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炒馄饨和烧火棍   早春, 枝头绿树抽芽, 房檐上的雪还没融, 青青白白, 很有些朝气。
  东巷府, 北街早市。
  
  清晨买卖最火的, 当属早点铺子了, 只是,平日总是被人簇拥的粥铺包子摊,今日却是冷冷清清。
  整条北街上, 唯独一家小茶棚,内外围满了人,里头坐不下了, 好些人就端着碗, 到门口蹲着吃。
  也难怪,这是家馄饨铺子, 老板是外乡人, 租了这茶棚每天早上买馄饨, 昨儿个刚开出来的。这馄饨里头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作料, 总之, 整条街都能闻着香味了, 将四面八方的食客都引了过去,恨得周围铺子的伙计们直咬牙。
  
  开买卖的是个丫头,也就十六七, 长得还行, 大眼睛,穿着合身的鹅黄袄,袖子卷着,看起来干练。
  她手上麻利地忙着,嘴里也不闲着,拿了个古怪的调子哼着个曲:
  天山曲曲粤云吞,
  蜀地抄手鄂包面。
  三鲜香菇猪肉笋,
  夏至的面儿来冬馄饨。
  
  吃馄饨的人听着小调,都觉得有趣,问她,“唉,小老板啊,你唱什么呢?”
  丫头很爽利地回答,“自个儿编的,你们手里这馄饨啊,在天山一带叫曲曲,那都是羊肉馅儿的;到了南粤,就叫云吞,猪肉馅儿海鲜馅儿的都有,经常就着面一起煮;蜀中一带叫抄手,多种食材做馅儿,有时候还要干撩出来炸,蘸酱吃;鄂州一带,都管那叫包面,有驴肉馅儿和牛肉馅儿。不过这馄饨啊,吃起来最考究的还是江浙一带,三鲜香菇猪肉笋,是说的馅料。”
  
  好些来往的商贾和街面上的买卖人都听得一愣愣的,就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儿?怎么对这馄饨那么了解?”
  “唉。”丫头一摆手,笑道,“不是只对馄饨了解,天下的吃食都了解,我叫方一勺。”
  
  一听姑娘的名字,好多人都笑,问,“姑娘,你怎么就取了这么个难听的名儿呢?”
  丫头也不挑理,笑道,“我觉得挺好,方一勺,不多不少,一勺刚刚好。”
  ……
  
  直到了晌午左右,馄饨铺子前才真正的没什么人了,中午饭吃馄饨的人不多,有钱的都吃饭馆儿去了,没钱的也吃的饼子或者馒头,馄饨不管饱。
  
  方一勺将碗筷都收拾起来,准备收摊。
  
  这时侯,就听身后脚步声匆匆,似乎有人正快步朝她走来。
  方一勺抬头一看,就见是个五旬左右的老者,头发灰白,穿着体面,一看就是有钱人。只见他手里掐着指头,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说什么呢,最要命的是他一直闭着眼睛,一头……就向方一勺撞了过来。
  
  丫头伸手还挺敏捷,赶紧让开,躲过了老头,眼看着那他朝一张桌子撞过去了,方一勺赶紧扶了他一把,道了声,“小心!”
  那老头突然一睁眼,一把抓住方一勺,连人都没看清就喊了一嗓子,“就是你!”
  
  ……
  方一勺被老头这声吼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看他。
  老头也看着方一勺了,愣了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了些失望的神情来。
  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头放开了方一勺的手腕子,往旁边的凳子上一坐,满脸颓丧。
  
  方一勺看了看他,就见他此时样子还挺正常的,不像有病,就小声问,“老爷子,有事啊?”
  老头抬眼看了看方一勺,哭丧着脸道,“有事有事,天塌大事!”
  方一勺更摸不着头脑了,就问,“什么大事?我能不能帮忙啊?”
  “唉……”方一勺不问还好,问了老头更加的愁眉不展,对她摆摆手,道,“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想想,看来啊,有救没救就看老天了,大不了我跳了城外的东波江,一了百了。
  
  方一勺听得一愣,心说……哦,这估计是个有什么难处的人了,也就没再多问。让那老头独自坐着想心事,方一勺瞅了眼旁边的灶台,还有十来个干撩的馄饨,是刚刚卖剩的。她走过去,起了个干锅,从碗里舀出一小块猪油放到锅里拌了拌,不多会儿,热锅上铺了一层薄油。油一热,她就抓起一把小葱花,往锅里一洒,用铲子翻了两下,瞬间……香气四溢。
  老头一脸的愁容,但还是忍不住仰起脸来看了一眼……真香啊!
  
  见锅热得差不多了,方一勺将那几个馄饨倒进了热锅里头,没用铲子,只是拿着锅子的手柄,轻轻巧巧地翻了起来。不多会儿,馄饨就由白色变成了通身均匀的金黄色,上头还沾着一层绿油油的葱花。
  老头傻呵呵看着,有些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说……这也太香了!
  
  方一勺只翻了几下,立刻起锅放到一旁,将锅盖一盖,就听得锅里噼噼啪啪热油响,片刻之后,她抓起了一把白芝麻,将锅盖一掀,往热腾腾的锅里一甩手……手腕子一打转,芝麻粒儿就均匀地洒在了每一个馄饨上。
  方一勺将馄饨起锅,盛入一个盘子里,就见黄澄澄的炒馄饨,下面的皮子起了壳儿,上面的皮子薄脆晶莹,还沾满了青白的葱花和芝麻,好看。
  将馄饨放到托盘里头,方一勺又舀了两碗用来煮馄饨的清水肉骨头汤,再快手快脚做了个糖醋的蘸酱,一同放在了托盘里,端到老头面前的桌上。
  
  方一勺坐下,拿了一个蘸酱碟子给自己,另一个推给了老头,说了声,“老爷子,吃饭吧!”
  老头有些发懵,问,“这是给我的?”
  “嗯。”方一勺点点头,从桌上的辣椒面缸子里舀了一小勺辣椒末,放到小碟子里。夹起一个炒馄饨蘸了蘸糖醋又蘸了蘸辣,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咔哧”一声,轻轻的脆响。皮子薄又脆,馅儿热腾腾的,往外冒着油润润的汤汁。方一勺嚼了两口,美滋滋眯起眼睛,“嗯……好吃!”
  老头出门前是闷做愁肠,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可是叫这馄饨的味道一熏,他就觉得自己似乎是饿得有些晕了。
  
  “我没叫吃的。”老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闷头出门,一个铜板都没带。”
  方一勺笑了,道,“老爷子,吃吧,两人吃饭热闹。”
  老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方一勺,觉得,这丫头人真不错。他伸手夹住一个馄饨送了进嘴里……瞬间,唇齿留香。
  
  “嗯!”老头紧着往嘴里塞第二个,边含含糊糊地赞叹,“好吃!绝世美味!”
  方一勺看着他笑,道,“老爷子,喝汤,一顿好吃的,能让你把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嗯。”老头点头,边喝汤边吃超馄饨,只会说两个字了——好吃!
  ……
  
  吃完了饭,方一勺继续整理,那老头坐在椅子上,上下端详着她,若有所思,脸上也是阴晴不定。
  “老爷子,你有事要帮忙啊?”方一勺回头看到老头依然愁眉苦脸,就索性开口问他。
  “嗯……”老头捏着食指和中指又掐了几下卦,抬眼看方一勺,道,“我今日遇到大劫,早上起来问卦,佛祖说,出门闭着眼睛往前走,第一个撞上的就是贵人,能救我性命。”
  方一勺听着好笑,就问,“是我不成?”
  “对。”老头认真点头,问,“丫头,你好人做到底,帮帮我,成不?”
  
  方一勺想了想,有些为难,“我除了做饭什么都不会,而且也无财无势,老爷子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老爷子低头眼珠一转,抬眼道,“会做饭就行!”
  “啊?”方一勺一愣,“会做饭,然后呢?”
  “丫头,不瞒你说,我今日请了一位贵客来我府上饮宴。”老头对方一勺道,“这客人是绝对得罪不起的,而此人又特别的好吃,非要吃些与众不同的菜式……我这不是愁找不到厨子么?这位客人若是伺候不好,老头命就得交代!”
  
  “这么严重?”方一勺也有些吃惊,心说是谁啊?那么霸道。
  老头接着问,“丫头啊,我看你挺能干的……呃,你帮我回府烧一桌酒席吧?我给你五百两!”
  方一勺眼睛睁得老大,伸出五个指头,“五百两?够我吃好几辈子的了老爷子。”
  “那你能不能帮忙啊?”老头似乎很着急,“我姓方,叫方寿,是后面那座宅子的主人。”说着,伸手指向北街口那座比县衙门还巍峨的宅子,“我不是骗人的,这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我方寿是这东巷府的首富!”
  
  方一勺点点头,表示自己相信,他才来了这东巷府两天,就听人说起过了,还说方员外为人慷慨,乐善好施,估计是好人吧。
  
  “你跟我走一趟行吧。”老头问,“我这事儿急。”
  “哦……”方一勺点了点头,反正她也缺银子,这买卖刚刚好,就道,“老爷子你稍等,我收一下馄饨摊。”
  “不用!”老爷子伸手拽她,道,“我一会儿派人帮你收拾去,你先跟我走吧,快来不及了!”
  “哦,好!”方一勺糊里糊涂就跟着老头儿走了。
  ……
  
  半个时辰后,方一勺拿着铲子,站在了方府的灶房里头。
  眼前锅碗瓢盆应有尽有,各种食材也都是新鲜刚买的。
  方一勺左右看了看,发现也没个打下手的人,心说这方员外够小气的,这么有钱怎么不多请几个下人呢?
  不过她也没多想,一顿饭五百两银子,太合算了,要把看家本事拿出来才行啊!这钱留着,她日后可以开个饭馆子,好好过日子了。
  想到这里,方一勺挽了挽袖子,准备热锅炒菜,给这方老爷做一桌好酒席。只是,她刚刚蹲下准备烧热灶台,就感觉脑后一疼,“咚”的一声……随即一懵,晕了过去。
  
  方寿手上拿着一根烧火棍,站着看地上的方一勺,问身旁的儿子方淼,“看看她怎么样了,可别被我打死了!”
  方淼低头看了看,摇摇头道,“还活着,爹……这能行么?“
  “哎呀。”老头对他摆手,道,“管他行不行呢,这叫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这时候还能多想么?”
  方淼又看了看地上的方一勺,小声嘀咕,“可也忒缺德了吧,这姑娘又没招惹我们。”
  “你以为我想啊?”老头瞪自家儿子,“这不火烧眉毛了没办法么?!”
  
  正说着呢,门外管家急匆匆跑了进来,“老爷,来啦,来啦!”
  方员外一听,就伸手去抬方一勺的肩膀,对管家和儿子道,“来!快抬出去!”
   正文 蜜汁藕和酸豆角   方一勺迷迷糊糊的, 就感觉脑后生疼, 耳边呜哩哇啦也不知道什么乐器在吹奏, 吵得人心慌。
  她费力地爬起来, 想要伸手摸摸脑袋……“咚”一声, 就感觉被什么东西砸中了额头, 疼得她又是一懵。这回倒是清醒过来了, 她低头一看,就见自己手上拿着一根烧火棍,觉得有些莫名。
  
  环视了一下四周, 方一勺发现自己身在一顶轿子里,颠簸的感觉表示轿子正在前行。外头唢呐吹的是百鸟朝凤,自己身上套着大红喜服, 手边一块红盖头。脑后一个大包, 刚刚被人砸的,脑门上一个小包, 刚刚自己砸的。方一勺下意识地有看了一眼手中的烧火棍, 立刻明白了过来, 怒从心头起, “好你个臭老头, 我看你可怜帮你, 你竟然暗算我,还把我弄上花轿,这是要嫁到哪儿去啊?!可别是什么山寨土匪窝啊!”
  
  她就想伸手拽身上的衣裳, 一摸, 发现胸口沉甸甸的,伸手掏了掏,掏出了一大锭银子,还有一叠银票和一封信来。
  方一勺数了数,银子总共不止五百两,差不多有八百两了。最后拆开信一看,方一勺将烧火棍放下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信是方老爷子写的,将这次事情的原委给方一勺讲了一遍:
  原来,这东巷府,有两个特别出名的人物,一个是才女方瑶,就是方老爷子的宝贝女儿。另一个,是小恶霸沈勇,知府沈一博的独子。
  方瑶知书达理才情横溢,是方老爷子的掌上明珠,会医术懂星象,公认的才女。每年来方家求亲的人不计其数,但方老爷子都拒绝了,因为在他看来,他这女儿是要嫁给人中龙凤的。
  沈一博,是东巷府的知府大人,为官清廉,在地方乃至朝廷都极受尊敬。只可惜家门不幸,沈知府晚年得子,却偏偏生出了沈勇那么个不争气的。
  这沈今年十七岁,不学无术整天惹事生非,强男霸女赌钱打架,没有一样他不做的……而这样一个人,竟然要娶方瑶。
  据说那一日,沈一博偶遇了一个游方道士,给沈勇算命,道士掐指一算,说沈勇命里要娶一个姓方的姑娘,此女有一手好才艺。只要这姑娘一进门,沈勇必然是改邪归正,而且从此飞黄腾达,将会有数不尽的富贵和功名,光宗耀祖。
  
  道士几句话,不止得了好几十两的赏钱,还把沈知府的心给说活了。这姓方又有才艺的姑娘,说的不就是方家大小姐方瑶么?!想到这里,沈一博立刻派人上门提亲,且连聘礼都直接送了,那架势,是非要娶方瑶不可。
  
  所谓民不与官斗,虽说方老爷子家财万贯,但是也不能驳知府的面子,就想跟女儿商量商量。不料方瑶一听说要嫁给沈勇那个小无赖,立刻就要寻死,方老爷子甚是心疼,无奈,只得先将女儿送出城去,到姑妈家避难,自己留在府里想办法。
  
  可他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正在犯愁,突然就来了一个游方的道士求见,说能解他的劫难。于是,道士就告诉他,今日巳时出门,闭着眼睛往前走,撞上的第一个姑娘就是救星,让她代嫁。
  信的最后,方老爷子还跟方一勺说,她怀里那八百两银子,是将所有聘礼变卖后得来的,他们方家一分都不要,统统送给方一勺,只求她代嫁。
  
  信很长,方一勺虽然认识的字不多,但是勉勉强强算是看下来了,事情也大致了解了。方一勺摸了摸脑袋微微皱眉,这事情怎么说呢,方瑶如果真是个大才女,嫁给一个小恶霸,是有些浪费了。自己不一样啊,不过是个大字不认得几个的厨子,而且自己会功夫啊,先去看看那小恶霸什么样子,如果太差劲了,大不了想办法逃走呗……
  
  方一勺也是个豁达人,还挺仗义,虽然方老头做事不太靠谱,不过她仰慕念书人,尤其是才女,不容易啊。想罢,她收起银子,整理了一下衣裳,道,“算了,就帮你这才女一回。”说罢,伸手拿起一旁的红盖头来,往脑袋上一盖,轻轻撩起,透过身旁轿帘的缝隙往外看。就见街上的行人都好奇地踮脚看着呢,有男有女,无一例外的,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同情。
  方一勺觉得有些好笑,这沈勇,究竟能坏成什么样子?怎么全城的人都讨厌他呢?
  
  想着想着,方一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打开轿帘子,左右喊“有没有人啊?”
  一个媒婆赶紧跑了过来,道,“哎呦,新娘子啊,盖头不能自己掀开啊,不吉利!“
  方瑶遮住半张脸,问,“有炮仗没?赶紧往天上放几个炮仗!”
  “呃……炮仗出门前放过了,剩下的要等到进府才放了!
  “不行!”方一勺道,“你现在就放,放七个,要双响的!不然这亲我可不成!”
  
  媒婆只好点头答应,吩咐人,放七个炮仗上天。
  方一勺站起身,将擀面杖放到凳子上面,低头一看,就见凳子下还有一个箱子……正是自己的行头。拉出来打开一看,刀子、铲子、锅子、勺子一样没少,方一勺微微一笑,放下心来,伸手摸了摸箱子,自言自语道,“你在就好啦!”
  将擀面杖和箱子一起放在了凳子上,方一勺撩起裙子跪下。
  此时,炮仗之声响起……都是双响,震得人耳朵嗡嗡。
  方一勺对那箱子拜了三拜,道,“爹,你不是担心我没爹娘,以后嫁不出去么?这回你可放心了,女儿穿着大红衣裳坐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嫁给知府公子了,陪嫁是您留给我的这套宝贝,还收了八百两银子的聘礼,您可就安息了吧,赶紧找个好人家,投胎去!”
  
