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洛阳 洛阳城外
三月的洛阳城草长莺飞、细雨长绵。
城门口外斑驳沧桑的城墙下, 一辆紫檀木马车停留在此地等人, 最前面的是一位身形孱弱的女子, 身后跟着一个打伞的婢女。
苏维扬身着白色锦绣玲珑裙, 外罩雪貂披风, 怀抱着一只银灰色水晶八角手炉, 即使已是初春万物复苏之际, 她依旧锦袍貂裘,纤弱安静的玉立在伞下。油纸伞投下一片暗影,看不清苏维扬脸上的表情, 细密的雨打在伞上,发出噼啪声响,寂静中分外清晰。
苏维扬的视线透过密集雨帘, 穿过青迹斑斑的城墙, 望向了洛阳城深处的某一个地方,忽地双眸中有掩盖不了的风起云涌, 一瞬间她周身的空气都凝结了, 某种积蓄已久深厚的情绪突然迸发, 体内散发的寒气令她抱着手炉的手指关节更加白皙晶莹, 指尖却在发紫, 忍不住闷闷的咳了几声。
而她自己却仿佛毫不自知, 双眸依旧定定的望着前方,身子一动不动。
她的脑海中充满了六年前的厮杀、血腥和自己回来复仇的目的。
数十万人白骨荒埋洛阳城外,五千人的血肉被屠杀和燃烧殆尽。
身旁撑伞的婢女花开本就一直担心自己小姐的身体, 虽说已开春, 小姐身上的衣服也不少,但这初春雨水的凉气,也恐小姐吃不消,此刻听到咳嗽声,立刻左手掌贴到她小姐的后背,用内力消除苏维扬体内的寒气。片刻后,花开收了掌,一边迅速从贴身暗红锦囊中取出一颗锦香丸递了过去,一边抱怨道:“都劝小姐好几回,在马车内等他们,偏不听,这回子身体肯定又沾了这凉气了,回去肯定又要不舒服,小姐何苦做到如此地步!”
苏维扬这才缓缓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该在这雨中待的时间长,但再次回洛阳,终究是忍不住,有点着急,失了方寸。听着花开的抱怨,知她是担心自己,无奈的失笑了一下,接过锦香丸含了进去。
“既然做一回别人的远方侄女来投靠他们,就必须有侄女的样子,咱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一定能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他们的耳中,你以为苏家短短六年成为万盛王朝富可敌国,首屈一指的富贵之家,能没有手段吗?让他们看看咱们的诚意,倒也不至于留下把柄。再说,我十岁时离开,时隔六年,这洛阳城我也想再细细瞧瞧!”苏维扬早已经收拾好心情,漫不经心凉凉的道,脸上是一派惯有的微笑,但嘴角有一抹平常人难以察觉的冷意。
花开不甘心的撇撇嘴却也没再说话。
果不出一会,苏维扬就看到一男一女驾两匹骏马疾驰奔城门口而来。
是赶在她们之前给苏家送口信的婢女富贵和一个约十七八岁的男子,男子身穿一袭紫色棉袍,宽肩窄腰,五官白皙,容颜俊美。
虽然下着绵绵小雨,但两人衣物都无一点潮湿之意,显然是二人都用内力隔开了细雨。
苏维扬看着驰马而来气质不凡的男子,心道这大概就是苏族主的义子苏以晗了,是他来接自己倒也显得自己的地位不失轻重,和预想的一样。远在宁城苏家分支的表亲,因一场莫名的土匪洗劫,全家无人幸免,只剩下一女苏维扬,无依无靠,前来投奔在洛阳的苏家本族。
苏维扬心中自知,那家苏姓的分支,早已被土匪全家杀害,无一人幸免,包括自己所用身份的女子,自己不过是需要借这个身份,行一些事的方便和谋虑一些事罢了,苏维扬叹息道:也是个和自己命运一般的可怜女子,等在洛阳的事情解决后,就帮她把这个灭门之仇报了,也算是对得起她的这个身份,对得起她了。
苏维扬又想着,富贵男装骑马倒也神采飞扬。
不出片刻,两人已至跟前。
待两人勒住马缰后,富贵先一步下马一躬身给自家小姐请安,苏维扬看了一眼富贵,微微点头“恩”了一声,富贵起身后就势端站到她身后的另一边。
“想必这位就是维扬妹妹了吧,我是族长的义子,苏以晗,想来也比妹妹大几岁,妹妹叫我一声'哥哥'也不为过。”苏以晗紧跟着也翻身下马,眉眼神情俱是笑意,温润的出声道,但她也在温和的话语中听出来了一丝把玩。
苏维扬看着眼前温润的男子,想着这就是苏以晗没错了,苏维扬又想到情报上说他五年前因救了重伤的苏族主一命,族主就收了他当义子。他用了五年时间当上了苏家的一把手,甚至比少族主苏浅墨还受器重。
只要他不阻止自己在洛阳的事情,别惹自己,倒也不反感,于是弱弱的向他一行礼,轻轻的叫了一声“以晗哥哥”,声音清浅。
“恩,这次奉义父之命来接维扬妹妹回苏家,接到妹妹家人不幸的消息后义父和我甚是替妹妹感到难过,以后你就把这里的苏家看作是宁城的家,安心住下就是了,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和义父,我们自会替你做主。”他话语虽然安慰道,但眸光却似笑非笑,透露着几分探究打量着苏维扬。
“听以晗哥哥的就是了,只是父亲母亲的事情对我打击甚大,这一路,我每每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就忍不住落泪,但又想到还有叔父,就感觉伤心也少了一半,叔父就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和留恋了,以后还要多靠以晗哥哥和叔父照拂。”苏维扬也如善从流的顺着他的意思说着,把那丝把玩和眸光当作丝毫不知,苏维扬不惧任何人,但也不会傻到自找麻烦,洛阳的路,得一步一步的铺。
苏维扬平静的眸光忽然破碎,当然,除了眼下的情况。
苏维扬实在不知道苏以晗脑子抽什么筋,刚刚还明面上亲和的人,忽的,画风一转,他上前几步,一身紫袍贴着苏维扬瘦弱的身子,语调更加把玩道:“维扬妹妹倒是挺伶牙俐齿的一个人。”
花开和富贵立即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戒备地伸出手准备阻止他,苏维扬心中明白他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也好奇他到底能说什么,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她们看到后收了手,后退了一步回到苏维扬身后,在这其中花开撑着的油纸伞一直甚是平稳,丝毫没有让苏维扬的裙带粘着了一滴雨水,可见武功之高。
