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燕子 一品红(回形针)

    

    朝夕山水色,日夜梦回迟。

    浮生千千结,陌桑人自知。

    青州。

    车流不息,繁华的青州一如往日。

    在最为繁华的街道旁有这样一座高楼,高楼上居住的尽是一些惊世骇俗的美人。

    名满楼。

    名满楼中的女子或擅长歌舞,或是琴棋书画,但这些女子无一不是江湖中轻功一流的高手,无一不是使用暗器的一流高手。

    比如说,她……

    。

    明目,小蛮腰,柳叶眉,红唇欲滴,长发如泻。

    她看上去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但她总是蹙着眉,好像总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缠在心头,呼之即来,挥之不去。她撑着一把纸伞遮蔽了半张脸孔,但遮不住一身惊艳的气质,过往的行人忍不住回头驻足看几眼。

    一只黑信鸽从的头顶飞过,盘旋一圈,最后落在柳树旁边的石板路上。

    在名满楼,白鸽是通传情报,而黑鸽,是通传命令。通常来说,黑鸽总是带来杀人的命令,带着死亡的气息。

    走过去,向鸽子招手,鸽子就这样飞起,然后落在的手上。

    信还没有看完,双眉更加蹙紧,也加快了脚步。

    穿过三条街道,有一家驿站。经过这一家驿站门前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短促的笛声。

    然后她就看见了小玉。

    风小玉。

    名满楼楼主的大弟子,风烟阁的阁主,武艺卓绝自己却很少出手。风小玉有一双会说话的明眸,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这种灼人的目光简直难以抗拒,直到浑身冒汗。

    此刻就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她忽而又笑了,那种笑容却又像是初春的阳光,能融雪释冰。

    “阁主。”

    收起手上的纸伞,暖暖的阳光下她垂着长长的睫毛,她知道,她笑过之后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风小玉从背后木桩旁牵出来一匹白马,这匹马两眼有神,四足强健,威风凌凌。如果她现在告诉你这是一匹千里驹,你也绝不会怀疑。

    她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挂在缰绳上,说:“这一次你要去杀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也不多问,因为她曾杀过无数个号称很厉害的人物,她从未失手过。如果说这一次有什么最大不同,那就是这个暗杀的任务竟然是风阁主亲自前来交待。

    而且风小玉再三提醒,要她谨慎行事,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是曹无双。

    曹无双。

    江湖传闻他是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十岁时就已经青出于蓝。

    风霜雨雪,名满天下。曹柳王吴,冠绝江湖。

    “曹”所指的就是曹无双,江湖人还给了他另外一个名字,名剑神童,名剑三杰之一。

    这些传闻并不是没有听说过,她淡然一笑,杀人并不是一件可以令她开心的事情,喜欢杀人的人是混蛋,心态很好,杀人的时候也很冷静。

    她是名满楼当中非常顶尖的女刺客,一等一的高手。

    哪怕让她去杀的是人一个登峰造极的剑术天才,她也不会有丝毫的畏惧,因为她知道,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而且通常情况下,人都有很多个弱点,其中有一些弱点足以致命。

    她很肯定,曹无双必死无疑。

    兰州。

    到兰州最先接触的就是最为有名的兰州拉面。

    兰州烧饼大家也都津津乐道。

    却不喜欢吃拉面,也不爱烧饼,看来有名气的东西未必就是所有人都接受。

    除了拉面和烧饼,这里还有一家青楼,兰州最大最有名的青楼,名叫“兰香阁”。

    青楼两旁种满了兰花,花香飘过了好几条街。据说每天都有来自各地的美女到这里来卖身或卖艺,据说每天都有来自各地的王孙贵族到这里享乐。

    当然不是来这里享乐,也不是卖身,她像一只蜘蛛,结好网,潜伏在一旁,静等着猎物落自投罗网。

    曹无双在这一带声名狼藉,兰州人都知道这里最近来了一位客人,这个人在江湖中盛传已久。除了剑术卓绝,还有一些不良嗜好。好酒好色好赌好斗,这些和他身份极不相符的江湖恶习他都有,真是五毒俱全。

    而青楼,也正是他常光顾的地方,他在兰州的这些天里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兰香阁的常客。只是没有人知道,兰香阁这几天来了一位武术高强的女刺客。

    这一天的夜里风刮得厉害,骤雨将至。

    曹无双和他的二师兄孟贤终于出现在兰香阁。本来是人声鼎沸的青楼,从曹无双进门那一刻起,顿时居然鸦雀无声。

    “前天那个公子哥来了,小声点。”这是最后一次低声的发言。

    所有人都是看着这两个人,其实他们背后还跟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叫做闵文,面貌清秀,是曹无双的护剑使。

    护剑使又叫护剑侍者,是名剑门特有的一种职业,大多数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武功却不弱。名剑门的高干外出的时候身上并不佩戴宝剑,宝剑由护剑使随身带着,但是护剑使并不是剑的主人,护剑使的任务不仅仅是护剑,必要的时候还要牺牲自己保护剑主。而且像曹无双和王如令这一类高手一般有打斗都不会自己出手,所以在很多时候护剑使还要充当打手。

    这样一个日常工作极为危险的职业,年薪必然很高。

    大家看到这个清秀女子进来青楼,都是惊奇,但又不敢当面多言。

    每当他们到青楼来,她都在外面站一会,但如果他们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她就跟进去,寸步不离地跟着曹无双。

    她怀抱中的宝剑,就是传说中的七星剑。

    有人都认得这一把剑,自然就知道这把剑的主人,曹无双。

    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迎上去,对曹无双施礼,说:“曹公子,请上坐。”然后在前面引路。

    当他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曹无双回头淡淡一笑,说:“大家尽兴。”

    楼下众人才恢复了喧闹,继续饮酒作乐,在楼上继续抚琴而歌:“天外云霄无限深,俯瞰江湖,芸芸众生千年梦。山外天涯却无垠,君子游侠几时回,四季相交,日月相替,独盼于君……”

    兰香阁回到熙攘之中,孟贤和曹无双上楼第一眼就是看着,当然知道他们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而她对付男人的眼睛已经驾轻就熟。

    所以她故意垂着睫毛低着头,假装羞涩。

    这低头一刹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这样的娇羞,果然比倾城一笑更是有效。楼上一名佩剑的翩翩公子就朝她走过去,伸手托起的下巴。

    也不反抗,微张双唇,娇滴滴地看着那位公子。

    那一眼,果然让这位公子心神荡漾,但他只是荡漾了那么一瞬间,然后竟然不敢再看。转身叹了一口气,然后端着酒杯走开了。

    因为曹无双已经走过来。

    假装脸红得厉害,向他瞧了一眼,埋头继续抚琴。

    闵文看到她如此模样,把脸转向一旁,冷冷地哼了一声。

    曹无双也是走过去,伸出手端起的下巴,然后细细地看着她那张娇柔的脸庞,然后嗅到了一阵让人欲醉的胭脂香味。

    “你叫什么?”

    “。”

    “酒量如何?”

    犹豫了一阵,低声说:“惟酒无量。”

    曹无双听完大笑,说:“好气魄!”

    孟贤在一旁陪着笑,一边向旁人招手。美貌侍女走过来,他对侍女说:“陈年花雕,十坛。”

    有没有搞错,喝水也喝不了十坛啊。

    他选了一间靠近西窗的房间,闵文守在门外,孟贤却不知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有风灌进屋子,顿时灯火摇曳,关起窗,不时瞧一瞧曹公子,最让她吃惊的竟然是他的眼神,竟然能让她第一时间就联想到风小玉。

    桌上果然摆了十坛好酒,这下有点后悔刚才的一句“惟酒无量”,十坛酒可不是说喝完就能喝完的。

    开了第一坛酒,正要倒在杯中,却看见曹公子在摇头。

    换上两只大杯,正要倒酒,曹公子又在摇头。

    她索性把杯子丢到一边,换了两个大碗。

    曹无双淡淡地说:“好酒量就不用这些酒具。”

    说:“有道理。”

    她拿起酒坛就在嘴边灌起来。在名满楼长大的,喝酒是必修课。女人跟男人相比之下当然是体质羸弱,喝酒却不然,名满楼有一门内功,就是专攻饮酒,理论上说,学好了她们的这一门功夫,你就无敌了——只是说喝酒。

    曹无双看着一口气灌了半坛子酒,然后咳嗽了几声,坐着喘气。忍不住拍手。

    “果然有点惟酒无量的架势。”

    “过奖,公子想必也是海量。”

    的言外之意就是劝他喝,她的想法相当简单,那就是只要把曹公子灌醉了,要杀一个醉倒的剑术高手,不费吹灰之力。

    传闻,曹无双四大爱好当中首要就是好酒,果然没错。

    他也不多说话,揭开一坛酒,轻轻在坛口嗅了嗅,端在嘴边就开始痛饮。

    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打消了下毒的念头,而且看他喝完整坛酒之后,面不改色,只是打一个嗝。

    也还真有点海量的架势。

    喝完转眼看着,缓缓地说:“姑娘自称酒量过人,可你那一坛酒还没有喝完。”

    莞尔一笑,说:“小女子酒量还行,不过肚量却远比不上公子。”

    曹无双又笑,说:“没听说过,喝酒还有肚量一说。”

    “当然有,况且长夜漫漫,公子又何必急着把酒都喝完呢?”

    曹公子笑了:“长夜漫漫有时尽,好酒绵绵无绝期,姑娘说喝酒厉害不会是吹牛吧。”

    听他说话,娇笑道:“这句好酒绵绵无绝期,光是冲这一句,我也不能不喝了。”

    说完也把手上剩下的半坛酒喝完,不过她故意把酒洒在胸前衣衫上。等她放下酒坛故意大口喘息的时候,胸前不断起伏,就是不断勾引着对面的曹公子。

    果不其然,曹无双是个很猖獗的好色之徒。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属于了。跟他目光相接之后,又再次装出羞涩的模样,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正常的男人绝对无法抗拒这眼前的迷惑。

    曹公子现在还只是盯着她看,所以这还远远不够。

    所以憋足真气,看上去就像喝高了,一脸红润。她低声说:“喝的这酒好教人热燥,劳烦公子帮我除掉这件外衣。”

    曹无双是男人,而且正当血气方刚的时候,再而且,他的第二个嗜好就是好色,在整个江湖都已经出了名,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拒绝一个惊艳的女子这样合情合理的要求。

    曹公子很熟练地将她的外衣脱了下来,又听见低声地说:“传闻曹公子的剑法冠绝江湖,只是不知道床上功夫如何。”

    曹无双一开始听她这么说还有点诧异,转而又哈哈大笑,“姑娘床上功夫想必是非常了得,不然也不会这么问吧。”

    他觉得这个女子说话有那么点意思。

    “所以我床上功夫是高是低,你是想知道?”

    说:“见到公子之前从没想过,但从见到公子第一眼以后,无时无刻不想。”

    曹无双难得今天兴致这样高,伯乐和千里马都常有,只是像眼前这样的人间尤物却并不常见。他凑到耳边,说:“试过你就知道了。”

    然后就将抱到了床上,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去解开她的衣带。

    紧闭着双唇,好像紧张得厉害,好像心跳加速了。这不禁使得曹公子的兴致更高了。

    他忍不住把最伸过去吻她,但就在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的时候,的眼瞳中闪过一道不为人知的光芒,杀气!

    曹无双不可能发觉这暗藏的危险,好色加上喝酒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能让人丧失理智,他的手已经穿过她贴身衣服触碰到坚挺的胸部,而嘴很快就要轻吻下去。

    他只要吻下去,藏在嘴里细小的毒针就要刺破曹公子的嘴唇或者舌头。毒针既然可以藏在嘴里,它的毒性应该不会很厉害,用四个字可以大致形容。

    见血封喉。

     正文 第二章  曹无双

    两天前。

    兰香阁的客人应该清晰地记得这一天阳光十分明媚。

    对于玩客来说,这天气太适合出门找乐子了。

    一常是兰香阁的常客,这位公子哥来头可不小,出手也是十分阔绰,兰香阁的老板娘绝对喜欢这样的客人,就像这一天,他带了好一票人来包场。

    所以老板娘一早就半闭店门,这一天就只做一常公子的生意了。

    一常带来的这一票人无一不是兰州一带名声显赫的武林高干子弟,他花钱请客包场,高干子弟都肯赏脸,无疑是很有面子。

    而且恰好这天兰香阁来了几位能歌善舞的姑娘,刚好二师兄孟贤也得知了这一消息,所以带来这里好好消遣。

    可他们刚到门口就被两个持刀门卫挡在外面,其中一个说:“我家公子今天包场,外人切不得入。”

    孟贤迟疑了一下,“哦?”

    闵文看到又是一间青楼,对二师兄生起一些厌恶的神色,又转而对说:“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公子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有失身份,不去最好。”

    点头说:“原本只是来看看,现在人家既然不肯让进……”他转向孟贤,“那就找点别的乐子好了。”

    孟贤立刻明白了公子的意思,立刻往里走,门卫拔刀阻拦。

    但他们就在拔刀的顷刻间,倒下了。

    这三个人经过门廊,正在招呼客人的老板娘看到突然进来的三位客人,她脸都绿了。

    她赶紧过去解释道:“三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

    孟贤很好意思地打断她:“据说今天这店里来了几位西域美女,有没有这一回事?”

    “不瞒客官,有是有,不过今天一常公子包场……”

    孟贤大笑:“那我们把一常公子包下来,多少钱?”

    一常的某个朋友不巧听到了孟贤说的话,怒道:“这是谁啊,敢在我们地盘上放肆!”

    店内嬉笑声顿止,这些武林高干无一不是身手不凡,现在向三人聚拢,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压过来。

    一常堆着笑容过来:“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如交个朋友,兰香阁中有公子有中意的姑娘,我请客做东,如何?”

    这位一常公子全身透着一股花香,莫非花花公子就是身上要有花香?

    猛地吸两口气,香味的确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指着一常,再问老板娘:“这个就是你们店里的西域女子?”

    老板娘一脸尴尬,不知道如何收场。

    另一名客人手上已经提着一口利剑,用东道主的口吻告诉这个不速之客:“还敢出言欺负一常兄!今天不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我就不姓常。”

    原来他姓常。

    闵文皱着眉头,她知道有人闯祸了。

    这个人本来姓常,只是不知道他将来准备改姓什么。

    三天前,兰州最大的赌坊。

    “神仙指路”这个招牌让闵文想起一句哲言:久赌神仙输。

    这个赌坊的老板是兰州有名的神仙太岁,简申。这个人靠一身好拳法和一手高明的赌博作弊手法发家致富。

    这一天赌场却来了三个很不同寻常的客人,两男一女,他们连续赢了几十把。这种事情在罗管家的赌博生涯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罗立忠是简申神奇赌术的首席弟子,也是简申的管家,深得简申真传,而且很受信任。

    手下把这位客人的在赌场赢的钱数目告诉罗立忠的时候,他几乎惊得要跳起来。

    一百五十两黄金!

    这样庞大的数目几乎相当于赌坊一个季度的营业额。

    太可怕了,他只知道必须把这些钱赢回来,不然……

    他就端坐在罗立忠对面,左手捏着一杯香茶,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在背后的是两个佩戴宝剑的人,一个是貌美女子,约二十多岁,另一个男子脸上浮有浅笑,年约三十多岁。

    而他,太叫人吃惊了,这位公子竟然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却又英气逼人。

    就是这个人,一口气赢了赌坊一百五十两黄金。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

    这三个字让他惊呆了,这不就是江湖闻名的名剑神童。

    不知真假,他又说:“曹公子与在下赌一局,如何?”

    “怎么赌?”

    罗立忠想了想,说:“掷色子,比大小,点大胜出,如此最简单。如何?”

    说:“好,那你做庄吧,我每把下注五十两黄金。”

    罗立忠看到这位公子出手不凡,一时间却不像往常那样有信心。

    孟贤笑问:“不知道这赌坊是如何处置作弊者?”

    罗立忠提高音调说:“凡舞弊者,断一臂。”

    这话一点不假,不论谁赌钱手段有多厉害,绝不敢到这太岁的头上动土。

    他手下拿上来两具色子,这两具色子都是特制的,玩法自然只有罗立忠知道,他指着色子说:“曹公子先选。”

    这样一来,无论选那一个,他都能排除自己作弊掷色的嫌疑。

    谁知摇头说:“我就不选了,两边都由你一个人摇色。”

    这太让罗立忠意外了,如果真让他一个人摇色子,那他就必然是想怎么赢就怎么赢。

    更让他意外的是,接着说:“你摇完之后由我来选,这规矩怎么样?”

    罗立忠痛快地同意了这样的规则。

    作为他这种职业玩家,赌桌上的风云变幻总是要由他主宰的,看上去再公平的规则也不能左右这样的事实。

    场上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罗立忠摇色,这种没把赌注五十两黄金的豪赌在他们看起来太过刺激了,简直就是惊心动魄。

    他只是将两个色筒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伸手指着赌桌,让选:“公子要哪一个?”

    随便一指,说:“我要你左手边的。”

    罗立忠打开色筒,在场的众人都惊呆了,居然是四点。也就是说,除非他右边的点数是三点,其他所有点数都要算输。

    即使另外的色子是四点,因为罗立忠是庄,同样点数也算庄赢。

    但是色子的点数罗立忠却清楚得很,那明明就是三点。他现在有点懊悔,如果开始把两边色子摇成同样的点数,那对方不论选哪个他都是赢家,只是如果每一把都摇成同点,这样就是太过明显的作弊了。

    其实这一把的输赢仍然是掌握在罗立忠的手上,所以他决定还是要赢,他在打开另一个色筒的时候运气到指尖,透过色筒作用到色子上,然后点数就变成了六点。

    他打开色筒,大家看到的,也就是六点,庄赢。

    这种手法是摇色的最高境界了,他自信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师父简申,绝没有第三个人能看出来。

    和他身后的男子看完他开色之后都笑了,这一笑却让罗立忠有一种手心冒汗的感觉。

    “曹公子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这个时候他难免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用他刚才的手势指着赌桌,说:“哪只手?”

