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沈琼楼你这个泼妇,别痴心妄想了,就是天下女子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娶你!”
  
  对面的男子面容俊秀儒雅,一身天青色的直缀飘荡,只是英挺的眉高耸着,乌黑的瞳仁溢满了轻蔑和厌憎,薄唇微抿,面上饱含怒火。
  
  苏源张了张嘴,就在这时候被人左摇右晃着推搡醒了。
  
  她才微微张开眼,一个穿月白色衫子的美妇就把她搂在怀里一边摇晃一边嚎啕:“我的儿啊,你都晕了两天两夜了,可不能有事啊,不然让为娘的怎么活。”
  
  苏源其实在前天就醒了,只是被沈琼楼突然涌来的记忆搅的懵逼,这才一直躺在床上给自己做精神缓冲,不过现在身上都快给摇晃散架了,不起来也不行啊。
  
  她低头看了眼哭的撕心裂肺的美妇人,慢吞吞地起了身,低声道:“妈...额,娘。”古代是这么叫的吧?
  
  陈氏见自己闺女终于醒了过来,眼泪更是收不住,伸手把她每一根头发丝都细细摸遍了:“我的心肝肉,你可算是醒了,身上可有什么不对吗?饿不饿,渴不渴?”
  
  又恨恨地骂她爹:“你爹也太狠的心了,亲生的闺女也舍得动手打,不就是犯了些小错吗,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自己掖着眼泪:“也是娘不好,一个没看住...”
  
  你闺女犯的可不是什么小错,苏源想到方才记忆里那俊秀男子,低头默默地揪着被面。
  
  沈琼楼仗着有个锦川侯的爹和亲姐姐当皇后的娘,被家里人宠出了个霸道跋扈的性子,没少在京里横行霸道惹是生非,智商捉急情商更捉急,要是搁在电视剧里绝对活不过两集。
  
  陈氏见她还不言语,忙命人端了补身子的汤药过来亲手喂她:“儿啊,你该吃吃该喝喝,可别把事儿憋在心里坏了身子,只管闹出来,出了事儿娘兜着。”
  
  听听什么叫慈母多败儿。苏源,现在应该叫沈琼楼了,她被雷的咳了声:“我不闹。”
  
  陈氏的表情跟天塌下来似的:“你怎么就不闹了?心肝肉啊,你可不要想不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娘可怎么活啊!”
  
  沈琼楼:“......”合着在沈母的眼里她活着就是为了闹事,能不能找个三观正常的人来跟她说话。
  
  陈氏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一时,沈琼楼不敢瞎接话怕露馅,又对来自亲妈的热情实在消受不得,只好低头继续面瘫。
  
  幸好这时候有个穿翠绿半臂的丫鬟走进来,福身轻声道:“二夫人,二老爷问三姑娘醒了没,还说姑娘要是醒了就请她去前面厅堂一趟。”
  
  沈家人口简单,顶头只有一位祖母,底下两房人,沈琼楼的父亲是家中老二,在大伯死后承袭了这锦川侯爵位,陈氏是皇后之妹,国丈荣安伯之女,两人育有两子一女,她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因此在家里行三。
  
  她说完又畏惧地看了沈琼楼一眼,把声音压的更低:“老爷还说了,要让姑娘前些日子坏了许家亲事,又顶撞咱们老夫人的事儿好好交代清楚。”
  
  陈氏没好气地道:“怎么,还嫌那日一巴掌不够啊,这回要把我们娘俩生生打死了才甘心是吗?”
  
  丫鬟低着头不敢接话,陈氏又转头看着沈琼楼:“楼儿,你要是不想去,咱们就在屋里安生歇着,别怕你爹,前头有娘顶着呢。”
  
  沈琼楼却想着事儿总要解决,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惹得陈氏又大惊小怪了一回。
  
  她被人伺候着穿好衣裳来了厅堂,陈氏还是不放心,自己跟着不说,又招了三五个丫鬟扶着她。
  
  沈父名字单一个木字,此时端坐在上首,面白有须,脸上颇见几分秀逸飘飘,只是面色冷肃刚毅,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目看了过来,见她还被几个丫鬟搀着,冷笑道:“你排场倒是不小,我这个当爹的见你一面还要三催四请的!”
  
  沈琼楼被她爹的冷眼看的一个激灵,陈氏泼辣:“还不是给你打的,楼儿年纪还小,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先在院里跪了一天,哪里经得住你下这般死手!”
  
  沈父颇有些惧内的毛病,掩嘴咳了声,也不理陈氏,转头瞧着沈琼楼:“你坏人姻缘在先,顶撞祖母在后,这事儿断断是不能善了,这就跟我去东院向你祖母请罪,再好好地跟许家道歉,若是以后再有半点恶行,我拼着官声不要了,也要生生打死你这孽障!”
  
  沈琼楼年前准备跟国子监许祭酒之子商议亲事,人家许公子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愿意娶这么个这样的,便想法子让家里毁了婚约,转头向另一位文官闺秀提亲。
  
  京里流言纷纷,直把沈琼楼传成了弃妇,依着她那暴戾性子肯定不干,按着记忆里的,她好像还真对那俊秀男子颇有情意,趁着许公子行纳彩礼的时候跑去坏了许家亲事,又闹的京里沸沸扬扬,被沈老夫人叫去训斥,她也是傻大胆,连祖母都敢顶撞,险些把老太太气昏过去。
  
  她爹急怒攻心给了她一巴掌,她不留神头磕在柱子上,于是苏源就这么过来了。
  
  坏人姻缘是挺缺德的,但她心里苦逼死了,原身干的缺德事,为毛是她来背锅啊!
  
  不过她上辈子就是个脸上不爱带表情的,因此不管心里流了几缸泪,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
  
  陈氏却听的心惊肉跳,忙不迭地把沈琼楼护在身后,正要回护几句,又见院里有个稍大的丫鬟站在檐外,姿态恭谨地福身行礼:“二老爷,老夫人听说三姑娘醒了,请您过去一趟要商议三姑娘的事呢。”
  
  沈父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瞪了沈琼楼一眼,这才起身对她道:“我先去劝慰你祖母,你等会儿再过去,跟祖母好好地赔礼道歉,若是再敢出言不逊,立即请上家法!”
  
  沈琼楼没原身的小暴脾气,很怂地应下了,她爹这才放心走人。
  
  陈氏见她还是瘫着脸不说话,忙柔声哄道:“你祖母面硬心软,老人家得多哄几句,你不过是年幼顽劣,太过活泼了些,你祖母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
  
  在亲妈眼里沈琼楼的属性居然是活泼可爱?她心情十分复杂,原身留下的记忆虽模模糊糊,但也能推断出这厮绝对是二世祖中里程碑式的人物,果然是亲妈眼里出乖宝啊。
  
  陈氏当然不知道宝贝闺女在心里吐槽四方,见她只是低头不言语,还以为她仍是心里不痛快,忙命人上来摆饭,嘴里不住地絮叨:“楼儿饿了吧,娘这就让人做你爱吃的端上来。”
  
  沈琼楼满心晦气,而且她现在可以说是人生大变样,哪有心思吃饭,因此只是低头继续装死。
  
  她想着想着,冷不丁瞥见陈氏容貌,心里不由得好奇起沈琼楼的模样来,按照她爹娘的相貌,只要她不长残,颜值肯定的妥妥的,她想了想,低声道:"娘,屋里有镜子没?"
  
  陈氏不解宝贝闺女的意思,不过见闺女总算肯跟自己说话,欢天喜地地命人取了靶镜过来。
  
  沈琼楼接过来看了看,吓得手一抖,镜子差点没跌下来。
  
  沃日!
  
  她本想着要是按着父母的长相来,只要不长残,那也应当是个极标志的美人,至少不会拉低平均值,没想到原身就这么硬生生地...长残了。
  
  单看她五官还是极美的,皮肤白嫩,不过原本含情带怯的星眸被脸上的软肉挤成了小眯眯眼,秀丽挺拔的鼻梁也淹没在胖脸里了,只剩嫣红的菱唇还能看,不过瞧着要多怪有多怪,一胖毁所有啊!
  
  整体来看,说丑八怪倒不至于,毕竟美人底子摆着呢,但要说好看...呵呵。
  
  陈氏见她捧着镜子不住颤抖,心疼地给她夹了片酱牛肉:“楼儿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快吃些好的补回来,这些都是你平时爱吃的。”
  
  沈琼楼:“......”真不敢想象她原来是啥样。
  
  她这边才吃了没几口,方才来叫走沈父的丫鬟又穿堂过来,姿态恭敬依旧:“二夫人,老夫人和二老爷让三姑娘过去一趟。”
  
  陈氏敢教训夫婿,却不敢顶撞婆母,满面担忧地看着沈琼楼,正要起身跟她一道去,就见她已经起了身,跟着丫鬟走了出去。
  
  在她这个现代人的心里,当孙女的跟奶奶回几句嘴实在算不得大事,她估摸着最多是被叫过去骂几句,打一顿手板了事,倒是毁人姻缘这事儿真心缺德,确实该好好地道歉才是。
  
  她被一路带着进了屋,还没来得及通报,就听东边暖阁里老夫人端肃的声音传了出来,沉声道:
  
  “...这事儿闹的实在太大,咱们锦川侯府丢不起这个人,南郊有座官府建的专门收容犯错女眷的庵堂,实在不行,就把三丫头送进去吧。”
  
  沈琼楼惊:卧槽? 正文 第 2 章   朝廷是设了专门收容犯错女眷的庵堂,听说里头管教极严,动辄打骂不给饭食不说,还要成日的干粗笨活计,家里人都轻易探望不得,进去了也难再出来。
  
  沈木再怎么恼恨沈琼楼犯下的错事儿,那也是自己的亲闺女,见不得她后半辈子就葬送在庵堂里,闻言一惊:“母亲...”
  
  沈老夫人用银签拨了拨香炉里的檀香,意有所指地往帘子外瞧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话,自己则不慌不忙地继续道:“顶撞的事儿我可以不追究,但毁人亲事的事我不能空看着。”
  
  她说着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意,面沉如水:“如今京里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咱们侯府的家教不严,内帷不修!你还被御史言官参奏了几本,惹得皇上龙颜不悦,你这回入京本要在吏部任职的,如今也没了动静,还有文哥儿,才中了进士,进翰林院的批文也给压下来了,三丫头一个人祸害了一大家子,你还要护着她吗?!”
  
  沈木也不是傻的,见母亲颜色便知道她要唱白脸,于是配合着唱了红脸,故意夸大道:“母亲说的是...可那庵堂如何能去的?听说进了里头的人动辄便是一顿毒打,长年累月的吃不饱饭,楼儿她...”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听着的沈琼楼脸已经绿了,她不清楚这庵堂是个什么鬼,只当这回真完犊子了。
  
  哎,看小说里的人穿越,想发财就有人哭着喊着送银子,想谈恋爱出恭都能遇见好男人,她倒好,一来就要被送去搞宗.教事业了。不过没准她能混成个圣母活.佛什么的?
  
  里头沈老夫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缓缓地盖上博山炉盖子:“三丫头也差不多该过来了,让她进来吧。”
  
  领她来的丫鬟打起帘子迎了她进去,她这才瞧清沈老夫人相貌,花白的头发梳的整齐,用一对儿不知道是簪还是钗的长白玉绾住,眉眼细长,鼻梁挺直,还是能瞧出年轻时候的美貌。
  
  沈琼楼还沉浸在当尼姑的惊吓中,一进来就按着记忆里的礼数,规规矩矩地给沈老夫人行礼,跪下低声道:“给祖母请安。”
  
  这礼行的不怎么规范,好在沈老夫人对她的要求很低,无声地瞧了她一会儿,直到她神色惴惴,这才缓缓开了口:“刚才我和你父亲说话,你也都听见了,你毁人亲事这桩恶行闹的人尽皆知,你想要再呆在家里打人骂狗是不可能了,犯错受罚,天经地义,如今你也大了,再不是一句年幼无知就能轻轻揭过去的。”
  
  她说了长段才歇了口气,沈琼楼渐渐琢磨出些门道来,要真是想把她送到庵堂里,何必又费这么多口舌?
  