  说完,方一勺站了起来,拍拍裙子,想了想……他爹每天也就早上比较清醒,晌午那顿酒一喝,立刻就糊涂赛神仙了,估计是很好糊弄的吧。想罢,开开心心坐好,准备嫁人。
  ……
  
  “少爷,换衣服吧,唢呐声音都听到了!”
  知府衙门里头,一个少年拿着一件红色的喜服追着一个年轻人,“您得出去接新娘子啊!”
  
  那个年轻人穿着一身黑,头发随意地扎着,样貌倒是不错,俊眉朗目的,只是带着几分痞气,眼神凶悍了些。他皱着眉头道,“接什么?要娶让他自己娶去。”
  “混账!”这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一声呵斥。
  沈知府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斥责沈勇,“方瑶是数一数二的才女加美女,娶到她是你的福分,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沈勇见沈一博还是有些怵头的,不敢回嘴,但心里仍是不忿,转脸看别处,道,“我又没见过,谁知道好是不好。”
  “好不好配你都足够!”沈一博厉声道,“你说你值得哪个姑娘来配?!”
  
  沈勇不做声,冷笑一声。
  “给我好好出去迎新娘子,从今往后,不准再胡作非为,听到没?!”沈一博吼完,一甩手,转身出去了。
  沈勇忍着气,旁边的小书童走上来,道,“少爷……喜服。”
  沈勇接了过去,换上,小声嘀咕,“好啊,你不是才女么,老子吓死你!”
  “少爷……你想干嘛啊?”书童急了,见沈勇跑了,就追上去。
  “你少管!”沈勇跑到了厨房后面,翻了翻地上的石板,没多久,抓到了一只小老鼠。
  
  “少爷,不好吧!”书童着急,沈勇瞪他一眼,道,“你少啰嗦,敢多嘴说出去,我割了你耳朵下酒!”
  书童惊得一捂耳朵,看着沈勇将老鼠藏在袖子里,大步流星往外走,迎接他的新娘子去了。沈勇得意,倒要看看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看到了老鼠得叫成什么样子!想到就痛快。
  ……
  
  轿子可算是到了门口,该新郎官来迎新娘子了。
  沈勇一身红衣站在门前,一脸的不痛快。
  方一勺早就透过轿帘的缝隙悄悄看了,心说……咦?这就是沈勇么?挺一表人才的啊,怎么就被人嫌弃到这种地步呢?
  
  轿子停住之后,一番讲究不能少,沈勇也不管,随那些个媒婆喜娘们折腾,最后终于是礼成了,就该他伸手进轿子里面接新娘子了,沈勇挑起嘴角,笑了。
  
  方一勺就见轿门的帘子被轻轻挑起了一点,一只手伸了进来。她刚想伸手,却见那手一翻……手心朝上,有一只灰溜溜的小老鼠,正蜷缩在那手心里,可怜兮兮地往上看呢。
  方一勺一愣,随后一挑眉——难怪叫小恶霸呢,一见面就想拿老鼠吓人啊?!方一勺摇摇头,她深山老林豺狼虎豹都见过,还怕小耗子?!想罢,伸手将那小耗子提了起来,小耗子吱吱叫,方一勺摸了摸里面衣裳的兜子,取出一小块芙蓉饼给它叼着,放在了地上。
  小老鼠抱着芙蓉饼啃了起来,抬眼看了看方一勺。
  方一勺一笑,对它眨眨眼。
  
  沈勇在外头等着,左等没听到里头叫,右等也没听到里头哭,就纳闷了,心说,这姑娘莫不是个哑巴?还是眼神不好……或者是只猫?!
  越想不觉得不对劲,沈勇撩起轿帘往里头一看……就听到“呼”一声……眼前黄光一晃。
  沈勇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根急速飞出的烧火棍,砸中了脑门。
  ……
  
  方一勺背着箱子,慢悠悠出了轿门,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勇,觉得这未来郎君还是不错的,就伸手抓住的他手,道,“唉,走吧!”
  沈勇揉着脑门上鼓起来的大包,一脸惊骇地看着方一勺,这新娘子头上盖头遮着半张脸……看不出难看,也看不出多好看来,眼睛倒还挺大的。
  “走啊!”方一勺用力拽了他一把,道,“愣着干嘛?!”说完,拖着懵了的沈勇进屋去了。
  
  门口下人们面面相觑,媒婆有些纳闷,新娘子怎么成亲还带着烧火棍的?好奇伸手撩开了轿帘……就见一只灰色小耗子“噌”一声窜了出来。
  “啊!”媒婆惊得一声惨叫。
  ……
  
  当夜,沈一博看到了沈勇脑袋上的大包,一听说是新娘子打的,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这悍妻好啊,悍妻最旺夫!
  沈勇可别提多郁闷了,被迫顶着大包给那些有头有脸的宾朋敬酒,自己却一杯都不让喝,他爹怕他撒酒疯,都给他换了水。这一圈酒敬下来,灌了满满一肚子的白水。沈勇心中不甘,这新娘子倒好,打伤了他,拜了堂就欢欢喜喜进屋等着了,自个儿在这儿受罪。
  
  离开大堂,沈勇先去了趟茅房,将这一肚子的白水放了。之后,他就想去厨房弄些吃的,吃饱了再好好想想对策,治治那新娘子。
  
  走到了厨房门口,打鼻子一闻,沈勇心说……怎么那么香啊?
  沈一博向来清廉,家里有银子但是不奢侈,厨子都是下人轮番做的,做的菜水准是参差不齐,今天的喜宴倒是请了个大师傅,但是人家应该早就走了吧?可现在厨房里头,还冒出来浓浓的香气……这什么味道啊,酸酸甜甜的?
  
  沈勇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方一勺正坐在一张小桌边,一手端着个小酒杯,旁边放着一壶酒,上面硕大的一个囍字……
  沈勇就觉得头有些晕,那不是交杯酒么?!
  
  方一勺见有人进来了,抬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相公。”
  沈勇嘴角抽了抽,这一声相公一点都不娇滴滴,像是在叫阿黄,低头一看,果然阿黄在一旁啃骨头呢,还对着他摇尾巴。
  
  “饿不饿?”方一勺问,“来吃东西。”
  沈勇走了进去,就见方一勺眼前两盘菜,吃了快一半了,一盘是蜜汁藕,一盘是酸豆角……今天喜宴,他记得没这两个菜。
  
  “哪儿来的?”沈勇坐下,接过方一勺递来的筷子,伸手夹了一筷豆角塞进嘴巴里,嚼了嚼,愣住。
  
  方一勺给他盛了一碗饭,道,“酸豆角最下饭。”
  沈勇就觉得肚子咕噜噜响,这豆角都绝了,他迫不及待地去尝了一口蜜汁藕,眼睛就瞪得溜圆。方一勺给他倒了一小杯酒,道,“蜜汁藕要配小酒。”
  沈勇喝着酒,吃光了剩下的蜜汁藕,又开始就着酸豆角吃饭,巴不得连盘子都吃了。
  方一勺在一旁看着他,心说——挺乖的啊,为什么说他不好呢?
  见沈勇吃的高兴,方一勺凑过去,笑眯眯问,“好吃吧?我做的。”
  “嗯。唔?尊的?”沈勇倒是老实地点点头,边嚼着边看方一勺,眼里多了一份惊讶。
  方一勺笑道,“你岳父大人也最爱吃这个。”
  
  “咳咳……”沈勇捶胸口,噎住了,噎住了。
  
   正文 什锦粥和出师表   
  八宝粥、南瓜粥、皮蛋瘦肉什锦粥。
  蟹黄包、椒盐卷、牛肉蒸饺韭菜盒。
  花生酱、芝麻酱、荷叶孜然葱拌面。
  双色糕、红豆饼、软泡油膜羊肠汤。
  
  一大清早, 沈勇迷迷糊糊地就听到外头传来不成曲的小调子,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唱呢, 怪好听的。打了个哈欠爬起来, 坐在大红锦被上, 望着被褥上的金色龙凤图案发呆……昨晚上他就着酸豆角和蜜汁藕吃了一大碗饭, 后来方瑶又给他做了两个小菜下酒, 见他爱喝酒,还从厨房里拿了一坛子好酒,切上姜丝煨烫了给他喝。
  沈勇想了想, 好像是喝得不少啊,不过今天早上倒是没头痛……后来他怎么睡着的来着?
  
  起身穿衣,抬头看到墙上的大红囍字有些晃眼睛, 沈勇莫名觉得丧气, 稀里糊涂就成亲了,洗了把脸出屋。
  院子里, 就见伙计们正在扫尘。
  沈勇好奇问, “干嘛?今天有客人?”
  扫地的伙计看到了沈勇, 眼睛睁得溜圆, “少爷, 您怎么那么早就起啦?!”
  沈勇有些摸不着头脑, 问,“早?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啊。”伙计道,“您看这天刚亮。”
  
  沈勇也吃了一惊, 他这辈子还不知道卯时的天是啥样子的呢, 赶紧走到院子里抬头仔细看。
  “对了。”沈勇想起来了,问伙计,“刚刚,你们一群人唱什么呢?”
  “哦,不是我们唱的。”伙计笑呵呵道,“少奶奶在厨房做朝饭呢,带着丫鬟们唱的。”
  
  “朝饭……”沈勇打鼻子一闻,就觉得肚子咕咕叫,“什么那么香啊?”
  “少奶奶做的朝饭啊。”伙计揉着肚子,道,“少爷您快去吃吧,少奶奶好手艺。”
  沈勇觉得有些好笑……这方瑶才不才女暂且不论……这做饭的手艺可是真好!想着,就抬脚往前厅去了。
  
  刚到了前厅,就听到里头传来他爹娘爽朗的笑声,沈勇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心说——他爹还能笑成这样啊?
  绕过屏风进屋一看,就见二老都在桌边坐着呢,方瑶陪在一旁给夹菜,嘴里不知道说的什么,逗得他娘笑得直颤,一声儿啊,一声心肝儿叫得沈勇肋叉子有些疼,赶紧到桌边给他爹娘请安。
  
  沈老爷子和沈夫人看着沈勇的神情和那些下人们差不多,都张大了嘴问,“你怎么起来了?!”
  沈勇摸了摸头,心说,你们怎么好像我半身不遂起不来似的呢?!
  方一勺给他盛出一碗什锦粥,撒上花生酱、白芝麻、肉松和葡萄干儿,递过筷子,又塞给了他一个椒盐卷。
  沈勇还有那么些不好意思呢,接过了碗,抬眼看了看方一勺,心说……昨晚好像连盖头都没揭,又只顾着吃了,没仔细打量过新娘子。如今一看……嗯,不难看,不过也没多好看,还是那句话,眼睛倒是挺大。
  
  方一勺笑眯眯看众人吃饭,沈一博瞪了沈勇一眼,道,“勇儿,这么不像话,新娘子一大早就起来做朝饭,你连句问候都没有?”
  沈勇扁了扁嘴,看了方一勺一眼,嘀咕了一句,“早。”
  沈一博脸色难看,方一勺听到了,笑眯眯回了他一句,“早。”
  沈夫人点头,“瑶瑶好脾气啊。”
  方一勺笑,“娘,叫我一勺就行。”
  “一勺?”众人面面相觑,沈勇吃到嘴里的粥咳了出来,笑,“什么一勺啊?一勺粥还是一勺油啊?”
  方一勺挑挑眉,“熟人都那么叫我,我大名儿就叫方一勺。”
  
  “不是说叫方瑶么?”沈老爷子有些纳闷。
  “嗯。”方一勺笑了笑,“自家人用自家名。”
  “哦。”二老听了点点头,也没多想……反正这媳妇挺好,知书达理又勤快,还做得一手好菜,看这成亲第一天,沈勇就起了个大早,好兆头啊。
  
  “勇儿。”沈一博道,“一会儿吃完了饭,去书房念书,让一勺陪着你,她可是才女,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
  沈勇嘴角抽了抽,一听念书他就头疼,又听说要方一勺监督着,心情更不好了,不过他也懒得跟他爹争辩,不然又该挨骂了。沈勇下意识地看了方一勺一眼,心说……丫头,昨儿个还没分出胜负呢,今天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才女,一会儿欺负死你!
  
  方一勺叼着勺子喝红豆汤,见沈勇不时瞄自己一眼,心里也纳闷——这人,好像不喜欢说话,看谁都凶巴巴的。
  
  沈勇三两口吃了粥,咂咂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碗递给了方一勺。
  放一勺接碗,有些纳闷地看他,就见他摸摸鼻子,小声来了句,“再来一碗。”
  沈夫人笑了起来,和沈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会心一笑,方一勺又给沈勇盛了满满一大碗。
  沈勇吃着,心说,丫头手艺忒好了,做什么才女啊,做厨子得了。
  
  吃完了饭,沈勇本来想出去玩,被沈老爷子狠狠瞪了一眼,赶去书房念书了。
  沈勇一肚子气走进书房,对着几卷经书发呆。方一勺环顾四周,看到满满一墙的书,不禁赞叹,“好多书啊……这些书你都看了?”
  沈勇翻了个白眼,道,“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些破纸而已。”
  方一勺笑了笑,继续看房间里头的稀罕东西。
  
  “唉,大才女。”沈勇开口,“我爹让我写文章,你帮我写吧。”
  方一勺愣了愣,走过来问,“什么文章啊?我不会写的。”
  沈勇干笑,“你不是才女么?才女这么篇文章都不会写啊?!”说着,往旁边挪了挪,把座位留出来给方一勺,自己趴在一边玩骰子。
  
  方一勺见他自己跟自己玩,就道,“我跟你玩吧。”
  神勇一愣,转脸看她,问,“你会赌钱啊?”
  方一勺点点头,“骰子、麻将推牌九,我都会。”
  
  “当真?”沈勇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方一勺。
  “自然啊。”方一勺接过骰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道,“嗯……上好的象牙骰啊,这可是稀罕东西。”
  沈勇有些搞不明白了,这才女怎么跟个市井野丫头似的,就问,“唉,你不是大家闺秀么?怎么还会赌钱?”
  “我爹喜欢啊。”方一勺无所谓地道,“我从小就和他赌。”
  沈勇眉头皱了起来,心说,方老头你个老不休啊,竟然教自家闺女赌钱?!不过他倒是对方一勺稍微有好感了些,比那些整天板着脸的才女有意思多了。索性道,“唉,要不然这样,咱俩赌大小,你输了,就给我写文章,我输了……嗯,我给你买个你想要的东西。”
  “行啊。”方一勺点头。
  
  “你先来。”沈勇将骰子给了方一勺。
  方一勺接在手里晃了晃,往桌上一扔——三个一,豹子。
  “哈哈。”沈勇来劲了,道,“笨啊你,背死了!”
  方一勺皱了皱鼻子,手气是挺臭。这时候,就见沈勇拿过骰子,放在手心里哈了口气,晃了晃,往桌上一扔——三个六!
  “哇。”方一勺吃惊,问,“你故意扔的还是运气啊?”
  “嘿嘿。”沈勇将骰子接过去,问,“你说你要几点吧?”
  方一勺想了想,问,“我想几点你就能扔出几点来啊?”
  “那是。”沈勇点头。
  方一勺不行,“好,三四五,你扔一个给我看看。”
  沈勇又将骰子放到手心里,哈了口气,晃了晃,往桌上一扔——三四五。
  “诶?”方一勺拿起骰子前后左右看着,道,“神了啊!”
  
  沈勇喜笑颜开,指了指桌上的纸笔,“你输了,写文章吧!”
  方一勺没办法,愿赌服输么,把骰子还给了他,问,“怎么写啊?”
  沈勇将眼前的书翻开,道,“我爹让我看了好几天出师表了,让写个感想。”
  “感想?”方一勺摸了摸头,问,“怎么写?”
  “就是你看了之后啥想法呗。”沈勇皱眉,“你不是才女么,写个出师表的感想太容易了吧。”
  方一勺接过书,“那我先看看。
  刚看了两行,方一勺指着一个字问,“唉,这个什么字啊?”
  沈勇凑过去看,道,“殂。”
  “这个呢?”方一勺接着问。
  “弊。”沈勇回答。
  “这个?”
  “陟。”
  “这个。”
  “臧。”
  “这个。”
  “攸。”
  “这个……”
  “你有完没完啊?”沈勇瞪眼,“考我啊?”
  方一勺扁扁嘴,抠抠耳朵,“你凶什么?大蒜叶和韭菜苗你分得清楚不?”
  “……”
  “这个呢?”方一勺继续指,“念啥?”
  ……
  随后半个时辰,沈勇给方一勺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出师表,念完之后,方一勺一句话差点让沈勇吐血,她问——这文章说的什么啊?
  沈勇彻底愣了,问,“唉,我说你这才女怎么当的?”
  方一勺眯起眼睛,看他,“你该不是自己也不会?!”
  “你当我傻啊,一个出师表有啥不会的?!”说完,沈勇给方一勺详解了一遍出师表。
  方一勺听完,问,“这位诸葛武侯他想说明些什么呢?”
  沈勇翻了个白眼,道,“谁知道啊,满篇废话。”
  “就是啊。”方一勺也点头,“可不就是满篇废话么,最后自己也说不知道自己写的什么。”
  沈勇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好笑起来,方一勺拉拉他,道,“唉,别看这些了,多没劲,我们上街玩儿去吧?”
  沈勇也无奈,道,“我爹会打人的。”
  “为什么打你?”方一勺不解,这沈勇人挺好的啊,哪儿就小恶霸了?
  “他不让我上街。”沈勇道,“让我念书。”
  “就念出师表呀?”方一勺更纳闷,“你不是已经会了么?”
  