苏以晗抬头细细的瞧了一眼这两个婢女,眸子深处暗了暗,垂下头低着眼帘低声道:“看来不仅是维扬妹妹伶牙俐齿,你身后的这两个婢女也是不简单的,不知如此不凡的你们来这洛阳城到底是有何意图?还是你们根本就是李代桃僵?或者我该说你们来这苏家是有何图谋呢?不过无论妹妹有何意图和招数,你以晗哥哥我接着就是了。”
在如此近的距离,苏以晗的话自然一字不漏的被苏维扬听到了,她不着边际的后退了一步,眸光一闪,他说这话时带着浅浅的笑,眸子明亮也似含着笑。看着这表面上温和谦逊的人,实则是腹黑小气爱多管闲事的人,苏维扬想,这苏家也着实是不简单,这洛阳一行倒是除了自己复仇的几个目标,倒是比预想的要好玩的多。
苏维扬虽然心中觉得这是一个好玩的人,但终还是轻轻的答了一声:“听以晗哥哥的就是了。”
好玩的,就要等到以后慢慢玩,好好玩,现在太早暴露了岂不是没惊喜了。
重归洛阳 苏以晗
“呵呵”, 苏以晗轻笑了一声, 也优雅的退了一步后又细细的打量了一圈眼前的女子, 苏维扬虽然身形孱弱, 抱着一只手炉, 明眼人一眼看过去就得知她体弱多病, 却不妨碍她骨子里透出的雍容华贵, 自有一股不凡的气质,赢然傲立于这洛阳城外。
苏以晗目光从苏维扬脸上移开,落在她身上的披风上, 上好的雪貂皮毛,洁白纯净,拖曳到脚脖处, 雪貂本来就稀少珍贵, 这样一大块披风,大约用上好几块雪貂, 而且显然做工细致, 丝毫看不出来是拼凑的, 这手法显然是安娘子的手法, 极美也极贵的。
他的目光又越过苏维扬的身子看向她身后的紫檀木马车, 紫檀木就算是苏家库存中也不可直接拿出这么多, 她倒是敢拿出来做马车招摇过市,谁给她的胆子!
这洛阳城倒是来了一个贵人!
忽的,一阵凉风夹着细雨席卷而来, 苏维扬的身子忍不住细细的颤了一下, 她抱着手炉的手指又不禁紧了紧,她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寒意更甚,不禁有点诽谤:这来了一趟,洛阳城倒是没进着,别再是病倒在这城外,这也太不值得自己千里从宁城北上奔波到洛阳了。
花开和富贵同时感受到了她的颤意,担心的出声道:“小姐!”
“没事。”
富贵立马从她身后上前一步稳稳的扶住她,又替她仔细紧了紧雪貂披风。花开左掌立即又贴附上了她消瘦的后背,持续输送内力替她驱寒。
苏维扬趁机又重重咳了几声,故意加大了声音,脸色也苍白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因为在这洛阳城外受了凉意即将要大病一场似得。
既然好玩,就先小小的玩你一下,本小姐并不是好惹的,别挑衅我。因在城门口吹了许久凉意,心情不是很好,也起了玩心。
苏维扬的眸光渐渐变得昏暗不明,不知是和被苏族主责备办事不利,在宁城城主面前毁了苏家的声誉或者因苛责举目无亲的族妹而破坏了他在苏家的声望相比较起来……
哪个更重?哪个更轻!
苏维扬微微低下头,眸子中的色彩不明,轻笑了一声,这个警告够不够分量!
苏以晗听到了她轻笑一声,心下疑惑的看她一眼,还未等他出口问她为什么要笑,面前的人就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
剧烈的咳嗽声在这空旷寂静的城门外更显得突兀,像牵扯到了体内的陈年旧伤那样撕裂,令闻者不忍。
不适使苏维扬抱着手炉的右手缓慢而沉重的捂上了心口,身体有一瞬间的蜷缩,头微微低下,恰好从苏以晗的角度遮住了眸子里面的玩弄之意。
苏以晗刚刚紧张的准备大步上前查探她的病,却又生生的止步,以他的心智,现在已然明白她在戏弄他,不禁被气的沉沉的低笑出了声,好一个记仇的小女子,好一个记仇的贵人!
这就是他刚刚试探她的代价!
富贵心疼着小姐,虽然她知道小姐体内的寒气没有表象表现的那么严重,小姐是故意的,但终究是着了那么久的凉气,也可能牵扯到了旧伤,况且小姐刚刚是真的牵动的心神。
她扶着苏维扬忍不住出声对面前的苏以晗抱怨道:“晗少爷,我家小姐在那场杀戮中伤了心肺,后来得知老爷夫人去世,更是日日哭泣,伤上加伤,病势更加严重,沾不得一丝凉气,晗少爷难道一直让我家小姐站在这城门口,不管不顾吗?而且苏族主让晗少爷来接人,可不是让晗少爷接回一个病重的人,这样让我家小姐在暴风疾雨中受寒,让别人知道,只道是晗少爷薄了我家小姐!”
苏维扬心中对这两个小丫头更加满意,果然是最适合自己心意的,能贴身跟在自己身边的哪个不是有一副七巧玲珑心,但却不表露出来,冷声对富贵斥道:“富贵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就算是晗少爷真的是针对我,我也也应该受着。”
“可是小姐的身体……”富贵的声音是小了很多,但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言而喻。
苏以晗果然笑意全敛,义父是让他来接人,如果说这点事也办不好,的确说不过去,况且宁城哪里也不好交代。
他重重的看了一眼说话的婢女,只是这“暴风疾雨”,“刻薄”还有“真的针对她”是什么意思?他本来沉下来的脸忽的多出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没有小觑来人,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小瞧了她们。一个弱小女子能从灭门之祸中活下来,还得到宁城城主亲笔来信让他们悉心照料,从千里之远来认亲,身边还多了两个武功不浅的婢女,他怎能小瞧。只是刚刚出言试探了一下,她就给他了一个警告,的确不简单。
“回府吧,维扬妹妹的身体不适确实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让妹妹在寒风中吹了许久倒是我的歉意了。”说完他带着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准备先一步带路。
苏维扬看着苏以晗背对着她身姿秀逸地端坐在马上,咳声慢慢缓了下来,捂着心口的右手又重新抱起来手炉,本来因为凉气颤抖的身子也站的无比端正,,仿佛刚刚病重的人不是她一样,身形虽然单薄,但气势不输任何男子,别有一种绝世风华。
苏维扬望着他的背影眼中仍有淡淡的凉意和讽刺,本来高雅尊贵静静站着的身子,却在下一刻猛然抬头诧异地望向城门上立着的一抹妖娆冷清的红色身影。只见那人身着一件艳红琉璃锦袍,干净无尘。通身除了一块上好的红玉外再无多余点缀,身后一小童执一柄上好的红木油纸伞,整个人、伞渲染为烟雨间的一抹惊艳。
苏维扬不得不诧异!