  她想了想,垂着头姿态恭谨,语气诚恳地道:“我...孙女如今已经知错了,希望祖母和爹能再给孙女一次机会,孙女定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牛做马都行!
  
  她对言辞之事并不十分擅长,自觉语气已经十分诚恳,堪比当年念党章了。
  
  沈老夫人有心给她个教训,自不会轻易松口:“三丫头你摸摸良心,这些年我没少给你机会,说也说过,罚也罚过,每回你略好了几天就变本加厉,让我如何能信你?”
  
  她深深地看着还弯腰站着的沈琼楼:“严己庵那边,我已经托人去说道了。”
  
  沈琼楼的心情好比哔了狗了,她越紧张脸上反倒更显不出什么表情来,只能僵着脸:“上回听了祖母和父亲一番教诲,孙,孙女已经知道错了,知道自己犯下的错儿有多大,以后绝不会再犯糊涂了。”
  
  沈老夫人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让她生生打了个激灵,觉得全身都被看透了一般,她一哂:“知错?那可未必,也有可能你现在惊了怕了,觉得自己错了,过了两天又故态复萌。”
  
  这沈老夫人实在是个厉害人物,沈琼楼说一句被她驳一句,这回彻底没词了。
  
  她想了想,也不光耍嘴皮子功夫,正了神色道:“祖母说的是,原来我总想着上头有父兄护着,是以一直在外头惹是生非的,这回我嫉恨许公子舍我而选了别家姑娘,所以去坏了人家的纳彩礼,没想到却因此带累了父兄,铸成大错,所以这回是真受足了教训,心里也觉着愧疚难当。”
  
  在聪明人跟前光说虚话是没用的,得以诚待人才行,果然,沈老夫人的神色松了松。
  
  沈木跟着躬身道:“子不教父之过,我这些年一直带着夫人在外任职,楼儿一直丢给她大伯母照管着,我也无暇管教她,细算下来,她如今性子这般不逊,大半都是我这个当爹的过失。”
  
  沈老夫人低低叹了声,伸手把儿子扶起来,又抬手示意沈琼楼起身:“知错不是光嘴上说说就行,得做出个样子来让人瞧瞧。”
  
  她伸出一根保养得宜的手指:“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别的我也不多说,首先你得去许家和陈家姑娘那里道歉,还有你如今都十四了,得找一份正经差事,咱们家不兴养个游手好闲的。”
  
  沈琼楼穿来的朝代十分诡异,比她认知里的古代要开放多了,女子不光能出门行商做事,甚至还能入朝为官,只是官位都不算高,而且嫁了人之后绝不能再继续当值,但也比她记忆中那些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朝代好太多了,是以老太太说让她寻个正经差事。
  
  她说着渐渐肃了神色,语气放重:“三丫头,我是瞧在你爹的面上才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的,若是你那些混账毛病再发作,就是你爹娘把头磕烂了,也别想我轻饶你!”
  
  沈琼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两件事就没一件容易的!但想到不答应的后果,这才咬着牙应下了。
  
  沈老夫人这才挥手让她下去,沈木先躬身道谢,又迟疑着道:“娘,一个月是否太过...”
  
  沈老夫人淡淡道:“这回虽不打算真让她进庵堂,但也得让她吃些苦头才知道教训,这回你和你媳妇谁都不准伸手帮忙,尤其是你媳妇...不然别怪我严厉。”
  
  沈木嘴上嫌夫人对沈琼楼太过娇惯,但他自己何尝不是对这唯一的女儿时时护着惯着?他闻言在心里喟叹一声,低声应着躬身退下了。
  
  沈琼楼带着一身的冷汗和还在哆嗦的两条腿子出了老夫人院子,正不知道该往哪走,迎面就见两个妇人被一众丫鬟簇拥着赶着过来了,一个自然是亲娘陈氏,另一个却是她大伯母邵氏。
  
  邵氏容貌比陈氏差了许多,不过也是一清秀端庄的妇人,见她两腿突突地打着摆子,忙上前扶住她:“怎么弄的?老太太又罚你了?”
  
  这些年沈琼楼的爹娘一直外放,在府里呆的时日极短,她当初年纪尚小又不能一并带走,爹娘便托了大伯母照管,这近十年沈琼楼一直是由大伯母照料的,两人真比亲母女还亲近几分,倒衬的陈氏像外人了。
  
  她弯腰扶着膝头,呲牙道:“劳大伯母惦记,就是刚才在里屋跪了会儿,现在有点站不住。”学这些古人文绉绉的说话真费劲。
  
  邵氏闻言也心疼的不行,不过她比陈氏理智许多,倒没有哭天抹泪的,只是亲手把她扶着,又忙不迭地命人取药酒给她揉按膝盖,柔声嗔道:“你也是心眼实,不会换个轻便的姿势跪着吗?”
  
  沈琼楼讪笑,她一吓就什么都忘了。
  
  陈氏孤零零地立在一边,她回来这些日子宝贝闺女一直对她十分不耐,倒是和大嫂十分亲.热,现在看来两人凑在一处有说有笑倒似亲母女,却独独不理睬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阵伤怀。
  
  沈琼楼要是知道肯定觉得十分冤枉,她对亲妈和伯母都没啥印象,自然也谈不上跟哪个亲近了。
  
  邵氏说了几句,对着陈氏道:“楼儿这孩子没什么大事儿,我先带她回去上药了,弟妹也不用担心太过。”沈琼楼这几年都是住在大房院子里的。
  
  陈氏闻言更觉难过,低低地应了声,后退几步让开了道。
  
  邵氏回去之后就命人摆上了满满当当的吃食,然后对着她嘘寒问暖,半句不提她犯错的事,沈琼楼被搞的十分疲劳,她算是知道原身那性子是怎么养成的了。
  
  第二日一早,沈木就来找沈琼楼说话,让她正经去给许家和被砸了纳采礼的陈家道歉,他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怕她处事不周全反倒得罪人,干脆自己也豁出老脸,让沈琼楼先去道歉,他随后过去压阵。
  
  沈琼楼:“...”哎,她原来以为她爹是比较正常的,没想到也是二世祖养成团的一员。
  
  事情既然已经商议好了,她就带着赔礼骑着马先行出发,幸好骑马是自带技能,不然她还得走着去。
  
  一行人堪堪到了正街,就见街上缓缓行来辆前垂青绮络带,绣着升龙五彩云纹的马车。
  
  她自然不知这些纹路的意义,只是觉得花草虫鸟做的还挺好看,不由得转头多看了一眼,没想到马车竟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车里探出只白洁纤长的手,手里握着紫金马鞭,鞭梢在她下巴上轻佻地扫过,继而挑逗似的一抬:
  
  “沈琼楼?” 正文 第 3 章   
  沈琼楼不由得怔了下,按说但凡知道她在京城名号的,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还有人敢主动挑衅。
  
  她正走神的时候,那鞭梢就玩味地勾住她下巴,又往上提了提。
  
  她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挥开他那鞭子,眼看是个来找事的,当下也不客气,摆出原身惯有的二世祖德行,手里的缰绳一抖,横着眼睛冷冷道:“知道上回跟我这么说话的都怎么样了吗?”
  
  马车里的人没说话,她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也不想又结下大梁子,于是放缓了语气,把下半句顺嘴溜了出来:“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
  
  车里静默了一时,忽然青色绣夔龙纹的车帘被撩了起来,一声轻笑传出,车中人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到她身上。
  
  沈琼楼一直觉得世上的美人分为四品,第三品是本身容貌不错,可以用脂粉矫饰,让人赏心悦目,第二品是气质上佳,谈吐从容,使人心神愉悦,第一品就是两者兼备,容貌风采无不是上佳,可谓百里挑一。
  
  至于极品,那就是传说中的倾国佳人,顾盼灿然,流转生辉,不论男女都甘愿为之倾倒,这种才可谓之绝色。
  
  她在现代没见过这等人物,没想到在古代却见着一位极品中的极品,绝色里的绝色了。
  
  她目光从那靡丽艳致的眸子小心地移开,却又不慎落到饱满红润的仰月唇上,不留神就陷了进去,一时只觉得惊心动魄,有些无措地挪开眼。这是大白天见了艳鬼了?
  
  她在心里很是闷骚了一把,面上却更加绷的紧,还是那车中人先开了口。
  
  他漫不经心地斜靠在车中的软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鞭柄:“好啊,那就来瞧瞧,你如何让本王的坟头长出草来。”声调泠泠,却带着暧昧低沉的尾音。
  
  艾玛,本王?!本来以为靠着皇后姨母和侯爵老爹在京里肯定吃不了什么亏,没想到刚出门就演了出二世祖装B被打脸的戏码。
  
  她匆匆忙忙下马行大礼,一边不住地脑补,瞧这样子这王爷好像还跟她认识,难不成又是被原身得罪过的哪个苦主?她虽然继承了沈琼楼的记忆,但也只有近日的,就连一年前的都非常模糊。
  
  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吓人的,她仔细回想还是想不起来,但被这人的气场催逼着,额上冷汗都涔涔冒出来了。
  
  车里人挑了挑眉梢,简单的动作也被他做出些缱绻的味道:“怎么不说话了,当年不是挺能说的吗?”
  
  听这语气果然是有梁子,沈琼楼一紧张面瘫的毛病就又犯了,嘴唇动弹几下,半晌才想出几个字,默默道:“长大了,懂事了。”鉴于她不知道该自称什么,只好省了主语。
  
  这答案显然又出乎车里人的意料,他目光这才正经落在她身上,目光从她微颤的长睫上流转而过。
  
  她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来,衣裳也严丝合缝地扣到最高处,显然是个颇严谨规整的人,比起前年那个满身戾气,知道他身份之后又吓得浑身发抖的沈琼楼,如今这个显然更有些意思。
  
  他敲了敲车板,目露玩味,嘴角微牵:“你比原来有趣不少。”
  
  沈琼楼跪的腿发麻,而且这时候街上人多了起来,她被瞧得忒尴尬,敷衍道:“王爷谬赞。”
  
  车里人见她身子微颤,低低笑了声,眼里便是一片潋滟波光:“跪着累吗?”
  
  她木着脸点了点头:“累。”所以能让她起来了不?
  
  那人哦了声:“那你就继续跪着吧,跪到明日午时再起身。”
  
  跪一天腿都要废了,这什么仇什么怨啊!原身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对待强敌不可硬撼,大不了阳奉阴违一番,他一离开她就走人,这人还能一直盯着她?因此她面上如古井无波,默默地应了声是。
  
  车里人见她乌黑的瞳仁闪烁,却不见愤懑戾气,忽的笑了笑,几分奇异的兴致乍然生出:“几年不见,你性子倒是改了不少。”
  
  他语调又转了转,颇有些暧昧不明:“咱们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起身吧。”
  
  沈琼楼可算是明白阴晴不定这个词的意思了,一脸懵逼地站起来,就见车帘放下,不远处的马车轮又转动起来,载着车中美人远去了。
  
  她摸着脑门子不能理解这什么什么王的脑回路,却见身后跟着的几个随从还跪着,她忙不迭地抬手让人起身,身后跟着的随从们就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生怕她心气不顺拿自己撒气。
  
  沈琼楼倒是没想这么多,转头问道:“刚才走的那个是什么王?”
  