  “他让我背出来,我一直背不出,所以他才让我写文章的。”沈勇心不甘情不愿地说。
  “你刚刚跟我讲的时候,不是也背出来了么?”方一勺拉他,道,“走,我们找他去,你背一遍,咱俩上街玩去。”
  “啊?”沈勇被方一勺拉出了房间,正好撞上来看情况的沈一博。
  
  “爹。”方一勺对沈一博说,“相公他说要背书。”
  沈一博一愣,心说,不是吧?这出师表他让沈勇背了半个月了,没见他背出来过……怎么突然就背出了?
  沈勇被方一勺拉到沈一博面前,看了她一眼有些为难,方一勺道,“背呀。”边看沈一博,“爹,背完了书,让我们上街去玩儿吧?”
  沈一博想了想,毕竟也是少夫少妻,十六七岁的年纪有玩心也是正常的,就点头对沈勇道,“只要你能背出来,我就让你俩上街,正好去给一勺买些胭脂水粉,添置几件衣裳。”
  
  沈勇刚刚跟方一勺讲了一遍出师表,自个儿好像也弄明白了些,就索性张嘴背了起来……也是奇了怪了,一背竟然特别的顺,一口气就背完了。
  沈一博傻眼了,上下看沈勇,这是他儿子么?!
  方一勺高兴地对老头说,“爹,我们在外头吃完中午饭再回来!”说完,拉着也有些懵的沈勇跑了。
  
  沈一博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莫非真的是贤妻进门,就浪子回头了?!”
   正文 哈密虾和跪祠堂   沈勇上了街, 才闹明白过来, 心里也有些纳闷, 怎么就一下子背出来了呢?
  方一勺则是心情大好, 他夫婿好聪明啊。她来东巷府刚没几天, 之前一直忙着摆馄饨摊了, 也没机会逛逛, 如今拉着沈勇,方一勺决定好好玩一玩,就问, “我们去哪儿?“
  沈勇见她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就笑道,“我去的地方, 你没法去。”
  “你去哪里?”方一勺好奇, “为何我不能去?”
  
  “我去喝花酒啊,你黄毛丫头去不得。”沈勇无所谓地回答。
  方一勺微微皱眉, 冷声又问了一遍, “你去哪儿?”
  “去窑子喝花酒……哎呀。”沈勇话没说完, 方一勺按住他就狠狠打, 道, “你敢去喝花酒?!打死你!”
  “你干嘛打人?”沈勇睁大了眼睛看方一勺, “这死丫头胆子忒大,竟然敢打相公。”
  “打的就是你!”方一勺瞪眼,“我是你媳妇儿, 你敢去喝花酒?还有啊, 你才多大,就喝花酒!不怕得病啊?!”
  
  沈勇有些吃惊地看她,问,“唉,你一个大家闺秀还知道得病啊?”
  方一勺翻了翻白眼,道,“那怎么能不知道?我爹经常说!他也爱喝花酒,他一敢去喝我就用擀面杖抽他,抽断好几根了,你有胆试试?!”
  沈勇眉头挑的老高,心说……这方老爷子也太不靠谱了,难怪闺女这么凶悍呢,原来连老子都敢抽,何况我这个相公。
  “唉。”沈勇缓和了一下脸色,掏出些银子来给方一勺,道,“你自己逛去吧,想买什么买什么,我找我兄弟们玩儿去。”
  “我也跟你一起找你兄弟们玩去好了。”方一勺道。
  “那怎么像话!”沈勇板起脸来,道,“你是姑娘,我们一群大老爷们不能带你。”
  “好啊。”方一勺点点头,还没等沈勇高兴够,就听她幽幽地道,“我去告诉爹你喝花酒。”
  “唉……”沈勇赶紧扯住方一勺,无奈叹了口气,“算我怕你了,走吧,陪你去买胭脂水粉。”
  “这还差不多。”方一勺笑眯眯,挽着沈勇逛街去了。
  
  沈勇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方一勺拉着满大街转悠。
  方一勺逛大街倒是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好像从来没逛过似的,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一脸的欣喜与惊奇。
  沈勇在旁边看着,心里别扭,没有飘香院的晴儿好看。
  正在想着,方一勺来到了一个卖耳环的小摊前,挑了两个,放在耳朵旁边,问他,“哪个好看?”
  沈勇皱皱眉头,道,“你自己挑,我怎么知道?!”
  方一勺眯起眼睛,沈勇感觉到一丝杀气,一惊,赶紧老老实实地伸手指了指红色的那对。
  方一勺看着他笑了笑,对老板说,“要红色这对。”
  沈勇摸摸鼻子——笑起来倒是还行。
  
  方一勺拖着沈勇从上午逛到晌午,好不容易走进酒楼坐下来吃饭,沈勇趴在饭桌上不停喘气,累死了,这丫头真难伺候。
  “呦,这不是沈大少爷么?!”伙计赶紧上来伺候。
  这些做买卖的一看到沈勇就头疼,这位小爷若是不高兴了,可是会踹凳子掀桌子的。乡里其实都挺反感他,但是无奈,沈一博老爷是个好官,大家都不忍心为难他,所以也都不跟沈勇计较,让他三分就得了。
  
  “伙计。”方一勺叫伙计,“我们要吃饭,你给我上四个菜一个汤,还要两碗米饭。”边说,边问沈勇,“相公,你想吃什么菜?”
  沈勇现在就知道累,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好说,“你点吧。”
  伙计也是个有眼力的,赶紧就对方一勺道,“哦,原来是大少奶奶啊,您尽管点,我们楼里,有全东巷府最好的大厨!”
  “当真么?”方一勺高兴了,就道,“嗯……那我要一个指天椒干烧鳝排,豆豉生煎鸡,蟹肉肚片煮丝瓜,再来一个哈密瓜炒虾仁,汤么,给我来一个冬瓜陈皮海带汤,还要一个八宝栗子饭。”
  “呃……”伙计有些傻眼,盯着方一勺看了良久,道,“那个……姑娘,您点的菜,小店没有啊。”
  方一勺一愣,问,“为什么?”
  “呃……”伙计摇头,“闻所未闻啊。”
  方一勺不解,“你们这儿没有鳝鱼?”
  “有啊!”伙计点头,“不过我们有清炖鳝鱼、红烧鳝鱼、没听说过什么指天椒干烧鳝排。”
  方一勺挠了挠头,问,“那鸡腿、蟹肉、肚片丝瓜呢?”
  “我们都有。”伙计道,“可是……没听说过这些菜啊,特别是个哈密瓜炒虾仁……这一个甜一个腥气,放到一块儿能好吃么?”
  
  方一勺一脸的不高兴,道,“我最爱吃的就这几个菜了,你们竟然一个都没有啊,还东巷府最好的大厨呢,骗人。”
  伙计也有些不高兴了,心说……真是什么人娶什么媳妇儿,这方瑶不是有名的才女么,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乡里乡亲从来没见过,可听说是知书达理啊,怎么就也随着沈勇,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啊。
  伙计想着,就道,“抱歉了大少奶奶,您说的那几样菜,估计得找宫里的御厨来烧了。”
  伙计话刚说完,沈勇转脸瞪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
  伙计赶紧不做声了,战战兢兢地看沈勇。
  
  沈勇刚刚听到方一勺报的几个菜名,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知道方一勺手艺好,必然是能做出来的,就想吃她做的。可是这伙计说没有,并且对方一勺的态度很不好……沈勇虽然并不是多喜欢方一勺,但这毕竟是他媳妇儿,那伙计竟然敢不把她放在眼里,沈勇的火立刻就上来了,吼他,“怎么说话的你?!”
  “是是,小的态度不好。”伙计赶紧赔罪。
  
  沈勇吼完,本来肯定要踹翻几张桌子的,不过转念想了想,算了,方一勺一会儿害怕了回家乱说,他估计又要挨骂了……可有趣的是,他回过头,就见方一勺睁大了一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盯着他看,嘴角微微地挑着,似乎很高兴。
  沈勇愣了愣,想打人那股子劲也不知不觉地灭了,问方一勺,“还吃不吃了?不如换一家店吧?不过东巷府就这酒楼最高档了。”
  
  方一勺眼珠子一转,对伙计道,“唉,伙计,我问你……你们的厨子真的做不出这饭菜来么?”
  “呃……少奶奶,我帮您去问问厨子和掌柜的吧,您稍等。”伙计的态度显然好了很多,急匆匆跑了。
  沈勇单手托着下巴等,心说等一会儿也好反正他累死了,转眼,见方一勺正笑眯眯看自己呢,样子怪怪的,就问,“看什么?”
  方一勺伸手拍了拍沈勇的胳膊,笑道,“相公,你人真好。”
  “咳咳……”沈勇正在喝茶,一口呛到了,不住咳嗽……这可新鲜,竟然有人觉得他小恶霸沈勇人好?!
  
  方一勺美滋滋地说,“从小到大,我没少受人欺负了,除了我爹,就你肯帮我出头了。”
  沈勇愣了愣,端着茶杯继续喝茶,见方一勺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往上翘了翘,咳嗽了一声,小声嘀咕,“傻笑什么呢,喝茶吧。”
  方一勺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两多粉色的干花来,扔了一朵到自己眼前的茶盏里,另一朵放进了沈勇的茶盏。
  “这什么啊?”沈勇不解
  “美人菊。”方一勺笑道。
  “这么丑?”沈勇皱眉,这什么美人菊啊,干巴巴脏兮兮的。
  方一勺笑了笑,道,“龙井茶喝多了口感,味道越喝越淡,美人菊最配龙井茶,能把涩味驱除,喝了不会口干舌燥,也不会越喝越没味道。”
  沈勇有些怀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咂咂嘴。
  方一勺笑了笑,问,“如何呀?”
  “是蛮香甜的。”沈勇点头。
  方一勺对着他傻笑,沈勇自顾自闷头喝茶,心说……这丫头还才女呢,傻呵呵的。
  
  正这时,就见掌柜的和厨子跟着伙计走了过来,掌柜的给沈勇赔礼,道,“沈少爷,那菜我们做不了。”
  方一勺有些无奈,看沈勇,“相公,我们去别地儿吃吧?”
  沈勇刚想回话,就听那大厨颇为傲慢地道,“你上哪儿都吃不到那样的菜,不是我说,蟹肉肚片煮丝瓜还有那个哈密瓜炒虾仁,这一腥一素还都是凉的东西,能好吃得了么?!小丫头不要信口开河!”
  方一勺听后,微微皱眉,道,“你这大厨真奇怪,你做不出来,不代表世上就没人能做,什么叫信口开河呢?”
  大厨冷笑了一声,往旁边一坐,道,“呵……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人能做出这东西来,小丫头就是没见识。”
  沈勇早就看这大厨不顺眼了,就道,“唉,你怎么说话的,一口一个小丫头,这是沈夫人你知道么?!”
  “呵。”大厨不屑地冷笑了一声,道,“什么锅配什么盖。”
  
  “你说什么?”沈勇站了起来,伙计和小二都急,沈勇一旦发起疯来,一会儿又要拆房子了。
  那大厨一脸的看不起沈勇,道,“你们还别不信,今天谁给我做出了这菜来,我贾大华把脑袋割下来给你们当凳子坐!”
  沈勇脸气得铁青,刚想动手揍他,就听“啪”的一声,方一勺一拍桌子,站起来道,“好!”
  众人都看她。
  方一勺笑了笑,看着那叫做贾大华的厨子,道,“我跟你赌,一会儿我就去做这几道菜,让掌柜的、伙计还有客人们吃,若是人人道好吃,你也不用把脑袋割下来,跪地给我夫君磕头,说十遍沈爷爷我服气了,就行。”
  “那若是做不出来呢?”贾大华笑问。
  “做不出来,我给你磕头,叫你爷爷。”方一勺道。
  “好!”贾大华拍桌子,“一言为定!”
  方一勺捋袖子,看掌柜的,“厨房在哪儿?”
  
  掌柜的都看傻了,伙计赶紧带路,引着方一勺他们往后厨走,沈勇跟在方一勺后面,稍微有些担心,这贾大华可是皇上钦点过的大厨,所以他才那么横。平时别说他了,连他老子这厨子都不曾放在眼里,方一勺菜是做得不错,可是……能行么?!
  此时也算是饭食,好些人都在吃饭,一听说沈勇的新媳妇儿要跟贾大华厨子比厨艺,做几道从来没听到过的菜,都跟到后院来围着厨房看热闹了。
  
  方一勺将灶台烧热,快手快脚处理了菜,贾大华本来撇着嘴在一旁看着,但是看到了方一勺的动作,微微有些吃惊,这丫头似乎相当厉害啊。
  
  随后,热油下锅,方一勺两个锅子同时用,一通翻炒,动作又快又好看,同时……香气已经顺着厨房的窗户飘了出去。
  伙计在门口放了一张桌子,不一会儿,方一勺就将那几样菜都做得了,往外一放……
  
  指天椒干烧鳝排,豆豉生煎鸡,蟹肉肚片煮丝瓜,哈密瓜炒虾仁还有一个冬瓜陈皮海带汤。这几道菜往桌上一放,所有人闻着那味道看着那颜色都忍不住流哈喇子。
  沈勇在一旁看着,也睁大了眼睛咽唾沫,真香啊!
  
  方一勺走了出来,道,“都尝尝吧,好吃不好吃。”
  众人面面相觑,掌柜的示意伙计先吃,伙计抽了双筷子,夹起一筷子鳝排放到嘴里,嚼了两下,愣住了。
  所有人都在一旁问他,“唉,好不好吃啊?”
  伙计没说话,找了张凳子坐下,快手快脚地将其他几份菜全都夹了一筷子塞到嘴里,边嚼边点头,掌柜的着急,问他,“唉,究竟好不好吃啊?”
  伙计咽下嘴里的菜,道,“来碗米饭行么?”
  掌柜的被他气死,抢过筷子吃了一口,也奔去找米饭了。其他食客们都忍不住了,七手八脚上来夹菜,吃后纷纷惊叹,“好吃啊!真好吃啊,掌柜的,给我来一份这个菜啊!”
  那贾大华厨子有些不相信,他抢过一双筷子吃了一口哈密瓜炒虾仁……就觉得哈密瓜香脆甘甜,虾仁新鲜爽润……关键是这甜味到了虾肉里头,但虾肉的腥味却是一点都没出来……
  “绝妙!绝妙啊!”贾大华忍不住就喊了出来。
  沈勇在一旁看到了,拍拍他肩膀,道,“唉,老贾,磕头认错吧!”
  
  贾大华一愣,看了看掌柜的,掌柜的吃得满嘴流油,望天假装没看见他。
  贾大华无奈,给沈勇跪下,磕头,“沈爷爷,我服气了。”
  沈勇就觉得心情舒畅,比揍人一顿还痛快呢,这些人,平时哪个不是看到他就吹胡子瞪眼,要不然就是白眼仁多黑眼仁少……今日真的痛快了!
  
  方一勺跑了出来,见贾大华磕头认输了,就道,“起来吧,认错了就行了,我告诉你们呐,以后不准再说我夫君是恶霸,他是好人。”
  沈勇愣了愣,其他众人也愣了愣,随后,众人都笑着散去了,方一勺见大家看他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有些纳闷,回头看沈勇。
  沈勇的神情也有些复杂,叹了口气道,“你瞎费什么劲啊,我都做了十几年恶霸了,你还想炒几个菜就说我是好人呀?”
  