    凡舞弊者,断一臂。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到这里应该都看懂了,这几天什么正事都没做,整天游手好闲,还惹是生非。

    早在一年前,他的父亲曹无涯离开人间,虽然继承了掌门,但教中事务却都交给他的大师兄李殷一手打理。

    他似乎与二师兄更投缘,二师兄就是孟贤,此人有一些不良嗜好,这些嗜好当然会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他的师弟。

    并不止是学剑天赋高,学坏也表现出了惊人天赋。

    这短短一年里,他成了一个好酒,好色,好赌,好斗的四好青年。

    闵文看到短短两年变化如此巨大,有时候很讨厌这一位二师兄,这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以前的是一个非常勤奋的人,大多数时间只是练剑,加上他天赋极佳,在不到十岁的时候师兄们就已经不再是对手,在名剑门可以和他对练的人只有他父亲曹掌门了。

    曹掌门曾很兴奋地预言的剑术在十年之后,江湖上再无对手。

    十年后的今天,的剑法有多高强,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当时江湖上有一些自命不凡的好事者,嫉妒的名声也想自己出点名,于是登门找比试,无一不是铩羽穷鳞而归。

    那时候的年轻气盛,比武切磋很不知轻重,那些手下败将非伤即残,曹掌门对自己的爱子又非常骄纵,使得更不把这些武功低微的对手放在眼里。

    到现在,所有不相信名剑神童这个传闻的人都已经相信,那些亲身去验证的人,都付出了惨重代价。

    闵文一定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平日沉默寡言,但是练剑的时候却格外专注,有什么事情都首先问她,都会低声叫她闵姐姐。

    有时候闵文会给他讲一些江湖上的笑话,他总会笑得格外明媚。

    一个熟悉的人发生巨大改变,这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兰州有一个兵器商,名叫单武阳。

    名剑曹宗铸造兵器闻名已久,所以和单武阳的合作关系也是由来已久。

    但是前些时日名剑门曹宗与单武阳之间出现了一些小矛盾,单武阳向名剑门订购了五百口青锋剑。名剑曹宗如期交货,但是单武阳收到货之后以工艺瑕疵为理由拒绝结清货款。

    由于单武阳是前掌门生前的好友,与曹宗又是渊源已久,大师兄委派多名管家前往兰州交涉,都没有结果。

    这样一拖就是半年之久。

    从来没想过出手干预这种事情,但有人传言单武阳故意拖欠货款这是摆明了瞧不起年少的曹宗掌门,这传言可能是由孟贤传到了耳朵里,听闻以后勃然大怒,转眼就到了兰州。

    四天之前。

    单武阳闻讯到兰州城郊外的驿站亲自接待了。

    “世侄,好久不见。”

    “单叔父,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看我这精神,像是有恙吗,哈哈哈……”

    “单叔父还是像以前那样老当益壮,风趣得很啊。”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可没有一丝一毫欣喜的神色,不过单武阳也不在意。

    他首先带三人到他的武阳兵器铺参观,这兵器铺规模非同一般,而且收藏了许多有着传奇故事的兵器,规模竟然不亚于名剑门。

    跟他们一边走,一边听单武阳管家介绍,这弯刀如何如何锐不可当,那枝长矛又是哪位著名侠客使用过的,这把宝剑又是如何如何削铁如泥……

    最后单老板将随身佩剑拿给过目,说:“这把秦尊宝剑才是我最得意的收藏。”

    拔出半鞘,细看之后,道:“锋芒内敛,游刃有寒光,剑沉而不滞,锋刚而不戾,略有神器风范。”

    单武阳听完的评价,非常得意,特别是最后一句“略有神器风范”。

    “曹贤侄不愧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门道来,哈哈哈……”

    这一轮参观直到黄昏时分才结束,这段时间,对青锋剑一事却是只字未提,但单武阳自然是心知肚明。

    晚膳是在单武阳府中,由单大婶亲自下厨,单老板一再申明,这样的待遇十多年没有谁享受过了。但是没有谁知道,会不会领这个情。

    席间单武阳不断向这位世侄劝酒,酒是上等的兰州古酒,也不推辞,只是闵文低声在他耳边说:“公子少饮。”

    公子的酒量其实很不一般,喝完席上的酒也还算是少饮。

    饭后,单武阳带众人到后庭赏夜景,后庭有一个鱼池,池中有不少金鱼。行廊上有一些精致的雕刻,或是挂有造型别致的古剑,两旁挂满彩灯,灯火辉煌加上清风扑面,还真有一种人间仙境的感觉。

    就在他们赏完夜景,单武阳准备为这三位客人安排客房的时候,二师兄孟贤咳嗽了一声。

    “哦”了一下,说:“这次来兰州,有一件东西是特地送给单叔父的。”

    “哦?”

    闵文从袖中拿出一只精致的锦盒,她打开锦盒,抬头说:“这是唐五色雕金剑穗。”

    单武阳接过锦盒,十分欣喜,说:“如此贵重的礼物……真是太合我的心意了。”

    这句话真是一个巨大的转折,单武阳果然很了解人性,通常来说,送出礼物虽然接受了,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不过收到礼物的人一定要装出一副很喜欢的样子,这样送礼的人才会觉得自己送的东西有价值,才会乐意再去送礼物。

    现在的却是一个特例,他也是料定了单武阳一定会喜欢。

    单武阳接过礼物之后,终于开口说正事:“单叔父,这次来兰州,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想问您请教。”

    单武阳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索性岔开话题:“今日已经不早,不如我先安排诸位就住,有什么事情等到明日再说。”

    对这种敷衍很不耐烦,“明天再说也不是不可以,我就是怕到明天就忘了。”

    “既然是要紧事,又怎么会忘记?”

    “不好说,”漫不经心地说,“叔父记性比我好,也能忘了大半年。”

    单武阳脸色骤变,说:“这话什么意思!”

    “去年我名剑门有一百五十口青锋剑,是否及时送到单家兵器铺。”

    “确有,不过……”

    “不过单叔父对我们的剑似乎不太满意,”他打断单武阳的话,“理由就是雕工瑕疵,对吧。”

    这突如其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单武阳非但不惊,反而笑了,他向身后的管家招一招手。

    管家很快就去找了一把剑过来,闵文认得这把剑,就是由名剑门曹宗铸造的“两刃青锋”。

    单武阳用教训的口吻说:“近年以来世侄掌教,非但没有发愤图强,反而玩物丧志,可不知道你们曹宗所铸的青锋剑大不如从前,这剑器可是我们江湖人士吃饭的家伙,锻造若是像这般偷工减料,不仅是砸了自家的招牌,我们兵器铺将这些劣质刀剑卖出去,又如何给客人交代。古训有云:业精于勤荒于嬉,世侄还要在曹家生意上多花些心思,少去沾染江湖上的不良嗜好。”

    闵文觉得他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虽然近年来的确有点玩物丧志,但是大师兄掌管教中事务,一向井井有条,绝不会做出偷工减料的劣质刀剑。

    这分明就是他的搪塞之词。

    对他的说教毫不动容,说:“既然如此,就请将这些劣质青锋剑退回给我们,我们好回炉重铸。”

    单武阳将青锋剑拔出剑鞘,似乎是稍一用力,就将剑刃折成两段。

    闵文看得清楚,这分明就是在炫耀自己内功深厚。

    “为了不让这些剑流到江湖以致毁了名剑曹宗和武阳兵器铺的声誉,我们已经差不多尽数销毁。”

    闵文觉得一阵恶心,单武阳居然是这种厚脸皮的人,赖账还要在这里卖乖。

    她现在很关注的反应,因为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看上去,一场尖锐的冲突看起来是已经无法避免了。

    说:“既然是这样,那就多谢单叔父的一番好意了。”

    单武阳微笑着说:“那倒不必。”

    众人只感觉整个人一闪,定睛一看,又还在原处。

    只是手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单武阳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下,才发现那把秦尊宝剑已经被夺过去了。

    缓缓将剑抽出鞘,低声说:“锋芒内敛,游刃有寒光,剑沉而不滞,锋刚而不戾,略有神器风范。”

    然后也是稍一用力,剑身折成三段,有一截掉在地上,果然是掷地有声,略有神器风范。

    这把秦尊宝剑可是单武阳至爱的东西,看到眼前的场景,他心痛得都要碎了。

    用单武阳常常调侃别人的话来说就是“心都脆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他的愤怒,那种愤怒比被人掘祖坟还要强烈,他要紧牙,正要怒吼,却被制止了。

    转身脸贴着闵文低声说:“看我吓死他。”

    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从闵文身后拔剑,拔剑时杀气顿起,却丝毫不见锋芒。

    一个转身就到了单武阳身后,剑已经按在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是我名剑门的七星宝剑,锋芒内敛,游刃有寒光,剑主须决断分明方能不失剑意。兵不血刃,又沉而不滞,乃大将气概。锋刚而不戾,盈而不浮,有神器风范。”

    这段七星剑的介绍一时间震住了单武阳和他的下人。

    单武阳这个时候想起传闻中的这位世侄的一贯做派,暗自祈祷不要给他留个下半生残废之类。现在他的额头已经冒汗,一向善言好辩的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本来一百五十口青锋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单叔父欺我年少,刚才又说了那一番话戏弄于我,这可叫我情何以堪。”

    闵文抿嘴一笑,说:“公子还是看在单前辈和老爷相交多年的分上手下留情吧。”

    闵文这一笑让气氛缓和了不少,单武阳连忙应声道:“正是,正是。”

    “剑主须决断分明方能不失剑意……”

    “曹世侄当……当然是决断分明。”

    “刚才还说我玩物丧志——我叫你一声叔父,而且不杀你,是看在家父的份上。我掌教以来是有人对我不服,但是作为外人,如果要把对我的不满带到两家的生意上,这就要升级到私人恩怨了。”

    他说:“现在给你十天期限,这十天应该够你做很多事情。”

    一摆手,一阵疾风飞驰呼啸,彩灯一一熄灭。

    当单武阳缓过神来的时候,这三人客人的身影已经没入幽暗的黑夜之中。

    那把变成三段的秦尊宝剑,安静地躺在地板上,不知道这样漂亮的宝剑能不能分裂生殖。

    那才是,神器风范。

     正文 第三章  风小玉

    这一天单武阳请了三位客人。

    这三位客人来头也都不小,又是单夫人亲自下厨,众人纷纷表示能娶到像单夫人这样厨艺高明的人,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单老板又一再申明,这样的待遇十多年没有谁享受过了。

    我们只能这样理解,前几天在单府吃饭的那些都不是人。

    先介绍单武阳请的这三位客人。

    人们常记得兰州的拉面和烧饼,但是不常记得兰州有这样一个人。

    一鸣。

    江湖人绝对听说过这个兰州最有名的拳师之一,他是一常公子的老爹。

    这个人除了拳法刀法精湛,也还是酒桌上的高手,最喜好结交江湖朋友。

    但是前几天他的大公子被人打成重伤,伤人的人据说就是曹无双。

    这种事情换了谁都不能容忍,何况是一鸣。

    第二个是简申,江湖人称神仙太岁。近五十年来,江湖中专攻剑法的门派越来越多,练剑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极少有剑客像简申这样二十多岁就备受江湖豪杰敬重的。但奇怪的是,当年的少侠现在早就放弃练习剑法,这些年他专攻拳法,也是兰州最有名的拳师之一,这个“之一”很重要,不然简申和一鸣都是最有名的拳师,那么“最”的唯一性就不存在了。不过“神仙太岁”这个称和这些完全没关系,仅仅是赌桌上的朋友给他起的外号。

    第三个客人是叫杨西松,听上去像是一株植物的名字,事实上英气逼人,还有一副侠义心肠,又精通医术,这些年里他亲手救下的江湖豪杰实在不少,江湖人赠他一个外号叫做“拔剑相帮”。传闻他是名剑门柳宗宗主柳少华的得意门生。有这一层关系,就像有了博士的学位证一样,出门找工作不成问题。

    当然,杨西松不用出门找工作,杨家也是兰州有名的武林世家。

    左右侍女上前斟酒。

    中国人可能在那个时候就有这种恶习,每每商量大事的时候总不是在谈判桌或者议事厅,总是在酒桌上。

    几杯酒下肚之后,相互说一些仰慕或者倾慕已久之类寒暄的废话。

    一鸣开始引入正题:“近些年来兰州本是风平浪静,可是有一些人,特别是有些无知后辈,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近来已经犯下屡屡罪行。我也实在是忍无可忍,更担心如此下去,兰州百姓恐怕要不得安宁。”

    话一说完,单武阳、简申都点头称是,但杨西松却没明白他话中目中无人的无知后辈究竟是指的谁。这四个人当中,年龄最小的当然就是杨西松自己,但他知道一鸣绝对不是说他。索性听他把话说完。

    简申插话:“就是前几日,我开在城南的赌场,被他砸毁,他打伤我门徒十多人不说,居然还说我徒弟出千,真是欺人太甚!”

    单武阳说:“简兄自来就是赌场太岁,赌博之事如有神助,我看这小子肯定输钱输红了眼,所以诬赖简兄的徒弟。”

    “赌坊庄家出千,其实这事情再合理不过,这江湖规矩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不出千怎么养活赌坊上上下下那些下人,只是……”

    “我看他就是要故意与你作对,要让你生意做不下去,完全不把简兄放在眼里啊。”

    简申缓缓点头,“正是如此。”

    他转向一鸣,问:“一鸣师傅,不知道你跟他又有什么过节。”

    一鸣苦笑着说:“我和他没什么过节,只是犬子前些天在兰香阁大摆筵席请客,都是一些晚辈,年轻气盛,后来因为口角打了起来。我这儿子本来极好性格,从不曾与谁有过冲突,这一次却被打成重伤……怪也只能怪他技不如人。”

    “诶,此言差矣。他就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即使胡作非为也没有人能管得着,我们若是不能施以惩戒,恐怕将来气焰更甚。”

    “单兄说的不错。”

    杨西松听了半天,似乎已经知道他们所说的这个人是得罪了在座的三位,所以他们才能这样同仇敌忾。

    唯一不明白的,这个人究竟是谁,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向一鸣问道:“晚辈愚钝,实在不知诸位所说的他,究竟是何许人。”

    没等一鸣说话,单武阳就说:“其实这个人和杨少侠还算是同门。”

    “哦?”

    “他就是名剑门曹宗的曹无双。”

    “曹无双?是他?”

    “正是,自从名剑门的曹掌门过世之后,这个年轻人掌管教务,为人处事霸道非常,得罪了不少江湖人士。当年许多剑术名家慕名与他切磋剑法,但是无一不是伤残败还——江湖中人切磋武艺本来是再正常不过,可曹家的这位剑术神童好胜心强杀气又过重,江湖中多数人是谈之色变,我担心这个名剑神童哪一天成为祸害江湖的魔头。”

    “所言极是,”简申说,“祸害江湖就算了,主要是祸害到了兰州。祸害兰州就算了,居然还祸害到了我们头上,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我想,这个曹无双一日不死,江湖就要永世不得安宁。”

    杨西松听到这里,苦笑着说:“我看也不尽然。”

    杨西松在这些人当中年纪最小,但是江湖中名气却很高,单武阳听他这么说,脸上稍有不悦,向他问道:“不知杨兄弟对此有什么高见。”

    “高见二字不敢当,只是在下以为曹无双虽然行事过于鲁莽,但也罪不至死。”

    “这可是关系到名剑门在江湖上多年的声誉。曹无双平日行为不端也还罢了,这样广为树敌,迟早要让你们名剑门成为众矢之的。杨少侠如果当机立断,将此祸根斩除在兰州,一是为兰州百姓除暴安良,二是为名剑门清理门户。”

    单武阳一向很懂得如何激逗,这话说得跟真的一样,只是不知道杨西松会不会买账。

    “恕杨某直言,诸位之所以这样义愤填膺多半都是私心而已。况且我向来不过问教中事务,这件事在下恐怕爱莫能助。”

    “这……”

    杨西松也不多说,只说一句:“失礼了。”

    然后离席,飘然而去。

    单武阳叹了口气,说:“唉,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一鸣却毫不在意,说:“只要我们三人志同道合,区区一个曹家小儿,我看也闹不起多大的浪。”

    单武阳摇头说:“一鸣兄你不知道,十年之前,曹无双的剑术就已经超过其父辈,在当时震惊江湖。江湖中不少人跟你我一样,不信有这样的天才。”

    一鸣笑道:“我们也算是江湖成名的武术大师了,说到习武,内功需要长年修炼才能有所成就。剑法和拳法却需要临阵对战的经验。这些都是日积月累,一个区区十岁的孩童又怎么可能学有所成。”

    “曹无涯和我也是多年之交,昨天之前我都还不相信这些江湖传闻,直到昨天亲眼所见,不由得你不信啊。”

    单武阳想起昨天的一幕,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单兄昨天亲眼见过他使剑?”

    “身法之快捷,难以言喻。至于剑法……我都没能看清楚。”

    简申回忆道:“好几年前,当时我的一个使剑的朋友叫刘若涵,在江浙一带颇有名气。据说当时他和曹无双比剑,只出到第三招就被斩断了手臂,从此之后再也不能使剑。”

    一鸣说:“越是传言得这样邪乎,我就越是想亲眼看看这个小子有什么本事。”

    单老板说:“一鸣兄千万不可鲁莽。我们三个的武功虽然在兰州一带无人能敌,但我看来,即使是我们联手,恐怕也要败给他……真是后生可畏,叫人不得不服老啊。”

    简申拿起一根筷子,说:“打个比方来说,这一根筷子就是一鸣兄,现在你要向曹无双宣战,他只要轻轻一用力,你就……”

    那一根筷子已经在他手里面断成了两截,一鸣现在应该很庆幸自己毕竟并不是那一根筷子,他笑着说:“简兄这个比喻还真是土啊。”

    “是啊是啊,”他笑着拿起了三根筷子,接着说,“现在我们三人联合一同对抗名剑门,就像这三根筷子……”

    然后三根筷子在他手上变成了六根。单武阳现在一定很后悔请了这么一个喜欢比喻的客人,因为被折断的两双筷子,都是价值不菲的象牙筷。

    谁知道单武阳的比喻还没说完,他眼睛看着桌子的另外一边,说:“如果我们联合更多的人,就会像是这样的一把筷子……”

    单武阳连忙阻止他,说:“行了,我们懂了,都知道简兄臂力过人,我这筷子可都是限量版的。”

    一鸣说:“简兄就是说,我们三个人加在一起也打不赢那个曹小子。我们三家合力也斗不过他名剑门曹宗了?”

    简申咳嗽一声,说:“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单武阳不以为然地说:“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是有弱点的人就有克制他的方法。”

    “这话倒是不错。”

    他接着说:“而且曹无双这个人弱点还真是多了去了,传闻此人有四大嗜好,好色、好酒、好赌、好伤人。他好伤人,所以在江湖中树敌众多。好酒好赌,我们就有很多机会对他下手。好色,我们就能……”

    正当单武阳在竭力措辞的时候简申已经有了好的办法,他说:“他好色,我们好给他来一个貂蝉诱吕布。”

    “什么貂蝉诱吕布?”

    “貂蝉诱吕布……”单武阳把这五个字默默念了几遍,最后说出了三个字,他们酒桌上得出的最后结论。

    “名满楼!”

    兰香阁,靠近西窗的那一间房。

    曹无双的这一吻果然后果严重,他吻过燕子之后急忙将她推开,往背后连连退了五六步。

    他现在几乎连站都站不稳,还撞翻了背后的桌子。

    燕子却不慌不忙地从床上爬起来,现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什么羞涩之类表情,而变成了一种冷漠的杀气,平静中隐藏着杀戮的冷酷。

    燕子开始用嘲笑的口吻挑逗他:“曹公子床上功夫怎么如此不济?”