  随从听她问的随随便便,腿一软差点又跪了,哆哆嗦嗦地道:“回三姑娘的话,是当今圣上的十三弟,豫王爷。”
  
  沈琼楼听完更蛋疼了,把皇上的弟弟这个身份和自己皇后的外甥女对比一下,瞬间被秒成渣渣,原身长脑袋是为了显个高的吧?得罪这么个猛人。
  
  她正在这边为身上的一摞黑锅长吁短叹,没料到这一耽误的功夫沈木已经跟上来了,见她立在长街上不走,皱眉道:“不是让你先去陈府给人赔礼吗?怎么还在这里呆着,忘了你祖母的话了!”
  
  沈琼楼冤枉死了,忙把方才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沈木眉头皱的更紧:“你又怎么开罪这位王爷了?”
  
  这个问题她也想知道啊!只能苦着脸答不出话来,幸好沈木对她的烂事也没兴趣知道,反正肯定不是什么美好励志的故事,所以略问了问就不再提了。
  
  他转头叮嘱道:“豫王爷封地在川蜀,文治武功都极出色,在朝中颇有声望,过去的事儿就算了,以后跟他说话注意着些...”他想了想,又补了句“哎,罢了,你这性子...以后见他直接避过吧。”
  
  有些话他没跟沈琼楼说,这豫王连圣上都十分忌惮,不得不用召他回京这种迂回手段削弱他对藩地的影响力,可见此人势力深远,而且性子古怪,轻易不能得罪。
  
  沈琼楼:“...哦。”不早说。
  
  沈木见她低头不言语,还以为她被吓着了,二世祖养成团的属性爆发,沉吟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谦卑了,以礼相待,让人拿不出错儿即可,想来豫王不是那等睚眦必报之人。”
  
  沈琼楼:“...恩。”才怪。
  
  遇见豫王只是个小插曲,最终的目标是给被毁了亲事的陈家和许家人赔礼道歉,父女俩干脆一道去了陈府,没想到连门儿都没进,在门口被人阴阳怪气地讥讽几句,带着一肚子的晦气悻悻掉头。
  
  接下来还要去许府,从记忆里来看,她估摸着这位许公子还是沈琼楼的意中人,可惜流水无情,许公子对沈琼楼可谓厌恶至极。
  
  许家离锦川侯府不远,沈木和沈琼楼站在街外停顿了会儿,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才去敲许府的大门,幸好这回总算是给人迎了进去,不过没见着许公子,只见了许祭酒和许夫人。
  
  许祭酒多少还能沉得住气,只是面上不好看,许夫人想到儿子亲事就是被她搅和的,直言讥讽道:“锦川侯府好大的威风,这回身后是跟了多少人过来?上回砸了我儿的纳采礼,这回莫不是想连我们许府一道儿砸了?”
  
  沈木从没被个妇人这般讥讽过,三十多年的脸面算是一朝丢尽,不着痕迹地瞪了沈琼楼一眼,拱手道:“楼儿顽劣不驯,毁了令郎的婚事,沈某深感内疚,和家中长辈已经教训过她了,如今她已经知错,特地上门来赔礼道歉,只盼着能补偿令郎一二。”
  
  沈木到底是惯常混迹官场的,话说的极漂亮,许祭酒想着到底同在官场,也不好闹的太难看,面上已有几分缓和。
  
  只是许夫人仍还不依不饶:“我们家门第低微,受不得侯爷这番赔礼,侯爷还是回去吧,免得折煞了咱们。我们不过是被砸了次纳彩礼,又值得什么呢?就是整个家都被砸了,也只有赔笑忍着的份儿。”
  
  沈琼楼觉得许夫人说话太难听,但谁让自己这边理亏,只好也跟着低头道歉,许夫人瞧见她更没有好气,说话愈发尖刻。
  
  沈琼楼纵然好脾气,也没忍住回嘴道:“夫人教训的是,不过当初议亲之事是你们家先提的,沈府又没强逼着,我固然做的不对,难道府上就没有半点错处了?”
  
  许夫人没想到她一个丫头片子这般直喇喇地说自己亲事,顿时被噎了个倒回气。
  
  沈木听了这话便知道这事儿今日定然是黄了,于是放下赔礼带着沈琼楼告辞走人,出了门还是意难平,恨恨骂道:“瞧瞧你干下的好事儿,被人骂了都没脸还嘴!”
  
  沈琼楼默默地道:“当初是许家先悔婚的...”
  
  沈木冷哼一声:“他们悔婚自然是他们不对,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再讨要说法?如今闹出这等没脸的事儿来,就是有理也变成没理了!你瞧瞧世人只有指责咱们的,哪里还会说许家的错处!”
  
  沈琼楼也觉着沈木说的有理,不过旁人都道许公子品貌出众,年纪轻轻地就中了举人。而沈琼楼小胖妞一个,还是那般人憎狗厌性子脾气,所以那姓许的瞧不上眼,当初许家悔婚的事儿一传出去,只有暗里讥笑她癞□□吃不着天鹅肉的,却没人说许家背信弃义,也难怪原身怒极。
  
  她感慨完就摸着自己白胖的手郁闷。
  
  父女俩满脸晦气地回府,就见门口几个护院和一众人推推搡搡,被推搡之人大声叫嚷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你们是侯府,你们府上三小姐欠了赌债也不能不还吧!”
  
  父女俩离得近,把这话听了个分明,沈木气的浑身发颤,指着她怒声道:“不知所谓的东西!你竟然学人去赌!你这个,你这个...”
  
  沈琼楼是个有强迫症的,见沈爹最关键的两个字半天没冒出来,脑子进水接了话:“孽障。”
  
  “啪”
  
  又一巴掌。 正文 第 4 章   
  后来赌债的事儿终于解释清楚,是沈琼楼和位贵胄小姐用蹴鞠戏打赌,赌得是家里的上品火玉,总算不像是沈木想的那样,去些下九流的地方当烂赌鬼。
  
  不过就是如此也把他气得够呛,对着沈琼楼连斥带骂足有半个时辰,直到口干舌燥才愤愤地甩袖走人了。
  
  她刚进屋她大伯母就带着药油走了进来,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子,小心往自己指尖点了点药油,也不假丫鬟之手,亲自给她揉按,极是不悦道:“二弟也真是的,姑娘家也下的去这般狠手,要是把你打破相了可怎么办?”
  
  其实她爹盛怒之下还是留力的,沈琼楼讪然道:“也是我不争气。”这句是骂原身的。
  
  邵氏温温柔柔地给她揉脸活血:“楼儿懂事了,知道体谅父母的苦心了。”
  
  这都算懂事,她原来是有多不懂事啊!沈琼楼想了想,突然哎了声:“门口还来收账的人还在呢。”
  
  邵氏忙按住她道:“你快别操心这个,好生歇着便是,我已经命人送了块火玉过去,现在人已是走了。”
  
  沈家大伯去得早,邵氏年轻守寡,仅有的一子身子也不大好,一直拿原身当亲闺女宠着。沈琼楼听了十分歉疚:“让您破费了,我以后想法子补给您。”
  
  邵氏嗔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她擦完药又温言安慰一时,还悄悄塞了个荷包到她袖子里,里面有十几枚金银锞子,低声叮嘱道:“家里最近断了你的月银,这些你先拿着花用,不够再来问我要。”然后起身带着丫鬟离去了。
  
  沈琼楼捏了捏荷包,再一次感叹二世祖养成团的威力。
  
  邵氏被丫鬟搀着出了院门,就见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秋荷过来低声道:“大夫人,二夫人听说三姑娘病了,赶着要来探望呢。”
  
  邵氏不经意地掖了掖唇峰,面上迟疑一瞬,又道:“那真是不赶巧了,楼儿才歇下。”
  
  秋荷人极伶俐,躬身道:“奴婢这就去回了二夫人。”
  
  邵氏点了点头,扶着丫鬟的手转身走了。
  
  沈琼楼今天过的心力交瘁,旁边丫鬟过来摆晚膳,她瞧了瞧,见尽都是些重油重甜的食物,难怪她硬生长残了。她捏了捏肚子上的肥肉,长叹一声,只挑了些素菜吃过。
  
  旁边伺候的大丫鬟见她如此,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讶异,不过也不敢多话,只把吃剩下的端下去了。
  
  几个丫鬟看出她倦意,极有眼色地上来服侍她洗漱换寝衣,她觉得十分别扭,只好跟给她篦头发的丫鬟转移注意力:“你今年多大了,在这儿多久了?瞧着挺眼熟的。”
  
  给她梳头的丫鬟手顿了一瞬,随即道:“奴婢今年十六,在姑娘屋里伺候整三年了。”
  
  沈琼楼:“......”迷之尴尬。
  
  这真的不能怪她记性不好啊!是原身自己有脸盲的毛病,而且又不怎么在意下人,所以在她记忆里几乎没这个人。
  
  她尴尬之下问了个更尴尬的问题:“你叫什么?”
  
  给她梳头的手顿的比上回更久一点,随即沉静道:“奴婢元芳。”
  
  沈琼楼:“...好名字。”
  
  古人的生活节奏缓慢,如果没什么大事儿都是早睡的,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才抽到的大天狗,刚买了皮肤的英雄还有一集没看的美恐,轮着想了一遍竟然真着了。
  
  没有熬夜渣游戏,第二天早上精神饱满,邵氏见她眉眼比昨日畅快不少,便命下人做了几样她爱吃的点心,提着食盒过来笑道:“三月里桃花开了,咱们去后院的沧水亭里坐坐,一边赏花一边吃茶,岂不是美哉?”
  
  沈琼楼感念她一片关护之情,自然满口应下,和她慢悠悠地出了门,到了沧水亭坐下,又让下人把点心吃食摆上来,都紧着她的爱好来。
  
  沈琼楼泪目,原身简直是被宠上天啊。不过她已经下决心减肥,这些东西也只能苦大仇深地看着。
  
  邵氏见她不动弹,给她夹了个蟹黄包,一边劝慰她:“你最近先在家里安生呆几日,吃的喝的都紧着你来,等过几日你祖母的气儿消了,我再去帮你说和说和,你再出去玩,好不好?”
  
  蟹黄包的皮劲道半透,透过剔透的皮儿还能看见微微翻滚的汤汁,对一个准备减肥的人来说简直是剧毒!
  
  沈琼楼强迫自己挪开眼,咳了声道:“伯母,我没打算出去再玩闹了。”
  
  这点邵氏倒是和她亲妈的看法出奇一致,有些紧张道:“你这孩子...别起了什么什么傻念头吧?你年纪还小,被长辈的说几句算不得什么,便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少被家里长辈责骂,值得什么呢?”
  
  沈琼楼:“...”和这些古人对话活像是看一集没有字幕的美剧。
  
  她正要开口,就见亭外的小道上陈氏已经行了过来,身后的丫鬟手里也提着各色精致食盒,笑着道:“大嫂也在啊。”
  
  她说着就让丫鬟把手里的东西摆了满满当当一桌,简直是在考验沈琼楼的意志力,她低头盯着面前的春笋三鲜烧麦。
  
  原本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在见到这小妖精的一刹那沦陷了。
  
  邵氏面上笑意不减,只是眼里多了些客套:“弟妹快来坐,我和楼儿正说话呢。”
  
  我和楼儿?陈氏微微一怔,但抬眼见她笑的亲切,又把那点子心思去了,折腰在一边坐下,目光不离沈琼楼左右,顿了顿才道:“这些年辛苦大嫂了,又要管着侄子,又要照顾楼儿...”
  