  方一勺听后,愤愤不平,“他们冤枉你,你怎么不说?!”
  沈勇觉得好笑,“谁冤枉我了?我就是恶霸。”
  方一勺生气了,甩下勺子,道,“今天不准你吃饭,回去跪搓板!”
  “哈?”沈勇睁大了眼睛,看方一勺,“你……”
  “我什么?!”方一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往沈府拽。
  
  沈一博刚刚办完公务回屋,就听到有下人来说,“了不得了老爷!”
  “怎么了?”沈一博冲出来问,心说别是沈勇又在街上闹事了吧。
  “您去祠堂看看吧!”下人道,“少奶奶给少爷用家法呢!”
  “家法?”沈一博睁大了眼睛,跟着下人才跑去了祖宗祠堂。打老远,就看见方一勺手里拿着擀面杖,沈勇被按在祠堂前,方一勺道,“你说,你是不是恶霸?”
  “呃……”沈勇想挣扎但是挣不脱,方一勺又抽了他一下,道,“你敢说是?!”
  “不是……”沈勇只好哀求,“唉,你下来,重死了……哎呀。”
  方一勺又抽了他一下,问,“是不是恶霸?”
  “不是……”沈勇只得改口,“不是恶霸。”
  
  沈一博傻眼了站在祠堂门口,伙计问,“老爷,这有些不像话啊,要不要阻止少奶奶?”
  “别。”沈一博赶紧摆手,道,“让我痛快痛快再说,我想这么做都十几年了!贤媳啊!贤媳!哈哈。”
   正文 辣螺蛳和喝花酒   方一勺驯夫的下场, 就是两人一起被沈一博罚跪祖宗祠堂两个时辰……倒也不是因为沈勇不长进或者方一勺太没规矩, 而是刚刚下人来报, 说是贾大厨那酒楼里头, 十几个客人为抢少夫人做的一盘菜打起来了, 伤了三个, 还砸了好几张桌椅, 要赔十五两银子。刚刚酒楼伙计上府衙要账来了,还说,不赔钱也成, 让少奶奶给做厨子去,一天算一两,少爷洗碗。
  沈一博听后就答应了, 让一勺给去做半个月饭, 然后沈勇给洗碗,不准再闹事。沈一博还让方一勺晚饭的时候把引发事端的那几个菜都做一遍, 他尝尝, 结果吃撑了, 和老伴一起遛弯消食去了。
  
  祠堂里头。
  方一勺跪在蒲团上面, 腰酸背痛, 伸手捶了捶腰板儿, 瞥了身旁的沈勇一眼,似乎不高兴。
  沈勇抬眼瞧见了,就到, “唉, 你瞪我干嘛?我这可是陪你在跪,我刚刚还挨了顿打呢。”
  “挨打是你活该。”方一勺小声嘀咕了一句,见沈勇跪着轻轻松松一点儿不累的样子,就问,“唉,你不累啊?”
  沈勇干笑,“才跪两个时辰算什么?我以往一跪就是一天。”
  “为什么?”方一勺问,“你做错了事情打一顿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要跪祠堂?”
  “因为我不怕疼,但是怕闷。”沈勇无所谓地说,“我爹那是找不着法儿出气了。”
  
  方一勺眨眨眼,点头道,“嗯,这招够狠的呀,我也比较怕闷,不过我膝盖疼了。”
  沈勇低头看了看,见方一勺跪着的那个蒲团似乎是薄了些,她也不胖,膝盖上面估计没什么肉,就伸手抽了自己膝盖下面的蒲团给她,道,“这个也给你吧。”
  “不行。”方一勺道,“怎么能让你跪地板,咱俩一样受罚的么。”
  “哎呀,你啰嗦什么。”沈勇朝天翻了个白眼,道,“让你垫你就垫,那么多废话。”
  方一勺看了看蒲团,翘起嘴角笑了,伸手接过来,扶着沈勇的肩膀站起来,放在了自己原本跪的那个蒲团上面,再跪下就感觉软了很多,方一勺笑眯眯地看沈勇,“相公你人真好。”
  沈勇叹气,道,“我跟你说啊……你别再说我人好了,东巷府连狗都知道我不是好人啊。”
  
  方一勺听得微微皱眉,道,“狗说了不算!”
  沈勇失笑,“有空坏给你看看。”
  “好啊。”方一勺依旧笑呵呵地看他,沈勇就觉得这丫头真的有毛病。
  
  又过了一会儿,方一勺伸手拽了拽沈勇的衣裳袖子。
  “你又怎么了?”沈勇看他。
  “腿麻了。”方一勺道。
  沈勇盯着她瞧,就见方一勺斜眼看着自己的肩膀,半晌,沈勇才问,“你想干嘛?”
  方一勺继续着沈勇的肩膀,道,“给靠下。”
  沈勇歪着头看方一勺,道,“你个死丫头怎么就一点都不怕我呢?”
  “你说什么?”方一勺狠狠回瞪过去……沈勇就觉得刚刚被打的那些地方还有点疼,无奈叹口气,道,“唉,算了,你靠吧。”
  方一勺心满意足地靠在了他肩膀上,想了想,笑道,“相公,我以后不打你了。”
  “当真?”沈勇吃惊。
  “嗯。”方一勺点头。
  沈勇挑挑眉,道,“那我明天想去飘香院看晴儿……哎呀……”
  沈勇话刚说完,方一勺一擀面杖抽过去。
  “你怎么随身带擀面杖啊?”沈勇瞪大了眼睛看气势汹汹的方一勺,伸手捂着被抽疼了的肩膀,“不是刚说不打的么?!”
  方一勺继续靠着他休息,气哼哼道,“不准去飘香院!”
  “为什么?”沈勇道,“东巷府有银子有身份的男人哪个没去过?”
  方一勺转脸看他,道,“我最恨男人去嫖!”
  
  沈勇皱了皱眉头,道,“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的?”
  方一勺笑了一声,“三妻四妾和嫖是两回事。”
  “那你喜欢三妻四妾?”沈勇问。
  方一勺耸肩,“三妻四妾是你的事情,你多娶一个,我就走。”
  “干嘛你走?”沈勇不解地问,“你是明媒正娶的正室,不都应该正室赶走小妾的么?”
  方一勺白了他一眼,道,“谁跟你正室不正室的,你敢找第二个我就敢找第二个。”
  “哇,这种话你都说,要不要脸啊?”沈勇看他,“妇道人家不要胡说啊。”
  方一勺仰脸看他,“反正你想娶小妾就先休了我吧,我改嫁别人。”
  
  沈勇看了看祖宗祠堂,道,“得了,你别担心了,没瞧见么,我们沈家各个都是正人君子,每个都只娶了一房媳妇,我估计我爹死之前我是没机会娶第二个了,不然我肯定死在他前头。”
  方一勺听后,笑了笑,决定以后好好孝敬公公。
  
  “所以说了,我去飘香院你也不用怕啊。”沈勇道。
  “不行。”方一勺还是摇头,“你去嫖我就打死你。”
  “你怎么不讲道理?”沈勇生气,“我沈勇娶了媳妇之后就不敢逛飘香院了,这传出去多让人笑话?”
  方一勺看了看他,道,“我娘就是□□。”
  
  ……
  沈勇愣住,有些拐不过弯来,好像是听说过方老爷子早年丧妻……没想到,这方家大才女的娘亲竟然是烟花女子啊。琢磨了半天,沈勇问,“这跟我去嫖有什么关系?”
  方一勺眯起眼睛,伸手戳住沈勇的鼻子,问,“你想去睡你丈母娘的姐妹?!”
  沈勇下意识地嘴角抽了抽……觉得有些别扭,去飘香院的心思已经没了……
  
  又跪了一会儿,沈勇就见方一勺不靠着他了,似乎还有些生气,就没话找话地问,“唉,你娘真是楼里的姑娘?”
  “嗯。”方一勺点点头。
  “那你爹怎么会看上你娘的?”沈勇好奇地问。
  方一勺眨眨眼,看沈勇,问,“你不也看上飘香院的晴儿了么?”
  “可我不会娶她啊。”沈勇道,“有头有脸的男人,谁会娶个那样的姑娘?不就是平日里玩儿玩儿么?”
  
  方一勺看了看沈家祠堂里供奉的那一排排祖宗牌位,道,“所以那晴儿也看不上你。”
  沈勇皱眉,“别瞎说,晴儿可中意我了。”
  方一勺淡淡道,“我娘当年是名妓,很多官宦有钱人看上她,她都不肯走,后来跟了我爹那个穷光蛋。”
  “为何啊?”沈勇边问,边有些纳闷——方老爷子不是有名的财主么,对了,估计是年轻的时候穷困过。
  
  “我娘说的,十个男人找你玩儿玩儿,只有一个人认真了,你就挑那个认真的,无论他的条件有多差,起码他的一颗心是真的。”方一勺道。
  沈勇听后,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最后撇撇嘴,小声道,“我是问你爹为什么看上你娘了。”
  方一勺笑了,“相公你真笨。”
  沈勇不解,就听方一勺道,“我爹也说了,我娘跟所有的男人都玩儿玩儿,只有跟他来真的了,自然要娶回家。”
  “你爹够怪的。”沈勇摇头,问,“你娘怎么死的?”
  方一勺道,“病死的啊,一生病,自然死得早,不过死前挺开心的。”
  沈勇摸摸鼻子, “你爹后来娶了没?”
  方一勺耸耸肩,“没机会了,他想我娘想死了。”
  沈勇听后有些不解……方老爷子不是活得好好的么?不过他倒好像是没再娶,估计方一勺说的是他爹想念他娘想得心都死了,不肯在娶了。
  
  想到这里,沈勇觉得没什么劲,看看天色,发现时辰似乎差不多了,就伸手拍拍方一勺,道,“唉,好了,到时辰了,回去睡吧。“
  方一勺被沈勇拉起来,用力跺脚,就觉腿麻得厉害,脚丫子一着地就刺疼刺疼的。
  “你饿不饿?”方一勺问他。
  沈勇想了想,道,“饿倒是还好,就是想喝酒。”
  “你先回房间等着。”方一勺转身去厨房了,沈勇想了想,估计一会儿就有酒喝了,美滋滋回房间里头,洗漱干净后钻进了被窝里等着。
  
  不多久,方一勺提着一个食盒跑了进来,关上门,也钻进了被窝,嘴里道,“冷死了。”
  “外面冷啊?”沈勇问。
  “嗯,下雨了。”方一勺趴在枕头上,将食盒放在了床头,打开,沈勇凑过去一看……阿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问,“这什么那么辣啊?”
  
  方一勺笑眯眯,“麻辣螺蛳啊,大碗螺蛳满登登,汤水红来螺蛳黑,饱满泡椒圆滚滚,一嘬一辣一口香。”
  “螺蛳?”沈勇一看,果然,黑色的螺蛳红色的泡椒,红黑相间,好看,闻起来特别辣,就问,“哪儿来的?”
  “不知道,刚刚在厨房里看到了一大缸。”方一勺道,“我抓了几把来煮。”边说,边将酒壶也拿出来倒了两杯酒,递给沈勇,自己留一杯,伸筷子过去夹螺蛳……嘬一口螺蛳,就一口酒,方一勺伸伸舌头,“痛快。”
  沈勇也有些馋了,喝了一口酒,发现是上好的花雕,满意地点点头,又夹起一个螺蛳也嘬了一口……辣到冲鼻子,就觉得舌头腮帮子都麻麻的,张着嘴,喷火一样的烫辣。
  “好吃不?”方一勺笑问。
  “嗯。”沈勇一个个吃螺蛳,就觉得又辣又痛快。
  “我娘最喜欢吃这个。”放方一勺笑眯眯道。
  “是挺过瘾的。”沈勇点头。
  “她说,她这辈子就跟这螺蛳似的。”方一勺拿了根针,帮着沈勇挑出尾巴没剪开,嘬不出来的螺蛳肉。
  “这怎么比啊?”沈勇笑问,“也那么辣?”
  方一勺道,“表皮硬邦邦的,里头都是软肉,一辈子缩着不敢见人,被拖出壳子了,就要牵出肠子来。”
  沈勇愣了愣,继续嘬螺蛳,不过动作稍微慢了些,道,“你娘不开心啊?”
  方一勺摇摇头,“她每天都很开心,不开心了就吃这个麻辣螺蛳。”
  沈勇又喝了口酒,转脸看认真挑一个螺蛳的方一勺,问,“你也不开心呀?”
  方一勺笑眯眯吃掉挑出来的螺蛳肉,道,“现在好了。”
  
  沈勇皱了皱鼻子,道,“算了,反正我也只是去喝花酒,没真正的嫖过。”
  方一勺立刻眉开眼笑,给他倒酒。
  
  沈勇又吃了一会儿,问,“唉,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爹嫖了你就抽他么?他那么钟情你娘,干嘛还去喝花酒啊?”
  方一勺顿了顿,夹着碗里头的泡椒,道,“他在我娘没死前喜欢喝花酒,我娘死后他就喝闷酒。”
  沈勇尝了口方一勺送到他嘴边的泡椒,咝咝直唑牙花,“辣死了辣死了……你爹活该受罪,你娘死前他不好好珍惜,死后又想得要死要活的。”
  
  方一勺颇有些意外地看沈勇,道,“你还挺懂事的么。”
  沈勇笑了笑,道,“男人贪酒不要紧,关键是要知道自己有多少酒量。”
  “你之前不是就喝多了闹事……”方一勺说到这里,微微一愣,随即转脸看沈勇,“哦……我明白了,你都是借酒装疯!”
  沈勇挑了挑嘴角,“你可记住了,以后要是我再喝多了发疯,别给我戳穿了啊。”
  方一勺笑眯眯点头,两人一晚上吃光了那满满一大碗的螺蛳,还喝了两壶酒,随后,头挨着头睡去。
  
  次日大早,两人就跑去酒楼“认罚”了,沈母拉着沈一博悄悄进了两人的屋子,凑到了床边。
  “唉,你干嘛?大早上的来看床?”沈一博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老伴儿。
  “我看看有没有抱孙子的机会啊。”沈老太太笑呵呵揭开被子,“哎呀,老头子,你看啊!”
  沈一博走了过来一看,就见白花花的棉布床单上,有斑斑点点的几枚红色印记……老两口对视了一眼,笑眯了眼睛,完全没想到凑过去闻一闻,那一股辣味呀。
  
   正文 塌锅茄和生煎翅   方一勺和沈勇赶到了酒楼里头, 就见掌柜的和贾大华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当然, 楼里还有一堆食客。
  沈勇失笑, 所谓口腹之欲不可抵挡, 果然么……就算这里的人对他小恶霸神勇是嗤之以鼻, 但是他媳妇儿做的菜好吃, 为了好吃的,一个个都笑容可掬,人果然都是见利忘义的东西啊。
  
  方一勺跑进了酒楼, 见掌柜的笑眯眯地等着,就道,“掌柜的, 我来认罚了?”
  “唉……少奶奶这话太见外了, 怎么能叫认罚呢,嘿嘿, 是我们好口福, 可以尝到少夫人的手艺。”掌柜的赶紧拍方一勺马屁。
  方一勺摆摆手, 道, “行了, 做饭可以, 但是我相公不能洗碗。”
  沈勇一愣,掌柜的则是赶紧笑道,“当然, 怎么敢让少爷洗完啊。”
  贾大华在一旁撇撇嘴, 道,“哼,这可是知府大人的命令。”
  方一勺看了看贾大华,就见他脸上不快,知道他因为刚刚给沈勇磕了头,所以有满腹的怨气,此人可见是小肚鸡肠。方一勺生平最不待见的,就是小气又记仇的男人了。便冷笑了一声,道,“我相公是少爷出生,长那么大从没洗过碗,说不定洗一个就碎一个呢,掌柜的,你觉得合算就让他洗呗。”
  
  掌柜的在市井摸爬滚打得久了,自然知道,这少奶奶心疼自家相公呢,所以不愿意让他洗碗。再说了,沈勇什么身份,他们也不可能真叫他洗,就赶紧道,“自然自然,少奶奶放心,我们有人洗的。”
  
  “那沈勇就不认罚了?”贾大华还是不肯罢休。
  方一勺想了想,道,“那就给我打下手吧!”
  贾大华皱眉还想争辩,可那些食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纷纷催促,“唉,沈家少奶奶,好了没啊?饿死了!”
  “对啊,我们听说你今儿个来做菜,连昨天的晚饭都省了。”
  方一勺笑了起来,道,“马上做,各位要点菜么?”
  “少奶奶,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啊?”有食客就问,“要我们从来没吃过的那种。”
  方一勺一笑,“当然有啊。”
  “当真?”众人都惊喜,“那赶快啊,等不及了!”
  方一勺点点头,“好嘞,那我就随便做了,大家等着吃吧!”
  食客们一片叫好之声,方一勺伸手戳了戳在一旁发呆的沈勇,道,“相公,走吧!”
  沈勇摸了摸鼻子,跟着方一勺进厨房做饭去了。
  
  进了厨房,方一勺问,“掌柜的,你准备了什么食材?”
  “唉,少奶奶啊,这鸡鸭鱼肉、瓜果生蔬、虾贝鱼蟹、鲍参翅肚、柴米油盐、酱醋茶面,是一应俱全啊!”掌柜的嘿嘿直乐,“您随便做,我们就等着开眼界,享口福了啊!”
  方一勺笑了笑,转脸,就见贾大华也跟了进来,知道他是来盯沈勇梢的,便道,“嗯……掌柜的,我做菜的时候,讲究心情,看不顺眼的人在厨房里头,我做不好。”
  掌柜的多机灵啊,一下子就明白了,扯了扯贾大华的袖子,道,“唉,贾大厨,咱们出去等吃的去!”说完,强拉硬拽将人拉走了,留下了几个伙计等在外面,准备上菜。
  
  方一勺看了看食材,发现大多是上好的,特别是红薯、番茄和腊肠。
  沈勇见方一勺拿着食材,闻闻又捏捏一脸的专心,就问,“唉,你让我给你怎么打下手啊?洗菜?我不是很会的。”
  方一勺笑着摇头,道,“相公你坐着吧,一会儿试菜就好了。”
  “试菜?”沈勇眨眨眼,“就是让我吃?”
  “嗯。”方一勺点头。
  “你一个人做啊?”沈勇问。
  “嗯。”方一勺继续点头,道,“我相公是做大事的,做菜让我来就好了。”
  沈勇干笑了一声,伸手摸摸后脖颈,道,“做大事就免了吧,我就个混混命。”
  方一勺回头,眯起眼睛看他,凶巴巴问,“什么!”
  沈勇望了望天,道,“呃……我尽量。”
  方一勺又笑弯了眼眉,沈勇摇头……他媳妇儿怎么情绪波动那么大啊!
  