    曹无双背靠着桌脚,坐在地上,低着头,有气无力地回答:“以前也不是这样,只是今天状态不好,有点站不稳。”

    “什么状态不好?”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你知道的。”

    对于一个临死的猎物这样无礼的挑衅燕子难免有些愤怒,她扬了扬手,手中已经有一把造型别致的袖里剑,曹无双垂着头,燕子知道,这个脑袋很快就要被割下来。

    “从这个月开始,就不会再有了。”

    她缓缓走到曹无双跟前,左手抓起他的头发,把他整个脑袋提起来,眼看着就要动手。

    她说:“因为,现在你就可以去死了!”

    话音未落,房门破开,剑光闪动,只差几寸就贯穿燕子的胸膛。

    好险!

    燕子已经退到窗前,看着这个从外面闯进来的女子。

    白衣,长眉,乌亮的长发盘于脑后,闵文。

    看到这么快的身手,燕子忍不住称赞道:“好厉害的家奴!”

    闵文也不理她,一只手扶住曹无双,低声问:“公子,你没事吧。”

    曹无双却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燕子假意悲伤,说:“你家公子刚才中了我的毒针,中了这种毒针没有能活超过一炷香时间的人,你家公子长得这么俊俏,真是可惜了。”

    闵文愤怒地看着她,正要发难,曹无双却已经抬起头,整个人也站直了。他的嘴里刚好咬着两根细针。

    然后把针吐了出来。

    闵文再问了一次:“公子,你没事吧。”

    曹无双笑着说:“我也觉得,我长得这么俊俏,活不过一炷香时间,那太可惜了。”

    燕子知道,她失手了。

    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弃,逃离这里。

    二是继续行刺,把事情做完,有一句话就是说一不做二不休。

    可喜的是,现在曹无双的手上并没有剑。

    她必须马上决断,她的决定就是那句话,一不做二不休!

    燕子身法非常快,似乎只在袖里剑出手的刹那间就能刺穿曹无双的喉咙,但她已经看见闵文迎了上来,身手也很快。

    一经交锋,燕子立刻认识到殊死一搏也只是枉然。所以她破窗跳下去,一不做二不休地跑路了。

    窗外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鱼池,燕子落水的声音都是那么轻,难怪别人都说什么身轻如燕。

    闵文绝不肯放过胆敢行刺公子的刺客,正要追出去,曹无双却拦住她,说:“这种小角色,用不着我们动手。”

    “可是……”

    曹无双咳嗽一声,说:“刚才闵姐姐一直在外面?”

    闵文想起刚才她和公子的对话,一阵脸红,说:“我……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其实……”

    闵文想听曹无双说下去,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

    入夜。

    刚到了兰州,她没有去其它地方,直接到了单武阳的家中。

    燕子紧随其后。

    此时,单武阳和简申、一鸣正在玩麻将。

    四周还是挂的那种五彩华灯,燕子首先联想到的就是元宵节。

    他们三人看到仿佛从天而降的,都站起来,却说:“继续,诸位继续。”

    燕子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好的雅兴,因为也坐下去,和他们一起玩起麻将。

    她还在等着对她严惩,因为这种暗杀的失手意味着非常严重的后果,而这种后果,往往只由刺客一人承担。

    光是想一想,就能让燕子不寒而栗。

    还是那种自若的神情,对面的三位老板却有一些正襟危坐的感觉。

    简申连续胡了三把,这让很不开心,在最后这一把,终于听牌了,但是手上又来了一个八萬,这个八萬打出去就是放炮,简申显然就是胡这张牌。但是不出,手上的牌又全部废掉了,所以她还是打了八萬。

    简申推倒胸前的麻将牌,说:“胡了!”

    可他去拿桌上的八萬的时候,那张象牙麻将却突然碎成了粉末状。

    单武阳果断不开心了,这让他想起了前几天的象牙筷,因为这象牙麻将是他高价订做的,只是不好发作。

    “这种东西没意思。”站说,“不如我们来猜谜。”

    喜欢不喜欢麻将,喜欢猜谜,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绝对是一种更加高雅的爱好。

    “一鸣,这个名字很有内涵,你老爹当年一定读过很多书。”

    一鸣笑得有点尴尬,只是说:“风阁主见笑了。”

    “有一个问题跟你的名字有关,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问题就是,主人最后杀的是能鸣的,还是不能鸣的?”

    简申似乎听过这段故事,他说:“最后杀的是那只不会叫的鹅。”

    “那是为什么?”

    “不会叫的鹅,就是残疾,留着没什么用。”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沉默了好一阵,纷纷猜测说这段话有什么深刻用意,直到的表情转变过来,由阴转晴。

    单武阳忍不住问:“风阁主一定是带来了好消息。”

    他几乎完全确定,曹无双这个人已经死了,因为燕子手上有一个包裹,这个包裹里面装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一颗人头。

    曹无双的人头。

    “的确有一个好消息,你们听好了。”

    接着说:“就在昨天,我派出了风烟阁顶级的刺客在最佳的时候对曹无双下手——但是结果使我很生气。”

    燕子心里忐忑不安,她已经无法预知,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那就是曹无双现在还活着。”

    兰州的三巨头现在的表情已经说不上是惊诧还是恐惧,却又笑了。

    是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在我的信条中,我要杀的人,必须要死!”

    现在她把她的刺客信条传达给了在场的其他人。

    “只是名满楼和名剑门有着很深的渊源,你们要杀的人,可以杀,但无论如何不能和我,不能和我们名满楼牵扯上任何关系。所以——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人就是风烟阁的顶级刺客,燕子。从现在起,她不再是名满楼的人,她会告诉你们怎么做,给你们十天时间,如果十天之后曹无双还活着,你们就都赶紧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吧。”

    这个变故来的太突然,几近荒诞,单武阳他们由一个雇主变成了隶属的关系,这让一鸣很不能接受,他说:“哈哈……风阁主,你这算什么话?”

    燕子很快就回答了他。

    她走到一鸣身旁,一鸣正提防着她,但燕子出手太快,一根银针插到一鸣的脖子上,他正要反击,却发现自己全身都已经瘫软无力。

    燕子对他狠狠地说:“阁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对她的说法很满意,然后给燕子使了一个神色。

    燕子把之前给她的包裹放到桌上,包裹里面装的似乎是很沉的东西,之前他们三个都以为那必定是曹无双的人头,现在已经确定,那不是。

    可究竟是什么呢?

    说:“打开它。”

    燕子打开包裹,里面是灿灿的金锭。

    “这里是五百两黄金,是单老板之前出价的十倍。不管曹无双有没有被你们杀掉,这些黄金都可以给你们四个人平分,每个人可以分……”

    她停顿了一下,看来的数学功课是武术老师教的,所有人都等她说下去。

    她想了一老会,接着说:“每个人可以分一百二十五两黄金,只是曹无双如果没有死,够你们花一辈子的黄金,有没有命享受,就看诸位的表现了。”

    说完话,就像一阵风一样走了。

    剩下的四个人发愣了一阵,单武阳打开话匣子,说:“燕子姑娘,刚才风阁主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认识的风阁主只喜欢猜谜,从来不开玩笑。”

    “那……那燕子姑娘杀曹无双,有几成把握?”

    “如果让我去杀曹无双,现在恐怕连一成把握也没有。”

    她这话让单武阳三个人很惆怅。

    简申点头称是,然后提出一个很有建设性的建议:“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看还不如反过来杀掉算了,黄金呢,我们照样分了。”

    燕子怒视着简申,简申一下子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

    “如果你这话传到阁主耳朵里,恐怕连一时半刻都活不了。”

    单武阳摇头:“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再过两天,曹无双就要找我为难了。但是十天杀不掉曹无双,你们阁主也要找我为难,我这下是左右为难啊。燕子姑娘要是有什么好计划,不如说出来,跟我们大伙儿商量商量。”

    这个时候一鸣眨了眨眼睛,燕子拔出银针。

    她说:“有一个计划,但是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请说。”

    “曹无双的生母赵夫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到南岳烧香。碰巧这个时候已经在路上,如果……”

    简申顿时开窍了:“如果我们中途绑了赵夫人,然后对曹无双加以要挟,那曹无双的小命只怕是唾手可得。”

    “只是!”燕子特意强调了这两个字。

    “只是什么?”

    “只是赵夫人身畔也有名剑门的高手陪同,如果贸然行事,非但不能达到预期效果,说不好还要闯祸。”

    “如何谨慎行事,均听燕子姑娘安排。”单武阳很果断,毕竟她才是职业杀手,听她的准没错。

    燕子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因为她已经有了她的安排。

     正文 第四章  柳念奴

    碧云峰。

    昔年王双在这一座碧云峰上闭关修炼,不久,就有了名震江湖的名剑门,无数英雄豪杰慕名而来,都是为了一睹旷世三侠之一王双打下的宗师风采。

    而今,名剑山庄的柳宗从名义上仍然代表名剑门,至少江湖人士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谓的名剑,指的却是曹无双的七星剑,当时王双就是用这把剑荡平四海。

    按理说,王双把掌门传给了二弟子柳少华,那这把剑就应该留在名剑柳宗,但在多年前教内分裂的时候,柳少华为了平息内乱,甘心让出掌门之位,把七星剑赠给了曹无涯。然而他这样做并没能平息内乱,反而让曹无涯和王羽的争斗更为激烈了。

    王羽和曹无涯两位师弟都不愿意对方执掌掌门,所以名剑门最后的结果还是分裂成为三个宗派。

    在这二十多年里,柳少华无日不想让名剑门重归统一,他的心情和陆游但悲不见九州同的心情极为相似。

    但是究竟这个掌教由谁来担任,这是一个问题,这是一个难题。

    王羽是创教掌门王双的独生子,推举他成为掌门本是所有人都无可厚非的事情。

    而曹无涯是大弟子,也是他们三个师兄弟当中武功最高的。当今曹无涯虽然仙去,但是他的儿子曹无双也是出类拔萃,青出于蓝,而且有“名剑神童”的江湖美誉。掌门由能者居之,所以往后能让曹无双这一个后辈掌教,也是有道理的。

    至少柳宗主一直就这样犹豫不决,即使是他一厢情愿想让出掌门之位,可是无论是王还是曹掌教,另一方必然不服。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类似的事情是很难两全的。

    碧云峰,晴日。

    独自下山,这一天,她要迎接两个很重要的客人。

    “曹柳王吴,冠绝江湖”,“柳”所指的就是。见过她的人都对这个传闻坚信不疑,因为这样倾国倾城的美女只要看一眼就能确认。

    前些年,曹无涯在世的时候,柳少华曾和他定下儿女婚约,柳宗主割爱将膝下唯一的养女许配给曹宗的曹无双。

    那时候曹无双还年少,婚约虽然定下来,但是婚事却迟迟未了。

    后来曹无涯仙逝,这件事情也一直被搁浅。

    直到前些天,柳宗主再次向他的女儿提起这件事情,竟欣然同意这门婚事,她知道她将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师弟,而近年来,这位师弟在江湖上的名声非常败坏。

    这必然是一件令她痛苦的事情,但她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为了养父多年的愿望,她觉得自己牺牲再多也值得。

    她一路走下山,两旁的青松从她年幼刚到名剑门的时候就长在那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似乎没有变什么样。

    青松的寓意是长寿,柳宗主的愿望是名剑门可以代代相传,经久不衰。

    到山脚下,地面上不再是石板,而是鹅卵石,走到鹅卵石路面的尽头,就将看见那一个她将托付终生的人。

    而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可以托付终生,这个问题没有人能解答。

    碧云峰下。

    驿站。

    闵文将马拴在马房,驿站对面有一间生意兴隆的茶馆,按理说他们早就到了名剑门柳宗的地界,但孟贤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前来迎接。

    曹无双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点了一壶上等龙井。

    闵文过来的时候看到桌上的茶,很诧异公子今天为什么不是饮酒。

    转想才明白,他肯定是不希望他的柳师叔看到一个浑身酒味的曹无双。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孟贤笑着说:“师弟啊,我看柳师叔这次召你来肯定有天大的好事。”

    曹无双淡笑,说:“这么夸张,什么天大的好事?”

    “师伯他要将他的掌上明珠,冠绝江湖的美人许配给你,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这样说起来,你小子还真是艳福不浅。”

    曹无双只是笑,现在他努力回想柳师姐的模样,记忆之中却只有一些零散的碎片。

    “,师兄应该见过其人。”

    “不单见过,而且印象深刻。”

    “我却不怎么印象深刻,而且时隔多年,显然就算是在大街上碰到,我也未必认得出来。”

    孟贤摇头,用很邪恶的语气说:“我看师弟现在必然是心花怒放,还要故作淡定,哎呀呀,口是心非的家伙。”

    曹无双被说成口是心非的家伙,索性不再理他,转向闵文说:“闵姐姐,你可记得?”

    闵文一脸尴尬:“我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公子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了。”

    “闲来无聊,随口问问。”

    “不过我也的确对她印象深刻。”

    曹无双略有疑惑,问道:“究竟是什么呀,莫非是脸上长了斑点,让你们这么印象深刻。”

    闵文淡笑着说:“那倒不是,我记得当年见到的举止温雅,又识大体,武功如何虽然不知道,可以肯定,冠绝江湖这四个字应该是当之无愧了。”

    名剑三杰指的就是曹无双、、王如令这三个人。

    曹无双现在才真的心花怒放了,他头转向窗外,窗外是高耸入云的碧色奇峰。

    “别人还说我也什么冠绝江湖,冠绝江湖之类的虚名不过叫人招惹麻烦而已。”

    闵文忍不住说了一句:“不过,少主却不是怕麻烦的人。”

    曹无双大声笑出来,说了五个字:“生我者父母。”

    正当他们饮完好茶准备动身上山的时候,一个白衣女子走进店里面,曹无双第一眼看到还误认为是。

    随后又跟进来一位红衣女子,曹无双看到这个红衣女子,很快想起这个人来了。

    “这不是王师姐吗?”

    王如令其实一开始就认出曹无双,只是故意假装不认识,他一打招呼,她才恍然大悟一般。

    “这不曹师弟吗?那这一位就是孟贤师兄了,这位是……”

    “护剑使,闵文。”

    曹无双请王如令同桌就坐,王如令也不拒绝,闵文立刻让座,然后站到一旁。她特地注意地看了一眼王如令身边的红衣女子,她没有记错,这就是王如令身边的护剑使,韩红叶。

    曹无双说让小二再上了一壶茶,然后对王如令说:“家父在世时候常向我提起王师姐,说我这位师姐练功极为勤奋,经常就是茶饭不思,一心练武,在同辈之中就属王师姐的武功修为最高了。”

    王如令咳嗽一声,说:“那太巧了,家父也常向我提起师弟你,他说我的曹师弟练武也是极为刻苦,每天都只睡两个半时辰,如此废寝忘食地练功,难怪能成为名剑门的剑术神童。江湖传闻,师弟的剑法在整个江湖都无人能够匹敌了。”

    “那师姐近年来练武也还是那么勤奋?”

    王如令说:“同门之中有师弟这样的天才,我又哪敢懈怠,自然要笨鸟先飞。”

    “说的也是,”曹无双突然冒出来一句这样的话让其他人非常惊讶,因为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同意王如令是笨鸟了。

    “不过我近两年都没有再练过剑了。”

    “不练剑,难道还练了别的什么神奇武术?”

    曹无双“啊”了一下,然后这话再也没办法接下去了,他总不能告诉王师姐,这两年在勤奋练习如何喝酒泡妞赌钱吧。

    王如令也没有追问,因为她坐的位置也刚好可以看到碧云峰,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碧云峰若隐于云间,在那里,他的爷爷王双独自一人苦修成为一代武学宗师。

    这个时候终于走到了山脚下,她先进到驿站,驿站的人见到柳宗少主,立刻告知,王如令和曹无双的马都已经寄放好,而他们人现在应该还在对面茶馆。

    问候了几句,然后走进茶馆。

    王如令一眼就看到了她,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王如令看到她的时候竟如此欣喜。

    “柳师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王师妹越来越漂亮了。”

    王如令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聊起来,虽然都是一些伯父身体可好这类的寒暄话,直到孟贤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才发觉自己冷落了其他客人。

    “这位是……孟师兄吧。”

    孟贤微微点头,说:“柳师妹好记性,居然还能认出我。”

    王如令指着曹无双,说:“我来介绍,这个小帅哥,就是传说中的曹无双,曹师弟。这位姑娘是曹师弟的护剑使,闵文,闵文的哥哥闵杰师兄是曹师伯的三弟子。”

    闵文也微微一笑,说:“柳姑娘,我们几个刚才还聊到你呢。”

    曹无双淡淡一笑,心里想:“我什么时候又轮到王如令来介绍了,我跟她很熟吗。”

    “曹师弟……”她想说点什么,但一时间所有话都卡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曹无双这时候也十分尴尬,肯定是在懊恼平日苦练的泡妞本领到今天怎么完全不见成果,到现在,他几乎多看她一眼都很艰难。

    曹无双清了清嗓子,说:“柳师姐这是亲自前来迎接吗?”

    “是的,若是有失远迎怠慢了师兄弟们,还要诸位海涵。”

    王如令说:“从这里慢走到名剑山庄应该要半个上午的时间,哪里还是什么‘有失远迎’,柳师姐你这么客气说话,就是当我们是外人了。”

    莞尔一笑,说:“你柳师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客客气气地下山迎接你们,现在倒好,还是我见外了。”

    “既然慢走上山要半个上午,那我们还等什么呢?”曹无双说。

    当天在名剑山庄发生了什么事情,外面的人,谁也不清楚。

    总之,第二天的一早,王如令就从山上走下来,而且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快。

    而她到了驿站的时候,也追到。

    “王师妹,请留步!”

    这个时候王如令和韩红叶都牵着马,而王如令的神情,也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凌风傲霜。

    “王师妹……”

    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说:“师妹何故这样不辞而别?”

    王如令避开她的眼神,低声说:“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师姐你说呢?”

    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然后王如令郑重地问她:“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心愿意嫁给曹师弟?”

    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名剑门重归统一,是我爹多年的心愿,所以也是我的心愿,至于是由谁来掌教,不论是王师叔还是师妹你,或者是曹师弟,这都不最重要的。”

    王如令说:“名剑门重归统一,也是我爹多年的心愿。其实我并不想做什么掌门,但我爹认为掌教的人必须是王家的血脉。”

    即使是有着冠绝江湖的武艺,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这是江湖。

    就这样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王如令还是要走,就在她和韩红叶骑上马背,即将远去的时候,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过来。

    “王师妹……”

    王如令勒住缰绳。

    “难道……你真的希望我们几个师兄弟为了争夺掌门,兵戎相见?”