  邵氏温声道:“楼儿这孩子跟我是天生的缘分,我一向拿她当亲闺女待的,她也对我百般孝敬着,弟妹说这话可就是外道了。”
  
  陈氏捏着绢子的手紧了紧,她这近十年来一直跟着沈木外放,沈琼楼又年幼,便没把她也带过去,因此这些年见闺女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的过来,这回回京本以为终于能跟女儿好好处一处,没想到女儿见她已是十分生分了,这让她这个做亲娘的如何不难过?
  
  她不是个擅长控制情绪的人,心里难受,脸上自然就带了些出来。
  
  邵氏向来善解人意,不然也不能帮着沈老夫人理事这么多年,这回却像是没瞧见一般,继续笑道:“说句不见外的,我拿她当亲闺女,只盼着她来给我当女儿呢。”
  
  陈氏听完这话心头一堵,身子不由得僵了僵。
  
  沈琼楼这时候也察觉出两个女人的不对来了,可邵氏算是她养母,陈氏是她亲娘,一边是生恩一边是养恩,偏帮哪边都不行,还是老老实实闭嘴吧。
  
  陈氏拧了拧帕子,面上犹疑一瞬,最终定了神色:“这些年楼儿实在是打扰大嫂了,侄儿如今病还没好全,就怕大嫂无心旁顾,我和楼儿她爹商议着让楼儿搬回朝晖院,我和她爹既然都回来了,总不好再让楼儿继续闹腾大嫂。”
  
  朝晖院是二房的院子,现在得和闺女离近些培养感情了,不然以后找了差事或是嫁了人,能见的机会更少,难道她要和宝贝闺女生分一辈子?
  
  邵氏心里自然不悦,但她心绪惯常不外露的,只是笑意淡了几分:“安哥儿的身子也见着日日好起来,我照管楼儿也不费什么事儿,不过既然弟妹提了...”
  
  她转头看向沈琼楼:“楼儿,你是个什么意思?”
  
  陈氏的目光也立即看了过来,沈琼楼被两对灼灼的美目看得头皮发麻,像躲美杜莎之眼一眼躲着两人的视线,板着面瘫脸嘴里支吾了几句,给不出个准话来。
  
  她倒是挺愿意搬过去缓和陈氏和沈琼楼的母女关系,不过最近沈木见她就没好脸色,她也不想过去触霉头啊,而且邵氏于她有养育之恩,怎么选都为难。
  
  见她半天嘴里磕磕绊绊,反倒把邵氏和陈氏逗乐了。陈氏先解围道:“这事儿到底要长辈做主,还是先问问大嫂的意思吧。”
  
  邵氏笑笑,婉拒道:“搬院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况我和楼儿在一处也惯了,这么陡然搬了我和她怕是都不习惯,弟妹不妨请示了老太太再来说这事。”
  
  她说完见陈氏眉眼一急,似有话说,便推称乏了,扶着丫鬟的手起身告辞,快走出林子外的时候却突然叹了声。
  
  她寡居多年,亲儿子小时候被她管教严厉,跟她向来不亲,见着她如同见了猫的耗子,养楼儿的时候也存了些弥补缺憾的心思,对她百般宠溺着,两人果然如亲母女似的,补了她心头的缺落。况且...
  
  她不知想到什么,又是一声叹。
  
  身边的嬷嬷最知道她心思:“二夫人也太急了些,三姑娘是您从膝盖高一手带到这么大的,这般急吼吼地把姑娘要回去,您尽心养了这些年,岂不是生生剜去您的心头肉?”
  
  她说着眼眶也湿了:“当初三姑娘隆冬腊月里发高烧,您抱着她两天两夜没合眼,急的跟什么似的,后来姑娘总算好了,您却大病了一场...”
  
  邵氏静默片刻,摆手打断道:“此事不得再提,回头听老夫人的意思行事吧。” 正文 第 5 章   
  沈琼楼还惦记着跟沈老夫人的约法三章,既然道歉的事儿暂时没什么法子,那干脆就在差事上想想辙。
  
  她过来的朝代叫魏朝,民风相对于古代而言简直开放的不像话,不光有正经的女子科举,女子一旦考中了立时就有差事分派,虽然官位大都不高,但也强过女人足不出户的朝代太多了,甚至有好些富裕人家,专门让女子走科举之路,以求振兴家门。
  
  据她所知,魏朝能如此开放,皆因开国皇帝是位女帝,她实行的一系列改制,才使女子纷纷走出闺阁,实在是位奇人。
  
  沈琼楼一边琢磨这位会不会老乡,一边揣了包点心往她大哥沈念文的院子里走,毕竟她大哥已经中了进士,向他打听打听情况也好。
  
  也是赶巧了,她刚走进朝晖院,就见沈念文从正堂走了出来,打招呼道:“三妹。”
  
  沈念文如今十九,生的柳叶眉杏仁眼以及...一大把络腮胡子,沈琼楼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各种违和,行礼之后把点心递了过去,与他并肩而行:“...大哥,你说我这样的能干些什么差事啊?”
  
  沈念文:“没。”
  
  沈琼楼:“...帮忙想想呗,你是不是亲哥啊。”
  
  沈念文:“是。”
  
  沈琼楼:“...大哥你是不是跟我有过节?”
  
  沈念文:“没。”
  
  沈琼楼面无表情:“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
  
  沈念文:“说什么?”
  
  沈琼楼:“...”= =好吧还真就多了俩。
  
  陈氏这时候也出了正堂,本来见兄妹俩并肩走着还挺高兴,听见沈念文说话就怒了:“老大你怎么可以这么跟你三妹说话!没听见你三妹问你正事儿呢!”
  
  沈念文对着亲娘也是一副德行,躬身道:“娘。”
  
  陈氏对着女儿满脸是笑“你大哥原来伤了嗓子,所以寻常不爱说话,他心里还是极疼你的。”
  
  沈琼楼:“...哦。”难怪她觉得她大哥声音略尖。
  
  她对着大儿子一转眼就变了脸:“老大你身为长兄的,更要爱护妹妹才是,别这么惜字如金的,小心我让你爹狠罚你!”
  
  沈念文:“...哦。”他其实是捡来的吧!
  
  沈琼楼在一边瞧得叹为观止,沈家二房这一家子,真绝了!
  
  这种惊叹在见到沈二哥沈岑风之后达到了顶峰。
  
  她二哥是个雅人,平时最爱做操琴吟诗之类的风雅事,虽然年前就中了举人,但对功名之事提不起什么兴致,因此她找到她二哥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的太悦湖边操琴,见到她来也没有停手的意思。
  
  沈琼楼两辈子都没什么艺术细菌,也听不懂这个,只是觉得还挺好听的,便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等着。
  
  过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沈岑风才停了手,修长双手搭于琴案上,满头乌发用根羊脂玉簪定,颇有种遗世独立的风采,那双遗传自沈木的凤眼从她面上一掠而过。
  
  “你来了。”
  
  这古龙体用的...沈琼楼囧了下,用古龙体回道:“我来了。”
  
  他又将目光落于琴上:“我的琴声如何?”
  
  沈琼楼心里琢磨了下,肯定道:“好听。”还要求人办事呢,肯定得说点好话,再说沈岑风弹的真心不错。
  
  他淡然道:“敷衍。”
  
  沈琼楼郁闷了,想了想道:“那...不好听?”
  
  他又转过头来瞧着她:“琴以解意,你不懂琴。”
  
  沈琼楼:“...”麻痹你找事是吧?
  
  他忽然皱了皱眉:“你还不走?”
  
  沈琼楼冷着脸道:“其实我...我走。”算了她还是走吧,见过装B的,没见过这么能装的。
  
  她刚转过身,忽然就被沈岑风叫住,他直接把琴案上的短琴扔到她怀里,她不由得吃了一惊,沈二哥看她这么顺眼?都以琴相赠了。
  
  沈岑风道:“这琴已经被你的浊气污了,再弹不出好音色,留着也无用,不如给你。”
  
  这个逼装的给负分,差评!
  
  按着规矩,沈老夫人那里儿孙每日都要晨昏定省,不得耽误,但沈老夫人不是那等爱磋磨儿孙的,因此定下规矩,每月请安去五次便可。
  
  过了两天又到了请安的日子,邵氏带着长子长媳和沈琼楼,沈木和陈氏带着沈念文和沈岑风来延寿堂给沈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仍是淡淡的:“你们这些日子事儿也不少,我不是都传了话,让你们卯时过三刻再来吗,怎么还是来的这般早?”
  
  邵氏先笑道:“咱们做晚辈的,本就该在娘跟前尽孝,哪里还分什么早晚?”
  
  沈老夫人扶了扶额上勒着的抹额,语调平平:“尽孝不尽孝不在一天来几回,儿孙皆是债,你们若是能让我少操些心,就是不来我也高兴。”说着偏头瞧了沈琼楼一眼。
  
  沈琼楼心里正叫苦,立刻就被旁边的沈念文和沈岑风齐齐伸手推了把,这才反应过来道:“都是孙女不好,这些日子让祖母担心了,孙女会尽快想法子补过的。”
  
  跟聪明人就是得实话实话,沈老夫人对她这答案大抵还算满意,又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出神片刻才道:“年前许家老夫人来寻我商议这事儿,我还觉着是桩好姻缘,没想到她那好孙子...”她却不再言语,只是轻轻哼了声。
  
  沈木满面沉郁地接口道:“儿子已经查清楚了,这事儿楼儿虽有错处,但终究是许家背信弃义在先,许御不满这桩婚事,在家里闹死闹活,许家长辈这才为他另选了陈家闺秀。”
  
  又沉声道:“他们若只是悔婚我也忍下这口气了,为何要从传谣言出来,口口声声楼儿本就配不上他们儿子,年前议亲的事儿是咱们家对许家威逼利诱的,倒是把他们自己摘了个干净,有错的反倒成了咱们,真是岂有此理!”
  
  任谁听到自家孩子这般被嫌弃心里肯定都不痛快,沈老夫人出身名门,嫁的也是权贵高门,心里自有股傲气,闻言冷哼一声,转向沈琼楼道:“人家既然瞧不上咱们,你也别三天两头地去他那现眼,这般上赶着的亲事退了也好,不然以后还有的气受!”
  