她的直觉自那场杀戮和大火后变得异常敏锐,甚至比花开和富贵的感知都灵敏,可有人一直站在城门上看她的好戏,她却刚刚才感应到,她此刻心下恼怒地瞪他那抹身影一眼然后翻了一个白眼。
岂不是自己刚刚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收入眼底了?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到的,自己刚刚和别人玩了一下,就被别人免费看了一场好戏,这也太不划算了。
这人也真没有本分!
她又想着让花开和富贵出手教训他,可转而又想到她们若是没有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就说明他们的武功远远在她俩之上。
苏维扬想想又不甘心,轻抬着头,双眸戏虐的盯着那抹身影,薄唇轻启,用唇语缓缓道了一句话,说完还笑吟吟的像模像样的鞠了一躬。
她看着那人本来望向自己波澜不惊的表情微微一怔,在听到她的唇语后,眸光中破碎出一抹幽光。在她鞠完躬时幽光反而变为了阵阵涟漪,她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知道他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她暗自得意,顿时觉得心中畅快了,恼怒之意也消散了许多。
哼,看戏是要收费的!
重归洛阳 苏家府院
花开和富贵也发现城墙上的那抹红影, 想着有人一直在盯着她们却毫无察觉, 原本也是心中大惊, 不知是何人武功高于自己之上, 后又看到小姐不知对他说了什么, 让对方一怔, 莫不成小姐知晓此人是谁?
前方的苏以晗骑马已走出几步, 却迟迟不见苏维扬跟上来,他疑惑之间调转马头回头望去,却看到她清丽的脸庞上扬, 面含得意的抬头望着城门上,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自然也发现了那抹红色身影, 看着那抹红色, 他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是变得意味深长。
苏浅墨回来了。
苏维扬此时心中闷气全无,收回视线, 看到苏以晗意味不明的表情, 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她收回视线, 对也在望着城墙上那人的一脸惊疑的花开和富贵道了一声回府, 便转身缓缓走向了马车, 花开则在身后撑着伞。
苏以晗见状也又打了一下马头, 向洛阳城内驶入。
富贵驾着车想问小姐城门上到底是何人,但想着苏以晗在,有些事不太方便说出来, 便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安心的打着马,偶尔也会和同坐在车辕上的花开交流几下。
一车一马进入洛阳城,先是穿过繁华的主街,苏维扬纤弱慵懒的坐在紫檀木马车内,掀起帘幕望向车外,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小城不同。虽是细雨天气,但街道上打着油纸伞的人群依旧如潮,熙熙囔囔,两边更是叫卖声不断。两旁的店铺参差不齐,钟鸣鼎食。
她有点微微失神,物是人非,千驹过隙,人不可繁华永盛,世间凡物却永恒存在,正如六年前繁荣昌盛的穆王府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却经过这短短几年时间,洛阳城依旧恢复到了它的繁荣,她失神过后白皙清丽的容颜上沾满了冷意,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那曾经昌盛一时的穆王府了。
穿过主街,又行了一段很长的路,苏以晗骑着马向左掉头,眼前是一条宽敞的长街。
长街上高门府邸节次鳞比。他略过一众府门,来到苏府门口。
苏维扬依旧抬起帘幕打量着这天下第一富的府邸,只见苏府华丽庄严,两扇青铜大门敞开,门前两尊银灰色大理石狮子栩栩如生,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峥嵘轩峻,前边有一带花园,树木山石葱蔚洇润。
她心中也忍不住赞叹,距离穆王府的衰亡仅仅不过六年时间,苏家这个新落户的大家族就繁荣发展到如此地步,富可敌国,以前一直都是听传说,现在眼见为实,却又是另一番感想。
苏维扬想着也不枉那近些年来的流言了,果真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珍珠如土金如铁。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洛阳一个苏。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苏家主。”若是这些都归自己所有就妙了,想着这些宝物归入自己的锦囊脸上便浮现出一抹笑意,不过片刻就打消了这样的想法,苏家的苏族主还健在呢!再不济还有一个隐秘的少族主,最不济也有眼前这个温润却腹黑但不失好玩的苏以晗了。
她又打量了片刻,越是打量越是舍不得这样的财富,片刻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不归自己所有啊。
要不夺过来?
苏族主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这个假侄女已经开始偷窥自己的家产了。
“这以后就是维扬妹妹的家了,妹妹必定别把自己当外人,好生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就告诉以晗,以晗一定竭尽所能满足妹妹的需求!”苏以晗跳下马,把马缰递给了门口的侍卫,望着苏府的大门,清润的声音响起。
“维扬自然听以晗哥哥的话就是。”
苏维扬被花开扶着跳下马车,有点失笑,她还想彻底变为自己所有呢,怎么不会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富贵也把马车的缰绳交给了门口的侍卫,花开撑着伞,富贵交代好马车后三人跟随着苏以晗进入了苏府。
先是引进了一个精巧的园子,过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如今是初春,万物复苏之际,入目皆是雨下生机。
或绿柳周垂,或堆石为垣,或长廊曲洞,或方夏圆厅。
碧水荡漾,桥下奇珍异鸟成群,小荷尖尖,绿叶连天。
苏维扬跟着过了园子,园子后放着五仗长的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挡住的后边的景色。转过插屏,见到的景象让她脚下的步伐一顿,没想到苏家是依山而建的。入目皆是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两边穿山游廊厢房阁厅小楼,隐没在望不见的重重山脉和山脉上蜿蜒而下的小道上。
苏维扬看着眼前盘踞的层层楼宇,这也别有洞天,她眸光一闪,不知若是皇家知晓了这样的良处,不知是何表情,转而她心中暗哼一声,也说不准早就得知了,皇家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
“维扬妹妹如今一路车马劳累,义父听说妹妹来的消息,已经先让以晗备下了缀锦阁供妹妹休息,妹妹是先去休息罢,已经设了晚宴为妹妹接风。”苏以晗含笑着说罢便准备往东面的缀锦阁带。
苏维扬听到后止住了脚步,思量着虽然自己确实劳累,但以后住在别人家,吃他们的,喝他们的,玩他们的,自己却也是不好养的,苏族主暂时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他也的确有钱,总要讨好他,再说自己也不会客气的,好吃的好喝的哪能少下自己。
她顿了顿,还是缓缓开口道:“先去苏叔父处请安在歇息吧,自父亲母亲去了以后,我就叔父这一个亲人,自是对叔父甚是想念!”