    王如令看到她的师姐湿润的眼眶,内心十分不忍,但她还是摇摇头,然后绝尘而去。

    不知道在见到王师妹的时候又将是怎样的情景,但无论如何,那种为了争夺掌门而同室操戈的情景,这是她绝不愿看到的。

    茶馆门前有一个瘸腿的年迈乞丐,他面前放这一个破瓷碗,里面却空无一物,半个铜板也没有。

    就在转身欲走的时候,这个老乞丐故意咳嗽几声,她听明白,所以回头向碗里扔了一些碎银。

    乞丐连声称谢。

    就在的身影消失在碧云峰的山脚时,接踵而来——老乞丐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浅笑,然后他竟然走上名剑山庄。

    而他的拐杖似乎是忘记带,静静躺在茶馆门前,陪着那一只破旧的瓷碗。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看到一个人静坐在山路一侧的青松树上。

    这个人,是曹无双。

    在曹无双这几年的记忆里,很少有像今天这样早起,自从昨天看见,他就像中邪了一般,那种感觉太过微妙,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更难以用语言形容。

    某非是一见钟情?

    “王师姐……”他说。

    的神情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是曹无双没有说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又要怎么说出来。

    说:“你的王师姐有时候桀骜,有时候冷漠,但是这些都只是表象。她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温柔怜悯的人,绝不是什么坏人。”

    ——一个温柔怜悯的人,绝不是什么坏人。

    曹无双觉得这话真是幼稚,但这话从的口中说出来的却又不容怀疑,在的身上有着一种魔力,那就是,似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没法反驳。

    “柳师姐……”

    “近年以来,江湖人对我可谓言谈色变,避之不及。而且我很清楚,我不是一个心存怜悯的人,现在看来,总有一天王师姐要和我交锋,我很难说到那一天的时候我能不能对同门师姐手下留情……”

    曹无双用很低的声音接着说下去:“嫁给我,你会不会后悔呢?”

    面对这样突然的提问没有一丝惊愕,而是很平静地告诉他:“我会不会后悔不是由我,而是由你来决定的。”

    “这种事情,”他说,“如果我真的可以决定,我绝不让你后悔。”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曹无双已经下定了决心。

    莞尔一笑,脸上绽开一朵涟漪,她和曹无双的婚期不远了,离柳宗主约定的日期还有不到半年。

    曹无双突然想在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焕然一新的曹无双,为了这突如其来的爱情……

    沉默一阵之后,说:“别待在树上了,我们上山给你柳师叔请早安吧。”

    曹无双从树上跃下来,到了身后,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了山下方向不远处有人在说话,说话的人应该是闵文。

    “是闵姑娘?”

    “是的。”

    他们循声往下走,然后就真的看见闵文在质问着什么,而被质问的人,却是刚才向乞讨的乞丐。

    闵文看到他们过来,挤出笑脸打招呼:“公子,柳姑娘,早啊。”

    “闵姑娘早,这是怎么了?”

    “这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柳姑娘,我猜是有什么企图。”

    微微一笑,说:“哪有那么严重。”

    老乞丐这时候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曹无双,曹无双奇怪地问:“怎么?第一次被人这样盯着看,我就真有那么好看?”

    老乞丐又咳嗽几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这封信,有人想把它交给曹无双,阁下就是曹无双吧。”

    曹无双正上前伸手接信封,闵文却抢先接过信,她先确认信封没有什么机关,然后才把信封交给曹无双。

    打开信封,她和曹无双脸色顿变。

    信封里面除了一封信之外,还有一支白玉发簪,曹无双当然认得这个发簪,分明就是他母亲赵夫人佩戴的饰物。

    曹无双问他:“信是谁交给你的?”

    老乞丐说:“一个中年男子,我并不认识。”

    “你怎么认得我?”

    “那是因为曹公子和他形容的相貌相差无几。”

    已经发现这封信很不妙。

    展开信笺,曹无双看过之后脸色更难看了。

    这个时候老乞丐正往山下走,闵文提起剑要上去拦住他,曹无双却说:“让他走,这个人不是关键。”

    “那谁是关键?”

    曹无双将信交给闵文,闵文读过一遍,整个脸都阴沉下来,仿佛信上面预言着世界末日。

    对信的内容很好奇,却没有问什么。

    曹无双问闵文:“这次护送我娘的人是谁?”

    闵文听他这么一问,反而豁然开朗,她说:“这封信公子不必相信,因为这次护送夫人的不是别人,是我哥。”

    她的哥哥就是闵杰,曹无双的三师兄。

    曹无双也点点头,看来三师兄的稳重,是连曹无双都认可的。

    但是担忧却没有从曹无双的脸上散去,他将信交给。

    信上的内容是:“曹公子别来可好?现在赵夫人在我的手中,如果想让夫人安然无恙,曹公子必须在十天之内独自赴约,地点是兰州城北传星古庙。人命关天,切勿儿戏。”

    这信背后居然还有落款,落款是“来了便知我是何人”。

    问:“曹师弟在兰州城一带可有什么仇家?”

    曹无双摇头,摇头的意思不是说没有仇家,而是仇家太多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让人吃惊的是,曹无双笑了,这种笑可以认为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他。

    “二师兄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吧。”

    闵文说:“恐怕是的。”

    “你随柳师姐上山,至于二师兄和柳师伯那边怎么解释,你们找个借口。”

    没听明白:“什么借口?”

    曹无双说:“就比方说大师兄飞鸽传书有急事让我回去之类。”

    “公子,你真的要去……”

    “是的,我真的就要赴约。”

    “只是我怕有人要对你不利,你只身赴约又防不胜防。”

    曹无双笑得很简明:“我也怕,只是我更好奇,究竟是谁这么有胆量,敢向我挑衅。”

    闵文知道公子的固执,他决定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

    他伸出左手,闵文把七星剑交给他。

    这个时候,曹无双做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

    他走到的跟前,说:“当年柳师伯将七星剑送给我父亲,父亲把剑交给我的那天,他告诉我:此剑锋芒内敛,游刃有寒光,剑主须决断分明方能不失剑意。兵不血刃,又沉而不滞,乃大将气概。锋刚而不戾,盈而不浮,乃神器。我一直认为这个江湖上包括我在内没有谁能配得上这一把宝剑,但是我看到柳师姐的第一眼起,就已经否定了这个想法。师姐心存怜悯又能够洞察人心,所以现在我将这把剑送给柳师姐,是为这把宝剑找到真正主人,也是作为你我的定情信物。”

    闵文对此非常惊讶,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说出口。

    曹无双第一次对人动情,却送出最为贵重的礼物,江湖中对于赠剑一般是有着极深的情谊,然而,曹无双和真正相处的时间,只不过一天而已。

    也认为这种礼物太过沉重,一时间也没有接受。

    她和曹无双的眼睛对视了有一段时间,说:“你这一次去兰州显然十分凶险,如果实在不能劝你,那就请带上这把宝剑防身,至于赠剑,不必今日。”

    曹无双说:“柳师姐要是不肯接受,便是辜负了我的心意。”

    没有办法,接过宝剑,捧在手中。

    曹无双说:“十天之后,再见。”

    然后他施展轻功,转眼就消失在山间。

    她们上山的一路上,看到闵文满是焦虑。

    其实,她也在担心同一件事情。

    “闵文姑娘。”停下来,“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想问问你。”

    “柳姑娘且问。”

    “要是你不听曹师弟的话,他会不会怪罪你?”

    闵文对这个问题很奇怪:“怎么问这个?”

    “写信的人显然是要对他不利,所以现在师弟的处境十分危险,闵文姑娘你现在左右为难,即担心师弟,又不能陪同他去兰州。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

    “真的?什么办法?”

    “我们稍微改装,让旁人认不出来就行。然后抢在师弟的前面到兰州打探虚实,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闵文同意了她的主张,然后吹了吹口哨,稍后变有一只灰色信鸽飞过来,停在的肩上。

    将信绑好,然后放飞信鸽,信鸽攀飞,直往碧云峰上,名剑山庄。

    “为了曹师弟,我这可是生平第一次说谎骗我爹。”

    闵文微微一笑,心里想,曹无双可不只是你师弟那么简单,想到这里的时候,一阵惆怅。

    山间的薄雾还未散去,日出而云开。

    茶馆的茶香四溢,驿站有最快的马,可以日行千里。

    她们虽然还在碧云峰的山脚下,心思却已经到了兰州,就像千里马,可以日行千里。

     正文 第五章  十天期限

    这一天黄昏,燕子如同前几天一样守在这里,她在等一个很特别的人,曹无双。

    她从来没有布过这样大的一张网,但这个特殊的猎物必然物有所值。

    传星古庙。

    在这个寺庙里,藏着好几十名来自兰州一带的亡命之徒,这些人都是花重金雇佣来的,他们武功高低各不相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只要出足够的价钱,他们就能替她卖命。

    哪几个藏在佛像背后,哪几个藏在墙后角落,哪几个又藏在草堆之中,哪几个又藏在房梁上,还有哪几个藏在地窖里,燕子都布置得非常讲究。

    燕子略懂棋理,所以能明白这些人的真正用处,以他们的武功当然不能对曹无双构成威胁,但是利用得当,却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关键是将他们用在最正确的地方,发挥最大的用处。

    在这个黄昏,一切都是死一般沉寂,天色是一种诡秘的阴沉。

    这样的气象,就是潜藏着暴雨。

    曹无双找人打听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所谓传星古庙的位置。

    这是一座废弃了多年的寺庙。

    曹无双踏进寺庙,他停了一下,是杀气!

    一些支离的佛像瘫倒在屋檐下,阴暗处结满了蜘蛛丝。

    破掉的半面门上积攒了多年的尘埃,在这些年里,曹无双一直攀登一座武术的奇峰,不论是赞扬还是叱喝,或是舔血的剑刃,这些就藏在他童年的记忆里。

    而现在,他最为信任的朋友也没有在他身边,他没有剑,没有任何武器。他认为一个武林高手不应该依赖任何武器,包括剑。

    穿过里面的半面门,他抬头就能看见一个被绳索绑在房梁上的人,披头散发,身上穿的正是赵夫人平常穿的那一套衣服。

    可以确认的是,这个人还有呼吸,曹无双能感觉到。

    直到这一刻,曹无双还是难以辨认,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的母亲。

    他能确认的是,在另一个房梁上藏的人,还有那一面破损的墙壁背后藏的人,还有佛像背后藏的人,还有……

    这个破庙中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都懒得去管了。

    这些藏在暗处的人有着强烈的嗜杀渴望。

    曹无双纵身攀到房梁上,然后他马上揭晓了答案,这个人,显然不是赵夫人。

    但已经迟了,就在他靠近这个人的一瞬间里,这个人身上的绳索就被解开,然后一阵毒雾从她嘴里喷涌而出。

    这个人是燕子。

    “曹公子别来可好。”

    信中的这句问候到现在终于能明白了。

    曹无双为了避开毒雾只能往后疾纵,然后屏住呼吸。

    燕子手上有一把短剑,剑锋犀利,她用调侃的口气说:“这身衣服我穿起来真是十分合身。”

    “你是想告诉我你老得快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说话的这种口气,不过现在看起来有点像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乱叫,虽然吃不到人,但还能吓吓人。”

    曹无双发现这种毒雾比他想象中要厉害,虽然没有吸进去,但是他的眼睛已经有剧痛的反应,就像被火灼烧一般。

    很快,随着疼痛加剧,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这个时候,愤怒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危险,他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动声色,闭着眼睛,倾听身边的所有风吹草动。

    对于燕子的挑衅,他尽量当作没听见,但还是忍不住回敬了一句:“以前我的母亲告诉我一件事,我当时就信以为真了,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燕子还是有点好奇他想说什么:“什么事情?”

    “她说燕子是什么吉祥鸟,现在告诉我,你是吉祥鸟吗?”

    “当然是了,现在不就正在为民除害吗。”

    曹无双不再理她,故意转身往回走走,燕子实在忍不住要对他出手。

    在这个绝佳的时刻。

    这个时候的名剑神童两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而且燕子是从他的背后偷袭,她用上最快捷的杀手锏“献鱼肠”,这一招只为命中要害。

    如果得手,一击毙命。

    从声音上判断这一招速度非常快捷,但是她只要一出手反而让曹无双心里踏实了不少。

    因为这证明他中的毒不足以致命,如果他中的毒致命,那她大可不必这样冒险上来进攻。

    曹无双转身迎刃而上,燕子的短剑仅仅偏离了数寸,身位一个交错,燕子一阵冷汗,因为短剑已经不在她的手上了。

    曹无双是直接捏住了剑刃,在这种困境中也只能用这样极为冒险的手法,紧接着是一道快速的横切,燕子暗中叫险,曹无双却对这一招失望了。

    短剑只割到一缕衣物。

    燕子很庆幸没有被锋芒沾身,因为从她手中夺走的是一把淬有剧毒的短剑。

    只过了一招,燕子就不再进攻了,必要的时候她也会冒险,但是在不必要的时候,她会相当冷静。

    所以她吹响一个暗杀的口哨,那些藏在阴暗处的人突然涌现出来。

    脚步声,各类兵刃撞击的声响……

    只可惜曹无双看不到,如果他能看到在这样一间破旧的古庙能有这种气势非凡的阵容,见多识广的他也会大吃一惊的。

    有两个冲在最前面的,在靠近的一刹那就被刺穿身体,受刺的地方均是要害。

    “一起上,拿下他!”

    燕子的话音刚落,曹无双已经想好了对策,如果这个时候冲出去失明的他必然逃不掉。

    有一些细节他却还记得,比如说最大的那一尊佛像,他靠近佛像,先处理掉佛像一侧的几个敌人,然后背靠佛像,这样一来就只有三面受敌,而不是四面。

    虽然这个时候他还是很关心母亲的安危,但是已经完全顾不上那些了。

    乱斗之中他又夺到一把长剑,这些刺客下手非常刁钻,他们的进攻是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

    在这失明的半柱香时间里他杀了多少人,已经不记得了。

    可以感觉到,他已经站在敌人的血泊之中。

    对他最具威胁的人是燕子,没有再听见她说话,但她一定还藏在某个角落,伺机待发。

    燕子能够看见他,而他看不见燕子。如果让她找到了破绽,那最致命的偷袭就会悄然而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曹无双在面临又一次进攻的时候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如果诱敌成功,可以第一时间杀掉燕子,就能解除最大的威胁,但也冒着非常大的风险,因为他毕竟不清楚燕子究竟在什么位置。

    而燕子的位置却是他无法意料到的,她正站在佛像的头上,俯视着曹无双的一举一动,当她看到曹无双御敌时候出现破绽的一刹那,她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再活捉曹无双,而是将他杀死。

    她出手了!

    她所使用的手法极为狠毒,是将一个淬毒丝线编织成的网状物铺盖到曹无双的身上,毒网非常轻盈,所以不会有任何声音,但网线又极为坚韧锋利,他被网住之后只要稍作挣扎,毒网的丝线就会割破他的皮肤,其后果就是让他在顷刻间身亡。

    燕子睁大眼睛看着猎物困死在这个牢笼之中,她很兴奋,这种兴奋绝不是杀人的快感,而是某种胜利的喜悦。

    她终于可以看到,这个武功高强的人死在她的手里。

    闵文的武器叫做子母剑,母剑比子剑长出一半还多,两把剑由一根非常纤细的精钢锁链串连在一起。

    当子母剑撕裂燕子毒网的时候这一天已经入夜。

    古庙的火炬被一阵疾风吹得东倒西歪,燕子看到有人前来援救,刚才的兴奋因为失手而立刻变成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恨。

    “都给我上!”

    这四个字预示着最为凶猛的进攻将围绕曹无双展开。

    这里面有一个用铁链作为武器的人,非常阴险,并不靠近,寻找机会就从远处出手偷袭,但是在这一轮进攻中那一条铁链很快被闵文的子剑斩断。

    闵文靠在曹无双的身侧,关切地问:“公子,你眼睛怎么了?”

    “中毒而已,还记得上次那个叫燕子的女人吧。”

    闵文杀进重围的时候并没有注意那么多,“就是她?”

    “她在什么位置?”

    闵文看到一个身上衣服和赵夫人相类似的人在与柳念奴缠斗,那应该就是之前行刺曹无双的刺客,燕子。

    燕子刚才从地上找到一对半月铁环,正准备从曹无双的另一侧发动偷袭,柳念奴却挡住她。

    她对柳念奴连攻数十招,柳念奴没有拔剑却十分轻易地化解了。

    燕子非常惊讶,她的所有招数似乎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昏暗之中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但对方的眼眸却能看穿她的内心,就是说,燕子不论是用多么阴险的暗器,还是别的杀招,对方都能提前防备。

    当燕子的所有进攻变为徒劳的时候,她已经无法理解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是什么人?”

    柳念奴没有回答她,就在她提问的时候,攻势稍一缓慢,柳念奴的左手点到燕子的右肩。

    燕子整条右臂都失去了知觉,铁环也掉落在地上。

    实力太过悬殊,她只能放弃。

    当所有活着的刺客窜逃之后这个古庙终于进入安宁的夜晚。

    角落还有一只没有熄灭的火把,柳念奴拾起它的时候手掌沾满了鲜血。

    在江湖中,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惊心动魄的杀戮。

    火炬照在曹无双的眼前,柳念奴问他:“能看见火光吗?”

    曹无双摇头。

    他的眼睛看上去却没有任何中毒的征兆,她继续问:“眼睛能不能睁开?”

    “睁不开,因为已经失去知觉。”

    “那疼不疼?”

    曹无双在这种时候还开玩笑说:“如果还能知道疼,那就不是失去知觉。”

    柳念奴皱起眉头,再问:“我想知道中毒的时候疼不疼。”

    曹无双点头说:“非常之疼。”

    闵文拿起剑向外走。

    “闵姑娘,这是去哪里?”

    “去找解药。”

    曹无双说:“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去追你是找不到她的,就算能找到她,也拿不到解药。”

    闵文这一次决定不再听他的话,还是往外走。

    “等等!”柳念奴叫住闵文。

    “柳姑娘?”

    “我也觉得闵文姑娘不必要这样冒险。”

    闵文静静的说:“保护好少主是我的职责所在,因此,我这不是冒险。”

    “我有一位姓杨的师兄精通医术,他可以医好曹师弟的眼睛,所以我才说姑娘不必要这样冒险。”

    “可是……我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不是远水,他就住在兰州,杨家庄。”

    杨家庄的庄主就是前面出现过的那个,像某种植物的名字的人,杨西松。他为人谦虚谨慎是出了名的,如同杨家庄庄园里的垂柳一样出名。杨西松非常喜爱这种植物,但植物并不是他的最爱。

    他最喜爱非常广泛,但有一个喜爱却是不为人知的——他一直很爱慕他的师妹,柳念奴。

    不知道他喜欢的柳树和他的柳师妹有什么微妙联系。

    如果有谁在深夜被人叫醒来,这绝对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但杨西松非常高兴,因为他日思夜想的柳师妹居然在这个深夜造访。

    “杨师兄,这么晚了居然还叫醒你,真是不好意思。”

    杨师兄虽然也感到很突然,但是内心的喜悦之情已经胜过一切,消灭掉了所有的睡意。

    “师妹到我这里做客,真让我受宠若惊啊。”

    柳念奴说:“师兄不必客气——其实,其实我还有两位朋友在门外。”

    “那赶紧请他们进来。”

    请进来的人就是曹无双和闵文。

    他问:“这两位是?”