  沈琼楼对那什么许御也没好感,不想成亲便不成呗,这么放谣言坏人名声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她躬身应了声是。
  
  沈老夫人对她的回答速度很满意,坐直了身子,又沉吟道:“不过那陈家却是被无端牵扯进来的,你们得上门好好赔礼,敢做敢当,咱们做错了事儿,该受的后果自然得受着。”
  
  这不光是跟沈琼楼说话,其他晚辈也都受教一回,俱都躬身称是。
  
  沈老夫人颔首:“时候也不早了,摆饭吧。”
  
  沈家吃饭都有固定的时间座次,沈琼楼差点没做到沈岑风的座上,被他嫌弃地瞅了一眼,用绢子擦了擦才肯坐下。
  
  沈琼楼:“...”哎,郁闷。
  
  一开始沈琼楼以为沈岑风是烦她才这样的,后来见他对谁都一副德行心里才痛快了。
  
  她最近不敢再吃带油的,低头闷头喝粥,幸好不远处有一碟麻油拌的熏肉丝,一碟爽口开胃的醋芹可供下饭。
  
  陈氏和邵氏两个儿媳要站着布菜,邵氏乘了碗米粥笑道:“这是松堂弟才从南边送来的响水大米,听说是御贡的,他好容易才匀了两袋出来,巴巴儿地送到京里孝敬您,您快尝尝看。”
  
  沈老夫人浅尝一勺,陈氏常年不在家中,跟婆母难免生疏,夹了筷子玉烩火腿之后就不知该说什么,幸好沈老夫人也很给面子的吃了,让两人尽了孝心之后就坐下吃饭。
  
  众人静默着用了一时,沈老夫人目光从邵氏和沈琼楼的面上缓缓掠过,沉吟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和老二媳妇在园子里争了几句,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邵氏握着筷子的手微顿,旋即又笑道:“瞧您说的,哪有的事儿?就是弟妹怕我辛苦,想让楼儿搬到朝晖院去,我想着搬院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搬成的,所以先辞谢了弟妹的好意。”
  
  陈氏心里惦记闺女,忙道:“我到时候安排好搬动,不会忙乱大嫂的。”
  
  沈琼楼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时候就能看出谁口才高低了,她亲娘且得修炼呢。
  
  沈老夫瞧了眼面带不愉的邵氏,又偏头看着脸带希冀的陈氏,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沈琼楼身上:“三丫头,你是怎么想的?” 正文 第 6 章   
  沈琼楼本以为这块烫手山芋已经扔出去了,没想又被加热了扔回来,一时家里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她被瞧得十分尴尬,起身恭恭敬敬地把山芋继续扔回去:
  
  “孙女但凭祖母做主。”都听您老人家的。
  
  邵氏青春守寡,唯一的儿子也跟她不大亲近,想留下沈琼楼常伴膝下聊以慰藉也是人之常情,但陈氏却是她的生母,她如今也回了京里,于情于礼母女俩都该住在一处,不然就怕以后更加生分。各有各的难处,怎么算都是笔糊涂账。
  
  沈老夫人若有似无地横了她一眼,两手搭在膝头看着满脸希冀的两个儿媳,目光缓缓从邵氏面上掠过,沉吟道:“原来把三丫头交给老大媳妇照管,就是因着老二两口子要离京外放,如今他们两人也回来了,志哥儿媳妇也有了孩子,要你操心的事儿还多着呢...”
  
  沈老夫人语意未尽,邵氏眉眼难得的透着急切,短促地叫了声:“娘...”
  
  沈老夫人深深地看她一眼:“这些年你操心的事儿不少了,如今也是要当祖母的人,安生享几年清福吧,三丫头不是那等没良心的,就是从你那里搬了出去,日后也会敬着你的。”
  
  邵氏瞧出沈老夫人眼神里的深意,身子微顿,捏着绢子的指尖有些泛白,最终还是缓缓地起了身,恭敬道:“是,都听娘.的。”
  
  陈氏的宝贝闺女终于要回来,心里便如一块大石落地,再看邵氏就生出些不忍的心思,宽慰道:“大嫂帮我和老爷养了楼儿十年,这情分不光楼儿,我和老爷也是断断不敢忘的。”
  
  邵氏勉强笑了笑:“一家人,说这些外道话做什么。”
  
  沈老夫人这时候已经起了身:“你们各自有事儿,我也乏了,这就散了吧。”
  
  众人又行礼退了出去,邵氏心绪烦闷,便遣散了一众丫鬟婆子,只留着当初陪嫁来的心腹丫鬟扶着她慢慢在后院散着,两人走了一时,还是底下人先开了口:“夫人,如今三姑娘要搬出去,咱们当初拨过去伺候她的那些人,还有...要留下吗?”
  
  她话没说全,邵氏用绢子按了按额角,蹙眉缓缓道:“你容我再想想。”
  
  陈氏早就等不及了,刚到下午就急匆匆派遣了人手帮着搬院子,把装着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还有各种零碎物件的箱笼先整治出来,亲娘说话的本事虽然不如意,但料理家事确实是把好手,没多久就差不多安置妥当了,让沈琼楼这个吃闲饭的又叹服一回。
  
  邵氏心里堵得慌,自然没有亲自过来,不过还是很给面子的派了几个得用的嬷嬷和一众丫鬟赶来帮忙。
  
  她也想多了解了解原身,所以跟着一块收拾东西,陈氏宠她至极,见她这般也不拦着,只是笑着帮她一道拾掇贴身物件。
  
  沈琼楼正想把个绣花开富贵的枕套叠起来,忽然一柄扇子从枕套里掉到脚踏上,她打开扇面瞧了瞧,上头只有首七言律诗,落款是许伯御。
  
  陈氏也探头瞧了瞧,立刻接过来高呼着让人把扇子拿下去烧了。
  
  沈琼楼怔了怔才想起来,这扇子是几个月前梅林诗会,许御拔了诗会的头筹,原身花了大价钱把他亲手写的诗买下来,又做成扇子贴身带着。
  
  陈氏转头安慰宝贝闺女:“楼儿乖,那姓许的论出身不过祭酒的儿子,论才学也就勉强是个举子,会胡诌几首歪诗罢了,这样的人在京里一抓一大把,比他强的比比皆是,咱们还瞧不上他呢。”
  
  沈琼楼淡定道:“姻缘这事儿,女子上赶着绝没有好下场,这道理我懂。”只是可怜原身的一番痴心思了。
  
  陈氏欣慰的不得了,用绢子掖了掖眼角:“楼儿放心,娘一定给你寻个比那许御好十倍的良人。”
  
  按理来说她这时候应该羞涩掩面,但她实在没法红起来,只好顶着张面瘫脸淡然道:“娘你胡说什么呢,女儿都害羞了。”
  
  陈氏:“...”
  
  其实她醒来之后脸上表情稀少也不是没人疑惑,毕竟原身差不多算是个会走路的表情包,但她毫不犹豫地甩锅给沈木,她是被她爹两巴掌扇面瘫的。
  
  府里一时议论纷纷,连沈老夫人也有些不满,你说你教训孩子也没人拦着,下这般狠手做什么,伤了颜面以后可怎么办?
  
  沈木:“...”他冤枉死了。
  
  陈氏心里把沈木骂了个狗血淋头,心疼地在沈琼楼脸上抚了抚:“我听说京里有上好的针灸大夫,能专门治脸上的症候,回头得请来给你瞧瞧了。”
  
  沈琼楼眼皮子一抽,刚要拒绝,就见陈氏身边最得用的一位嬷嬷匆匆迈了进来,面上满是喜色:“二夫人,三姑娘,圣上方才派了旨意下来赏赐咱们府上好多东西,内侍还特地传了皇后娘娘的话,宣召您和其他几位主子进宫赴浴佛节宴呢。”
  
  陈氏听见这消息也甚是欣喜,把手头的活丢给下人,带着沈琼楼匆匆去了沈老夫人院子,躬身道:“娘,宫里的旨意已经传下来了,您看到时候怎么安排?”
  
  沈老夫人先指着一幅赤金红宝的头面,命下人奉给陈氏:“娘娘特地叮嘱给你的。”
  
  陈氏想到长居深宫,多年未见的亲姐,眼眶不由得微微泛红:“姐姐还惦记着我呢。”
  
  陈皇后办事妥帖,除了皇上赏赐的份例东西,府里的其他人也都各有物件相赠,每个人都没落下。
  
  沈老夫人颔首,温言道:“皇后记挂着你,我这几年进宫赴节礼的时候,皇后还总跟我打听你和老二两口子的事儿,我只劝她放心,你们在外头一切都好。”她想了想又补了句:“你先准备着,到时候只怕对你还另有封赏。”
  
  陈氏闻言稍稍放心,封赏不封赏的她不放在心上,眉间添了几分几分愁绪,用帕子缓缓地揩着脸:“长姐惦念我,我也念着她,宫里上有太后下有德妃娘娘在,她的日子只怕是...”
  
  她话没说完,沈老夫人就一眼瞧了过来,她忙忙地住了嘴,沈老夫人缓了会儿才开口:“娘娘是正经的宗室嫡妻,福泽深厚,用不着咱们操心,你到时候陪她说说话,叙叙姐妹情便得,切莫妄言。”
  
  沈琼楼在心里切了声,陈皇后虽然是出了名的贤惠大度,但架不住皇上的真爱是德妃,心也难免偏了几分,更加上上头有个不是亲妈的太后压着,日子能好过的哪里去?
  
  陈氏自然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忙忙地住了话头,又是笑又是皱眉愁:“这浴佛节也没几天了,老大老二长年跟我和老爷在外头,楼儿又没怎么进过宫,浴佛节那天孩子们穿戴什么啊?“
  
  打扮是女人生来就感兴趣的几个话题之一,沈老夫人闻言转头打量了沈琼楼几眼,有些嫌弃地看着她胖身子:“老大老二是天生的衣裳架子,穿什么都衬的起来,至于三丫头,我记得前几天给她添了不少衣裳...”
  
  她低头想了想,又吩咐下人道:“去把那件秋香色的长袖褙子取过来。”
  
  沈琼楼蒙了,她听过黄色绿色咖啡色巧克力色,秋香色是啥?秋香喜欢的颜色?散发着秋天香味的颜色?她努力开着脑洞。
  
  没过多时嬷嬷就捧着件褙子上来了,她忙不迭探头去瞧,就见是个介于黄绿之间的颜色,样式倒还蛮好看的。
  
  嬷嬷正要服侍她试衣裳,沈老夫人直接摇头否了:“这色太老气,把那件蜜合色的取来试试。”
  
  这些怪名的颜色估计得脑洞连着黑洞才能猜出来,她直接放弃了挣扎,就看见一件轻黄偏白的柔软上衣被捧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往她身上比划,沈老夫人又摆手道:“换一件,这件她穿不上。”
  
  沈琼楼感受到了对于胖子的森森恶意。
  
  婆媳俩左挑右选,终于定下件鲜亮的银红色绣折枝花卉的褙子,底下配了素白的褶间裙,打扮完了也挺讨喜的。
  
  沈琼楼正对着长身镜左右照着,自我感觉还挺萌,沈老夫人及时补刀:“三丫头最近少吃点,小心到时候连这唯一的一身都穿不上了。”
  
  沈琼楼:“...”会心一击!
  
  陈氏幽怨地想:乖乖闺女哪里胖了,那是福气,是富态! 正文 第 7 章   
  陈皇后果然对这个嫡亲的妹子颇好,这几天不光陆陆续续赏了珍宝物件下来,更是封了陈氏为三品淑人。
  
  沈家自打老太爷那一辈开始,一直走的是武将路线,沈家老太爷和沈大爷都是死在沙场上的,到了沈木这里为了求稳,这些年努力向文官转型,但仕途却不大顺畅,侯府这些年来难得受到这般封赏,因此阖府上下面上都极有光彩。
  
  沈琼楼还惦记着沈老夫人说她的话,最近几日发奋减肥,选好的衣裳穿在身上还略有宽松,她十分欣慰。
  
  浴佛节那天,由沈老夫人领头,除了沈岑风忽然生病去不了之外,一家人带着随行的下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进宫的马车,她见着这排场还吓了一跳。
  
  陈氏想引她说话,伸手细心地帮她理了理裙摆,又把绦子放正,这才笑着开口道:“楼儿啊,你皇后姨母你还记得吗?她小时候还抱过你,送给你这么大一块白玉蟾蜍,现在还留着吗?”她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沈琼楼真没啥印象了,不过那白玉蟾蜍她倒是见过的,因此点头道:“还留着呢。”
  
  她对古代这些皇族生物还挺好奇的,毕竟前世看的小说里皇上的出镜率最高,于是问道:“娘,皇后是咱们姨母,那爹和皇上就是连襟,皇上是咱们姨夫了?”难怪原身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还没被人打死。
  
  陈氏忙轻轻掩住她的嘴:“快别这么说,就算理是这个理,这事也绝不可摆到明面上,哪有人敢跟皇家这么攀亲戚的?”她低声叮嘱道:“进了宫可不准乱说,小心给你爹惹出麻烦来。”
  
  闷声发大财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沈琼楼正要点头,忽然听见外头一阵车轮滚动,轿帘被风吹开一角,就见外头一架布置的清雅文气的马车缓缓经过。
  
  拉车的马蹄一顿,不远处布置清雅的马车就停下了,轿帘被丫鬟掀开,许夫人探出头来,淡然道:“原来是侯夫人啊,真是失礼了。夫人也是受邀去宫里的浴佛节宴的?”
  