苏维扬脸不红心不跳的白日说谎,脸上还微微流露出了一点思亲的伤感。
苏以晗一副早已了然的表情,笑意在他脸上微扩,便领着她往西处苏族主的院子走去。
苏维扬见苏以晗调转了方向也是了然,苏家是显贵之家,尊卑自是分的极为清楚,以左为尊,苏族主自然在最西处。
刚向西穿过半条玉石小道,便听见一阵步伐声由远及近,不一会来人就到了眼前,是一名身穿灰袍的老者,老者大约五十多岁,脚步稳且轻,也不打伞,衣服上也无半点湿意,显然身怀武功。
重归洛阳 初入苏家
那老者先是给苏以晗行了一个礼, 恭敬的道了一声:“晗少爷。”
随后又将苏维扬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脸色微微缓和, 眸光露出满意, 也恭敬道:“想必这位就是维扬小姐了, 族主让老奴在这里接应少爷小姐, 族主料到小姐懂事会先去给他请安, 但族主心念小姐的身子弱吃不消,让小姐可直接去缀锦阁休息,晚宴时再请安不迟。”
苏维扬想着都走到这里了, 就这样放弃也着实可惜,就又客气了一把,姿态柔弱的道:“维扬的身体不碍事, 只要想念着叔父便不会感觉到累了, 还是先去拜见了叔父,再回缀锦阁不迟。”
虽然口中这样说着, 但身子却忽的软了下来, 晃摇着就要倒地, 旁边的富贵见状立即上前扶着她的身子, 皱着眉道:“小姐, 咱们赶了这一个月的路, 舟车劳顿,今日在城门口又着了寒气,您要不还是听老伯的话, 就先休息吧, 再这样下去,您的伤势就要复发了。”
苏周见苏维扬眉目灼灼,容貌清丽脱俗,举止行为不凡,一袭白衣锦袍让她看起来高雅尊贵,身子虽也有些孱弱,但该有的礼数却是尽到,又是一个聪敏的孩子,有着甚于平常大家闺秀模样,府里的几位小姐不可比拟的气质,如此迫不及待的要给族主请安,该是个孝道的孩子,不禁对她增了几分好感。
此时见苏维扬撑着身子,忙接了富贵的话,倒是脸色更加缓和,眸光更加满意,语气也更加恭敬了,“是的是的,这位姑娘说的对,小姐还是快快去休息的为好,您的心意老奴会转达给族主的,您就安心好了。”
苏维扬也见好就收,不坚持了,瘦小的身子靠在富贵的身体上,给苏周行了一个礼后便随着苏以晗转身向东走去。
她被花开扶着走了一会后发现还没有到,她也更加细致的四处打量着这短短六年内便名闻天下第一富的苏家,凡堆山凿池,起搂竖阁,皆磅礴大气,却不失韵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不禁对这个传说中的苏族主有了几分好奇。都说物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建造如此雅致辉煌的苏府,想必也是一个优雅且心怀天下的人吧。
况且,是何来历,才能有如此雄厚的实力,在皇家、洛阳府尹、南宁郡王三家势力下在洛阳城如此迅速的崛起。
“妹妹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苏家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苏维扬原本是一心欣赏着一路走过来的,但此时却见前面带路的苏以晗雅致的身姿一顿,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问到。
她想与其这样遮遮掩掩的,让他以后坏了自己的事情,还不如抛出一个假的橄榄枝,事情摆在明面上,以后行事也方便的多,让他消了心中的疑惑最好。
“复仇。”苏维扬收了看风景的心情,眼睛浅浅的望向远方,抱着手炉风轻云淡的道。
“复仇?借苏家之力报仇,也的确说的过去。”他温笑着回了一句,看着眼前女子满不在乎的表情,便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苏维扬看着他的反应,想着他信也好,不信也罢,自己确实是来复仇的,不过此仇非彼仇,不是苏家之女的仇,而是六年前穆王府一夜灭门,几十万人埋骨洛阳的仇,血染洛阳的仇!
想着那仇,她抱着手炉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苏以晗看着她的细微反应眸光一闪,指着前面的一所庭院道:“前边就是了,妹妹再稍稍坚持一会就到了。”
苏维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面是一条小河横拦着,竹桥上有一“藕香榭”字样的亭子,过了竹桥,两边翠竹夹路,地下苍苔斑斑,中间一条黑玉的羊肠小道,小道尽头便看到一所不大不小,但贵在精巧的庭院,倒也是挺合乎她的心意。
“恩”她答了一声,便又行了一会儿。
至庭院处,苏以晗交代了一些事便离开了。
苏维扬先是见了院子里苏家为她准备的四个丫头和两个嬷嬷,便让她们先都各自下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苏维扬看着屋子里忙着收拾和换掉本来屋子里的摆设的花开和富贵,想着自己终于还是来了这洛阳城,时隔六年,终于又回来了!
当年穆王府满门被灭,血流成河的惨烈场景,她现在依旧历历在目,梦回午夜时次次惊醒。
府内五千多人,洛阳城外穆家军十万人几乎全部被屠杀,完全没有抵抗,一边倒的惨绝人寰的屠杀,妇人、小孩、不会武的小厮和婢女,哭喊和惨叫声汇成一片。当时王府外围被上万军马包围,上万只弓□□雨齐齐散发着森森锋利的光,似地狱里的幽灵,以势不可挡之速带走王府的一个个鲜活生命。
父亲母亲惨死,哥哥为护她周全,重伤,生死不明。
最后她是被十岁的夏玄带着从城外被厮杀的大军中冲出来的一队人马所救,硬生生的砍出了一条血路冲出了王府。
她再回头看时穆王府只有无边无际的大火在燃烧跳跃!