    “这是曹无双,曹师弟和他的护剑使闵文姑娘。”

    在他脑海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之前在兰州的关于曹无双的各种传言,现在他又奇怪,为什么曹无双一直紧闭着双眼。

    “曹师弟的双眼被剧毒侵害,我知道师兄精通医学,所以这次就是专程来找你求医的。”

    杨西松说:“既然如此,请随我来。”

    杨西松吩咐下人取来一盆鸡蛋蛋清,然后端到曹无双的面前,他说:“曹师弟先要用蛋清浸泡双眼足一个时辰,不知道师弟闭气功夫如何。”

    曹无双笑了笑,说:“看来医好了眼睛,我却是死定了,我闭气的功夫再好也肯定撑不到一个时辰。”

    “那倒不是这个意思,师弟只要将眼睛浸泡在蛋清之中就行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在曹无双和蛋清亲近的时候杨西松运笔如飞地开出了一道药方,然后吩咐下人去取药,而取药的地方就在杨家庄,杨家庄里有一个规模庞大的药库。

    闵文忍不住问他:“请问庄主,我家公子的伤势严不严重。”

    杨西松想了想,很慎重地说:“闵姑娘,这个问题一个时辰之后才能给你答复。”

    在这一个时辰里,闵文和柳念奴一直陪在曹无双身边,曹无双的脑海里不断浮现柳念奴的样子,如果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她,那的确是相当遗憾的一件事。

    一个时辰之后,曹无双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但他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杨西松说他只有五成的把握可以治好他,因为要用到的药材极为罕有,一时半日不可能找齐,眼下只能找一些药性相近的药材代替。

    这些药材是否有效,让他复明,就看接下来这十天的治疗。

    这十天里,曹无双必须时刻用一个味道古怪的药兜捂住眼睛,然后每天还有一些另外的必修功课,喝一种相当苦的药。

    杨西松熬的内服汤药浓得像粥一样,这是曹无双第一次吃药,柳念奴教他一个方法,那就是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曹无双淡笑着说这种办法简直就是掩耳盗铃,药还是很苦。

    有一次杨西松跟柳念奴一道去送药,他看到曹无双很悠闲地和闵文在下棋,终于开口问他关于中毒的事情。

    “下毒的人是谁,曹师弟知不知道?”

    “那个女刺客叫做燕子,恐怕也不是真名字。”

    “幕后指使者,知道是谁吗?”

    曹无双摇头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不要紧。”

    他说:“不论是谁,他都将会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惨痛代价指的是什么,这些曹无双早就构思好了,不管他的眼睛是否能够复明,他在接下来要采取的复仇是非常极端的。

    第九天,这一天杨西松和柳念奴在杨家庄的柳池边散步,柳池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拱桥,他们站在桥上,有风扑面。

    柳池中的垂柳倒影碧绿盎然,杨西松向池中央投了一块石子,波纹荡开的时候,一段往事浮出水面。

    在多年前,唐门出现了一个叛徒,名叫唐麟,在那个时候,江湖就是因为他变得暗无天日。与他作对的人多数被杀,而且陪葬了无数个无辜者的生命。

    这个杀人无数的魔头最后还是被碎断了筋脉,再也无法使用武力。

    但是在短短半年之后,唐麟竟然伤势痊愈,而且重出江湖,开始报复他的仇家。再那之后,他的残暴变本加厉,死在他的手上的人,数不胜数。

    在他消失的这半年里,有人帮助他恢复了武功,而这个人,恰好是一位医术闻名的高人。

    杨西松眼睛盯着棋盘,神情沉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落子。

    柳念奴看出来他的心事,没有追问,她知道很快就能揭晓答案。

    “吴纯钧,江湖盛传,曹柳王吴,冠绝江湖。备受世人尊崇的神医,却救助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柳念奴一阵沉思,之后问:“难道师兄的医术是从吴师叔手中学来的?”

    杨西松点头,说:“是的,但他因为当年的事情,已经退隐江湖多年,不再行医了。”

    当年的大侠王双除了武功卓绝之外还非常精通医术,可惜他三个弟子都只热衷武术,对学医并没有多少兴趣。他的医术就全部传授给了另外的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吴纯钧。虽然吴纯钧学习精通了王双毕生的医术,但他没有学过王双的武功,不属于名剑门,因此柳念奴将吴纯钧称作师叔只有一半的道理。

    柳念奴说:“现在师兄为难的事情是不是因为曹师弟?”

    杨西松说:“是的,悬壶济世本是为了救人。前些时日兰州名士邀请我聚会,席间谈论的事情就是今日以来曹师弟在兰州一带闯祸无数,与我商量对策。”

    “他们的对策就是挟持赵夫人,然后以此威胁师弟?”

    杨西松摇头说:“我当时离席而去,并没有和他们商量什么对策。这一次曹师弟遭人暗算是何人所为也不能妄下定论。我只是担心曹师弟伤愈之后,兰州城难免腥风血雨。”

    柳念奴早明白了师兄的心思,她说:“我认为曹师弟却不是别人所想的眦睚必报的嗜杀之人。”

    “也许有两全之策,我看曹师弟很依你,不如柳师妹和曹师弟约定好,等师弟伤势痊愈之后,不再与兰州的江湖人士为难,至于绑架一事,还不知道是否属实。可以由我来出面,一定会给师弟一个满意的交代。”

    柳念奴问他:“看来师兄认定了曹师弟就是当年的唐麟,既然是这样,当时为什么肯出手医治他?”

    这一问让杨西松倍感尴尬,他没办法回答,只是找个台阶说:“我只是希望曹师弟不要因为年轻气盛而犯错。”

    “原来归根结底只是因为师兄你想要明哲保身,如果师兄不救他,那他犯再大的事情也与你无关,现在进退两难的情形就和当年的吴前辈一模一样,对吗?”

    杨西松无法反驳,他也想弄清楚,自己是不是想要明哲保身,他所顾忌的,是不是自己。

    柳念奴转身走了,杨西松手中的棋子始终没有落到棋盘。

    就在她走到柳池的石拱桥边,一个侍女慌张地跑过来,手上还攒着一封信。

    杨西松看过信,然后走过去把信交给柳念奴。

    这一次,所担忧的事情几乎要变成现实了,就在给曹无双治疗眼睛的最后一天,他和闵文离开了杨家庄。

    好歹留下了一封信,这也不算是不辞而别吧。

     正文 第六章  快意恩仇

    很久没有像这样阳光明媚,远空之中也没有云彩,眼下是一条清澈的溪流。

    如果静下心来听,是一种潺潺流水所发出的低吟。

    闵文在一条小溪边替曹无双洗脸,擦拭之后闵文清晰地看到他闭着眼,蹙着眉,她叹了一口气。

    曹无双用黑纱蒙住自己的眼睛,然后问她:“怎么了?”

    闵文不知道说什么,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闪过,最后她只是静静地说:“一定有办法让公子重见光明的。”

    他说:“还记得几年前,就是我十岁的时候,那时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她当然记得,十岁时候的曹无双就是远近闻名的“名剑神童”。那时的他身边萦绕着极大的关注和赞美,闪亮耀眼的光环。

    而他,他的内心深处似乎仇恨这些对他另眼相看的人。

    曹掌门很乐意有人来找他的儿子比试剑法,可以当成一种炫耀,或是别的什么。

    曹无双不会忘记,武术世家天赋杰出的那些师兄师姐们在练功房里站在他对面的时候,那种桀骜的眼神。在那个时候,曹无双痛恨别人对他的轻视,那个时候他不爱说话,他把自己想表达的所有思想灌注在剑式中,通过决斗,与人交流。

    曹掌门将名剑门剑法的攻防归为三类。

    献:就是指在防守中故意放出破绽,诱使对手进攻,然后伺机反击。简单地说,“献”就是指防守与反击。

    夺:先声夺人,以攻代守。抢占有利的位置,行动上的优势,甚至是心理上的压制效果。占据主动,就能控制决战的诸多要素,进取得胜。

    逐:在武学的个人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之后,可以抛开间接因素不予理会而直接进攻对手的要害,因此这是最为凶猛的搏杀。但越是极限的进攻招数所需的内功根基也就越高,防御的破绽就越大,也许极小的误差也将使“逐”的一方反受其害。通常高手的对决,胜负只在毫厘之间,所以容不得一丝趑趄与偏差。

    在曹无双十岁的时候,他已经将“献”与“夺”这两种剑式练得炉火纯青。

    在他十五岁的那一年,他已经可以熟练使用“逐”式。

    到他十八岁的时候,他只使用“逐”这一式,那些实力悬殊的对手在与他交战中往往没有丝毫还手的机会。

    “这两年不再练习,是因为我发现我的剑法已经很难再更上一层楼。但是那一天,在传星古庙里,我发现了一个细节。没有受伤的我轻易地就被燕子暗算。但是中毒之后其他刺客杀出来,他们人多势众却反而难以得手。”

    闵文仔细想想,说:“是不是因为,最开始少主因为担心夫人安危,心切之下受人暗算……少主中毒之后却平静了心态,心中的顾虑和担忧烟消云散,即使那些刺客人多势众,反而不能伤害少主。”

    曹无双的话锋转变,很平静地说了一段可怕的话:“为了洗清耻辱,也为了验证我领悟的新的剑式,我要杀几个人。”

    “也许是几十个。”

    闵文沉默了一阵,问他:“什么时候?”

    “就今天,现在什么时辰?”

    看一眼天色,抬头就是那种和煦阳光的暖意,平静无风,不愧是好天气。

    闵文说:“现在巳时。”

    “那就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闵文牵着少主的手,沿着溪流一路向前走。他的表情无比平静,丝毫没有杀戮的气息,闵文手心却是在冒汗,现在的少主,已经不是那个单纯少言的少年。

    略有暖意的朗空,曹无双能不能感受到?

    “有心事?”

    闵文停下脚步,现在的曹无双,他能看见?

    还是看不见。

    “是有心事不错,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曹无双反而问她:“看上去,我像不像是这样的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从她的角度向后看,太阳正悬在曹无双的头顶,透光阳光可以看见的是他被黑纱蒙蔽的双眼。脚下的影子,却很低很低。

    “恃强凌弱,炫耀武力。”

    这八个字钻入她的耳朵,使得她陷入了一段回忆。

    “还记不记得,在好些年前,少主才十岁的时候,有过这样一件事情。”

    那年夏天的时候曹掌门让曹无双修炼身法,给了他这样一道命题,那就是徒手捉住飞在屋檐下的燕子。

    对于十岁的少年来说,要练成这样快捷的身手是非常艰难的,但曹无双不同与其他少年的地方就在这里,他是“名剑神童”。

    在外厅的屋檐下有一个燕巢。

    曹无双在屋檐下守了一整天没有行动,只是静静看着燕子飞行的轨迹,有时候看得入神。

    在第二天一早,曹无双一次出手轻易地就徒手捉到了一只归巢的家燕,燕子嘴里还叼着一只小虫。

    赵夫人恰好看到了那燕子,她告诉曹无双,“燕子自古就象征吉祥如意,所以千万不要伤害它,它在我们家筑巢,就是对我们一家的信任,相信我们能庇护它不被蛇鼠侵扰,所以它每一年都会来这里,就像是亲人一样。如果它在这里遭受了惊吓,那它就永远不会来这里居住了。”

    曹无双睁大眼睛,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让你爹看过你修炼的成果,就马上把它放回去吧。”

    之后的几天里,曹无双有空就会守在前厅的屋檐下,他的眼睛不时地盯着燕巢。

    但是,不会再有燕子归巢了。

    “少主,那些陈年旧事。你忘记了,还是记得?”

    他没有回答闵文的话,只是轻轻地催促她加快脚步。

    单武阳这些天一直寝食难安,刺杀曹无双的失手就意味着他可能将要遭到曹无双和风小玉这两个人的责难。

    这种没有兑现的坏事往往最让人难熬,现在的单老板正是这种难熬的心情。

    坏消息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降临,他的管家告诉他,单府的屋顶上,有一个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曹无双。

    这个晴天霹雳让他很紧张,说得都不会话了:“真是娘要下雨天要嫁人——赶紧叫上店里的好手,跟我上屋顶瞧瞧。”

    这句话他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然后又把管家叫回来,说:“把简老板跟一鸣师傅请过来,就说麻烦找上门来了。”

    这个时候曹无双当然不是在屋顶上看风景,喜鹊的叫声是反讽的嘲笑,杜鹃的振翅是某种破空的血腥,然后是脚底践踏在琉璃瓦上的声音,肃杀的前奏。

    闵文带着某个人上来屋顶,她点开这个人的穴道,这个人挣扎着用手支撑身体站起来。

    然后他一眼就认出了蒙着眼睛的曹无双,惊恐立刻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是哪位?”

    闵文说:“单前辈的大公子,在他众多武艺平常的子子孙孙当中,这位大公子应该是武功最高的。”

    曹无双站起来,把头侧向单家公子,说:“怎么称呼?”

    单家公子知道必然是来者不善,勉强压下心里的惊慌,说:“单千厥。”

    “好名字——从辈分上来讲,我应该叫你单兄,对吧。”

    “曹兄客气。”

    曹无双笑了笑,接着说:“我之所以客气,是因为令尊的缘故,但是很快你的处境会非常危险,也是因为令尊的缘故。”

    对于曹无双,单千厥当然非常忌惮,所以现在他默不作声,虽然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反正低调一点是没错的。

    “现在有一炷香的时间,你拔剑来攻我……切磋武艺,明白吗?”

    “那为什么是一炷香的时间?”

    曹无双面带微笑,对他说:“因为我喜欢速战速决。”

    一个蒙着眼睛没有武器的剑术神童,单千厥嘴角勾起浅笑,眼角的余光还是向闵文瞟了一眼,这个女人才是他所忌惮的。

    闵文却并不多看一眼,一个回头,整个人已经纵下屋顶。

    “还愣着干什么?”

    单千厥用拇指将剑推出鞘,大声问他:“曹贤弟,你的剑呢?”

    “我的剑在你手上,”曹无双说,“还有,我不是什么曹贤弟。”

    宝剑出鞘,清脆的声响,这把剑应该相当锋利,单千厥在屋顶上绕了一大圈,最后绕到了曹无双的身后,他还故意踢起一块琉璃瓦。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曹无双无法准确判断他的位置。

    “你还有半炷香的时间。”

    单千厥心里暗笑,笑过之后从他的背后阴险地出手了,是的,半炷香时间。

    单武阳还没来得及上屋顶,屋顶上就有一个人飞下来,摔在他的跟前。

    值得一提的是,单府的屋顶非常高,单武阳让工匠们一再加高楼层,他喜欢那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觉得没有想到,他最大的儿子会从房顶上头朝下地摔下来。

    问题是,这还不是意外事故。

    地上的一大滩血,看见这一摊血,他已经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愤怒还是恐惧还是悲伤。

    “娘要下雨,天要嫁人”,这是逃不掉的祸端。

    屋顶上又有打斗声,单武阳赶紧带人上屋顶,上到房顶的时候,他刚好看见他二弟的剑被曹无双夺走。

    然后曹无双虚刺两剑,使得对方连连倒退,最后逼到了房檐边。

    眼看着就要掉下去,曹无双却停下来,侧过头,把手上的两把剑丢在他的脚下。

    曹无双已经听到单武阳在冲他说话:“真是欺人太甚!”

    他向说话声音走过去,走到距离单武阳仅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然后抬起食指指着他的脸。

    曹无双说:“这句话,我正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单武阳的二弟恰好在这个时候拾起了脚下的剑,然后悄无声息地从曹无双的背后偷袭。

    只可惜有一件事情他没弄清楚,那就是,不论是电影还是小说,像这种使用阴险手段的配角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他的下场就是被一把长剑从胸口刺穿到后背,恐惧的神情一点点地在面部凝结。

    就这样死了。

    单武阳吼叫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前面的两个,一个是你的公子,一个是你的兄弟。不过这两个只能当作是热身——从现在开始,每一炷香的时间里就会有一个人从这个屋顶落下去,直到我满意为止。”

    单武阳心里做着最后的盘算,他凑到管家耳边小声说了两句什么,管家领命下了屋顶。

    如闪电一般身影,闵文将另外一个人带到了屋顶,然后点开穴道。

    看见这个人,单武阳睁大眼睛,神情已经出卖了他,那种惊慌却有点让人难以相信。

    “拔剑!一炷香时间里不能打败我,你就得死。”

    这个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却只能硬着头皮拔剑。

    曹无双略有些吃惊:“怎么,是个女人?”

    闵文左手摸着额头,垂着头说:“单家虽然是武林世家,但人才很匮乏,这个人是单老板的小老婆。功夫都是很差,所以和前面两个差不多。”

    “单老板,既然是你的小老婆,让我杀一个女人,我真有点下不了手,怎么办?”

    单武阳对小老婆的关爱程度显然超过了儿子和兄弟,他怒不可遏地骂道:“你有本事就冲我来!对一个女人动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有说过我是英雄好汉吗?”

    单家的打手已经冲上去将曹无双团团围困住,手持凶器,面露杀机。

    闵文却丝毫不担心,又纵下屋顶。

    单老板的小妾看到有人帮她解围,赶紧弃剑逃命。

    就当她逃到距离单老板的怀抱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一只手她身后伸出来,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

    然后她整个人被举在半空之中。

    “交战未果,弃剑在先。这是剑士的耻辱。”

    没人知道曹无双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打手们对他的突围慌乱不已,现在又不再敢轻举妄动,就怕牵累了单老爷的小妾。

    单武阳想说什么,曹无双却又开口了:“年过五旬还要找这样年轻的小妾,单老板你很懂享受啊。”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很简单,我要让你亲眼目睹你的亲人一个一个地死在你的面前,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明白你犯下的错误是多么愚蠢。”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很多误会!解决这些误会本来有更简单的方法——就是一剑把你解决掉,但是我突然发现我比你更懂得享受,这个方法可以让我感受你的恐惧和痛苦。而我,正是要享受你痛苦和恐惧的整个过程。”

    曹无双发现,这些发自内心的话,听起来却能让自己不寒而栗。

    然后他就开始“享受”了,只是松开手,单武阳最心疼的女人就这样从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掉下去。

    曹无双正在想,从好几丈高的地方摔下去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声音。

    单武阳也没有料到简申居然来得这么及时,他稳稳地接住了这个即将粉身碎骨的女人。

    随后一鸣也到了屋顶,然后忍不住称赞:“简兄好轻功!”