  沈琼楼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骑着马跟在许夫人的马车后,就被陈氏按回了原处:“原来是许家夫人,圣上体恤臣下,让咱们也进宫沾沾天恩。”
  
  许夫人哦了声,理了理身上的莲花纹缠枝银缎褙子,抬了抬眼皮往沈家马车这边瞧了一眼:“圣上恩泽臣下是天大的好事儿,就怕带了不当的人进宫,家里人又不好好管教,无礼横行惯了,再惹出些乱子来,那可就不美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谁,陈氏听她暗讽自己宝贝闺女,心头大火,不过她不善言辞,一时找不着反驳的话来,幸好这时候强援从天而降。
  
  邵氏的马车也行了过来,先是掀开车帘瞄了骑着马的许御一眼,随后道:“咱们行伍人家出身,教导出的孩子性子难免暴烈了些,但也不是那等不知礼数的,最起码知道言而有信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总比那些嘴上满口仁义道德,行事却让人不齿的人家强多了。”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前有因后有果,我知道许夫人一直不忿,可你若是实在气难平,不妨先想想错儿一开始出在谁身上,别在府外对着人阴阳怪气的,没得下人面前失了身份。”
  
  许夫人一直觉得沈琼楼配不上自家儿子,是以年前许家先提亲再毁婚,她却自始至终都没觉着自家哪里错了,如今被邵氏直接挤兑回来,嘴唇翕动几下,面上难看至极。
  
  还是许御在一边开口解了围:“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动身了。”他面色平静,只是从始至终都没往沈家马车这边瞧过,眼里含着并不明显的轻鄙和嫌恶。
  
  许夫人见有高手在,知道今天讨不到什么便宜,重重对丫鬟吩咐了声,带着家人先出了长街。
  
  沈琼楼还是第一次听见许御的声音,竟然是个低音炮,好听又有磁性,再加上一副好皮相,难怪原身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陈氏满脸感激地道谢:“方才真是谢谢大嫂了,要不是你在,我还不知道怎么回话呢。”
  
  邵氏笑容淡淡:“弟妹客气了,我也见不得楼儿被人这般说嘴。”她轻哼一声:“这几日许夫人见着咱们家人都是这幅债主相,要是不把话摊开说了,她还真以为自己受了泼天的委屈,也不问问自己的错处!”
  
  陈氏也是恨恨:“他们家悔婚在先,又传谣言坏我儿名声在后,咱们还没找他们家麻烦呢,她还有脸上门!”
  
  邵氏又与陈氏说了几句,瞥见沈老夫人的车架出来,这才放下轿帘。
  
  沈琼楼正托着下巴走神,陈氏还以为她是方才见了许御心里难过,伸手抚着她的背道:“那姓许的小辈没什么好的,模样也就一般,文采更是谈不上什么,况且许家还是那幅德行,娘跟着你爹快走了大半个魏朝,比他好的见的多了去了。”
  
  沈琼楼无语地看着亲娘睁眼说瞎话,陈氏摸了摸闺女瓷白的脸,忽然凑上来在胖脸上亲了一口,见她捂着通红的脸震惊地看着自己,哈哈大笑道:“跟亲娘羞个什么,楼儿乖,亲一下就不难过了。”
  
  沈琼楼:“...”你闺女是十四岁,不是四岁啊!
  
  有一种难过叫你妈觉得你难过,她一路都沉浸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中,也没留神看皇宫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只能看见白玉为阶梯,处处都是描金绘彩。
  
  沈家从沈老夫人到陈氏都是有诰命封号在身的,被内侍引着从命妇的路进了摆宴的偏殿,陈皇后坐在上首,头戴九龙九凤冠,穿着深青翟衣,配着玉色中单,容貌比陈氏还美上几分,端庄大气,娴静绝美。
  
  相比之下她身边坐着的昭睿帝就逊色许多,薄唇塌鼻,容貌平平,眉宇间还有股孱弱病气。
  
  她看见自己亲妹子进来,嘴边已是含了笑,但这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陈氏看见亲姐,眼眶也有些发红,内侍格外体贴,特地把沈家人的座次都放的近了些,好教皇后娘娘瞧清楚。
  
  沈琼楼对这些宫闱之事还是很好奇,悄悄地偷眼去看,按说陈皇后已经是难得的美人了,身为皇上真爱的德妃得有多好看啊。
  
  这个愿望很快就被满足了,德妃这些年一直帮着皇后料理后宫诸事,在后头忙完了才上来,先对着皇上皇后行礼告罪,姿态恭谨谦和,然后转身按着位分坐下,妆容打扮也是十分得体,没有半分越礼之处。
  
  本来期盼着看宫斗大戏的沈琼楼好生失望,撕逼呢?斗嘴呢?得宠小三挑衅正室呢?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见到德妃的相貌之后她表示更加失望了,这位娘娘面容白皙,眉眼温婉秀丽,举手投足自有种行云流水般的雅致,用现代的话来说是个气质美人,但比皇后还是差了老大一截,她也不是很懂皇上了。
  
  昭睿帝掩嘴咳了咳,目光往下一扫,随即皱眉道:“太子怎么还没来?又去哪里了?”
  
  陈皇后的头上的九龙九凤冠颤了颤,微微侧身低头:“这次浴佛节宴盛大,瑾儿约莫还在东宫准备着呢。”
  
  昭睿帝面色一沉:“宴都快开了,他还准备个什么,别是在哪处厮混吧?”
  
  陈皇后面上难堪,脸色微微发白。
  
  圣上陡然不悦,旁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这是皇家家务事,外臣也不好开口,德妃左右瞧了瞧,见这时候能说话的只有自己,便柔声平缓道:“今儿个是浴佛节,太子和三皇子在乾德寺里礼佛,祈祷皇上龙体安康,国运昌隆,没留神误了时辰,还望皇上见谅。”
  
  三皇子是德妃的亲生子,昭睿帝闻言缓了神色,转向皇后道:“太子有心,方才错怪梓潼了。”
  
  陈皇后自也笑着谦了几句,一边盘算着赶紧让人把太子弄到乾德寺里,一边命内侍宣布开宴。
  
  沈琼楼见还有帮着正室打圆场的妃妾,一时叹为观止,倒是沈老夫人一哂,似有几分轻嘲,不过倒也无人瞧见。
  
  宫里的宴席尽都是些稀罕菜,就连小小一份糖蒸酥酪里头也乘在玉碗里,加了好些早春吃不到的水果,乳白微颤,放进嘴里既有瓜果的清新酸甜,也有乳酪特有的醇香。
  
  她立志把减肥贯彻到底,随意吃了几口就不敢多吃,见桌上有盏金樽,忙忙地灌了几口,觉得也是酸酸甜甜,初时还没事儿,过了会儿却发作起来,眼神都飘了。
  
  陈氏第一个觉出她不对,忙忙叫了几声,沈家的几位都转头看了过来。
  
  身后的内侍也听说过这位二世祖的秉性,没想到她一口气喝了这么多果子酒,生怕她喝多了闹事,忙呵腰上前:“淑人,沈小姐怕是酒劲上头了,就怕万一有个什么,不如奴婢先带她出去醒醒酒,等回神了再回来。”
  
  陈氏犹豫片刻,点头应了,塞给内侍几枚金锞子让他好生照料。内侍得了赏,扶着沈琼楼往外走,没多久便到了一处对着湖的凉亭。
  
  她其实没完全失去意识,还知道踉跄地跟着内侍往前走,抬眼只见凉亭里摆了瓜果点心和茶水,她还以为是宫里人办事周到给她准备的,她正觉着口干舌燥,一路蹦跶过去,端起盏茶水仰脖就灌了下去。
  
  带她来的内侍吓得脸都白了,慌忙叫道:“沈小姐,这茶水不是给你准备的,是给...”
  
  哈?她怔了下,满脸尴尬地抬头。
  
  有道清越的声音泠泠传了过来:“是给本王备下的。” 正文 第 8 章   
  豫王本都快把她忘了,没想到人今儿个自己送上门来,正好把旧怨清算了,他说了一声便转过头去,手执鱼竿,斜靠在一株袅娜的柳树下垂钓,目光落在波光浮动的湖面上,身形被万千柔嫩的柳条掩住,难怪方才没瞧见。
  
  内侍吓得瑟瑟发抖,都知道豫王好洁,轻易不让人近身,撂下脸来整治也是有的。
  
  沈琼楼这才知道茶盏是别人用过的,一时觉得十分膈应,更何况还是个不能惹的人。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那边豫王却垂眸漫声道:“看来沈家小姐是渴的狠了,不如去湖里喝个痛快?”
  
  靠,这是要把她扔湖里?沈琼楼酒都吓醒了,嘴里却没胆子骂出来,耷拉着眉毛弯了腰:“王爷恕罪,我...臣女并不是存心的。”
  
  他绣着暗金松鹤纹的广袖在湖风中轻摆,声调不紧不慢:“我为何要恕你的罪?”
  
  因为这根本就是屁.大点事啊!沈琼楼在心里咆哮,面上一派却端正:“我赔您好茶叶。”
  
  他饱满的仰月唇勾了勾,仍是没转头:“不稀罕。”
  
  沈琼楼想了想:“我赔您银子。”不论古今中外都通行的东西。
  
  他终于偏头打量她:“只收现银。”
  
  沈琼楼商量道:“...要不回头您把我的茶也喝了?”
  
  他静默地看着她,眼神有几分兴味,却忽然不言语了。
  
  沈琼楼认命地叹了口气,摆手道:“好吧,我开罪了王爷,受罚也认了。”
  
  她转向跟着自己过来的内侍,声音平和清明:“你记住了,这次跳湖是我得罪了王爷,自己要跳的,跟王爷没有半分干系,哪怕是宫里的贵人问起来,你也要这么说,听明白了吗?!”
  
  她尤其在‘半分干系’上加了重音,内侍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不知道如何回话。早就听说豫王和沈家三小姐有龃龉的,这位主儿当初差点害豫王断腿,没想到两人这就对上了。
  
  豫王终于丢下手里的鱼竿转过身来,眼神深邃,他抚着下巴:“你威胁我?”
  
  姿态明摆着是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跟聪明人说话,除非你比他技高一筹,不然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沈琼楼犹豫一瞬,老老实实地道:“我不想跳湖。”
  
  她说话很慢,吐字却掷地有声:“臣女一家受邀赴宴,我不光是自己过来,也带着沈家的脸面,左右是我先得罪了王爷,王爷怎么罚我我都无二话的,要是闹大了伤了家里颜面,那我就又添一重罪过了。”最重要的是风太大水好冷。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君子坦荡荡的意思,她举手投足带了些端肃的气派,似乎没几天的功夫就从京里有名的纨绔变成女君子了。
  
  旁边站着伺候的几个内侍腿子突突乱颤,这怎么就把实话说出来了,王爷要是一怒之下把沈家小姐剥皮油煎可怎么办?皇后自然没法动豫王,到时候倒霉的不还是他们这些做奴婢的!
  