那一刻,让她撕心裂肺!让她悲痛欲绝!让她无家可归!让她病骨缠身半生!
从她三日后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的生命已经背负上了数十万人的血。
这仇怎么能忘!
这仇怎么敢忘!
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好友、十万铮骨、她中的毒受的伤!
苏维扬嘴角噙着一抹嗜血的冷笑,她这不是回来了吗?当年偌大的全万盛王朝最大的王府,当朝皇帝的义弟,当朝千太傅的义兄,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震惊朝野,震惊了天下无数百姓!
只是史书上却记载了四个字让她再次昏厥三日:“穆王,反,灭。”
当她又一次睁开眼时,她兢兢战战,苦心经营,隐姓埋名了六年,为的就是这一刻,所以本来以她的机智和谋虑,能让她一次次失了心神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苏维扬用力的拉下了眼睑,遮住了眸中波涛汹涌,无边无际的黑暗,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和伤痛。
她事后找回理智暗中收集情报数年才知道当年那一夜有多少人插手了,本来穆王府就是除了皇宫以外最铜墙铁壁的地方,况且父亲本来就是武将,麾下能力高强之人不在少数,更何况这些年私自培养的三千暗卫。
重归洛阳 苦药蜜饯
苏维扬想着当年暗中插手的人, 她的眸子又涌上了更加沉暗的波涛,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血债血偿, 当初敢在私底下毁了穆王府, 将穆王府十多万人赶尽杀绝, 血染洛阳时, 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能把穆王府一朝屠杀殆尽,况且让天下人不明真相的人,除了现今那一人, 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她嘴角浮出一抹骤寒的讽刺。
“穆王,反, 灭。”
这四个字, 他怎敢!
那个父亲当年舍生忘死为他夺来江山天下的人!那个假仁假义父亲义结金兰的兄长!那个父亲一直视为难求的知己、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的兄长!
只是在那一人之下,还有无数那些年看不惯穆王府势力坐大的人, 包括另一个三拜九叩, 表面上情比金坚的义弟。
包围了洛阳城, 隔断了与外界的通讯, 让王府不得向外界求救的洛阳城府尹戚鼎。
卖主求荣, 背叛了父亲的穆家军副统制陈继辉。
……
她实在忍不住替父亲感到难过, 父亲半生戎马,半生征战,半生的命悬一线, 半生的背井离乡, 替谁征战?
不就是替金銮大殿上坐的那个人吗?
不就是为了手足兄弟情谊吗?
一朝衣锦还乡,却落得家破人亡!
这样的手足之情,不知九泉之下的父亲是否寒心?
不过这些不值、背叛、和出卖,既然父亲讨不回来,那么就让她这个做女儿的替他尽一份孝道,一点一点的为父亲讨回来吧!
就先从洛阳开始吧!
她明艳脸庞上露出了寒意刻骨的讽刺,这一刻她不在掩饰自己,漆黑的眸中流露出深邃的沉暗和不可一世的张扬。
“小姐,先喝杯生姜水去去寒气,您今天在城外实在是吹了许久的风,老人家都说,这三月的风最毒了,能凉到人的骨头里呢!”苏维扬看着花开端来一大碗的生姜水,将自己的情绪隐下,不禁脸上挂着了一抹苦意,并不想伸手去接,她这些年来喝的苦药够多了。
“小姐,这药您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早就说了不让您吹风您就不停,您要是不喝晚上又得难受的睡不着,”花开见小姐不接,就知道小姐喝药的毛病又犯了,也不撤手,仍旧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蜜饯。
苏维扬这才注意到了花开手上的蜜饯,疑惑道:“天上宁间的蜜饯?”
“恩。”花开点点头。
“这么说青玖知道我回来洛阳了?”苏维扬右手忍不住重重的扶额,闷闷道。
“是的,这是刚刚苏管家送些吃穿用度时一同带过来的,说是有人送给小姐的,奴婢猜肯定是小公子知道了小姐今天受寒了,让小姐喝药时吃的。”说完笑着把药碗和蜜饯碟往前一推,示意她喝了,小姐就怕小公子,如今小公子既然知道了小姐受了寒,如果让他知道小姐没喝药,小姐又有的受了。
苏维扬见状只能苦着一张小脸,端起药碗一仰而尽,放下碗立即拿起几颗蜜饯含了进去。知晓她得罪不起青玖,还是乖乖喝了吧,免得他发疯,到头来遭殃的还是自己。
“小姐喝药就是了,”花开满意的道,“富贵姐姐也快把咱们马车上的东西都换在屋里了,还是咱们自己的东西用着好,苏家这些东西也怎么敢拿出来给小姐用,待明日我叫人送到天上宁间去,小公子必然是不会拒绝的。”
“苏家这些东西不是不好,放到市面上也是有人抢着要的,不过是咱们看不上罢了,你让青玖处置也是好的,告诉他潇潇好歹也是天上宁间的头魁,明日初夜也不能叫人笑话,这些东西都摆置在她屋里吧,也可让那些出价的人知道潇潇身贵,替咱们也赚一笔。”
苏维扬不禁失笑,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久了,见过的好东西多了,眼光不免挑剔了一些,不过说到青玖,她不免又扶额,那个惜金如命的小气鬼必然是不会拒绝的。她倒是彻彻底底忘记不知先前是谁想将苏家家产并入锦囊的。
“小姐英明。”
“我刚刚倒好了热水,您进去泡一泡,再彻底去去寒气,我先去煎您的药,这药咱们走的时候谷主可是嘱咐过我了,一顿都不能落下,”说着向外看了一眼太阳,“这天也不下雨了,等您沐浴好,喝完药,苏家族主也该叫您去吃晚饭了。”
苏维扬听到还要喝药,本来失笑的脸一下又皱的紧巴巴了,却也知道自己的身子,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免不了要喝药的,便无可奈何向屏风后走去,只能是更加恨上了那些下毒让她重伤之人。
她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浴水,刚要解带,似又想起什么,见屏风外有动静,知是花开刚去煎药,其他苏家的婢女都被打发出去了,不能随意进屋子来,大约是富贵,便开口轻声叫道:“富贵?”
富贵应了一声后,她便道:“今日三月七了吧?”