    简申哼哼地笑了,说:“一般一般,武林第三。”

    但是当他把这个女人接过手抱在怀里的时候,稍缓的表情顿时凝结。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单武阳的小妾,她已经断气了。

    曹无双挑衅般说道:“只要是我动手,绝没有可救的余地。”

    一鸣冷笑了两声,说:“这一位就是曹无双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年纪轻轻却享有盛名,只是恃强凌弱地对一些妇孺之辈动手,恐怕不太妥当。”

    曹无双还了他一个冷笑,说:“听阁下说话内力浑厚,想必定然是一鸣师傅。所谓兰州的武林世家,对你动手,应该很妥当。”

    一鸣大声笑着,向前走了两步,“闻名不如一见,果不其然。前些日我家犬子……”

    “哦……想起来了,你家犬子好像被我踢断了一条肋骨,别人都说一常公子英雄仗义,我曹无双却横行霸道,这事情倒是我欠妥当了。”

    “倒不是这个意思,怪只能怪他学艺不精——现在老夫也想领教一下名剑曹宗的高招。”

    “那还等什么?”

    不知是什么时候,楼顶上起了风。

    楼顶的东南方是单家庭院的正中央,那里有一株参天大树。

    有一句话,是叫做树大招风。

    闵文注意到一个人,这个人头上的斗笠遮住了容貌,一袭黑衣藏身在茂密树叶背后的树梢下。

    这个人时刻注意着对面房顶上的曹无双。

    几只麻雀停在树冠上,却因为他的说话而惊飞四散。

    黑衣人冷笑,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几个乡下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家公子的剑法很非同寻常,不愧是名剑神童,这个世上恐怕少有对手。”

    说话的声音是一种窒息的沉闷,显然是这个说话的人故意压低声调,为了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闵文实在猜不出,这个人究竟是谁。

    如果有疑惑就直接提问,这就是闵文。

    “阁下怎么称呼?”

    黑衣人的手上有一把乌鞘长剑,他用剑柄指着闵文,头始终垂着,斗笠下面是一个阴暗的脸部轮廓。

    “既然你问了,就跟你打个招呼。”

    黑衣人飞快拔剑,然后一道白芒向她横腰斩过来,闵文快速做出反应,侧身躲避。

    她暗自叫险,这种毫无征兆的突袭真是阴险。

    闵文闪到树梢上,怕他再次突袭,立刻反攻还了两道铜钱飞镖。

    飞镖没入阴暗中。

    然后黑衣人发出一阵阴森的笑:“连护剑使都是这么厉害,真叫我喜出望外。”

    喜出望外这个词,闵文想了想,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既然听不懂,她不再多想,非常直接地一招“夺命”直刺要害,这一剑要是刺中了他,肯定让他格外地喜出望外。

     正文 第七章  众矢之的

    从曹无双站的位置,如果放眼望过去,整个兰州尽收眼底。

    如果他能看得见,他想要的可能完全不同,在这个绝佳的地方,看风景比杀人可好多了。

    在屋顶对面的阁楼里,十多名弓箭手严阵以待。从阁楼的窗口看过去,曹无双的位置非常适合中箭。

    一鸣现在也没有时间看风景,他好几次被曹无双逼到屋檐边缘。作为兰州最有名的拳师之一,

    在那么高的楼顶比武输了并且摔下去,那是很没有面子的一件事。

    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却极为复杂,一方面非常吃惊曹无双的拳法出乎了他的意料。

    另一方面,跟一个蒙住眼睛的年轻人比武,他居然还落在了下风。这让他十分怀疑这些年他受的称赞褒扬。

    一鸣稍不留神,左手竟然被曹无双擒住。惊恐之下,奋力运功,使一招“翻云”。

    曹无双顺势放手,远观来看,就好像是一鸣被他抛出去,然后身子几个踉跄,险些摔下去。

    单武阳急忙上前扶住一鸣,然后递给他一把大环刀,低声说:“这小儿武功极高,一鸣兄不可轻敌手软。”

    一鸣站定之后走上前,将大环刀抛在脚下,向曹无双拱手,说:“果然英雄出少年,曹公子的武功极为出众,一鸣我甘拜下风。”

    曹无双什么也没说。

    一鸣接着说:“从今天起,一鸣与曹公子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曹无双大笑。

    “你说一笔勾销就一笔勾销?”

    一鸣本来想和曹无双结交个朋友之类,却没有料到这样咄咄逼人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

    简申说:“看来曹公子今天就是要和我们做个了断了,看来一笔是不够,好几笔才能勾销。”

    “叫人想吐的低俗幽默,说话的是神仙太岁,简老板,对吧。”

    简老板不好回答,一回答就等于承认自己说话是叫人想吐的低俗幽默了。

    “你爱徒的手,能接起来吗?”

    简申说:“这小事还劳烦曹公子惦记,我家徒弟学艺不精,活该而已。不过兰州这一带的大夫都没什么本事,手臂能接起来,只是不能动。”

    “你做师父的不想给自己徒弟报仇吗?”

    简申说:“那也得力所能及,一鸣兄的武功和我应该是伯仲之间,他打不过曹兄弟,那我也不用试了。”

    “第一,我叫曹无双,不是什么曹兄弟。第二,如果单个单个上没什么把握,那不妨一起上。”

    一鸣说:“看来曹公子今天是非要和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了。”

    曹无双冷笑,指着一鸣说:“这话又错了。我不是要和你们拼命,本来我们之间只是一些很小的江湖恩怨,一些微不足道的冲突,但是你们觉得我对你们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坚持要把我置于死地,而且还使用了一些让人很愤怒的极端手段。这就是你们坚持把这种冲突升级到私人恩怨——我没想过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我只想在夜幕降临之前,让你们所有人的鲜血流遍整个单家楼院。”

    ——让你们所有人的鲜血,流遍整个楼院。

    单武阳咬牙切齿地听他说完话,他吹响了一个暗号,对面楼阁里隐藏的弓箭手会给曹无双最致命的打击。

    简申左右看了看,好一会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向单武阳说:“单兄,你这个不灵啊。”

    说完之后,果然有暗箭来袭,如横飞雨点。

    片刻之后,曹无双安然地站在屋顶,单武阳看到自己的手下没有一个活着,而且一鸣和简申带过来的人手也尽数丧生。

    他们三个也只是凭借高超的武艺才幸免暗算。

    这暗箭分明就是冲他们来的,对面阁楼里的弓箭手绝对不是自己人。

    然后有两个人就从对面阁楼跃过来,直接跃入他们三个的眼前。

    房顶上突然起了一阵大风,这个夜幕已经离他们很近很近。曹无双却说,在这个夜幕降临之前,要让鲜血流遍整个楼院。

    天色变幻得那么快,西边远天是一片娇艳似血的云霞,而头顶却是一团昏暗,大风起,耳际只有树叶大片大片沙沙地作响。

    这两个人,单武阳却都认得。他们是名剑曹宗的二师兄和三师兄。

    孟贤和闵杰。

    孟贤说:“这边的风景真是很不错。”

    闵杰问曹无双:“少主,眼睛是不是有伤?”

    “没什么大碍,师兄你什么时候到的兰州。”

    闵杰走过去,在曹无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旁人很用心听,却什么都没听见。

    曹无双听他说完之后,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剑,这把剑的外观非常灵秀,是单武阳小妾的佩剑。

    “时候差不多了,诸位做个了断吧。”

    闵杰说:“这种虾兵蟹将不劳公子动手了。”

    说话间就已经拔剑上前,单武阳迅速做出反应,挡了他第一剑。

    然后一鸣和简申分头攻他的两侧,闵杰却不防守,反攻一剑,有两人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中剑受伤。

    单武阳万万没有想到,曹掌门的三弟子也这样厉害,正当他觉得自己生机渺茫的时候,一阵冷笑从身后传来。

    一个黑衣人从半路杀出,在闵杰正要对众人痛下杀手的时候钻入人群,挡住了他最凶猛的剑招。

    这个人身着黑衣,斗笠遮住半边脸,可以肯定的还有,另外显露出来的半边脸也是经过易容的,这个人不单是要遮蔽容貌,连说话的声音也很诡异。

    他说:“以一敌三,却不落下风,兰州的英雄豪杰果然浪得虚名,名剑曹宗果然名不虚传。”

    简申好奇地问:“敢问阁下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

    黑衣人说:“虾兵蟹将还敢问这么多,自己想想该怎么逃命吧。”

    闵杰挺剑再上,却听到身后传来曹无双的声音:“三师兄,这几个人,我想亲自动手。”

    黑衣人说:“江湖人很似乎很忌讳和你比剑,我一直很好奇,一个十岁就闻名江湖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今天终于有机会弄清楚事实是不是跟传闻是同一回事。”

    刚才中剑的人是单武阳,他用手捂住左臂的伤口,但仍然血流不止。在这个时候,他还是认清了敌我关系,然后对黑衣人说:“曹无双剑法卓绝,而且出手凶狠,从来不给对手留任何余地,壮士还是当心为妙。”

    黑衣人完全不理他,直接走到曹无双的跟前。

    曹无双却比以往都要有耐心,并不急着出手,问了他一句话:“他说的一点都不错,决战之中,我绝不会留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黑衣人笑得十分阴森恐怖,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曹无双听他说完,已经完全确认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柳念奴,但又觉得自己好笑,为什么就认为柳念奴会来这里,而且还要干涉他的复仇。

    曹无双向前一步,一招“出云”拔剑出鞘,只是为了试探对方深浅。

    黑衣人避开锋芒,退开四五步之后也还了一招“出云”,两剑相撞,众人非常吃惊,因为几招过后,黑衣人在与曹无双的交锋之中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这个时候闵文到了屋顶,她向曹无双提醒:“此人武功诡异,公子要格外当心。”

    就在这段时间里,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这个人本想对一个蒙着眼睛的曹无双动手,十招就要取他的性命,可是现在过了几十招却还没有任何杀他的机会。

    渐渐的,风更疾了,正面迎风的一鸣等人眼睛都吹出了泪。

    就在众人看起来两人胜负难分的时候单武阳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惨白,因为他看见曹无双的剑突然贯穿了黑衣人的胸膛。

    就是毫不显眼的一招,突然就石破天惊地分出了胜负。

    果然是剑术神童。

    闵杰却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他大喊一声:“少主小心!”

    常理来说,被剑器刺穿心脏的人应该即刻毙命,但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黑衣人被刺之后的一瞬间,黑衣人居然伸手反扣住了曹无双的手。

    那么黑衣人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就在这个众人万分惊讶的时候,屋顶突然破了一个巨大的洞,在距离曹无双左侧约五步的地方。

    另一个黑衣人钻上了屋顶,然后快速接近了曹无双,他把两根细长的钢针直接刺向曹无双的脑门,这样的袭击没有任何声响,如果曹无双看不到这非常接近的危险,那么他的额头必然要被穿孔。

    就当其他人都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两根钢针却已经断落。

    整件事情来得突然又诡异。

    剑眉星目,气宇不凡,眼神格外尖锐。是闵杰出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曹无双救了下来。旁人看来,他的剑法却可能和曹无双不相上下。

    屋顶上现在有两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都是头上的斗笠遮住半面脸,只是之前的那一个已经断气,曹无双从死者的手上挣脱,看来他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他人就更加不能明白发生什么了。

    当曹无双从死掉的那个黑衣人手中挣脱的时候另外那个没死的黑衣人却已经到了屋顶最高处,他发出刺耳的笑声。

    正好天色暗得让人毛骨悚然,黑衣人的笑声也就很自然地如同鬼魅。

    让人更诧异的是,这个人还可以一边笑一边说话:“什么冠绝江湖,在我看来原来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样简单的挑衅却让曹无双彻底愤怒了,他撕下头上的黑纱,黑纱下面是一对清澈却又灼人的眼。

    这双眼睛斜向上直视着黑衣人,猛然间,眼孔里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气。

    他缓缓地弯下腰,把剑从死者的身体里缓缓地拔出来,然后掀开他的伪装,伪装之下竟然是一个女人的脸。

    ——燕子!

    这双第一个在他脑中闪过的念头。但马上否决了,这个人显然不认识,他很肯定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或者说是这一张脸。

    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无法用他们的认识来解释,曹无双已经决定,要优先杀掉眼前的这个身穿黑衣的人。

    当他和黑衣人再次对视的时候,黑衣人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征兆。

    曹无双用极为缓慢的步伐向他走,左手持剑,却藏在身后。

    只低声说了一句话:“总有这些人,开玩笑的时候说得跟真的一样。”

    闵文心中猛地一颤,她第一次看到曹无双的眼神像现在这样,难以表述,就如同沉默的怨毒中静躺着腾腾的杀气。

    她现在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那种所谓女人的直觉。

     正文 第八章  决裂

    多年后的柳念奴也一定会记得,这个晚上怒作的狂风,庭院池畔的柳枝被吹得沙沙作响。

    那些翠绿的叶稍,是不是会吹落满地。

    这一晚,她始终无法入睡,但是担心没有用,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甚至可能已经发生。

    第二天,当杨西松和柳念奴赶到单家府邸的时候,天上飘着毛毛细雨。

    地上片片血迹,也许是单武阳特地没有将它冲洗掉,所有人都沉默在那里,柳念奴仿佛看到了昨日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一个个活人从高到不可思议的房顶落下来,摔在这坚硬无比的大理石地面上,然后在一瞬之间断送了性命,只留下一个模糊破损的尸体。

    杨西松静静地说:“你们确定,曹无双今天还会来这里大开杀戒?”

    简申总是能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说一些最不合时宜的话,他说:“他今天要大开杀戒,那就是说,昨天那还只是小试牛刀。”

    单武阳深吸一口气,惨白的老脸上似乎又有了一丝血色,他用略微震颤的声音说:“这一次请杨少侠前来也是我们无奈之举,曹无双的武功,我们实在难以力敌。只是希望在他铸成大错之前,杨少侠能以同门师兄的身份好言相劝。”

    杨西松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前些时候他们几个商量如何如何卒除掉曹无双,那口气可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诸位既是前辈,这些江湖恩怨应该比我见得多了。”

    简申说:“这样看来,杨兄弟是根本就没有打算相助了,这也难怪,前一阵还有人跟我说,曹无双双目失明,在杨家庄住过一段时日,他的伤正是杨兄救治好的。”

    杨西松忍不住向柳念奴看了一眼,然后大声说:“不错,当日曹师弟眼睛受剧毒所害,我又略通医术,因而出手救治。诸位倘若因此要怪罪我,我也是不能抵赖。”

    单武阳道:“哪里有我们怪罪这一说,是曹无双同我们几个曾有一些过节,必然是认为我们几个下毒暗算他,而且他自恃武功极高,又年轻气盛,决意要血洗兰州——说起来,其实我和他去世的父亲曹掌门还是相交多年……”

    他长叹一口气,在他的一生中却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感觉到了穷途末路。

    “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其实早应该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我的这些家眷弟子们,眼看着他们要受牵连,却没办法保全,真是叫我死不瞑目。”

    这一番话算是他说的话当中最真的一回了,但多半也是煽情的假话。

    杨西松听他这么一说,一股慷慨情怀涌上心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么热血,而且一旦这种热血发作的时候,就会傻傻分不清真假。

    他说:“自习武以来,我就谨记四个字,仁者无敌。曹无双和我虽是同门,但如果他黑白不分,滥杀无辜,江湖吾辈必然不能容忍。”

    一鸣忍不住赞道:“杨兄弟果然一身正气。”

    这一行人从一路走上去,一直走到屋顶,屋顶上破的那一个洞还没来得及修缮。

    从屋顶往下看,绵绵细雨零零落落,似乎还真有一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意境。

    只是庭院中站得整整齐齐的那些人,却都是刀剑在手,全副武装。看上去威风凛凛,但昨天见识过曹无双的人,把持兵器的手却忍不住发抖。

    柳念奴向北边看过去,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片片树冠是墨绿的颜色,而天际是雨雾弥漫的一层朦胧。

    又起了风。

    昨天,进入夜幕的时候,曹无双停止了对黑衣人的追击,折回到屋顶。

    对手有,一个、两个、三个……茫茫多。

    曹无双不再数下去,而是把手上的剑丢到单武阳脚下,然后转身正要离开。

    刚走了两步,却又回头,而名剑门的另外三个人也同时停下来,正当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要发难,曹无双说话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让你们睡最后一个晚上,明天我们再会。”

    孟贤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想要连夜逃命,那也是徒劳,与我们名剑门作对的人,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只有死路一条。”

    当他们消失在夜幕之下的时候也是刮着同样的风。

    就当这一行人准备从屋顶下去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如同死亡的寂静。

    柳念奴看着他,说:“你果然还是来了。”

    只身一人,没有兵器。

    曹无双冲柳念奴微微一笑,说:“柳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柳念奴只是摇头,她说:“你看这漫天细雨,本来应该很安静的,对吗?”

    曹无双没有看天,他只是看着柳念奴,然后说:“看得见果然还是比看不见要好,柳师姐,能够多看你一眼,那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曹无双却转过头,大声对其他人说道:“既然大家都认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杨西松果然上前和他打招呼:“曹师弟,近日可好。”

    曹无双点头,说:“上次不辞而别也就是为了避开像今天这样的重逢。今天我要和另外几位武林前辈了结一些私人恩怨,希望杨师兄不要横加阻拦。”

    杨西松恰好就是来横加阻拦的,他说:“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曹师弟为何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这几位前辈也都是兰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敞开胸怀把话说开,什么事情都能商量,兵戎相见倒是大可不必。”

    曹无双冷笑,转向其他几个人,说:“杨师兄说得有道理,不知道这几位前辈却意下如何?”

    单武阳听他这么一说,悬在心头的石头总算放下来,他说:“老夫也非常同意杨少侠的意见,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万事以和为贵。”

    哪知道曹无双这样说却只是戏弄他。

    “你们雇了一个叫做燕子的刺客,而她,用我家人的信物诱骗我到城外的传星古庙,对我下毒陷害。那个时候你怎么没想到万事以和为贵呢?”

    看到单武阳正要张嘴申辩,曹无双又接着说:“照辈分来说你们都是武林前辈,所以我很乐意尊重你们,一切都照江湖规矩办,我所知道的江湖规矩就是:今天你让我生不如死,明天我就叫你家破人亡……”

    单武阳摇头说:“曹公子你所说的什么燕子,我根本不认得,看来我们是有什么误会。”

    杨西松说:“曹师弟,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错杀了好汉,更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迁怒到无辜。”

    他的曹师弟完全不听劝说,他告诉杨西松:“看来杨师兄不太了解我,我只知道我认定的这件事情就是事实。他们几个自认为称霸一方,想对付我的时候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吃不下了,知道大祸临头了却要缩头缩颈。我和他们不同,言必信,言必行,行必坚,行必果——这就是我的剑道。”

    一鸣拔刀走上前,说:“什么大祸临头缩头缩颈,年轻人说话不要这么不知分寸!昨日不敌你的拳法,今天容我再战!”