  他这人喜也不定,怒也随心,让人琢磨不透,这回倒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雷霆大怒,似笑非笑地走进亭子里:“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她跟他离得近了更觉着汗毛乍起,不过还是舔着脸应答:“臣女待人一向实诚。”
  
  她今天穿了身的银红色,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娇嫩,用垂挂髻遮掩了脸颊的软肉,瞧着倒比当初顺眼,他一撩曳撒坐了下来,眼含玩味:“说笑而已,细算下来,你还应当叫我一声叔叔,做叔叔的怎好责怪侄女呢?”
  
  沈琼楼囧了,算下来还真是...不过看着豫王羊脂玉般的侧脸,看着也没比自己大几岁,她还真没好意思叫出口,呵呵干笑两声:“王爷宽宏。”
  
  他屈指敲了敲亭内的石桌:“坐下回话。”他见她面带不情愿,漫不经心补了句:“还是你想去湖里说?”
  
  沈琼楼默默地坐下:“多谢王爷。”
  
  他浓冶的眉毛挑了挑:“你叫我什么?沈家就是这般教你目无亲长的?”
  
  她艰难地道:“自然不是,只是叔...叔瞧着很年轻。”叫的是真心酸。
  
  他一簇青丝散漫地低垂下来,声音轻慢,带了几分调笑之意:“乖乖侄女,辈分高低本就不在年龄大小,难道你还想叫我哥哥不成?”
  
  他还好心情地给她夹了块枣泥山药糕:“要是换了别人,只怕不会像叔叔这么轻易放过你。”
  
  沈琼楼没接话,几口地把那块糕点吃了,匆匆忙忙起身:“臣女答应母亲要早些回去,这时候酒也醒了,多谢王爷款待,我得回去了。”
  
  豫王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倒也没再为难她,挥手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内侍在前边领路,一边拿眼觑着沈琼楼,感叹道:“姑娘好福气,何曾见王爷对谁这么好性了?更何况姑娘当初还差点断了王爷的腿...”
  
  他说的痛快了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任由沈琼楼旁敲侧击地追问也不再开口了。
  
  这时候浴佛节宴也到了尾声,陈皇后特地把陈氏留下来说话,嫡亲的姐妹俩多年不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缅怀,就连陈皇后这般在宫中混迹多年的人都红了眼眶,但嬷嬷宫婢都在,她只眨了眨眼便敛去了。
  
  她一边用绢子按了按眼角,一边道:“你这些年一直随锦川侯天南海北的跑,咱们连面儿也见不着几回,上次见面还是七八年前的事儿。”
  
  陈氏也抽出绢子来掖着眼泪:“是臣妇不好,上不能照料父亲母亲,下不能宽慰皇后。”
  
  她说的父亲自然是国丈,陈皇后道:“父亲母亲身子都硬朗着,在府里安闲度日,我轻易不能出宫,幸而如今你回了京,也能时时看顾着。”
  
  她说着摆了摆手:“别说什么臣妇皇后的,你我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长年见不着一回,还说这些客套话就没趣了。”
  
  她又关切问道:“你在外头这么多年才回府,可还适应,有遇到什么麻烦事吗?”沈老夫人美名在外自不用说,邵氏却是出了名的精明厉害,又帮着管家理事,她生怕自己妹子吃亏。
  
  陈氏笑道:“婆母公正,大嫂也明理,家里又有不得纳妾的规矩,我日子过的也算自在。”
  
  陈皇后见妹子身形丰润,气色也好,心里先替她高兴,但念及自身,神色不由得微微一黯:“当初锦川侯府来提亲我就觉着是门好亲事,满京里不纳妾不收通房的权爵人家能有几个?如今见你过得好我这心里也就放下了,不像我...”
  
  她还没说完就住了嘴,见屋里的宫婢离得甚远才放心,她忙把屋里人挥退,身边的嬷嬷轻轻走出去掩上窗子,又走到屏风后看着人手。
  
  陈氏见陈皇后这般作为,先是劝慰:“长姐也不必太过担心,您有太子在膝下,德妃娘娘瞧着对您也很是恭敬。”她说完又问道:“长姐有什么吩咐吗?”
  
  陈皇后想到德妃,秀眉微微一皱,正要说话,但又有所顾忌,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另转了话道:“我还真有桩事儿要问问你。”
  
  她沉吟片刻,用银签子把烛火拨亮了些:“你也知道,太子只比你的三姑娘大了半岁,七八个月已经请三位太傅进宫来讲国策了。”
  
  陈氏欢喜道:“听说三位太傅都是当世大儒,那真是极好的事儿啊。”
  
  陈皇后微微苦笑:“年前皇上要给太子请伴读,太后帮着挑了几个...”
  
  陈氏一怔,陈皇后摘下护甲放到一边,轻轻敲着桌面:“有些事儿你是知道的,我这里也不多说了,太后挑来的人我不敢用,我手头没有多少合适的人选,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来寻你了。”
  
  太后并非皇上生母,这些年没少在背后干些弄权的勾当,陈氏立刻明白过来,当下也不含糊:“长姐是想要念文还是岑风进宫伴读啊?”权贵子弟进宫伴读也属常事。
  
  听妹妹一口应下,陈皇后反而有几分哭笑不得:“都不是,是琼楼。”
  
  她们姐妹俩在对待孩子上那是一样一样的,太子生性跳脱顽劣,听说了沈琼楼的种种事迹后,立刻大呼知己,求到皇后跟前来要人,皇后本来中意的是沈岑风,但经不住儿子见天儿地求着,头一疼就答应了。
  
  陈氏啊了一声:“可,可楼儿到底是个姑娘家,而且她性子太活泼了,只怕不能定下心来伴读啊。”
  
  沈琼楼再怎么能闹,在宫里有人看着也不敢闹的太出格,进宫来磨磨性子也好,最重要的是,她要是不赶快定下人选,太后那边就要送人过来了,陈皇后就是想通了这节才允诺的。
  
  她于是笑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咱们大魏又不是前朝,女子出入官场都是常事儿,论起来,太子还是琼楼表哥,一道儿读个书,还有这么多人看着,算得了什么?”
  
  陈氏也觉着这差事不错,想了想道:“我这儿自然是千肯万肯的,不过不知道婆母和侯爷那里是个什么意思,长姐容我回家问问。”
  
  陈皇后知道她说这话心里已经是同意了,含笑点了点头,又留她坐了会儿,命人把送出宫去。
  
  陈氏一回家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家里人,大家族里,当晚辈的对大事没有决定权,因此她这个当事人反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看着她爹你敢说个不老子就揍死你的眼神,她只好表示我特么真是三生有幸啊。 正文 第 9 章   “...皇后亲点了你为太子伴读,既是你的运道好,也是你娘的情分在,你要知足惜福,跟着三位太傅好生学些道理,敦促劝谏太子学习上进,在东宫不可妄言妄听,不可胡作非为,都记下了吗?”
  
  沈老夫人端坐在上首,对着底下的沈琼楼谆谆叮嘱。
  
  其实她本来不怎么想让儿孙参合宫里的事儿,但一来这些年沈木于仕途多有不顺,陈皇后瞧在陈氏的面上从中帮了不少忙,她感念陈皇后恩德。二来也是想让沈琼楼磨磨性子,别像原来整日一副‘老娘天下第一’德行,反正有皇后在,她也不会真出什么事儿。
  
  而且时人并不排斥女子为官,好些人家还以闺女做官或者娶个做过官的媳妇为荣。
  
  沈琼楼一点都不想接受古代封建毒草的荼毒,但她这时候抗议没准得被她老子捆了扔进宫里,只好恭恭敬敬地道:“多谢祖母教诲,孙女谨记了。”
  
  她对皇宫两眼一抹黑,忍不住问道:“祖母,宫里有什么不能得罪的贵人吗?你说出来好教孙女知道,不然不小心再冲撞了。”
  
  沈老夫人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戳了戳她脑门:“你问这个做什么,是去读书还是去专门得罪人的?”她沉吟片刻,还是明说了提点孙女:“皇上如今的妃嫔不多,你寻常也见不着,只是有一点,太后和德妃娘娘那边的人千万别沾惹。”
  
  陈氏在一边咦了声:“旁的也就罢了,儿媳瞧着德妃娘娘对上倒还颇恭顺。”她倒不是帮着德妃说话,只是心中好奇。
  
  陈氏未嫁时父母慈和温善,对儿女都是一般看重,家风和睦,嫁进来之后和沈木更是少年夫妻,情深意重,这辈子过的都顺风顺水,虽然料理家事是把好手,但在这些钩心斗角的事儿上难免欠缺了些。
  
  沈老夫人倒也不嫌她,抚了抚腕子上的念珠,隐晦地提点:“娘娘虽是妃妾,但在外头的名声却极好,行止更是从无半分差错,能做到这些...已经是了得的人物了。” 最重要的是,德妃一个妃妾,美名都快和皇后并驾齐驱了。
  
  陈氏这才想透其中的关节,心中不由得庆幸。
  
  这话也是说给沈琼楼听的,她认真记下,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这时候沈念文和沈岑风还送了庆贺她找到差事的贺礼来,老大送了方没刻字的印鉴,老二倒是客气,捧着文房四宝上门来了。
  
  沈琼楼吃了一惊:“二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不怪她吃惊,沈岑风统共就来过她院子一回,全程都是用‘你这是狗窝吧’的眼神看着她,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过来过。
  
  沈岑风咳了声,把装着贺礼的紫檀木盒子放下:“你终于寻到正经事儿做,再不能在家里惹是生非,我身为兄长的,总得来恭贺一声。”
  
  沈琼楼:“...呵呵。”
  
  沈岑风倒也不以为意,大袖一展,折腰坐下,衣袂飘飘若神人:“你这回去宫宴觉着怎么样?”
  
  沈琼楼奇了:“前天让你去,你推病不肯去,怎么现在倒来问我?”
  
  沈岑风给了她一个鄙视意味十足的斜眼,又转了话头问道:“你见着豫王了吗?”
  
  沈琼楼更奇了:“见着了,怎么了?你和他认识?”
  
  沈岑风撇撇嘴:“你觉着他相貌如何?”
  
  沈琼楼毫不犹豫地道:“好看。”
  
  沈岑风面上更带了些不悦,挑眉道:“比之我如何?”
  
  这问题问的什么鬼?!不过沈琼楼回答的更迅速了:“比你好看。”
  
  沈岑风黑着脸道:“我哪里不比他好看了?”
  
  沈琼楼没想到自家二哥还有水仙属性,老老实实地道:“你是自认的,他是公认的。”
  
  沈岑风用力一拍桌案:“小丫头知道什么,我当初也是...!”他说到一半却住了嘴,气哼哼地站起来拂袖而去了。
  
  沈琼楼不懂沈岑风清奇的画风,转头去问陈氏,陈氏捂嘴笑道:“你二哥原来是京里公认的美男子,每回上街都有人偷瞧,如今豫王一来,倒把他比的什么都不是了,原本瞧他的俊俏娘子都转头去看豫王,他为这事儿糟心很久了,对王爷难免生了几分瑜亮之情。”
  
  沈琼楼:“...”好大一只骚包。
  
  宫里的隔天就下了旨意,沈琼楼被家里的三个女人轮番打扮,从贴身的鞋袜里衣换到外头的官服俱都熨帖平整,就连头发丝都梳的服服帖帖才坐上马车进宫。
  
  进宫之后倒是没先见着太子,先被引到偏殿见了皇后,没想到里头皇后太后都在,她心里不由得紧了紧。
  
  陈皇后待她倒是很亲切,也不拿乔作势地摆架子,温言道:“楼儿,你和太子差不多大,到底比旁人说得上话,你好好地促着太子上进,自己也跟着三位太傅多学些学问,也能光耀门楣,为你爹娘争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琼楼忙躬身应了声是:“谨遵皇后教诲。”
  
  成德太后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神色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几遍,淡然道:“哀家还以为你拒了周贺年,是有什么上佳的人选,没想到...”
  