“是的,小姐,今日三月七,明日便是三月八上巳节。”
“上巳节?踏春之日?”
“恩,每年的上巳节洛阳城的贵人官宦、王孙公子都要涌到城外的南山的那片桃花林,赏花弄酒,游山玩水。”
“是啊,我这才想起来,以往年年的上巳节,父王母妃定是带我去城南的那片桃花林。只可惜我这六年来流落他乡,竟然给忘了。”苏维扬这才想起来以往的时光,不免眼中一暗,声音微沉。
她闭着眼睛想了想又道:“你去传信给青玖,就说潇潇的初夜明日该定下来了,既然明天是个好日子,咱们也该看看一场戏,找点乐子。”
“是,小姐。”说完,富贵就准备着开笔墨纸砚开始写信。
果然刚闭着眼睛在浴桶内泡了片刻,传信鸟小厉寻找她哀婉的叫声,苏维扬闭着的眼睛下眸子一动,便又静静的在水中舒缓身体。
想着如果南宁郡王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因为争夺一个勾栏里的雏子,死在戚宗手里,不知是何表情?这该是一出相残相杀的好戏了。
半个时辰后,苏维扬张开眼睛,穿好富贵又重新替她准备的一身琉璃锦定做的白色荷玦细折裙,从屏风后出来就看到花开端着煎好的药从门口掀开帘子进来了,她步子一顿,身子一转,毫不犹豫的又向屏风走去。
她才不要喝药!
重归洛阳 初入苏家
花开看到小姐见自己端着药进来便二话不说的往紫檀屏风后走去, 不禁被气笑了, 开口叫道:
“小姐。”
苏维扬听到了花开叫她, 也不停下脚步, 继续往回走, 恰巧这时富贵传信回来看到这一幕情景也被气笑了, 忍不住开口。
“小姐, 小公子说他要来苏家和您一起住,让您自己想好对苏族主的解释说辞,我看您还是最好乖乖的喝药吧。”
苏维扬听到小公子三个字便脚下似生了根似的停下了脚步。
准备再细细听着, 却了听到青玖要来苏家和她一起住。她面色一僵,黑下了脸,生着闷气, 转过身三步两做的走到花开身边端起药, 咕咚咕咚一阵猛喝,喝完后把碗重重放下, 拿起旁边几颗蜜饯便吞了下去, 哼哼唧唧的坐在梳妆台上开始挽起了发髻。
心中却异常郁闷:青玖要和她一起住!
她回味过来脸更加深沉似能滴下了墨水。
青玖这个破小孩, 就会吓自己了。
苏家岂是他想进就进的, 那么容易进她千里迢迢跑来洛阳城还要在城门口吹几个时辰的冷风表示诚意吗?
他自己掌管遍布天下的天下宁间不是号称第一的情报楼吗?也不是现在还没有查明白苏家的来历吗?
苏家不只有一个腹黑的苏以晗和没见过面的族主, 更有神秘莫测, 不出现在世人眼前,那日在城门口的惊鸿一瞥便知不凡的苏浅墨,最差还有一个他不是查到了的苏琅吗?
苏家到底还是卧虎藏龙藏龙之地, 能在皇家控制的洛阳城扎根埋下势力, 岂是普通人。
他想的还真简单,苏维扬不禁气闷。
花开和富贵看到小姐生气,不禁更加抿嘴发笑,小姐喝了六年的药,早就喝够了,看见药就绕道走,谁都没办法,最后还是小公子弄来了蜜饯,发了一顿脾气让小姐乖乖吃药。
“小姐,小公子来了也好,毕竟我和富贵姐姐的武功虽高,但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今日城墙上那人我们就没有发现,如果那人贸然出手,我们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小公子武功高强,若是今日小公子在,就不会是这样的情况了,也是我和富贵姐姐学艺不精,请小姐责罚。”
花开和富贵又转而想到了城墙上那人,当时不在意,如今想想就后怕,如果那人真动起手来,恐怕二人拼死也不是他的对手,陷小姐于困境之中,她们万死难究其责,于是齐齐下跪请罪。
苏维扬挽着发髻的手一顿,想起那人,便也不觉得气闷了,脸色微微有点莫测,一双凤眸眸光深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声音淡淡。
“起来吧,这怪不得你们,你们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比起那人你们终究不是对手,青玖来了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不是你们学艺不精,而是他确实让人望而却步罢了,而且我相信他也不会对我出手的。”
说完两只玉手更快地挽好了一个乖巧的发髻,她今日要见传说中的苏族主了,自然要留下一个乖巧温顺的形象,但也不能太温顺的,不然显得她好欺负。
就如富贵替她准备的这身琉璃锦定做的白色荷玦细折裙,必要的也要体现出自己的地位尊贵,她的东西哪一件不是无市无价的,这才更能体现出她这个远方侄女来找他苏府是为了情亲,不是为了钱。
虽然她确实是想要苏家家产,但也是只能想想。
重归洛阳 穆府灾难
花开和富贵听到小姐这么说便站了起来, 两人都疑惑着, 小姐真的是认识此人了, 花开性急, 先忍不住问道:“小姐认识此人吗?”
她略一沉吟, 薄唇轻启:“苏浅墨。”
“苏浅墨?苏家的少族主, 他的事情一直是隐秘, 这就怪不得我们不认识了,我们掌握的情报之中确实没有他的消息,小姐怎么会认识他呢?”
“一个故人吧!”苏维扬淡淡的声音中略带了点惆怅, 又想起那人估计今日该被自己的唇语气极了吧。
“一直听说苏家少主生的秀美绝伦,今日真乃维扬三生有幸,一睹姐姐芳容, 惊为天人, 果真是眉似远山之黛,唇似三月桃花, 才知是维扬浅薄了。”
况且她那一鞠躬应该彻底把他惹怒了吧, 她心中又有点偷乐。
那人六年前也同是一个十岁小屁孩时便眼高于顶, 喜好不行于色, 城府极深。
他与她是六年前的救命之恩, 今日回洛阳她见到城墙上是他时, 一时震惊,又因他免费看戏不禁恼怒,如今她取笑他, 不会惹怒他吧?
况且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 他不会因此敲打自己吧?
