红叶?那个人是你的亲友……还是情人啊?”
红叶脸色苍白,抬头有些恨意地看石梅。
石梅心中有数——情人啊……
“你呢?叫什么?”片刻的沉默后,红叶问。
石梅含含糊糊回答,“陈石梅。”
“哪个石梅?”红叶不解。
“石头的石,梅花的梅。”石梅回话。
“哈哈。”红叶也笑了起来,道,“怎么那么难听的名字?”
石梅不吱声。
“我知道了,你爹娘铁定不疼你!”红叶坏笑,“不是,没娘的女娃儿才会有这么个名字呢!”
石梅听后,伤心事被戳中了,很不满地瞪了红叶一眼,心知她是故意的。
红叶看见了,料定自己说对了……就叹气,“行了,我也没娘。”
石梅抬眼看她,“那一人一次扯平了,你不许再说了!”
“不说就不说。”红叶长叹一声,“我要养两天伤,再去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石梅走到她身边坐下,问,“我要查香料的事情……你要不要去我那里住?”
“啊?”红叶微微一愣,问石梅,“你是说,上你院子里?”
石梅摇头,“都说了我跟白舍没关系了,我住他对门。”
红叶听了先是吃惊,随后就要爬起来,“你不早说,我才不要在这儿呆着,赶紧上你哪儿去!”
正说话间,就听门外脚步声,白舍走了进来。
见两人都在,白舍有些意外,但此人向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是不喜欢多问。
白舍对红叶道,“尸体我找鬼头仵看过了,虽然是刀伤致命,但用的却是剑术,我是左撇子,那人右手拿刀,体格跟我差不多,功夫比我差很多,你自己想想可能是谁吧。
陈石梅就见红叶听白舍说一句,脸色就难看一分,忍不住替她心寒,看来和陈栻楣一样,又一个被男人利用了又抛弃了,伤透了心的女人。
“白舍,你会帮忙么?”石梅问白舍,“那真凶势大不大?她就一个弱女子。”
白舍轻轻扬眉,“本来与我无关,但他是顶着我的名号去杀人,还跟我朋友被杀有关,我自然不会不管。”说着,看石梅,“香囊……”
“我晚上就查,对了,红叶我带走行么?”石梅问,“我府里头女人多,照顾方便!”
白舍无所谓地一挑眉,像是说——随你。
很快,红叶被送去香粉宅刚刚装饰一新的客房里住下。
看了看四周富丽堂皇的装饰,红叶撇嘴,“还说没人疼呢,这么有银子。”
石梅接过香儿端来的莲子羹,坐到红叶床边喂她,“你喜欢的话可以一直住,没地方去了也可以来这儿,我喜欢热闹。”
红叶一愣,随即转脸看别处,石梅见她没拒绝,微笑,果然是个无家可归的么。
吃完了东西,又喝了药,红叶躺下休息,石梅拿着那些香囊,和香儿一起去了香坊里头。
院子四周除了有太后派来的侍卫守卫外,白舍也遵守诺言,派了几个高手轮流保护香粉宅,目的很简单,应了小香儿的话,不让人欺负陈石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