  沈琼楼在心里自动帮她接话,没想到选了个二百五。
  
  太后顿了下才继续道:“太子之事须得慎重,皇后这般别是为了赌气吧?”
  
  她虽没有直说,却把嫌弃之意表达的淋漓尽致,古人真懂说话的艺术啊。沈琼楼心里脸红,脸上发挥面瘫本色,一派淡然。
  
  成德太后见她神色从容,不见愤懑羞恼,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意味,心里倒微有些讶然,难免高看了一眼。
  
  陈皇后抓住机会,对着太后笑的亲切又不失端庄:“太后这般说可就是折煞臣妾了,太子是臣妾的亲生儿子,臣妾如何会拿他赌气?”
  
  她继续温言道“臣妾何尝不知道周贺年是好的?可他年纪到底不小了,有家有业又有官职在身,难免分不出心力来,和太子也说不到一起去,楼儿却和太子差不多大,家里也没甚牵绊,反倒能安心侍读。”
  
  成德太后沉吟道:“可沈家三姑娘在外面的名声...”
  
  沈琼楼这个当事人就这么被正大光明的边缘化了,只好竖着耳朵听热闹。
  
  陈皇后脊背略微挺直了些,面上仍是一派恭谦:“京里的风言风语就从没断过,孩子吗,哪有不淘气的?便是有一分不好,被有心人瞧见了,也能说成十分。”
  
  成德太后扯扯嘴角:“皇后总是这般有理。”
  
  陈皇后笑着半弯腰欠身:“都是您教导的好。”她又吩咐道:“先把沈侍读带到东宫,让她先见见太子。”
  
  沈琼楼规规矩矩地告辞了,被内侍引着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这才停在一幢斗拱飞檐,雕金绘彩的门前。
  
  她抬步正要踏进去,就听见身后一道公鸭嗓的声音传了过来:“来人啊,把新来的侍读按住,揍他个鼻青脸肿的,也好叫他知道知道咱们东宫的规矩。” 正文 第 10 章   
  当个侍读还有生命危险,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沈琼楼猛然转头一瞧,就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个头戴折角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袍,眼含秋水,眉目如画的少年,正负手立在原处,笑嘻嘻地瞧着她。
  
  少年瞧她怔怔瞧着自己,哈哈笑了几声,上前几步道:“东宫里好久没见新脸,随口开个玩笑,勿怪勿怪。”
  
  沈琼楼这才知道这是太子殷怀瑜,忙不迭地要躬身行礼,被他伸手扶起来:“不必行礼,麻烦死了。”
  
  一般人扶都是虚扶,偏到了太子这里就是实打实地把她拽着胳膊一把捞了起来,又携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一番,忽然笑道:“哎呦呵,你真是我那表妹?瞧着跟陈家姨母不太像啊,胖了些。”
  
  沈琼楼道:“...回太子的话,臣女就是沈琼楼。”
  
  殷怀瑜带着她往东宫走,身后一众内侍跟着:“今儿个托了你的福,我说要见见新伴读,这才在太傅那里得了假,不然不知道还要被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得,听这话头就知道这位是个学渣,沈琼楼心里汗了下:“殿下高兴就好。”
  
  殷怀瑜引着她在正殿坐下,见她有些拘谨,便乐滋滋地亲手递了块点心过来,又上下打量她几眼:“甚好甚好。”
  
  沈琼楼给他看的莫名其妙,好毛啊?他继续道:“沈侍读知道你进宫是为了什么吗?”
  
  沈家的三个女人轮番提溜着她叮嘱,她能不知道才怪呢,于是张口便来:“劝谏殿下向学,敦促您的课业,解答...”
  
  殷怀瑜伸出根修长的手指头晃了晃:“错了。”他伸手点了点她:“你仔细想想,要是干这些劝谏敦促的事儿,我要哪个人不行?”
  
  她立刻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殷怀瑜得意洋洋地道:“听说你也是常在京里混的一号人物,有事没事多给我讲讲京里的有趣见闻,最好能带我去些有趣儿的地方逛逛,我整日呆在宫里,闷都闷死了。”
  
  好吧这就是个学渣,难怪陈皇后头疼了。不过这其实也不能全怪他,陈皇后不甚得宠,太子也不太受皇上待见,见了不是训就是骂,他现在又在中二期,养成这般驴性儿也就不奇怪了。
  
  沈琼楼觉着很不可思议:“殿下这么些年都没出过宫吗?”
  
  殷怀瑜扳着指头数了数,扔了个核桃仁在嘴里:“我出宫的次数一个巴掌也数的过来,还大都是跟着父皇母后祭祖狩猎什么的。”
  
  旁边立刻有几个太子詹事府当值的过来规劝,说这般吃相不合规矩不成体统之类的,殷怀瑜撑着下巴听着,顺道递了个无奈的眼神过来。
  
  可怜的孩子,过的跟大家闺秀似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沈琼楼见他不摆太子架子,心里松快不少,便也应下道:“臣女倒也知道些外头的风土人情,既然殿下吩咐,臣女自然知无不言。”
  
  她说完就见几个人冲自己看了过来,生怕引火烧身,忙不迭起身要告辞,殷怀瑜见机极快地也站起来,跟着道:“你对宫里的道儿不熟,我送送你。”
  
  她正要辞谢了,没想到太子就一阵风似的卷着她出去,临出宫还送了她好些各色绢制宫花,宫里的点心还有给沈家几个爷们的文房四宝,笑着道:“总不好让你白来一回,拿回去给家中长辈吧。”
  
  沈琼楼觉得太子还挺会做人的,又想着沈老夫人邵氏和陈氏应当是喜欢这些宫花的,便也不推辞,让人提着一堆东西打道回府,又均分了给各个院子送去。
  
  明明已经是春.光正好的四月,邵氏屋里的景泰蓝三足象鼻炭炉还燃着火,她保养得宜的双手揣在银鼠皮手笼里,头上勒着镶红宝抹额,对着站在下头的沈成志悉心叮嘱:“...已经托好人给你谋了个礼部的差事,虽然官位不高,但做好了也是极尊贵体面的。”
  
  沈成志因着长年生病,皮色蜡黄脚步虚浮,容色比二房的几个差得远,闻言怔了怔,轻咳了声道:“多谢母亲好意,只是儿子的身子...”
  
  邵氏看着柔和内则好强,最见不得儿子这幅瑟缩不前的模样,轻斥道:“去年请了好些大夫给你诊脉,不都说你已见大好了,还想拿身子不好做托词?男儿在世当建功立业,你纵然学不来你祖母和父亲的威风,也该学学你二叔是如何周全行事的!”
  
  沈成志最怕母亲,闻言忙诺诺躬身,神情带了几分怯懦畏惧,母子俩却再不说话了。
  
  邵氏心头一堵,瞧见这模样实在心烦,挥手让他下去了。
  
  旁边的嬷嬷取来一边的美人槌轻轻给她捶腿,一边劝慰道:“志哥儿性子温缓,夫人跟哥儿好好说,哥儿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邵氏苦笑,无端又想起沈琼楼来,正好这时候秋荷挎着两个盒子进来,笑着道:“夫人,刚才奴婢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三姑娘,姑娘说太子赏了些糕点宫花下来,想您应当是喜欢的,便催着我给您拿过来了。”
  
  邵氏神色缓了缓,掀开盒盖一瞧,见是□□只颜色极鲜亮的绢制宫花,心里欢喜,面上也浮现几分笑意:“既然是太子赏她的,她自己留着玩吧,巴巴地送过来做什么?”
  
  一边的嬷嬷见她神色欢喜,也跟着凑趣道:“三姑娘这是孝敬您,瞧瞧这颜色鲜润的,跟真花似的,花芯还是用红宝做的,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几回这般精巧的宫花,二夫人那边都未必有这般好的,三姑娘到底还是把您放在先头。”
  
  她说着捻起枝烟紫色的宫花:“既然是三姑娘的孝心,夫人不如簪上试试?也叫姑娘瞧了高兴高兴。”
  
  邵氏随意拿起枝天青色的把玩,笑着嗔道:“小姑娘戴着玩的,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可究竟是没拦着。
  
  嬷嬷正要帮她簪上,就见外头陈氏的大丫鬟点翠被引了进来,手里也拎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递过来恭敬道:“大夫人,我们姑娘给夫人送了好些宫花,夫人瞧着有不少,便命奴婢带过来,让您先挑几枝喜欢的。”
  
  邵氏笑容微凝,淡然道:“替我谢过你们夫人。”
  
  点翠谦过,又抬手招了招,就见几个沈琼楼身边的丫鬟走了过来:“大夫人,我们老爷和夫人听说这几个丫鬟是您从身边给姑娘拨过去的,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怕您这边短了得用的人手,忙命我把这些人给送还回来。”
  
  邵氏唇边最后一点笑意也没了,还是身边的嬷嬷先把点翠带了出去,有些战战兢兢地回到她身边:“大夫人可别动怒,这想必二老爷和二老爷的意思。”
  
  邵氏扶着桌案慢慢地起了身:“既然如此,我倒是要去问问,这几人究竟做了什么,让二弟和弟妹这般瞧不上眼。”
  
  那边沈琼楼也坐在院子里跟陈氏说这事,她皱眉道:“娘你何必如此呢?大伯母心思敏感,这么把人送回去,她心里该不痛快了。”
  
  陈氏正要开口,檐外邵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问题我也好奇的很,弟妹不妨说说,怎么那几人在楼儿身边这些年都没事儿,二弟和弟妹一回来就让给遣返过来了呢?”
  
  邵氏是长嫂,又帮着她照管女儿了十年,是以陈氏在她面前自觉放低了身份,好生解释道:“我和侯爷是想着楼儿既搬过来了,总不好再把您的人继续霸着,又怕您身边的人手不够,所以跟侯爷商量一回,决定把人手照旧送还给您。”
  
  其实那几个人前些日子查出了有喝酒赌钱,玩忽职守的毛病,偏是大房的人又不好打罚,只好先送了回去,这话却不好跟邵氏说。
  
  邵氏神情沉静,嘴角的笑意发冷:“我知道弟妹如今是堂堂侯夫人,不必一口一个侯爷来压我,你们什么时候见我身边缺过人手了?这由头找的未免太过敷衍,还是嫌我给的人手不可信呢?”
  
  她说话素来留三分余地,今日可见是气的狠了,陈氏被说得怔了下,沈琼楼忙往自己身上揽:“橘生淮北则为枳,伯母给的这几个人子好的,只是这些年跟着我染了些坏毛病,又不好罚,所以送还回去交由您处置。”
  
  邵氏对她从没重话,见她这时候插.进来,便觉着她是在护着陈氏跟自己说反话,又是心凉又是恼火:“有什么不好处置的,当初我给你的时候就说了是你的人,打罚由你决定。你是有了更得用的,再不想要这些老人了。”
  
  沈琼楼头疼无比,捂着额头低低叫了声:“伯母...”
  
  邵氏疼她这么多年,听她这一声有气无力,心头立时就软了,她继续道:“伯母当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邵氏不是为了那几个下人恼,而是恼她的态度。
  
  邵氏正要说话,忽然院门处沈老夫人身边的江嬷嬷走了过来,面色威严肃然,往院里一扫,福了身道:“老夫人听说两位又争了起来,命老身请您二位去正院一趟,好好地把事儿摊开说清楚,免得坏了家里的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