苏维扬心底的偷笑硬生生的打住,心底有点没底,小脸一是因悲喜而显得扭曲僵硬,六年前她在宁城时自己没斗过他,如今过了六年,她对他还是心存忌惮。
她当时万念俱灰,昏迷了三日,无人能从梦魇中叫醒她。
她的梦中全是父亲怨恨他人却对自己希冀的眼神。
母亲惨笑着叮嘱自己要好好活下去的温声。
哥哥在长剑刺来的千钧一发之际飞身挡在前边时,血肉的撕裂声。
还有浴血奋战杀出一条血路的夏玄,漫天通红吞噬生命的大火。
还有当时城外十万穆家军,刀砍矛戳,万箭攒射,一时血流成川,尸积空谷,惨叫呼喊,三日不绝。
这样惨绝人寰的一幕深深的烙刻在十岁的苏维扬的灵魂骨骼中,挥散不去。
那首在数十万人知晓自己已无活路的歌,一直沙哑惨淡的萦绕在她的梦中┈
我的心悲痛欲绝,
流出的血干结成痂。
谁能归告我的妻儿,
把家中的黄犊卖掉吧……
苏维扬的噩梦一直延续到第三日,谷主也下了最后通牒,最后一日,如若不醒,香消玉损。
可她一心追着家人而去,哪里知道自己梦外之事。
悲痛欲绝,万念俱灰!
却听到了一个少年温凉的声音:你哥哥没死,但是下落不明,如今你死了,保不定他落到仇人手中被训练成勾栏里雏子,一双玉璧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又或者十八般刑法日夜拷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或者……
她在浑浑噩噩之时听到他恶毒的声音,心中气的吐血,本能的睁开眼,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别说了!
别说了!
别说了!
他的话何止是恶毒又狠绝,她的哥哥乃是堂堂穆王府世子,玉树临风,神采飞扬的得意少年,怎能这般……这般不堪。
那时苏维扬便斗不过一眼睁开看到的红衣少年。
又过了几日,她看到了那四个字,一时气血攻心,又昏迷过去。
三日后,苏维扬又听到了更加恶毒的话,气的她又不得不睁开眼。
“穆王,反,灭。”
她不傻,相反,一直都是个聪慧秀绝的孩子,在洛阳,在京都,哪个见过她的不夸她一句“聪颖。”
那时候铁血的父亲,眼里总是流露出一股自豪!
苏浅墨依旧声音温凉:“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穆王爷识人不熟,活该家破人亡,可怜了那十万军队,白白抛了头颅,他们的家人估计日夜供着穆王的牌位,咒他不得安息,若是我放出穆晓悠没死,他们……”
她听到他的话硬是提起了最后一口气:“滚!”
害死穆家军的是皇帝,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皇帝,穆家何其无辜!
她与他都心知肚明!
谷主说苏维扬两次能睁开眼是奇迹,可她认为那全都是苏浅墨气的。
看,她从小就斗不过他,所以她的后怕是有充分理由的,她还准备想他欺负她的种种劣迹,却被一声突来的声音打断了。
重归洛阳 苏家之宴
“维扬小姐, 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族主让我叫您过去!”
苏周雄厚十足的声音带着几分尊敬从缀锦阁外传进来, 他对这个从苏家分支过来的小姐印象不错, 不像是另一位表小姐, 想起那位表小姐, 他不由自主的暗自摇了摇头, 太过于得意忘形了。
花开听到是苏管家的声音后立刻向外高声答了一声:“好的,周伯先进来坐会,小姐这就快好了。”
苏周从踏进屋内, 看到布置后眼中就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惊疑。
他在苏家当了几年管家,见过的好东西也无数,但这些……苏家拿不出。
那么这些宝物究竟是哪里来的?按说一个苏家分支的家当是不可能这么多的, 那么她背后到底有什么势力支持着她, 她来苏家到底有什么目的?
苏周一张精明的老脸上出现了沉思之色。
他略显浑浊的眼中带着复杂之色继续打量着周围的摆设,落入眼中的便是十二扇的紫檀屏风, 绣的是牡丹花开。越过屏风, 紫檀木床两边镂了麒麟瑞兽腾云, 鎏金勾上悬着大红银丝连珠纱帐, 一旁小案上摆着蛟龙出水纹样的香炉, 淡烟袅袅, 幽香缭绕。南窗上金漆细勾了牡丹风流,其下摆着长案,案上设紫金宝镜, 边缘游龙戏水, 最顶端乃是拳头大的东海夜明珠,就算是白日里也灼灼生辉,晃花人眼。
西边象牙雕的贵妃榻上,上铺十字貂皮缝成的褥子,还有绣孔雀开屏的锦缎靠背。
东面黄杨木的小桌桌面是水晶磨成,其上一套天青色的茶盏,胎薄透光,釉色莹亮,冰裂纹错落有致,一看就是价值连城。
花开和富贵把苏周的惊讶看在眼中,不可置否的暗暗一笑。
“这……”苏周环视了一周后,结巴着,怔怔的望向苏维扬。
“周伯坐就是了,”苏维扬淡然一笑。
“恕我人老眼拙,小姐……确实是……是不凡。”苏周这时眼中的怔怔的复杂之色已烟消云散,他好不容易掩饰住心中的震撼,但是他双眼盯着苏维扬时的紧张,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这是件大事,一定要告诉族主!
苏维扬把苏周的面色表情转化看在眼里,心中还是暗叹了一声苏家到底是不凡,待会就要见到苏族长,见识一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区区一个管家就有如此的定力。
她听到苏周的话后先是笑而不语,片刻后面带忧色,轻轻叹一声后,出声道:“周伯不用担心我会做对苏家不利的事情,我来这里只是投奔叔父,只是想为父亲报仇罢了!维扬人弱力单,免不了是有求于他人,才可以得到他人的支持,难道苏伯不赞同维扬为父报仇吗?”