    一鸣昨天右肩所受的剑伤还没有痊愈,现在所使用的又是沉重的大环刀,当他靠近曹无双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要喊出来。

    从说话到交锋前后只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一鸣用使了一招“钟馗斩妖”,这一招速度稍缓,力道却无穷,加上一鸣内功非同一般,又是出招占先,通常之下不会有谁会选择正面硬拼,因为有一个成语叫做迎刃而解。

    但是柳念奴一眼就看出他右臂因为受伤而运力不畅,于是给这一招留下了瑕疵,再细微的瑕疵都不能逃过曹无双的眼睛。曹无双迎刃而上,在一瞬间里决出了胜负。

    当曹无双将夺在手上的大环刀抛下屋顶的时候,一鸣也随之倒下。

    没有鲜血飞溅,但他死了。

    曹无双因为他临死前表现出的惊人胆识而“手下留情”,只是在夺下他兵器的同时一拳震碎了他的心脉,让他的痛苦随着心跳一同完结。

    杨西松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因为来得太快而竟然没来得及阻拦,只是留下他心中的懊悔和愤怒,他怒视着曹无双。

    杨西松走上前,举剑在手,对曹无双说:“曹师弟,我的剑法远远比不上你,但是我也实在不愿意看到你再这样肆意杀戮。我只希望,我死在你的剑下之后,你能够放过其他人。”

    杨西松拔剑。

    曹无双闭上眼睛,他说:“杨师兄你为何执意如此。”

    柳念奴代替他把话说出来:“因为如果你做的是一件错事,某种意义上说,杨师兄就是你的帮凶。”

    “既然是这样,柳师姐你不也成了我的帮凶了?”

    柳念奴脸上只有冷若冰霜的表情,她淡淡地说:“是的,这也许是我命中所注定的。”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曹无双震撼在原地,他的灵魂仿佛都从躯壳中挣脱。

    ——这也许是我命中所注定的。

    曹无双现在还真犹豫了,他恨不得马上就抛开这些什么你死我活的恩怨,现在就带着柳念奴离开这里。

    其实,在昨天闵杰已经告诉他,赵夫人已经安然回到了疾云峰,只是在到南岳的途中遭遇了窃贼,她佩戴的白玉发簪被偷走。天性警觉的闵杰很怀疑窃贼偷走发簪是不是会对曹无双不利,所以尽快地赶来找到曹无双。

    这一切的一切,就是简单的四个字,私人恩怨。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种坚定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所有人,他的决定。

    他面向单武阳,只说了一句话:“你今天必须死!”

    杨西松也决意要阻拦,他说:“既然说什么也没有用,那就请曹师弟,拔剑吧。”

    “我没有带剑……不过……等等……”

    他突然闪身到单武阳的跟前,又闪到杨西松的身后。

    单武阳的剑已经被他夺在手上。单武阳好歹也是兰州有名的武学大师,但在曹无双的面前却似乎毫无还手之力,还被夺走了兵器,如果在刚才曹无双执意要杀他,又有谁来得及阻拦?

    简申低声对他旁边的弟子说:“我要是单老板,我就找个坑钻进去。”

    屋顶上虽然破了一个洞,但那毕竟不是坑。

    单武阳一身冷汗,但留冷汗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他还活着。

    杨西松也清楚,凭借自己,很难阻挡曹无双,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曹无双拔剑。

    那是一把华贵的宝剑,剑柄镶有五彩宝石,锋芒间也是光彩非凡,这把剑果然是单武阳喜好的风格。

    曹无双见他迟迟不肯出手,索性闭上眼睛,盲攻一招“出云”。

    杨西松知道曹无双存心相让,所以用一招“风驰”,两人交换了身位,剑刃交错,却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柳念奴知道,这样温柔的剑法,绝对只是两人故意的谦让,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是没想到暴风雨来得也太快了点。

    曹无双的第二招就是“逐式”当中的招数,“八荒断绝”。

    虽然在他的手上使出来显得轻描淡写,但杨西松也知道这一招是非常凶狠的剑法,虚点对方周身八大死穴,当然只攻其中的一处,照这样说的话那应该也只用防守其中的一处,但是如果防守不当虚招随时变化成正攻。

    杨西松很清楚一点,对抗这样高深的剑法,在实战中如果一味防守只会让自己不断落入下风,所以他反攻一招“填海”,这也是“逐”当中的精妙剑法,剑如其名,要使出这一式必定要有精卫的决心与填海的气势。

    柳念奴看到他们突然间使出这样拼命的剑法,心中一凛,结果很可能是有一方要受到重创,甚至两败俱伤。

    两剑相撞,两个人的内息也随之汹涌翻腾,只是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曹无双手上的剑却被震断!

    这一刹那的凶险,旁人竟然还没有看明白,只是柳念奴惊得差点喊出来。

    在对战中兵器被震断的确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情,杨西松的那一剑差点削掉曹无双的左臂,只是偏离了数寸,从旁掠过。

    柳念奴仔细看,才发现曹无双原来一直闭着眼睛,是不是因此才对刚才的凶险能够表现得十分镇定。

    曹无双将手上的半截短剑丢在脚下,那种颜色鲜艳的琉璃瓦上。

    “这种兵器,果然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曹无双睁开眼睛,竟然徒手使一招“吹灰”。

    这一招空手面对尖锐锋芒显然就是冒险,“吹灰”是指不费吹灰之力地侵攻,这样的轻视对手的攻杀却让杨西松难以招架,一剑刺空之后露出破绽,连连败退。

    曹无双看准时机,攻一招“举手”,一招变夺下了杨西松的兵器,意思是说,仅是举手之劳。

    杨西松的长剑脱手,被曹无双夺在手中,到这一刻,其实胜负已分,但曹无双出于习惯地乘胜追击,反手握剑,用剑柄打中杨西松的中庭穴。

    杨西松瘫软下来。

    这时候曹无双右手正持剑,左手将他托起,看架势似乎要从正面刺穿他的身体。

    简申看过刚才的一段剑法,整个人都为止震颤,他喃喃地说:“明明还只是一个少年,为什

    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剑法竟能高到如此境界”。

    柳念奴大声说:“住手!”

    曹无双听到她在背后说话,整个人仿佛从梦境中醒来,然后才缓缓放下杨西松。

    “师弟,你难道真的要下杀手?”

    柳念奴走上前,她手上捧着一把宝剑,这把剑是传说中的七星剑。

    这一把剑的剑意如果真的就是那四个字,决断分明,那么柳念奴的决断却是……

    她把七星剑交给曹无双,曹无双接过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柳念奴静静地说:“看到你和杨师兄的斗剑,使我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名剑门,曹师伯和王师叔为了争夺掌门而自相残杀……虽不是亲眼所见,那必然是一段悲惨的往事,本来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忽然却变成了针锋相对的仇敌……好些时候,当我修炼剑法,我总是问自己,练得一手好武艺,究竟意义何在,如果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好胜的虚荣,那怎么能不是一件坏事呢?”

    柳念奴说完她的话,往后一纵身,一条淡绿色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黯淡的天穹下,没入蒙蒙的雨雾之中。

    刚才的那番话却还犹在,仍然一字一句地刺痛了曹无双,柳念奴的话语,那是一把真正兵不血刃的利剑。

    既然她归还了七星剑,那就是说,她已经委婉地拒绝了曹无双和她的婚约。

    曹无双从小得天独厚,他从小就有着非同凡人的优越感,这一次却让他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被人否决。

    而这个人,竟然是他真心喜欢的柳念奴。

    疾驰而来的冷风裹紧了曹无双的身躯,他的世界仿佛开始崩裂,却不知道如何面对或承受。

    在这个时候,他却做了一件非常冲动的事情,那就是将七星剑远远地扔出去。

    如果闵文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哭出来。

    这把剑,对于他,或者是她,甚至是名剑门,那都是意义重大。

    曹无双心情复杂,复杂到一向果敢的他现在浑然失措了。

    再看看天色。

    曹无双猛然间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然后运功到脚底,施展轻功。

    他向着柳念奴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曹无双终于意识到,他对柳念奴的感情不同于寻常的男欢女爱,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爱慕!人们常说的,爱情……

     正文 第九章  临危

    这一天,一只黑色信鸽停在了风烟阁,最顶层的窗台上。

    风小玉这些天都很贪睡,这说明,一个女人更年期来了,挡都挡不住,再高明的驻容术也于事无补。

    黑色信鸽,总是要预示着某种不祥的内容,风小玉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完了以下几件事情。首先是起床,然后推开窗,抓住鸽子,读完信。

    然后紧接着,会发生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兰州城外,西风。

    快速奔驰的白马。

    马背上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一身淡绿色衣裳。

    曹无双本来坐在树杈上看风景,等到这个女人经过却眼前一亮,然后紧随其后,连续三段纵身,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马背上。

    “师姐,这又是要去哪里?”

    听到他说话,她这才发现背后居然有人,曹无双这一句话可把这个女人吓了一跳,而她的反应似乎有点过激,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

    拔剑在手!

    曹无双勒马,回头一看,只有两个字,失落。

    原来她不是柳念奴。

    绿衣女子脸上略有怒色,她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曹无双不答她的话,只是说:“失礼冒犯,得罪了。”

    “认错人了,是吧。”

    他点头说:“姑娘你这身打扮学谁不好,偏偏要学我师姐。”

    曹无双把马牵给她,却看见这个女子长相十分清秀,竟然有几分柳念奴的神韵。曹无双平时好色闻名,突然间也想出言戏弄一番,但一想起柳念奴,又打消了所有的邪恶念头。

    “那告辞。”

    曹无双走了十步之遥,女子轻声问了一句:“阁下可是曹无双,曹公子?”

    曹无双驻足,回过头,说:“正是。”

    “不太像,连我家主人都说曹公子是好酒好色好赌好斗,浑身上下都是恶习。想来必定是一副阴险嘴脸,奸诈模样。”

    这一番话换谁听了都很不爽,曹无双却毫不动容,只是哼了一声。

    那女子接着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相貌堂堂,英气逼人的俊男。”

    曹无双冷笑。

    “你家主人是谁?”

    “就是你刚才说的,你的柳师姐。”

    “莫非你就是柳念奴的护剑使?怎么称呼?”

    “刚才还说柳师姐,现在又直呼其名,真不懂礼貌。”

    曹无双笑了笑:“生来如此。”

    “我叫凌寒星,本来奉少主之命,铸造一把好剑,是为了送给某个人的,但是……”

    他知道,所谓某个人,就是指他。

    曹无双牵着马陪她走了一段路,平时他对哄骗女人非常有心得,这一次正好派上用场。

    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寒暄话之后,他转入正题,问她:“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凌寒星并不急着回答他,却发出一阵银铃般笑声,然后说:“怎么,前阵子你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

    曹无双点头,说:“岂止不高兴,现在恐怕是下定决心要和我一刀两断了。”

    “你的师姐可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曹无双看着凌寒星半天没说出话来,突然间又大笑。

    看来这个女人很不一般,他又问她:“前些天的确是我做了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让师姐很生气,凌姑娘,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

    凌寒星摇头说:“都说你是名剑门最有名气的花花公子,对付女人相当本事,你都没办法,我又有什么办法。”

    “说得也是,”曹无双已经发觉,眼前的这个女人就很难对付,“只是我师姐却不是一般的女人。”

    进城之后凌寒星仍是不肯告诉他柳念奴所在何处,曹无双打算自己去找,正借故转身走,她却说了四个字:“曹公子,请留步。”

    曹无双留了一步。

    她接着说:“其实这一次主人让我来找一样东西,也是和曹公子有关的,你若是好奇,不妨和我一起来看个究竟。”

    曹无双很果断地说:“我不好奇。”

    正要走,凌寒星又说:“如果你肯好奇,等一下我就会带你去见你师姐也说不定。”

    曹无双很快改变主意,说:“好,成交。”

    如此交易。

    兰州,单武阳有一位姓陈的朋友,此人酷爱收藏古董,在兰州城东开了一家当铺。

    有一天,有人到他的当铺来当一样东西,七星剑!

    掌柜带着剑到内屋给他过目,再三端详,他们惊奇地发现,这把剑质地不凡,绝对不是一般的仿制品。

    还好来当这把剑的人并不识货,所以掌柜对他说这只是一把仿制的古剑,让以一百两的价格当掉了这把剑。来的人拿到钱之后兴高采烈地走了,当票都没有要。

    而这一天,当铺中来了两个特别的客人,掌柜看到两人衣着相貌非常不凡,因而笑脸相迎。

    其中一个就是凌寒星。

    “敢问这位姑娘,可是要典当什么事物?”

    凌寒星直截了当地说:“据说店里有一把古剑,不知是真是假?”

    掌柜面露难色,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带他们到里屋去见陈老板。

    而里屋的书柜上陈列了各式珍宝,陈老板正拿着两片碧玉在手中把玩。

    掌柜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凌寒星也不多介绍,直接拿出一个袋子,丢到陈老板跟前的桌子上。

    “这里是一百两黄金,前几日有人在这里当掉了一把古剑,我们就是为这把剑而来的。”

    凡是有钱的老板都不会和钱过不去,陈老板从身后墙上取下一把剑,说:“姑娘所说的是不是这把七星古剑?”

    曹无双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用意。

    凌寒星接过宝剑,端在手上看了好一阵,最后交给曹无双,说:“是不是它?”

    曹无双淡笑着,摇头说:“显然不是。”

    这四个字从曹无双的口中说出来,老板和掌柜的脸都绿了,陈老板忙问了一句:“这位公子怎么如此肯定?”

    曹无双说:“因为我是曹无双。”

    这一句话被他说出来,老板的脸色比之前绿了整整一倍。

    名满楼,风烟阁。

    风小玉作为风烟阁的阁主,她这个人没其他爱好,除了喜欢猜谜还养了好几个青年俊秀的男宠,平日为打发时间就躲在阁楼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一天,正当她在忙正事的时候,外面却传来打斗的声音。

    不管是谁,在这种时候被人打搅,绝不会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风小玉虽然怒了,但嘴上却只是说:“来客人了。”

    那个累得气喘吁吁的男宠只能停下手上的活,赶紧给她穿衣服。

    通常来说,女人化妆需要的时间是都是很长的,但风小玉的男宠办事效率却很高,半柱香时间就把她打扮好,现在风小玉照了照镜子,已经丝毫没有狼狈的样子。

    风小玉的房间被布置得华丽尊贵,床头摆着一把剑,当她的男宠很识趣地躲到屏风背后的时候,她就拿起剑向外推开窗。

    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两位客人。

    “这不是名剑门的三少侠闵杰吗?稀客啊,请进。”

    这一说,她的手下才停止阻拦。

    闵杰说:“风阁主,久仰大名。你手下这的一帮人还真是好客。”

    “平时没有人敢擅闯名满楼,她们又不认得闵少侠,多有得罪,我先陪个不是。”

    闵杰和闵文两兄妹这才款款走进风小玉的房中。

    也不用风小玉吩咐,下人很快就端上茶点,一时里,三个人的神色都显得有点紧张。

    闵家兄妹素来知道名满楼用毒的手法高深莫测,茶点虽好,却不敢碰。风小玉眼睛忍不住向屏风背后瞟,生怕自己的丑事败露。

    风小玉抿一口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她的客人却只是点头。

    “怎么,两位客人是怕我的茶点里下了毒不成?”

    闵文笑了笑,说:“这样说倒是我们失礼了……只是风阁主刚才一直看什么东西,屏风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宝贝?”

    风小玉略有怒色,直接拔出剑,靠近屏风,对准位置刺了一剑。

    这一剑刺得非常快速,使得鲜血在弹指间就溅透整个屏风的背面。

    这屏风背后是藏着谁,其实闵文也并不知情,但是风小玉这样突如其来的杀手,却让她大吃一惊。

    闵杰却丝毫不在意,他的镇定让风小玉觉得他必然是一个棘手的人。

    “既然是名剑门的贵客,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了。”

    闵文说:“你刚才用来杀人的剑,是我们名剑门的镇教之宝,我就是这把剑的护剑使,如果风阁主肯通融的话,还请归还给我们……”

    “不如先来猜个谜。”

    突然这么一说很让人觉得意外,然后风小玉竟然自顾地说她的谜面:“有一物,真奇怪,越是洗,越是脏。”

    闵文并不擅长猜谜,闵杰却只是笑,他说:“风阁主的这种谜题太小儿科了。水,越是洗越是脏,没错吧。”

    风小玉对似乎自己男宠的死已经完全忘记,这个时候对猜谜的兴致却高得很,她接着出下一个迷:“是什么雨天没有阴天有,田里没有湖里有,河水没有潮水有。”

    闵杰又笑,他的笑只在脸上一闪,忽而消逝。

    “这个也简单,答案在谜面之中一共有九个。”

    闵文也猜到了答案就是一个“月”字,只是风阁主想了想,没想透为什么是九个。

    “谜面不是只有三个‘月’字?”

    闵文也忍不住笑了,她说:“我有一个谜,请风阁主猜一猜。”

    风小玉很乐意猜谜:“请说。”

    “有一天,一头母猪带着六头小猪过河,过河之前数得清清楚楚是六头小猪,但是过完河之后再数一遍,却变成了七头小猪,这是为什么?”

    这个题出得非常诡异,闵杰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风小玉想了想,说:“是不是因为母猪把它自己也数进去了?”

    闵文微微一笑,说:“当然不是,母猪数的只是小猪而已。”

    风小玉把剑放在案前,站起来走了几步,好像有了答案:“是不是因为母猪在过河的时候产下了一头小猪?”

    如果有十个人碰到这问题,当中有九个会这么说。

    “风阁主想法果然另类,只可惜这也不是答案。”

    风小玉最后又想了一炷香时间,却没有得出任何答案,只能让闵文揭晓答案。

    闵文忍住笑,说:“答案其实很简单——试问,猪又怎么会数数呢?”

    平日严肃的闵杰也捂住笑脸,还好风小玉没明白,这个谜题的真正含义。

    风小玉说:“这个题还真是刁钻,再来一个,如果这个题,我还是答不上,这把七星剑就归还给你。”

    言外之意就是说,如果这一道题她能答出来,就不归还宝剑。

    闵杰手按在了剑上,他出题的同时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这个谜题被她猜出来,就只能尝试用另外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他说:“有三位客人同时住进了一家客栈,掌柜一共收了他们身上所有的钱,一共是三十两银子,每人十两。但后面又想给这三个客人优惠,所以让店小二退给他们五两银子。店小二偷偷藏了二两银子,然后给每个客人退了一两银子。这三位客人最后一共付了二十七两银子,店小二私吞了二两银子,一共是二十九两银子。可是最开始是付给掌柜是三十两银子,还有一两银子究竟在谁手上?”