  “唉。”沈勇见方一勺将一些食材挑出来清洗,有些好奇也有些饿,就问,“你做的什么呀?”
  方一勺看了看他,笑道,“瑶柱花生猪手煲,黑鱼红枣南瓜汤,耗油香菇炒菜心,塌锅茄子醋里脊,鲅鱼肝儿、生煎翅、黄鱼豆腐爆腰花儿,绿豆酥、香薯球,腊肠煲仔茄汁饭。”
  沈勇听得眼睛都直了,半晌才道,“乖乖,好多都没听说过啊!”
  方一勺笑了,道,“相公若是想吃,我还有几千样的菜式会做呢,慢慢做给你吃,保证好几年都不重样的!”
  沈勇也被她逗乐了,笑道,“那我岂不是要被吃成胖子?”
  
  说完话,沈勇见方一勺正盯着他看呢,就问,“怎么了?”
  方一勺愣了良久,才说,“相公,头一回见你这样笑。”
  沈勇尴尬,就听方一勺赞叹,“相公正好看。”
  沈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瞪了方一勺一眼,道,“臊丫头,夸男人好看!”
  方一勺脸红红,转回去洗菜,嘴里嘀咕,“又不要紧,你是我相公么。”
  沈勇嘴角挑了挑,有些无聊地坐在她身后,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看方一勺忙碌。
  
  很快,方一勺开始炒菜……这锅子一热,香气就出来了,沈勇就觉得肚子里咕噜噜直叫唤,不一会儿,第一道菜出锅,方一勺让伙计们出去分盘,单独给沈勇留出了一小份,递给他,道,“尝尝,塌锅茄子。”
  沈勇接过茄子来闻了闻,问,“这茄子怎么一股肉味儿还有蛋味儿啊?”
  方一勺笑,“这菜啊,其实是茄盒子。”
  “茄盒子?”沈勇不解。
  
  “先将香菇、肉、葱、生姜一块儿剁碎,放上调料做成了馅儿,然后将茄子里头的茄肉挖出来,也剁碎放到馅儿里搅拌,再将馅儿塞进茄盒子里头,上锅蒸。”方一勺边做黄鱼豆腐,边给沈勇讲塌锅茄子的做法,“等蒸熟了,出锅,用鸡蛋拌面粉做成糊糊,把出锅的茄子放进糊糊里滚一圈,下油锅翻个个儿,变成金黄色的就起捞出来,又香又脆,外酥里嫩,自然是有肉香又有鸡蛋香,还有茄子的香软。”
  沈勇盯着碗里那两个黄澄澄的茄子盒看着,伸手夹起一个,方一勺道,“小心烫啊。”
  沈勇傻呵呵点头,吹了吹送入嘴里……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壳裂开,第一层是香酥薄脆的鸡蛋、第二层茄子是酥软香滑、第三层的肉馅儿汤汁浓郁,香菇和肉还有茄子的味道,外加上那层鸡蛋包裹……沈勇美滋滋嚼着,不停地哼哼,“唔,尊好处。”
  方一勺笑眯眯,将生煎翅出锅,放到一旁,门口的几个伙计已经打起来了,为了多吃一个茄盒子。
  神勇将两个塌锅茄子吃完,咂咂嘴,道,“还有么,没吃够。”
  方一勺道,“不急,留着肚子吃别的。”边说,边递上了生煎翅。
  沈勇接过来看了看,抬眼问方一勺,“唉,这不就是普通的煎鸡翅膀么?”
  方一勺笑眯眯,道,“你先尝尝!”
  
  沈勇尝了一口……愣住了,这鸡翅膀味道太特别了,肉嫩得入口即化,鸡肉很香,但是似乎又与一般的鸡肉不太一样……一口下去,先是香脆、再是软糯,最后还有些麻辣的感觉,等到吃完了,回味过来又满口的奇香。
  沈勇美滋滋吃了两个鸡翅胖,问,“一勺啊,怎么做出来的?”
  方一勺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一勺是长辈叫的,你叫娘子!”
  沈勇愣了愣,不太好意思,不过还是叫了一声,“娘子。”
  
  “嗯。”方一勺笑呵呵答应,给他送了一份醋里脊过去,“尝尝这个。”
  沈勇接过来吃了一口……也是睁大了眼睛,本来,沈勇并不太喜欢吃糖醋味道的东西,但是方一勺这手艺太厉害了,而且这醋里脊和生煎翅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外头香脆得厉害,里头入口即化,味道在嘴里久久不去,让人忍不住想吃了一个又一个。
  
  “怎么做的啊?”沈勇凑过来问,“看着就像是一般的糖醋里脊和生煎鸡翅啊。”
  方一勺手里做着香薯球,边给沈勇解释,道,“看我这儿弄了那么多红薯没?”
  沈勇点点头。
  “很简单,将鸡翅膀和里脊肉先用刀子划开密密麻麻的口子,用生粉揉过之后,肉就变软了,然后将蒸熟变得软糯了的红薯压成泥,将鸡翅和里脊放进去,不停地用钵碾。这样一来,肉的筋络碾碎了,就不塞牙不难嚼了,而且红薯也被压进了肉间的缝隙里,最后,表面沾上一层红薯再放到花生粉里滚一圈……上锅生煎,一会儿就熟了。”
  “哦……”沈勇算是明白了,难怪那么嫩了……真行啊!
  
  门口,几个伙计喊,“少奶奶,还有菜么?前厅又打起来了!”
  方一勺赶紧让端着黄鱼豆腐和瑶柱花生猪手煲出去,外头才稍微缓了缓。
  
  几个菜都做完后,方一勺又弄了最后的一道腊肠煲仔饭,用新鲜的番茄做成酱,往上一浇,往外一端,就听到哄抢之声。
  方一勺笑眯眯给沈勇递过去一碗,还打开腰间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小瓶子东西来,拔出瓶塞,轻轻敲了敲,洒出一些粉末到饭上,赶紧收起来。
  “这是什么?”沈勇好奇地问。
  方一勺神神秘秘地道,“天上椒的粉末。”
  “天上椒?”沈勇有些摸不着头脑,花椒胡椒朝天椒他是听说过,头一次听说天上椒,就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椒啊?长在天上的?”
  方一勺见沈勇嘴角有汤汁,仰着脸一副茫然神情,忍不住闷闷地笑,问,“相公,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种椒么?”
  沈勇摇摇头,道,“不少吧?”
  方一勺点点头,道,“总共有一百多种椒呢。”
  “那么多?”沈勇吃惊。
  “嗯,这些椒呢,都是长在地上的,所以叫地上椒。”方一勺慢悠悠地道。
  “这天上椒当真是长在天上的?”沈勇睁大了眼睛问。
  方一勺一笑,道,“将这一百多种椒都集中起来,晒干后磨成粉,混合在一起,就叫天上椒。”
  沈勇吃惊不小,问,“这么多椒……在哪儿找来的?”
  方一勺蹲下,看沈勇坐在小板凳上吃菜,笑道,“我爹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做好的,就只有这一小瓶子,这粉比黄金贵得多得多了,这是皇帝都吃不到的东西,你快尝尝。”
  沈勇赶紧点头,低头去吃那煲仔饭,一口下去,果然不同凡响……煲仔饭的米粒粒分开,似乎都让一层带着鲜美味道的汤汁包裹了,腊肠香酥,带着特别的麻辣味道,还有香菇小虾、蟹肉……好多的作料。最妙的便是那茄汁,将煲仔饭的油腻全部去掉了,另外,方一勺刚刚撒上去的那一点点粉末,辣得简直太精彩了,沈勇吃得停不下来,满地打滚的心都有了。
  
  “少奶奶!”伙计再跑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都让人撕破了,哭丧着脸喊,“还有么?好吃死啦!客人们不干了,说还要再吃一桶饭!”
  方一勺差点笑喷了,道,“都改饭桶了啊?”
  话音刚落,沈勇端着空碗,拽拽她的衣袖子,道,“我也要再来一桶。”
  方一勺无语。
  
  最后,方一勺见这群饭桶没个饱了,就索性将所有的食材都放到一起,给大家做了个金玉满堂大乱炖,又做了好些肉饼,让他们卷着五色菜丝,就乱炖吃……一顿饭下来,那些客人直吃到站不起来了,才靠在椅子上面喘气,大赞——人生一世足以!
  
  方一勺见掌柜的挣了个满盆满钵,就笑着凑过去道,“掌柜的,挣头不错吧?”
  “好好!”掌柜的眼眉都笑没了,一张脸就剩下褶子,不停赞叹,“少奶奶,奇才,您当真是奇才呀!”
  方一勺满意一笑,又跟掌柜的要了好些新鲜的红薯和番茄,准备带回去吃。
  沈勇在一旁看着,笑了笑,方一勺这傻丫头,就知道做菜,到现在自个儿还没吃饭呢。边想,沈勇边看四周,一眼,扫到了角落里头的贾大华……就见他窝在墙角,手上拿着一个红薯球,正慢慢地吃。
  
  沈勇本来想笑他两句,见他眼前一大堆空盘子,看来是没少吃……但是细细一看那贾大华的神情,沈勇突然觉得不对劲。
  贾大华像是正在琢磨什么,不时地抬眼看看方一勺,眼神变换,似乎有些算计。
  沈勇微微皱眉,心说……这大胖子在算计什么呢?
  
  方一勺全然没有察觉,拿了一小框红薯跑来,道,“相公,走了!”
  沈勇伸手接过那框红薯,问她。“唉,你饿不饿啊?”
  方一勺一愣……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沈勇一脸佩服地看她。
  
  路上,方一勺找了个空地儿烤了个两个红薯吃起来,沈勇闻着,怎么方一勺烤的红薯都特别香啊?
  见沈勇一直瞄自己,方一勺递过一个红薯去,问,“吃不吃?”
  沈勇接过来,剥了皮子吃了一口,烫得喘气,不过……真是香啊!
  
  “唉。”沈勇边吃,边对方一勺道,“那个贾大华,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
  方一勺一愣,问,“他要干嘛?”
  沈勇耸耸肩,“谁知道啊,那小子我看不顺眼很久了,他若是敢找你麻烦,我就狠狠揍他一顿。”
  方一勺听后,嘴角又翘了起来,眼眉弯弯,点头说,“嗯,我们一起揍他。”
  沈勇无奈,这才女竟然要和他一起揍人,见她还对着自己笑,沈勇摇摇头——傻兮兮,不过还蛮有趣的。
   正文 甜酒酿和人命案   自从方一勺和沈勇两人结伴儿来酒楼里做饭后, 酒楼吃饭就得排队等位子了, 老板数银子数得手都软了。
  沈勇看着他笑得一脸褶子, 觉得挺可恨, 这可是方一勺辛辛苦苦赚出来的银子。
  
  这一天, 突然刮起了西北风, 天气冷了起来, 方一勺做完了饭,见大家还要,就给众人弄了一个热的点心——鲜虾甜酒酿。
  江米糯米拌酒糟,
  活虾热汤滚一遭。
  金丝蜜枣蛋一个,
  鲜虾酒酿甜又香。
  
  方一勺做完酒酿,自己留了一份后, 让伙计端出去上桌, 正在擦手。就听沈勇嘴里嘀咕,“死财迷, 有空非好好讹你一顿不可。”
  “对啊!”方一勺立刻点头, “是该讹他些银子。”
  
  沈勇转脸, 睁大了眼睛看着方一勺, “你……刚刚说讹他银子?”
  “嗯。”方一勺点点头, 舀起一勺绵软香滑的甜酒酿, 送到了沈勇嘴里,道,“相公, 你信不信, 人一辈子运气、福寿都是有个度的?掌柜的一下子挣太多了,这时候让他落开些,对他是有好处的。”
  沈勇嚼着嘴里的酒酿,边点头赞好吃,张嘴示意还要,边问,“什么啊?”
  方一勺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勺,认真道,“我爹说的,人一辈子,顺风顺水的时候加起来也最多二十年,一个人不出意外,也能活他个六七十岁吧,如果好运气省着些用,就会一生坦途,但要是大手大脚一下子用完了,以后就爬不起来了。”
  
  沈勇笑得肚子都疼了,道,“你个傻丫头,福气怎么省啊?”
  方一勺看了看他,道,“当然可以省的!”
  沈勇好奇,伸手接过碗里留下的那点酒酿都倒进了嘴里,咂咂嘴问,“怎么省啊?”
  
  方一勺伸手,从脖子上拿下一条红绳来,上头挂着一个银质的小铃铛,递给了沈勇。
  “这什么?”沈勇接过来看了看,皱皱鼻子,道,“烂银子做的怎么挂在脖子上啊?别人都拿来做脚蹬子的,一会儿我给你买个金的戴。”
  “真的呀?”方一勺凑过去笑眯眯问。
  “那是。”沈勇道,“我沈勇的媳妇儿怎么能戴银的东西?”
  方一勺笑了,道,“这个虽然是烂银子,可是我爹亲手做给我娘的。”
  
  “哦?”沈勇看了看,道,“你爹手挺巧啊。”
  “嗯。”方一勺得意,“那是。”
  “不过怎么送个烂银的啊?”沈勇不解,问,“要送就送个金的么!你爹也是不靠谱。”
  
  “本来,我爹是给我娘买金钗的。”方一勺笑了笑,“我娘可漂亮了,戴的用的,都喜欢最好的,人家都会买各种花式的银饰,或者不怎么纯的金饰,换着戴,我娘呢,就只买一个好的,真金的……别人都换了好几十个了,我娘戴的永远是那一个。”
  
  沈勇听着笑了笑,道,“你娘挺特别啊。”
  “我爹好赌又好酒,因此一直都没什么银子。”方一勺笑道,“那日他赢了一把大的,就欢欢喜喜买了一支鼎鼎漂亮的金钗给我娘。只是回家的路上,又经过了赌坊,爹见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就进去赌了。”
  沈勇冷笑了一声,道,“赌棍身上就不能有银子。”
  
  方一勺点点头,道,“我娘经常跟我说,男人么,不坏不好,坏了也不好,要睁大眼睛挑清楚。”
  沈勇就觉得脖颈后面凉风阵阵,赶紧回头,心说……方一勺的娘不会来找他吧,他可不就是好赌又好酒么?!就赶紧将话题扯回来,问方一勺,“后来你爹把剩下的银子和金钗都赌进去了?”
  方一勺点点头,“对啊。”
  “然后呢?”沈勇问,“你娘生气了没有?”
  方一勺笑了笑,道,“我爹其他没什么优点,就是嘴甜,手艺好。”
  沈勇问,“也就是会哄人了?”
  方一勺点头,道,“所以说啊,男人嘴甜占便宜。”
  沈勇也赞同,心说,飘香院的晴儿就比较喜欢王家的公子,因为那小子会哄人。
  
  方一勺眯起眼睛看他,问,“你想什么呢?”
  “没……”沈勇赶紧摇头。
  方一勺瞄着他,沈勇接着问,“后来呢?你爹怎么哄你娘的?”
  “我爹全身上下摸了摸,就剩下一小块散碎的烂银子,他就找了个打铁的铺子,将烂银子砸扁了,然后做成了一个小铃铛。”
  
  “就这么粗糙啊?”沈勇道,“拿回去你娘非骂人不可!”
  方一勺却摇摇头,道,“我娘当宝贝一样,一直戴着。”
  “这是为什么?”沈勇不解。
  “我爹把这坠子给我娘的时候,对我娘说,‘娘子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的一辈子的运气和福寿都是有个度的呀?”
  沈勇皱了皱鼻子,“就你刚刚说的那段?”
  方一勺点点头,接着道,“我娘也是不解啊,我爹就拿出这串烂银的坠子来,递给她,道,‘我若是送你一个金的,那一年只能送你一个,所以我把金的变成银的了,那样我以后就能每天都送你一个,送一辈子,你说好不好啊?’”
  