“小姐说的是,是老奴考虑不周到。”苏周面色一尴尬,没想到面前的人心思如此玲珑剔透。
“周伯有心了,想必父亲泉下有灵也会感谢叔父和苏家的照顾的,”苏维扬依旧面带微笑,只是细看下这笑不尽达眼底。
片刻后苏维扬收拾好和苏周出了缀锦阁。
苏维扬踏进大堂时才发现苏家的主人几乎都在,气氛融恰的在交谈些什么,见她进来均是一怔,停止了交谈,目光都转向她,有震惊、有欣赏、有慈爱,还有一抹隐晦的嫉妒。
重归洛阳 晚宴刁难
苏维扬一身琉璃锦定做的白色荷玦细折裙, 嘴角一贯的微微上挑, 却偏偏染上了淡淡的冷清, 瘦弱的身躯给人高雅尊贵的气息, 在众人的目光下丝毫不显怯弱, 缓步向前走去, 她不动声色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人。
只见大堂正中央坐着一位儒雅文质的中年男子, 身穿水墨色衣,全身上下散发着书生意气,她心知这就是传说中的苏族主, 只是这和她心中料想的形象全然不同,如此文雅的男子和那个虚怀若谷的印象确有很大差异,让她不免失望。
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苏族主左侧下位一个女子端庄而坐, 一身浅紫色素雅的衣裙,珠钗首饰也是恰到好处, 不奢华, 不张扬, 她的美温婉如水, 恰到好处, 让人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好感, 想来这就是苏族主的夫人。
“你就是宁城来的苏维扬!?”一个轻蔑挑衅的声音突兀尖锐的打破了这份安静!
苏维扬的目光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声音来自苏族主右下侧的第二个女子,女子大致十五六岁, 衣饰华丽, 妆容精致,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但是红唇紧抿,丹凤眼的深处埋藏着阵阵恨意。
苏维扬一头雾水,心中疑惑,她又细看了几眼,确定是自己以前从未见过她,何来的恨意呢?
“小晴注意点语气,和你维扬姐姐好好说话,以后维扬就住在咱们府中了,你们要好好相处!”苏族长对着那女子面带愠色的道,转过头对着苏维扬语气缓和道:“维扬,你别听小晴乱说,以后安心住着就是。”
那女子听到后低下了头,又瞥了苏维扬好几眼,才不甘的低声回道:“初晴会注意的。”
“是啊是啊,维扬姐姐好好住着就是了,别让那些乱七八糟不相干的人影响了心情。”只见苏族主左侧下苏夫人旁边的一个面目清纯,轻裘宝带,美服华冠的十四岁小少年对苏维扬抢着说道,说完还冲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苏维扬知道这是苏族主的儿子,苏浅墨的弟弟,苏琅。
“小琅!”苏族主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嫌他太唐突调皮了。
苏琅看到苏族主瞪他后也乖乖的低下了头,不过暗中又朝苏维扬吐了吐舌头。
苏维扬不禁心中被苏琅逗笑了,小脸上少了一点冷清之色,多了一点暖意,由花开扶着朝着苏族主和苏夫人行了一个正式的晚辈见面礼,“维扬见过叔父、叔母。”
“恩,你以后好好住着就是,有什么缺的只管告诉苏周就行了。”
“快起来,这孩子,身子弱就别行礼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也别客气”,苏夫人一身紫色衣裙温婉可亲的快步上前接过花开扶着的身子,亲自扶了起来,刚碰到苏维扬的身子,自己的手就被冰的一缩,双眼不禁微微一红,嗓子带着几分沙哑:“维扬,你受苦了,你父母的事情就交给叔父叔母,自己别太操心,你只要好好养好身体就行。”
苏维扬看着苏夫人,一时心中瞬间充满了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双手就被这样紧紧温暖的握着,牵到了苏琅的旁边坐下。
有一些东西,好像是自己希望得到的。
重归洛阳 苏家之宴
“以晗, 快去给你妹妹找一个手炉来, 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身子这么凉, 连手都是冰凉冰凉的。”苏夫人把苏维扬带到座位上后, 握着她的手, 站在她身前向苏以晗道。
“叔母不用了, 手炉维扬自己随身带着的,不用麻烦表哥了。”
苏维扬面带感激的对苏夫人安抚着,轻轻道:“维扬这点苦不算什么, 叔母不必担心,见到叔父和叔母,来到苏家, 整个人都暖和了。”
身后的富贵听到后, 立即把自己抱着的银灰色水晶八角手炉递给了苏夫人,接过手炉, 她立刻轻轻的放到了苏维扬的怀中, 又叮嘱了几句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这才想起还没有给苏维扬介绍人。
“维扬, 这位是你表妹, 千颖。”苏夫人指着苏族主右下侧座位的第一个女子道。
“表姐好。”那女子柔柔的起身行礼。
苏维扬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子, 该是苏夫人的女儿,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遗传了苏夫人身上那股温柔, 腮凝新荔, 端之可亲。
“恩,千颖表妹好。”
又指着第二个女子道:“这也是苏府表亲家,年纪比你小上一岁,你应该叫初晴表妹。”
苏初晴虽然看着苏维扬的眼中依旧带着浓浓的恨意,并没有起身行礼,但还是乖乖的答了一声:“表姐好,刚刚是初晴的错,希望表姐不要放在心上。”
苏维扬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再次确定是她没有见过,只是眉眼间似是有那么一点熟悉之感,又想不起来这熟悉之感来自哪里,淡淡的回了一声:“恩。”
“维扬,这位是你表哥,苏以晗,想必你们在城门口已经见过了。以晗是家里面最大的孩子,以后要照顾着维扬,不许欺负维扬,当然也不许别人欺负她。”苏夫人指着右侧最末端的苏以晗,又向他嘱咐了一番。
“表哥好,”苏维扬抱着手炉并没有起身,只是坐在位子上向苏以晗微微一点头。
“我们确实是见过了,”苏以晗带着温润的笑容,只是眸子中似乎绽放着其他的情绪。
“母亲大概还不知道维扬妹妹可是一个贵人呢!以晗可欺负不起的。”苏以晗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你这孩子。”苏夫人笑斥道。
最后指着身旁的小少年道:“这是苏琅,你表弟,是个混小子,整天就知道没大没小的胡闹……”
“才没有呢,娘亲不要在维扬姐姐面前这样说我,”苏琅抢着打断苏夫人的话,说完就抱着苏维扬的胳膊撒起娇,“以后我是要去维扬姐姐那里天天玩的。”
“不许你天天去烦你维扬姐姐,你维扬姐姐身子不好,要好生修养的。”苏夫人听到自家小子这样说,又心疼着苏维扬的病,声音已经有点严厉。
“叔母放心,不碍事的。”
苏夫人听到苏维扬这么说后叹了一口气,见维扬也喜欢苏琅,也希望苏琅能多逗她笑笑,也没有再说话,这孩子身子弱,性子也太清淡些了。
而苏琅听到后笑的更欢了,两只小虎牙露出来,像一只旗开得胜的小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