    风小玉看到这种数字题头就大了,看来是想一整天也不会有答案了。

    “店小二,是不是在他手上?”

    闵杰摇头。

    “那就是在掌柜的手上。”

    闵杰也是摇头。

    因为一两银子而伤脑筋,对风小玉来说这可是头一次。

    “既然是这样……”

    然后她竟然做出了一个很让人意外的决定,那就是很爽快地把七星剑归还给他们。

    两天后。

    天气又转为晴朗,七星剑终于又回到了他的主人身边。

    曹无双。

    凌寒星正要和他道别,她笑得很爽朗,像这天气。

    “这样一来的话,我也算是不辱使命,曹公子就不要远送了,我认得路。”

    曹无双表情很严肃,他认真地说:“我可不是送你,只是某个人之前是这样答应我的,她答应说是带我去见柳师姐。”

    凌寒星努嘴说:“我记得当时我也只是说说不定,说不定意思就是说不一定哦。”

    女人要耍赖起来,还真是拿她没什么办法。

    他严肃的表情突然变得沉重,严肃和沉重,这是两个概念。

    这段时间里,曹无双不再赌钱,也不练武,更没有再碰过女人,甚至连酒都没有沾过半滴。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柳念奴决绝的神态,不断重复着柳念奴在那一天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语,那些看似平静的仿佛是自言自语的字眼,却一再让曹无双内心刺痛。

    他长长地叹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凌寒星果然上当,关切地问他,“曹公子,这是怎么了,叹什么气啊?”

    “我与柳师姐的婚约虽然是父母之命,但是自从我第一眼看见她,就对她情有独钟——可是因为一些江湖恩怨,让我和杨西松大动干戈,我还险些出手伤了他,柳师姐看见之后勃然大怒,恐怕是真心和我决裂……从那天起,我夜不能寐,食不能甘味,一心只想着如何补救……所以,希望凌姑娘能够替我出出主意。”

    凌寒星眼睛向上,头顶是朗朗天空,她就对天说:“你这些话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谎。”

    “何出此言?”

    “你的柳师姐怎么看也不是那种会勃然大怒的人。”

    “这话不错,所谓的勃然大怒只是我的臆断,因为她将七星剑归还给我,意思不言而喻。”

    “所以曹公子当时就勃然大怒,把七星宝剑都扔掉了,对吧。”

    曹无双回归重点,问道:“希望凌姑娘能够告诉我,柳师姐现在人在何处,或者直接带我去见她。给我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

    “她现在就在杨家庄,大后天刚好是杨西松三十六岁的诞辰,少主会在杨家庄庆祝完他的诞辰之后再动身回碧云峰。有一件事情不妨告诉你,杨西松三十六岁却尚未婚娶,也是对你柳师姐情有独钟,你可要小心,不要让杨西松近水楼台捷足先登。”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更逢春,这些可都是非人力抗拒之原因。

    “看来这位情敌当时还真是应该一剑送走他。”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放松了许多,显然只是在说笑,不过听她刚才说那一番话,显然立场是站在曹无双这一边,这是个好消息。

    过了一会,曹无双又说:“凌姑娘,你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凌寒星不假思索地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战国时候有个这样的典故,是说赵国大将廉颇为了和宰相蔺相冰释前嫌,背上背着荆条去认错。这个故事曹公子听过没有?”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度过《史记》。

    曹无双说:“小学时候学过。”

    “什么?”

    “我是说小时候听我娘讲过。”

    又过了一会,曹无双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事实上,曹无双是一个珍爱面子的人,前些日和杨西松有所冲突不说,他身为名剑曹宗的掌门怎么能在杨家庄大宴宾客的时候,向一个女人道歉。

    还是什么负荆请罪之类的。

    曹无双也是因此犹疑不定,但两天很快就过去了,到第三天的时候,闵文已经看出了他的心事,但她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在碧云峰的时候未曾见过凌寒星,我总觉得这个人有些蹊跷……少主要多留意。”

    对于她身份的怀疑其实不是那么必要,但江湖险恶,多一些小心总是对的。

    曹无双点头,说:“今天正是杨西松的诞辰,我想借这个机会去看一眼柳师姐,你说,好还是不好。”

    闵文淡笑,低声说:“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少主,好与不好少主自然早有自己的决断,何须问我。”

    “说得好!”曹无双大声说出这三个字,同时也下定决心,动身去杨家庄。

    这一天的杨家庄外面显得格外清静,守门的人并不认得曹无双和闵文,只当是前来祝贺的江湖朋友,并未通报就放他们进入会客厅。

    远远地就能听到会客厅熙熙嚷嚷的谈笑,来的客人应该是不少。

    这些熙攘的谈笑在曹无双出现的一刹那里停住,在这一刹那,有一个人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这个人就是一常。

    看上去他的脸色好像是大病初愈,这一刻看到仇人分外眼红,脸上又有了一丝血色。

    曹无双没功夫注意一常,他的眼睛却一直停在柳念奴身上,柳念奴垂着睫毛,她的神情如夜般静谧安详,凌寒星在旁边使眼色,曹无双却好像没看见,他眼前的世界只剩下柳念奴这一个人。

    闵文看到气氛很不对,赶紧递上一只锦盒,杨西松对她微微一笑,接过礼物。杨西松气度不凡,完全没有把之前与曹无双的矛盾放在心上。

    这一点却很让曹无双感到意外,在最开始,他都已经做好了和许多人翻脸的打算。

    闵文也注意到了一常,江湖中杀父之仇当然是不共戴天的,而他现在的愤怒也可以用来解释之前曹无双的冲动心情。

    一常说:“真是冤家路窄,曹无双!”

    “曹无双”这三个字,他都是逐个逐个咬在齿间,所谓切齿就是这种感觉。

    曹无双皱了一下眉头,对他充满了厌恶,转眼看着他那双愤怒的双眼,带着威慑的语气回应他说:“怎么了?”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今天我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替我爹报仇雪恨!”

    说完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拔剑了。

    杨西松劝说道:“一常公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姑且不在我这里闹事?”

    一常把剑还鞘,右手紧握拳头,指甲已经嵌入了掌心。

    曹无双看他这样激动,实在有些不忍心,所以淡淡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话锋却一转,接着说:“不过,这个世上哪来那么多君子?”

    一常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再忍,拔剑冲上前就要往曹无双的脸上刺。

    闵文档在跟前一扫衣袖,他整个人就往后扑出去,剑落在一旁。

    闵文说:“今天也是看在杨庄主的面子,留你活路,如果你想报仇,我家公子随时奉陪!”

    从旁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身穿黑衣,头顶斗笠,遮住大半面的脸庞。是他将一常搀扶起来,简申也走过来在一常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然后他才愤愤不平地回到座位上。

    闵文和曹无双也入座,而曹无双特地盯着这个黑衣人看了几眼。

    这个神秘的黑衣人!

    上次在屋顶,曹无双很想杀掉他,但被他逃脱,而现在要再想杀他却又不适合动手。

    他这一次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为了找柳念奴。

    柳念奴什么也没说,她当然知道曹无双一直在看着她。

    曹无双就坐在柳念奴的身边,在侍女往杯中倒满酒的时候,曹无双端起酒杯,轻声对柳念奴说:“这杯酒是我敬给师姐的,算是我……”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凌寒星在一旁发言:“算是曹公子认错道歉,只是诚意不太够……”

    曹无双一脸尴尬,对一个女人,他可从来没有像这样缚手缚脚。

    柳念奴说:“曹师弟,你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这样一件事?”

    曹无双又低声说:“在江湖中,我已经声名狼藉,说我喜欢杀人,爱好赌博,嗜酒,还贪恋女色。如果我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柳师姐,你还能像以前一样看待我吗?”

    柳念奴说:“你觉得这些传言,只是传言,还是确有其事呢?”

    曹无双无法回答她。

    她静静地说:“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如果只是贪恋女色,爱好赌博,那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坏习惯。恃强凌弱,对无辜者伸出杀手,这却不是。”

    所到的客人一一向杨西松敬酒,顺便还要说一些恭维的话,这个时候轮了一圈,到曹无双这边。

    闵文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曹无双。

    曹无双端起酒杯,对杨西松说:“杨师兄,多日前是我处事过激,得罪了。”

    然后将杯中的酒饮尽。

    杨西松却似乎毫不介意,他说:“名剑门有你这样得天独厚的人才实在非常可喜,只是希望曹师弟往后能慎用武力,三思而后行。”

    杨西松也干了一整杯。

    曹无双趁着酒劲,当着众人的面,对柳念奴说:“柳师姐,对于你我的婚约,以前我总不以为然。但自从再见到你,我就下定了决心,我曹无双必定要娶你为妻。”

    杨西松的脸色很尴尬……

    旁人听他这样说,眼珠纷纷指向柳念奴,都以为她必然会涨红脸,但她的神色却还是一如往常,静谧安详,那传说中的淑女。

    “就算为了你,从今天,起我可以洗心革面,成为你所希望的那一个曹无双。”

    这一番话说出来,闵文的内心受到猛烈震颤,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名剑曹宗的少主,曹无双?

    曹无双伸出手,闵文将七星剑放到他的手上。

    他捧着这把剑,走到大厅中央然后又转身到柳念奴的眼前。

    曹无双此时此刻心跳动得很快,他想过一万种可怕的结局,都是关于柳念奴如何拒绝的场景。

    柳念奴闭上眼睛,蹙着眉。这一举动让曹无双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

    他多么希望可以拔剑结束掉柳念奴的生命,这有这样就能结束她对他这种极致的煎熬。

    大厅之中静得出奇,只有杨西松的内心无比矛盾,他当然希望柳念奴拒绝他,但又不愿看到曹无双遭到拒绝。

    从旁人的眼看上去,曹无双和柳念奴本就应当是天作之合。

    当柳念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嘴角有一种幽香的浅笑,她伸出秀手接过了七星剑。

    她说:“你今天说的这一番话,我可都替你记下了,你可不要自食其言啊。”

    凌寒星在她身后不出声地拍手,冲曹无双笑个不停,难道就她一个人在替他高兴。

    曹无双终于舒展了表情,对柳念奴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向杨西松拱手,说:“杨师兄,我先告辞了。”

    杨西松正要留他在杨家庄多住几日,这时却发生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

    一常的嘴里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倒在案前。

    简申离他最近,赶紧伸手在他脖子上探了一下。只看到他向众人摇头,原因就是,一常已经死了。

    这个时候,众人的眼睛都看着曹无双和闵文这两个人,一常这样离奇的死亡怎么看都和刚才的打斗有关联。

    在场的人当中有的是一常的朋友或者叔伯,因为忌惮曹无双,所以不敢多事,现在亲眼看见一常死在自己的眼前,心中热血沸腾起来。

    一个人的热血沸腾还能因为理智冷却下来,但是一群人热血沸腾,就很难用理智平息。一个人的傻是愚蠢,一群人的傻那是狂热。

    一段熙攘的议论之后,一常的一个朋友站出来,挡在门口,大声对曹无双说:“曹无双,今天大家要是得不到满意的交待,你休想走出这个门槛。”

    曹无双淡笑着回答他:“你这句话最不正确的地方就是,门槛应该没有出和入的概念,门才有。”

    又有几个人向门口聚拢,手上还拿着兵器,看来流血冲突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状态。

    杨西松猛捶桌案,酒水溅洒一地。

    “诸位竟然如此不把我杨西松放在眼里!”

    这一捶只赢来了片刻的安静,很快就有一个人说:“杨大侠,我们都敬你是兰州的头号大侠,你如何能不顾江湖道义来包庇自己的同门师弟?”

    “曹无双在你的庄上当着诸多英雄好汉的面杀了人,杨大侠你好歹也要给诸位一个交代吧。”

    闵文站出来,说:“我刚才只是略施绵力阻止一常公子动手,就算是因此死了,人也是我杀的,和我家少主毫无关系。”

    在这混乱之中,还好有一个人是清醒的,这个人就是柳念奴,是她的一句话叫醒了所有人。

    “诸位请安静,一常公子是中毒死的!”

    柳念奴抬起右手食指,她食指上沾染的鲜血正是刚才从一常临死前嘴里喷出来的,如果眼睛够仔细就能看出来,这些血液已经还未凝固,却已经略为发黑。

    那么,又是谁对他下的毒呢?

    柳念奴问杨西松:“杨师兄,刚才那一位黑衣人你认识吗?”

    众人环顾四周,刚才那个身穿黑衣的人,却已经找不到了。

    “哪个黑衣人?”

    “就是刚才搀扶一常公子的那个人。”

    杨西松仔细想了想,脑海中却完全没有印象,他摇头。

    柳念奴第一个拿起剑向外追,曹无双本想跟过去,只是那几个不懂事的人却还是阻挡住他。

    曹无双说:“我现在就要走出这个门槛,如果你们几个一定要拦我,我只能说,很遗憾!”

    曹无双睁大眼睛,往前稍一伸手就把刚才说不让他出门槛的那个人手上的剑夺过来。

    他眼孔之中只有一样东西,杀气!

    这种杀气压迫得他的对手喘不过气来,曹无双把手上的剑折成两断,摔在地上。然后再次伸手,将不让他出门槛的那个人举起来,旁人一阵惊诧,都不敢妄动,是怕牵累曹无双手中的“人质”。

    杨西松生怕曹无双一怒之下又要断送了这个人的性命。

    他连忙说:“曹师弟,手下留情!”

    曹无双转头向杨西松微微一笑,刚才还说要洗心革面,改变从前的曹无双,半天不到就又动手杀人,这可不大好。

    “现在我想让你清楚两件事情,第一,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第二,我要走出这里,就凭你们想阻止我,还远远不够。”

    当曹无双手上的人被放下来的时候,他和闵文两个人已经走得远远的,就像一阵风儿。

    这个儿化音很重要。

    曹无双和闵文两人出了杨家庄之后找了几圈却完全没有发现黑衣人和柳念奴的踪影。

    闵文看到曹无双一脸的焦急,对他说:“公子,我和你分头找吧。”

    曹无双点头。

    如果有时间看一眼,这个阴凉的天气里苍穹是一种令人惆怅的萧瑟。

    远天的黑色云幕中潜藏着江湖中的风起云涌,这些云幕又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此刻曹无双的心情也是被一团阴云所笼罩,希望那个黑衣人所针对的人只是他自己,而不会伤害到柳念奴。

    但这只是希望,他在一片樟树林前停下了追踪的脚步,地上的血迹记录着一场诡谲的厮杀,他极其希望这些血迹不是柳念奴留下的。

    但那只是希望,地上有一柄剑,这把剑正是刚才交给柳念奴的七星古剑。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被三棱镖被钉在一旁的树上。

    曹无双取下它的时候闵文也找到了这里。

    闵文背着凌寒星,而凌寒星是因为中毒而昏睡着。

    她清晰地看到读到信的曹无双,他的神情是一种堕入了深渊的绝望。

    信上的内容是:“曹无双,你若想柳念奴安然无恙,十天后,仙侠镇上,不见不散。”

    好一个不见不散。

    杨西松,一常,凌寒星,燕子,名满楼……

    曹无双仔细整理思绪,从他来到兰州的第一天起,时至今日,很多事情仿佛是预谋好了针对他来的。

    他想通过回忆一些本不起眼的细节来撕开帘幕,找到藏在幕后的那个人。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正文 第十章  龙居之地

    七夕逢秋怕思量。深庭院,小池塘。

    绿荷飘香,细雨入长廊。

    一堤杨柳幼菊黄。

    彩铃短,此情长。相思佯把笑颜妆。

    别相似,一秋霜。

    枝浓叶媚,弹指梦黄粱。

    我心尤比今宵月。

    云遮断,照如常……

    四月。

    长江北岸,龙居山,龙居山庄。

    这一年后山的整片竹林开满了白花,晨曦之下,如雪或是如霜,是我生平第一次见。

    可是管家阿福却告诉我,竹子开花是某种凶兆。

    某种凶兆……

    也许突然重病的父亲与此相关。

    可是父亲却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们总是相信,天就是世间万物的主宰者,他决定了生老病死,一切的一切。

    我叫龙北辰,在龙居山庄长大。

    后山穿过竹林有一道瀑布,叫月落。

    瀑布下面有一口清澈水池,叫做月落潭。

    潭中有一些小鱼,连身体都是透明的,除深冬时节,往日里总是水流不息。

    十多年前,我的母亲在这里遇害。

    那是一个相当离奇的故事,一个江湖人为了偷取一本武功秘籍,装成一个丫鬟,在龙居山庄潜伏了大半年之久。最后用我孪生兄弟作为要挟,让我母亲从山庄偷出了秘籍,然后还残忍的杀害了她。

    而我的兄弟从那天起就失踪了,从此再也没有他的下落。

    不管他是否活着,我时刻记得我原来有一个兄弟,他是叫龙北兆。

    前些年好像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练剑,本来练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但月落潭边鸟语花香,四处唯有宁静与安详,十分怡人。

    所以我总是独自练功,到太阳落山,每一个安然的晴天里,我总会到远远高处静坐一会儿,俯瞰竹林,俯瞰着落瀑,细听那悠然流水……

    下雨天,我会问阿福借来鱼竿,在潭边垂钓——虽然总是钓不到鱼。

    有些时候我会幻想和我的兄弟执剑对练,有时候还会在静谧的潭水前努力幻想母亲究竟是什么样子——也许我的内心深处还是厌倦孤独,或多或少。我常想,如果我的母亲和龙北兆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我,和我一起长大,那么,我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个人……

    我们龙居山庄从来不过问江湖上的事情,我脑海里的江湖从来只存在于阿福或者父亲的讲述中,龙居山庄的人们并不过问江湖的明争暗斗,那么我,练再好的武功,又有什么用处?又是为了什么呢?

    父亲也许为了那一件事情一直在自责——而我,不断练功,苦苦修炼。也许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能保护我的亲人,保护我所心爱的一切事物。

    我不希望有一天,我的亲人再遭受祸患。

    我不想有某一天,我会陷入漫长而孤独的年月里,不断埋怨自己,就像我重病的父亲……

    父亲重病以来,我再也没有去练剑了,整日陪在他身边。花重金从山下请来很多郎中都看不好父亲的病。

    阿福说,那是心病,要用心药来医治。

    他躺在床上,有时侧过头凝视窗外,有时候眼眶还有泪花,这些天里我父亲仿佛老了十年。

    这一天,父亲不论如何都要起来,我扶着他到书房,他要写一封信,但是手已经拿不稳笔。

    他说,他在江湖中认识一位朋友。让我把信送到苏州城,送到一个名叫卢百城的人手上。

    他说,如果我的孪生弟弟还活着,如果有人能找到他,那一定就是这个人。

    我说,放心吧,如果能够找到龙北兆,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带到您的跟前来。

    我带着信,带着剑就上路了。

    我知道,这不仅是父亲的心药,也许这也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他最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