  沈勇听完之后,震愣良久,半晌才道,“你爹真行啊,这话得记下,以后有用……”
  话没说完,又见方一勺瞄他,赶紧问,“那后来,你爹每天都送了么?”
  方一勺摇摇头,道,“自然是没有了,就送了这一个。”
  
  沈勇有些丧气地撇撇嘴,“这男人,不带劲。”
  “对吧?”方一勺道,“不过,话也说回来,幸亏他当年送了这个东西。”
  “嗯?”沈勇不解,问,“怎么讲?”
  “后来,我家遭了难。”沈勇道,“我娘把所有值钱的首饰都当了,唯独这个烂银的坠子还留着,她经常说,‘人呀,一辈子运气和福寿都是有个度的,如果当年可以少要个金的,多留几个烂银的坠子,那就能给一勺多留几样传家宝做个念想了。”
  “呵。”沈勇听着觉得挺难受不过又有些想笑,就道,“你爹娘真逗。”
  方一勺将那串红绳子挂着的坠子戴到沈勇的脖子上,道,“所以啊,相公,以后若是太顺利得意的时候,就看看这坠子,太难受苦恼了,也看看,福寿只要在顺利的时候省下一点来,总会留到困顿的时候的。”
  沈勇傻呵呵地看着方一勺给自己带上那坠子……本来,他沈勇的身份是肯定不能带这种下等玩意儿的,这拿出来叫人笑话。可是方一勺这几句话,让他不止戴上了,还鬼使神差地将银坠子塞进了里衣里头,小心翼翼地贴肉收好。
  
  再抬起眼,就见方一勺对他笑,沈勇突然意识到一点——呀,方一勺随他爹啊,嘴也挺甜的。
  
  “你等等我,我收一下东西咱们就走。”方一勺边收拾东西,边对沈勇道,“一会儿我们一起去讹那掌柜的,叫他再得意,你知不知道,他刚刚还在外头叫高价钱呢,一份地三鲜炒海三鲜,竟然要了十两银子,那够买一车的食材了啊,真过分!”
  
  沈勇站在一旁盯着方一勺看了良久,突然问,“唉,我问你件事情。”
  方一勺转脸看他,“问。”
  “你是堂堂才女,嫁给我这个恶霸小混混,不觉得糟践自己?”沈勇不解地问,“连传家宝都给我了?”
  方一勺微微皱眉,道,“你又想挨打啊,都说了你不是恶霸了!”
  
  沈勇又想起那天跪祠堂的事儿来了,道,“唉,你不准动手啊,我好好问你呢。”
  方一勺想了想,道,“你挺好的啊。”
  沈勇摇头,道,“要不然一会儿我们别讹掌柜的了,抽个空,我带你去找郎中看看。”
  “去。”方一勺虎着脸踹沈勇,逗得他忍不住乐。
  
  方一勺不理会他,继续收拾起东西,沈勇拽着她袖子问,“唉,说呀。”
  “说什么呀?”方一勺看他。
  “你喜欢我啥?”沈勇好奇地问,“给我做媳妇你不觉得委屈?”
  “委屈什么?”方一勺看沈勇,“我爹,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不会挣钱、无父无母没有家业,好不容易有做饭的手艺,还惹来了一身的祸,娶了那么好的媳妇儿都不珍惜,到头来一无所有。我跟你说,最最最烂的男人我都见过。你这算什么恶霸无赖啊?”
  沈勇愣了良久,看方一勺,问,“你爹那么差劲啊?”
  方一勺点点头,道,“可是再坏又能如何呢?”
  沈勇听得莫名其妙,问,“那……女怕嫁错郎啊!我若是你,绝对不会要你爹那样的混混啦!我也很坏啊,现在小,说不定到了你爹那样的年纪,比他还没谱呢。”
  
  方一勺抬眼看沈勇,道,“相公你哭过没?”
  沈勇皱眉,道,“大老爷们没事儿谁老哭啊,哭的是孬种!”
  方一勺笑着点点头,道,“我本来也觉得我爹坏透了,我以,绝对不能有这样一个男人……不过,我娘下葬那天,我爹在我娘坟前哭了三天三夜,最后,思念我娘,没多久就也去世了,死前还叫我娘名字呢,我当时就想啊,我以后,也要找这样一个男人,无论他多坏!”
  
  沈勇愣了良久,才问,“你爹死了?那方老爷子……”
  方一勺一愣,才意识到把真话说出来了,就含含糊糊地道,“他不是……”
  沈勇想了想,明白过来了,“哦……方老爷子是你养父啊?”
  方一勺瞄了神勇一眼,没做声,就点点头。
  沈勇撇撇嘴,道,“难怪了,把你嫁给我都肯,我还说这老头是不是少根筋呢。”
  
  方一勺挑挑嘴角笑了笑,不说话了。
  沈勇又问她,“唉,那你不怨你爹么?他早早就舍了你。“
  方一勺摇摇头,道,“不会啊,他不陪我就去陪我娘么,一样的。“
  “你倒是挺看得开啊。”沈勇道。
  
  方一勺收拾完了东西,拍拍身上的灰,道,“走吧,我们去讹掌柜的。”
  “嗯。”沈勇和方一勺一起出了厨房。
  到了前厅,就见一群食客正在那儿猛吃呢,掌柜的没在,沈勇问一个正收拾碗筷的伙计,“唉,你家掌柜的呢?”
  “回房去了!”伙计道,“刚刚还在呢。”
  沈勇和方一勺对视了一眼,回到了后院,去掌柜的房里找他。
  
  “铁定是藏银子呢。”沈勇道,“一会儿看看他究竟挣了多少钱!”
  “嗯。”方一勺点头,两人走到了大门口,沈勇抬手敲门,“掌柜的。”
  
  门里没人答应。
  沈勇微微皱眉,又用力拍了拍门,“掌柜的?!”
  依然没人答应。
  
  “不在么?”沈勇有些纳闷,方一勺问,“会不会出去了?”
  沈勇低头看了看,就见门上没落锁,就道,“门都没锁啊……”边说,边推门,但是门推不开,明显是里头落闩了。
  
  “有人啊!”方一勺道,“不然怎么里头落闩?别是睡着了吧?”
  沈勇想了想,用力拍门,道,“唉,掌柜的!掌柜的?!”
  
  正问着,就见隔壁的一扇门打开,贾大华走了出来,打着哈欠问,“吵什么呀?”
  同时,楼下有伙计也跑了上来,问,“掌柜的呢?外头有客人说要定酒席!”
  沈勇指了指大门,道,“门锁着,没人答应。”
  伙计和贾大华都觉得纳闷来敲门……可半天,没人答应。
  
  方一勺想了想,就伸舌头舔了舔食指,对着木门上的纸窗户一桶,戳了个洞,往里头望了望。
  “呀!”方一勺一看就是一惊,蹦了起来。
  “怎么了?”沈勇也凑过去,就着刚刚方一勺看过的洞往里头瞧……就见房间里头,掌柜的赫然坐在一张椅子上,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胸口,插着一把剪刀……血流了一地。
  
  “呃……”沈勇也惊得倒退了一步。
  “死了!”贾大华也看了一眼,惊得大喊了起来。
  
  “哎呀掌柜的啊!”伙计开始哭,贾大华听着烦躁,踹了他一脚,道,“哭什么啊!快去报官啊!”
  伙计赶紧爬起来,哭着往外跑,连滚带爬赶去报官了。
  
  贾大华看了看沈勇和方一勺,问,“你俩来找掌柜的干什么?”
  
  “呃。”方一勺没来得及开口,沈勇就道,“我们想来跟他说,明日不想来了,后日再继续。”
  方一勺看沈勇,就见沈勇面不改色,就是抓着她腕子的手轻轻收了收,方一勺心领神会,就不出声了……也对,这可是人命官司,若是说讹钱来的,那还了得么?
  贾大华不解,问,“为什么?”
  沈勇道,“我娘子说太累了,想要休息一天。”
  贾大华点点头,却听沈勇问,“贾大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午睡啊?不吃中午饭?”
  贾大华撇撇嘴,道,“你们当我愿意啊,我这几天都是通宵在准备食材,不然你们那么多食材哪儿来的?”
  沈勇和方一勺对视了一眼——这倒不是骗人的。
  
  不多会儿,就听到楼下脚步声响,衙门的人来了。
  为首的是捕快沈杰。沈杰是沈一博的得力助手,因为同姓沈,所以沈一博收他做了干儿子,今年二十多岁,功夫非常好人也聪明,一直都帮着方老爷子破案,对沈勇也很照顾。
  “少爷、少奶奶。”沈杰走了上来,问,“听说出了命案?”
  “对啊。”沈勇指了指房门上的那个洞,沈杰凑过去看了看,就皱眉,他又看了一会儿,道,“窗户是开着的,就叫了两个衙役,道,“走,从后头上!”
  “是。”两个衙役下楼,还有两个衙役等在门口,沈杰下楼前不忘对沈勇道,“少爷,快带少奶奶回去,别吓着了。”
  “哦,好。”沈勇点头,拉着方一勺,道,“走吧。”
  “嗯。”方一勺点点头,一肚子疑惑地跟着沈勇下楼了。
  
  酒楼外头,食客们早就听说出人命案子了,掌柜的被人宰了,看热闹的人围了好几层,议论纷纷。
  见方一勺和沈勇出来,人们都围上去问。沈勇拽着方一勺就跑,好不容易才出了人群,跑到了衙门口,沈勇蹲下喘气,道,“真晦气,好端端的大白天撞死人!”
  
  方一勺蹲在他身边,道,“那掌柜的,显然是被人害死的。”
  “肯定啊。”沈勇点头,“剪刀还插在胸前呢……不知道谁那么狠。”
  “剪刀?”
  两人正说话间,后头突然有人插了句嘴,惊得方一勺和沈勇原地蹦了起来,两人回头一看,才发现站在眼前的正是沈一博。
  
  “爹……你吓死人了!”沈勇喘着气道。
  “瞧你那点儿出息。”沈一博皱了皱眉头,狠狠瞪了沈勇一眼,随后,脸色立刻缓和,笑容可掬地转向方一勺,扶着她的胳膊问,“一勺啊,我的儿,吓着没?来人啊,快给少奶奶炖珍珠末人参茶压惊!”
  沈勇在一旁站着,气得眼皮子直抽,老爷子老糊涂了!
  
  沈一博关照沈勇,道,“这几天别乱跑,好好陪着一勺在房间里头看书。“
  沈勇望天,沈一博吼,“哑巴啦?”
  “知道了。”沈勇一脸的不痛快,沈一博叹了口气,转身带着衙役走了,那方向似乎也是赶去酒楼。
  方一勺回头看着,问,“爹爹是去破人命案子么?”
  
  “那可不。”沈勇道,“知府么……不过东巷府好久没出人命官司了。”
  方一勺见沈勇脸上不怎么高兴,就笑眯眯伸手挽住他胳膊,往里走,道,“相公,一会儿给你做几个小菜下酒吧,想吃什么?”
  沈勇一想到方一勺做的小菜,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另外……沈勇就觉得方一勺楼自己的胳膊搂得挺进的,嗯……胸口还有些肉。
  沈勇忍不住瞄了一眼,方一勺伸手一把掐住他耳朵,“小色狼!”
  “哎呀……”
  
   正文 全素斋和拜菩萨   人命案子虽然是大事, 但毕竟是沈一博的事, 方一勺和沈勇的日子还是接着过, 不用去酒楼做饭, 沈勇就又要窝在书房里头背书了。
  方一勺还挺好学的, 坐在书桌边看书, 只是认得的字太少, 写的字也难看。
  沈勇在一旁摇头,这才女还好没嫁给哪个才子,不然的话, 那才子非得怄死不可,看她抓着笔写出来的字还不如满地爬的螃蟹好看呢。
  
  方一勺拿沈勇当夫子了,有不懂就问, 沈勇能回答的就回答, 答不上来了,他就悄悄跑去翻书, 然后一脸若无其事地给她讲, 说完, 见方一勺一脸的佩服, 沈勇觉得挺痛快。
  
  这一天吃过朝饭, 沈勇在书房里打哈欠, 想出门但出不去。这几天方老爷子的心情很不好,好像是因为案子一点线索都没有。沈杰跟沈勇说,让他这几天千万老实点儿, 不然, 老爷就该拿他出气了,因此沈勇都不敢出门,省得被揍了丢面子。
  
  方一勺坐在他身边,嘴里嘀嘀咕咕地背着诗,边拿着一把刻刀雕萝卜。
  萝卜水当当白花花的,方一勺几刀下去,就出来了各种形状,剩下的皮子,被方一勺一摆,还能拼成好看的花卉。沈勇看着也能解解闷,这媳妇儿手还正经挺巧的。
  
  正在无聊,就见门口有人进来,沈勇赶紧端起书,然后再转头,就见进来的是他娘。
  沈勇松了口气,放下书,沈夫人摇头。
  沈勇是沈家三代单传,因此沈夫人非常的疼爱,沈一博是严父,沈母就是慈母了……所以沈一博每天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慈母多败儿。
  
  方一勺放下刻刀,跑过去扶沈夫人坐下,倒茶给她,“娘,喝茶。”
  “嗯,乖。”沈夫人就喜欢方一勺嘴甜,她这辈子尽听沈勇粗声粗气地管她叫娘了,头一回听个丫头甜腻腻挨在她身边,一口一个娘,叫得老太太整天飘乎乎的。
  
  “娘,你怎么来了?”沈勇问沈夫人,一般自己念书的时候,他爹都不让他娘来的。
  “先别念书了,你俩一会儿有空没有?”沈夫人问。
  方一勺和沈勇对视了一眼,都点点头,“有的。”
  沈夫人微微一笑,道,“那你俩陪我去一趟东山的长乐庵吧?”
  沈勇皱了皱鼻子,“长乐庵不是尼姑庵么?才不去呢。”
  “做什么不去?”沈夫人不解。
  “我才不去,出门遇尼姑多晦气啊。”沈勇小声嘀咕。
  “该打。”沈夫人瞪了他一眼,道,“别胡说,长乐庵的静怡师太那可是活神仙。”
  沈勇耸耸肩,方一勺问,“娘,去长乐庵做什么?”
  “嘿嘿。”沈夫人一脸的笑意,道,“就去拜拜。”
  
  沈勇睁大了眼睛看他娘,“娘啊,家里祠堂佛堂都有,那么多祖宗和佛像还不够您拜啊?还要上尼姑庵里头拜去?外头的神仙比自家的灵验还是怎的?”
  “呸。”沈夫人赶紧啐他,“童言无忌……你个小崽子,口无遮拦了啊,菩萨都是你说的?”
  沈勇撇撇嘴,对方一勺使眼色——别去啊!我才不去呢!
  
  方一勺是女孩子,自然知道老太太去尼姑庵里头拜佛,又不愿意说缘由,铁定是有什么隐情的,就道,“娘,您什么时候去?我和相公一会儿陪你。”
  沈勇皱眉,方一勺眯着眼睛横他一眼,沈勇扶额叹气,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何况两个都是女的,还是别找抽了。
  
  沈夫人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心说……嗯,勇儿还挺疼一勺的呢,男人怕媳妇儿那是好事情,表示心里疼爱呢。
  想罢,沈夫人站了起来,想了想,拉着方一勺道,“一勺啊,你能不能帮为娘做两个素菜啊?”
  方一勺愣了愣,点头,“娘要带去长乐庵布施么?”
  “对啊。”沈夫人道,“最好拿大锅子煮多些。”
  “好嘞,我这就去做!”方一勺笑眯眯答应。
  沈夫人捏了捏她脸蛋,满意地点头,这丫头什么都好,最最好的就是永远有个笑脸,总是那么笑么滋的,从来不见她犯愁,这个样子啊,谁看着都欢喜,难怪勇儿最近连飘香院都不去了,看来是收心了。
  
  老太太出门后,沈勇趴在桌子上叹气,“唉,要不然就不能出门,要出门就去尼姑庵。”
  方一勺蹲在桌前看他,道,“唉,娘想去,让咱们陪,不陪那是不孝啊。”
  沈勇望天,道,“不就是去拜菩萨么,你看看家里佛堂都多少菩萨了,文殊、观音、普贤、地藏,太上老君如来佛,都齐整了,还去拜?”
  方一勺双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唉,你说娘会不会去拜拜,保佑爹爹快点破了案子呢?”
  沈勇失笑,摇头,“我娘才不管那些呢。”
  “那她为什么千里迢迢去长乐庵呢,还要带着素斋?”方一勺不解。
  “嗯……被你这么一说,的确。”沈勇也有些纳闷,“城西铁佛寺、城南弥勒堂,哪个的香火都比长乐庵旺。”
  方一勺一愣,问,“唉,长乐庵是拜什么菩萨的啊?”
  “送子观音么。”沈勇随口回答。
  
  “哎呀!”方一勺一惊,蹦起来问,“会不会是娘有了?”
  沈勇睁大了眼睛,半晌才说,“不是吧……都四十了。”
  “四十怎么了?”方一勺道,“还有六十生的呢。”
  “不会吧……”沈勇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爹也太行了……”
  “嗯,看究竟有没有,能试出来!”方一勺说着,叫来了一个下人。
  
  跑来的是个小丫头,叫莲儿。
  方一勺对她道,“唉,莲儿,你拿了银子去买些李子呗?”
  “行啊,少奶奶。”莲儿刚想跑,方一勺拉住她道,“等等,你去问问夫人要不要吃,要吃就多买些,记得问她想吃甜的还是酸的,按照她的意思买。”
  “好嘞。”莲儿今年刚刚十五岁,也是个虎丫头,大大咧咧的,她撒丫子跑去了沈夫人的房里。
  
  “夫人!”
  “慢点儿,怎么了?”沈夫人见她急匆匆跑来,就问。
  “嗯……少奶奶说要吃李子。”莲儿挠挠头,问,“夫人要么?酸的还是甜的?”
  沈夫人一惊,跳起来问,“酸的?”
  “唔。”莲儿点点头,记下了,夫人要酸的。
  沈夫人却误会了,她刚刚听到方一勺要吃李子就一愣,又一听到“酸的”两个字,一颗心就猛跳——酸儿辣女啊!哎呀,他媳妇儿真是争气啊!赶紧就吩咐莲儿,“快去快去,买一筐回来,记住,要最酸最酸的!”
  莲儿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夫人的牙行么?还吃最酸最酸的?不过她也没多问,小跑着上了街,找到卖李子的说,“唉,要一筐顶酸的!”
  卖李子的也有些傻眼,你说要找一筐顶甜的不容易,可要找一筐顶酸的那也难,好不容易七拼八凑找来了一大筐的青李子,帮着莲儿扛回了府衙里头。
  莲儿将李子分成了两份,给方一勺送去半框,沈夫人送去半框。
  
  方一勺见李子送来了,就问莲儿,“夫人说要什么?”
  “哦,夫人要顶酸的!”莲儿回答。
  沈勇和方一勺睁大了眼睛对视一眼,都吃惊不已,方一勺想了想,道,“莲儿,你去看看,夫人有没有恶心,或者想吐之类的?”
  莲儿眨眨眼,更加纳闷了,不过还是急匆匆跑去了,绕过院子,就跟想要回书房的沈一博撞了一下。
  
  “哎呦。”沈一博看眼前揉着鼻子的莲儿,道,“慢点儿,这是干什么去,那么急?”
  “哦,少奶奶让我去看……呃,吐……”莲儿虽然虎了吧唧的,但还是知道好歹的,若是说沈夫人吐的事情,老爷可别担心啊,所以将到了嘴边的话都吞了下去。
  沈一博听了半截,听到一个“吐”字,就问,“恶心和吐?”
  莲儿点头,心说,咦?老爷知道这事儿啊?
  沈一博一跺脚,道,“快,让厨房准备好吃的好喝的,别让她多动了,要小心啊!”说完,转身就跑去找沈夫人报喜去了。
  
  莲儿摸摸脑袋,就回方一勺哪儿回话去了。
  “怎么样?”方一勺问。
  “哦,回少奶奶,刚刚在路上遇到老爷了,老爷说了,恶心、吐,还让厨房准备好吃的好喝的,不让多动了。”
  沈勇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半晌才问,“那……我爹呢?”
  “去夫人那儿了。”莲儿回答。
  
  方一勺点头,打发走了莲儿后,回头看沈勇,“怎么样?”
  沈勇双眉之间打了个大节,嘀咕了一句,“老不尊!”边伸手拿起一个李子咬了一口……
  “嘶……”沈勇酸得直翻白眼,“倒牙了!”
  方一勺则是笑嘻嘻道,“相公,这是好事啊!”
  沈勇撇撇嘴,道,“好什么呀?小我那么多岁的弟弟?”
  方一勺点头,“那才好啊……走!”说着,将沈勇拉了起来,往厨房跑。
  
  “干嘛去?”沈勇让她牵着跑,纳闷。
  “做素菜么。”方一勺笑道,“顺便给娘弄个安胎的汤喝。”
  沈勇哭丧着脸,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生娃,说出去多让人笑话啊,真看不出来,他爹平时一派威严,没想到那么不正经,还好意思说他呢。
  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看前面跑着的方一勺……方一勺不胖,不过身上也还是稍微有些肉的,穿着黄色的锦缎小袄,腰挺细,屁股圆圆……沈勇移开视线,心头热乎乎的……都没有同房,连嘴都没亲过,媳妇太凶了!
  
  方一勺到了厨房,先洗了砂锅,在里头炖上满满一锅党参板栗乌骨鸡。
  沈勇瞅着挺有食欲,就凑过来问,“今天吃鸡啊?”
  “这个是给娘炖的!”方一勺道,“从今儿个开始直到娘把宝宝生出来,我都要每天炖补汤给她喝,她年纪大了要吃好一些,这样她身体好,宝宝身体也好,生的时候才不费力。”
  沈勇瞄了她一眼,笑道,“你还挺孝顺啊。”
  “那是。”方一勺边说,边开始洗菜。
  沈勇这两天让方一勺喂叼了,都不肯吃别人做的菜了,就问她,“唉,我们中午吃什么?“
  “我多做些素斋,咱们一起吃了吧,今天拜菩萨,要虔诚一点。”
  
  沈勇一听吃素,脸都皱起来了,道,“没肉怎么吃饭啊……素菜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青菜萝卜白豆腐么,没味道。”
  “谁说青菜萝卜白豆腐就没味道的?方一勺笑道,“真正的素斋,是能做出鸡鸭鱼肉的味道来的。”
  “真的假的?”沈勇抬眼,一脸不信地看她。
  “不信啊?一会儿试试啊。”方一勺有些得意地笑,边继续洗菜。
  沈勇站在她身边,见她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就往她身边站了站。
  方一勺烫锅呢,见沈勇靠过来也没多想,就是往外赶他,道,“远些,一会儿热油该爆到你了。”
  沈勇又凑近一些,方一勺抬眼看他,见沈勇也盯着她看呢,就一脸不解地问,“干嘛?”
  沈勇觉得泄气,心说……这丫头傻呵呵的,都不解风情。
  方一勺见他脸上表情复杂,就伸手拍拍他肩膀,道,“去那边等着,一会儿就能吃了。”
  沈勇无奈,方一勺赶阿黄的时候也这么说,怎么自己的待遇跟阿黄是一样的么?到了一旁的桌边坐下,沈勇就见脚边的阿黄在摇尾巴,这狗以前瘦不拉几的,方一勺来了没几天,它就肥得全身肉。
  
  又等了一会儿,沈勇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方一勺炒菜,依旧是香气四溢,最奇怪的是,满屋子都是肉香鱼鲜的味道,这是跟那锅炖鸡串味儿了还是怎的?
  
  实在按捺不住了,沈勇就凑过去看,“你做的什么呀?没用肉么?怎么那么香?”
  方一勺笑了笑,道,“五香酱爆圆白菜,酱汁过油酱香飘,白菜裹酱味道鲜,根儿脆来叶儿甜。”
  沈勇夹起一筷子白菜塞进嘴里,嚼着那些打着卷儿的菜叶子,真的就吃出香喷喷的肉味来了,一脸惊叹地看方一勺,“怎么会这样……”
  “再尝尝这个。”方一勺又递过一盘,道,“丝瓜香菇炒熏干,丝瓜去筋软又滑,香菇去根汤汁肥,熏干去腥赛熏肉。”
  沈勇端着盘子吃,点头加哼哼,这豆腐绝了。
  “翠玉锦囊滚面筋。”方一勺又递了一盘子过去。
  “唔……”沈勇边嚼豆腐,边盯着方一勺送到眼前的一盘子菜看,问,“这不都是肉丸子么?”
  方一勺笑呵呵,“少见多怪了吧,翠玉是嫩菜叶儿打结,锦囊是冬瓜丸子里头塞油豆腐,面筋里头裹上茄子,几种丸子都放到面粉糊糊里头一滚……下油锅一撩……味道胜过肉丸子好几倍呢。”
  “嗯嗯。”沈勇一边吃一边点头,心说,“以后要是出家,也得把方一勺带上。”
  
  “宫保芋丝杏鲍菇、青菜粉丝豆腐果、雪菜春笋蒸腐皮、五彩豆子炒年糕、豉香腐竹闷土豆、蒜蓉海带西葫芦、上汤萝卜群菇煲。”方一勺麻利地将几个菜都炒好,起锅装入食盒,和沈勇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正文 茶花卷和长乐庵   晌午, 往东山的小道上驶来了一驾小马车, 车里坐的, 正是赶往长乐庵烧香拜神的沈夫人、方一勺……以及一脸兴味索然的沈勇。
  黑桃木的车身, 虽然小巧, 看起来却很是结实稳重, 车顶是拱形的棚顶, 柔韧的藤条撑开一整张的牛皮,涂上黑桃木颜色的漆彩。车厢四壁是镂空的桃木雕板,花纹简单, 只是最普通的百花而已,显出一种简单的精致。里头有两卷竹帘子,是用来挡风的, 只是天不凉, 阳光又暖,因此高高卷着。车轱辘很大, 上好的紫楠木做成, 中间的横轴是一整根的乌木。
  整辆车子价值不菲却又不至于过于奢华, 上等而非张扬, 就好它的像主人知府沈一博的性格一般, 虽然也算年轻有为, 但保持着一份文人的勤俭与清高,甚至是有一些些古板的迂腐。
  
  方一勺初见这辆马车的时候,就很喜欢, 上了车子, 这儿摸摸那儿摸摸。沈勇也跟了上来,坐在车门口,对一脸兴奋的方一勺道,“有什么好摸的,我下次带你去坐描金嵌玉的大马车。”
  方一勺抬眼,对沈勇笑,点头,“嗯。”
  沈勇伸手搔了搔腮帮子,这丫头怎么总是在笑,有什么事好让她如此高兴的?
  沈勇殊不知,方一勺现在真是万分感谢当年打晕她让她来替嫁的方老爷子,以前她无父无母四处流浪,如今她有了好夫婿,还有了疼爱自己的公婆,怎么能不高兴呢?!
  
  马车一路颠簸,沈夫人在马车的座位上垫上了厚厚的垫子,还不停地嘱咐车夫,赶慢些、稳些,千万别颠簸。
  方一勺和沈勇对视了一眼——果然有了么?!
  ……
  
  车子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是到了长乐庵的山脚下,接下去的山路要步行登上,马车是上不去的。沈夫人下了车,仰起脸看了看长长的台阶,有些担心方一勺走上去会不会有事。方一勺见状,轻轻推了沈勇一把,对沈夫人努努嘴。
  沈勇有些不解,却见方一勺对他皱了皱鼻子,做了个背的姿势……示意沈勇,背他娘亲上去。
  沈勇反应过来了,他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不学好,不过对他娘还挺孝顺的,就走上一步道,“娘,我背你上去吧。”
  
  沈夫人睁大了眼睛看沈勇,有些震愣……他儿子这是开窍了还是怎么的了,竟然心疼他这个做娘的!心里更加一百二十分地相信了沈一博之前说的,那个神道士说的……贤媳进宅,沈勇必然脱胎换骨!乐得眼圈都红了。
  沈勇想走到前头去弯腰背,沈夫人却道,“那怎么行,娘老归老,还有把骨头呢,也不至于四十多岁就走不动山路了,你啊,背你媳妇儿才是。”
  沈勇转脸看一旁已经准备蹦蹦哒哒上山的方一勺,心说……她伸手比我还矫健呢,要我背?!
  
  方一勺也笑,道,“娘,不要紧,让相公背您就行,我走得动!”
  沈夫人见方一勺蹦蹦跳跳的,急得赶紧拦,道,“慢点儿慢点儿,别乱动啊,小心身子。”
  方一勺失笑,沈夫人把她当做那种娇滴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儿了不成?自个儿可是老虎都打得死呢。
  “勇儿啊!”沈夫人沉下脸来,道,“从今日起,凡是有远路、陡坡、水潭,你都给我背着你媳妇儿走,否则就是不孝,听到没?!”
  “哈?”沈勇睁大了眼睛看他娘,问,“为什么?”
  沈夫人瞪了他一眼,道,“明知故问,都那么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呢?要好好疼你媳妇儿!”
  “我……”沈勇还想争辩几句,却见沈夫人像是要沉下脸来,沈勇也不能多说什么了,他娘要是发起脾气来,说不定也得抽他……只好叹气点头。
  方一勺也眨眨眼,心说……婆婆真好呀,怎么那么疼儿媳妇呢,自己真是有福气啊。
  
  随后,沈夫人让莲儿扶着她,拄着拐杖上山,车夫提着两个大食盒在后头跟着。
  沈勇无奈走到方一勺前面弯下腰,“来吧。”
  方一勺看看他,问,“你真背啊,我可重呢。”
  “行了。”沈勇瞄了一眼方一勺,也还行,不胖,个子属于偏娇小的类型,估计不能重到哪儿去吧。
  方一勺见沈勇真要背自己,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凑上去,扒着他脖子趴在他背上。
  
  “喂……”沈勇被她压得一沉,忍不住道,“你属秤砣的啊?这么点儿个子怎么那么沉啊?”
  方一勺趴在他肩膀上,道,“我胖,肉多不过都藏起来了,看不到。”
  “藏哪儿了?”沈勇好奇地回头瞄她,方一勺伸手掐住他耳朵,“再看!”
  “嘶……”沈勇被掐得直唑牙花,“你怎么那么凶啊。”
  
  上方的台阶上头,沈夫人回头喊,“唉,你俩要打情骂俏等上了山慢慢来,快些,别耽误时辰了!”
  
  “哦。”沈勇和方一勺一起仰脸对沈夫人点头,沈勇托了托背上的方一勺,往山上走去。
  方一勺双手搂着沈勇的脖子,道,“相公啊,你若是走不动了要记得告诉我啊,我下来自己走。”
  沈勇鼻子皱了皱,道,“那我现在就走不动了。”
  方一勺笑眯眯捏他耳朵,“什么?”
  “没……”沈勇长叹一声,继续往上走,心说,他爹给他找的是媳妇么?分明就是另一个娘……
  
  远在知府衙门书房里头审案的沈一博……打了一个喷嚏,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嗯,一定是个孙儿!”
  
  好不容易,沈勇气喘吁吁背着方一勺上了山顶,将方一勺放下后,沈勇瘫坐在地上,仰天不停地喘气。
  再看他,就见他脸涨得通红,满脑门子都是汗。
  方一勺掏出帕子来给他擦,莲儿也递上了水壶给他喝水。
  
  沈夫人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候,长乐庵门口扫地的小姑子也看到了沈夫人,赶紧迎过来道,“沈施主,烧香么?”
  沈夫人赶紧对小姑子合掌行礼,道,“小师父,静怡师父在么?”
  “在的。”小尼姑点点头,道,“师父在里头坐禅呢,沈施主要见她么?”
  “对的对的。”沈夫人赶紧点头,道,“我先去拜拜菩萨,等师父坐完了禅,我们在叙谈。”
  “好呀。”小尼姑赶紧引着众人往里头走。
  
  方一勺跟在后头,沈勇在一旁小声嘀咕,“尼姑庙就是荒凉,香火一点都不旺,菩萨肯定不灵。”
  方一勺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你再胡说八道,小心得罪菩萨啊。“
  “切。”沈勇撇撇嘴……刚想说他才不相信,就被脚下突出的一个块石头绊了一下……
  
  “哎呀……”沈勇一个跟头摔到了地上,好险牙齿没磕掉。
  “小心点儿啊。”沈夫人在前头走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回头看被方一勺扶起来的沈勇,“这么大人了,都没个稳当劲!”
  沈勇站了起来,膝盖都摔破了,方一勺赶紧给他拍拍,道,“天呀,阿弥陀佛,佛祖菩萨你们不要怪他,他无心的。”
  沈勇也摸着后脑勺看左右,心说……没那么邪门吧……阿弥陀佛了啊!
  
  进了寺庙里头……方一勺发现这里香火的确不是很旺,大多是一些老太太在拜送子观音,还有一些大肚婆。
  沈勇一看到大肚婆就紧张,站得老远,一脸的不痛快……膝盖摔疼了,眼前还满是尼姑。
  沈夫人也不搭理他,拉着方一勺进庙里去。
  
  长乐庵的送子观音是白玉雕的,有别于其他佛像的庄严肃穆,这尊送子观音,慈眉善目,说不出的和善,单手捏着佛家的兰花指,另一只手里,托着一个白白胖胖,笑眯眯的可爱娃娃。
  沈夫人拉着方一勺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拜菩萨,保佑他家可以添丁进口,子孙平安。
  
  方一勺也拜了拜。方一勺从小就有个很奇怪的毛病,就是每次她拜拜的时候,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的,不知道要许什么愿,却是会很开心。她总觉得自己跪下去拜的时候,菩萨就能看到她的心愿,在她自己还没弄明白什么的时候,菩萨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了……于是,每次方一勺拜的时候都笑眯眯,拜完之后更是开心。她拜的每一个菩萨都很灵,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许了什么愿,所以应该大部分的愿望,都实现了吧。
  
  之后,沈夫人让沈勇和方一勺在庙里添香火、布施,再多逛一会儿,晚上留在这里吃斋菜,过了夜,第二天一大早再回去。
  
  沈夫人走了之后,方一勺和沈勇大眼瞪小眼,沈勇蹲下撇嘴,“没劲死了。”
  方一勺见他膝盖上面还有擦破,就问了小尼姑,这附近有没有活水?
  小尼姑说后山有小溪,方一勺就让莲儿和车夫布施,拉着沈勇去了后山。
  
  “干嘛去?”沈勇兴味索然地问,“在原地等着到天黑得了。”
  方一勺拉着他道,“你伤口里头都是泥,不洗掉以后该烂了。”
  “切,小丫头见识。”沈勇不满地嘀咕,被方一勺拉到了后山的小溪边。
  方一勺让沈勇坐下,将裤腿卷起来,自己则是蹲下掬起水,给他洗膝盖。
  沈勇无聊地坐在地上,双手支着地面,仰脸四外打量……就见这儿一面是山壁,一面是林子,还有一边是悬崖。看着看着,他突然注意到一旁的林子里,隐约有烟冒出来。
  “唉,那里怎么有烟啊?”沈勇指着问方一勺
  方一勺转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的确有淡淡的烟冒出来,又不像是着火,烟还是比较稀薄的。
  
  “去看看吧?别是火星子,一会儿要是真烧起来了那可不得了的。”方一勺用帕子给沈勇抱上了伤口,两人站起来,往林子里头走去。
  拨开浓密的灌木,方一勺和沈勇往里头一看……惊了一跳,就见在林子中间,有一个坟墓。墓前正有香烛在燃烧,地上还有烧成灰了的纸钱堆……冒烟的,正是那纸钱堆,可见是刚刚有人祭拜过的。
  
  “晦气!”沈勇忍不住道。
  方一勺看了看那墓碑,不解问,“唉,相公,为什么这墓碑上面没有字啊?这人没名字么?”
  沈勇笑了笑,道,“无字碑很多啊,大概死的人生前没什么好名儿,或者是作奸犯科之类,怕殃及子孙后代,又怕有人来翻尸捣骨,所以才弄了块无字碑。”
  “这么可怜啊。”方一勺自言自语道。
  “这有什么可怜的。”沈勇拽了她一把,道,“走了,这儿太晦气了!”说完,拉着方一勺要走。
  “等等。”方一勺道,“香烛歪掉了。”说着,跑上去,将那坟前的香烛扶正,沈勇在一旁没什么耐心地等,却见方一勺盯着地面对他招手,“相公相公,你快来看呀!”
  沈勇凑了过去,问,“怎么了?”
  方一勺指着地面,道,“你看这戒指,眼熟不?”
  沈勇眯着眼睛蹲下去,就见地上,在焚香落下的灰堆里头,若隐若现的,有一枚白色的玉戒指。这戒指玉质细腻,一看就是上等货,戒指的上方,有一段用金线小心翼翼地裹起来了,看来是曾经断过的。
  
  “咦?”沈勇盯着那戒指看了半晌,伸手拿了起来,吹掉表面的那层灰,又看了看,睁大了眼睛道,“这不是死掉的那个掌柜的手上戴的么?上次抢吃食时弄断了,金丝不还是你给他裹的么?”
  “对啊。”方一勺点点头,就觉得寒风阵阵,站起来挽住沈勇,道,“相公……莫不是那掌柜的鬼魂?”
  
  “鬼魂什么呀。”沈勇道,“鬼魂还给自己烧纸啊?再说了,案子还是悬案,尸体现在应该在衙门仵作房里头停着呢,怎么可能上这儿来?”
  “那……戒指怎么会在这里?”方一勺问。
  “莫不是被人拿了……或许是,凶手?”
  “啊!”方一勺叫了一嗓子,沈勇让她吓了一跳,问,“干嘛?”
  “唉,快走快走!”方一勺拉着沈勇就跑,“别一会儿遇上了!”
  沈勇无奈,没想到方一勺还有害怕的时候呢,就被她拉着跑回长乐庵去了。
  ……
  
  当天晚上,两人在长乐庵吃了庙里师父做的素斋,沈夫人跟静怡师太晚饭后,一起去佛堂坐禅了。
  方一勺和沈勇没地方住,沈勇又不能睡在尼姑们休息的房间里头,最后,只好和方一勺睡在禅堂的大柜子里头。
  这种柜子是出家的尼姑们平时用来放被褥的,很宽大,里头铺上铺盖,正好可以睡上人,方一勺睡在上头,沈勇睡在下面,一人一层,柜门一关,安静又暖和。
  方一勺头一回睡这种地方,觉得挺新鲜,趴在枕头上,通过隔板间的缝隙瞄下面的沈勇。沈勇正仰面躺着,手里拿着那枚戒指出神。
  
  “相公,你想什么呢?方一勺问。
  “唔?”沈勇哼了一声,答非所问地说,“饿了,没吃饱。”
  “谁让你刚刚只吃那么一点儿的?”方一勺道。
  “那些姑子做的菜跟你差太远了,难吃。”沈勇不满地道。
  方一勺听得眯眯笑,问他,“唉,那现在还饿么?”
  “饿啊。”沈勇点头。
  “我们去找吃的吧?”方一勺轻轻推开柜门,探头看沈勇。
  “现在上哪儿去找吃的啊?”沈勇道,“这里又比不得家里,清汤寡水的。”
  “你看到院子里的茶花了没有。”方一勺问,“厨房里别的没有,铁定有面粉吧,我给你做茶花卷儿吃,好不好?”
  “好啊!”沈勇一听到这名字就来了食欲,一下弹起来……没提防上头是隔板,撞地“咚”一声,疼得他揉着头直呲牙。
  
  方一勺穿好衣裳和沈勇一起出门,摘了两朵大茶花,悄悄跑到后院的厨房里头去了。
  
  方一勺惊喜地发现了发好的面,大概是准备明天一早做素包子用的,就取过了一团来揉。
  沈勇按照她说的,将茶花的花瓣揪成碎末。方一勺将花瓣的碎屑都揉到了面里头,又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了一瓶子东西来,往面里洒了点,沈勇好奇地凑过去问,“这是什么?”
  方一勺笑眯眯,“胡椒面儿。”
  “唔,胡椒面儿还随身带啊?”沈勇好奇问。
  “是我自己调配的,吃面吃馄饨的时候洒上一点,那味道就吊起来了!”说着,方一勺将做好的茶卷儿放到了蒸笼里头。
  
  沈勇在一旁等着,方一勺还从厨房里头找出了一缸子腌菜来,说了声阿弥陀佛,便取出一棵,切碎,翻炒。
  沈勇在一旁流口水,方一勺炒的咸菜都比别人做的肉要香啊。
  
  很快,水开了,蒸笼也开始冒热气,方一勺将蒸笼盖子打开,一股清甜的香味四溢。
  “哇,好香啊!”沈勇迫不及待地伸手进锅里拿花卷儿……烫得直蹦,不过还是送到嘴里咬了一口。
  方一勺看着急,“唉,你小心烫啊!”
  “呼呼……没事……嗯!”沈勇咬了几口,点头,“好香!好吃!”
  茶花淡雅的清新香甜渗透到了面里,咬在嘴里绵软回甜,再加上那特殊的胡椒鲜味,沈勇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其味无穷。
  方一勺自己也拿了一个,和沈勇一起在厨房里吃了起来,转眼,看到了厨房外面有一棵银杏树。
  “相公。”方一勺推了推沈勇,道,“树上有百果!”
  沈勇看方一勺,“百果?”
  “对!”方一勺道“我去摘几颗下来,我们炒百果吃!”说着,捋胳膊挽袖子就要去爬树。
  沈勇哭笑不得,这哪门子的才女啊,不是野丫头么,爬树掏鸡窝样样来!
  
  “等等!”沈勇将剩下的花卷塞进了嘴里,拉住方一勺道,“我来!”
  说完,往外跑,方一勺跟出去,不忘喊,“唉,你少掰几个啊,吃多了有毒的!”
  “放心!”沈勇从小上房揭瓦疯惯了,爬个树是不在话下的,爬上去之后,摘了那么二十来个的百果,直接滑了下来。
  交给方一勺,方一勺拿在手里,转身进厨房,放到灶台里头烘。
  却听沈勇“咦?”了一声。
  “怎么了?”方一勺抬头看他。
  沈勇摸着脑袋,盯着灶台上的蒸笼看,问,“刚刚剩下的那三个花卷儿呢?”
  方一勺抬头……就觉得头皮子发麻,脖梗子汗毛直竖,蹦起来拉住沈勇的胳膊道,“呀,花卷儿呢?”
  原本还有三个花卷儿的蒸笼里……竟然是空荡荡。
   正文 十六宝和疯和尚   
  方一勺紧张地拉着沈勇问, “相公, 是谁拿走的呀?”
  沈勇有些好笑地看她, “唉, 你不是方大胆么?连老鼠都不怕, 这怕什么?”
  “不是啊……”方一勺道, “我怕不是活的那种东西……”
  沈勇嘴角抽了抽, 道,“怕什么,这里是庙啊。”
  “呃……”方一勺愣了愣, 转念一想,“这倒是啊。”可是她心刚刚放下来,就听到不知从哪儿, 好像是墙壁里头……传来一声轻笑。
  
  这半夜三更的, 一声轻笑来得毫无征兆,沈勇和方一勺都惊得头皮刷凉。沈勇本来还好的, 无奈方一勺惊得大叫了起来, 沈勇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 也跟着叫了起来, 两人撒腿就跑……冲到了院子里。
  
  这里的动静, 惊动了后头休息的尼姑们……毕竟这长乐庵也不大, 就有两个小尼姑跑了过来,“哎呀,两位施主怎么了?”
  “有, 有……”方一勺指着厨房, 半晌也说不出个有什么来。
  那两个小姑子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一拍脑袋,道,“唉,疯和尚,是不是你又吓唬人了啊?!快出来!”
  沈勇和方一勺对视了一眼——疯和尚?
  
  果然,小姑子们叫了几声,就见厨房旁边的一扇角门儿一开,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瘦和尚跑了出来。就见他个子不算矮但干瘦,年纪有个四五十岁了吧,满头灰白头发,咧着嘴,黑乎乎的手里抓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花卷儿,咧着嘴嘿嘿傻笑……果然,是个疯子。
  
  “他是谁啊?”方一勺不解地问一个小尼姑。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他平时住在柴房里头的,时不时会偷施主们的吃食,你们别怪他啊,他疯病很严重的。”
  “哦……不要紧的。”方一勺拍了拍胸口,觉得是人就行,差点吓出病来。
  
  沈勇看了看那些小尼姑们,问,“呃,为什么你们尼姑庙里会有和尚啊?”
  几个小尼姑年纪小也单纯,就道,“不知道呀,师太一直将他留在庙里住呢,他不怎么出来的,因为柴房和厨房是通的,所以应该是闻到了香味才会出来偷吃的。”
  “哦。”沈勇意义不明地点了点头,对方一勺眨眨眼,方一勺踹了他一脚。
  沈勇揉着小腿肚子看她,方一勺拉着他对两位小尼姑道,“那……我们先回去了,打扰了。”说完,拉着人回禅堂去了。
  ……
  
  回到了禅堂的大柜子里头躺下,沈勇打着哈欠喊睏,方一勺则是趴在上铺,翻来覆去睡不着……
  沈勇就听到头上咚咚直响,皱眉,“唉,你睡觉老实些呀,哪儿有个姑娘样子。”
  “睡不着。”方一勺小声嘀咕
  “干嘛睡不着?”沈勇打着哈欠问,“冷啊?我给你条被子?”
  “不是。”方一勺道,“相公,那个和尚身上有酒味。”
  “呵呵。”沈勇道,“闻到啦,那个什么师太啊,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偷偷在庙里养汉子。”
  “你别瞎说。”方一勺认真道,“那和尚真的是疯的。”
  “你怎么知道啊?”沈勇微微不解,“要装疯很容易的么。”
  “才不是。”方一勺赌气回了一句,就不说话了,闷头继续睡觉。
  沈勇只是随口回了一句,见方一勺突然没动静了,伸手抠抠鼻子,心说……这丫头怎么说睡就睡啊?也没多想,翻了个身,继续蒙头大睡。
  
  上层,方一勺则是单手托着腮帮子,侧躺在被褥之上,发着呆。
  
  ……次日清晨,沈勇半梦半醒间就听到外头有撞钟的声音,还有木鱼和铜铃有节奏的敲击声,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柜子虽然挺宽敞,被褥也够厚,但毕竟是直接睡在了硬板上。沈勇就觉得全身筋骨痛,揉着后背和腰,问上铺,“唉,醒没?”
  上头,没人回应。
  沈勇就索性又往被褥里头缩了缩,本来还想睡一个回笼觉,但是外头已经有念佛诵经之声音传来,这可要了他的命了。赶紧就爬起来,沈勇抬头望上铺一看,就见方一勺那个柜子的被褥都叠好了,可见是已经起床了。
  沈勇来了几分精神,觉得肚子很饿,回味起昨晚上的那几个花卷儿就更饿了,有些埋怨那疯和尚,好歹给他留一个啊。
  沈勇伸了几下腿脚,跑出禅堂,准备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好吃的素斋,最好是方一勺做的。
  
  然而沈勇前前后后整个长乐庵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方一勺的踪影。沈勇觉得纳闷了,人上哪儿去了?莫不是去了他娘那儿?正想着,他看到莲儿拿着两个素包子跑了过来,边啃边哼小曲儿。
  沈勇叫住她问,“莲儿,看见少奶奶没?”
  莲儿眨眨眼,道,“没见着啊,不是还没起么?老妇人说等您和少奶奶睡久一些才回去。”
  沈勇微微皱眉,莲儿问,“少奶奶不见了么?”
  “呃……”沈勇摇了摇头,心说,这要是让他娘知道方一勺不见了,那非捶死自己不可。赶紧道,“哦,没……你让娘再坐一会儿,我们很快过去。”说完,沈勇便急匆匆跑出了长乐庵,开始围着山找了起来。他边找边向路人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个个子小小,眼睛大大,穿着鹅黄袄的丫头。
  
  一路打听一路找,沈勇从前山跑到后山,最后在一个山坡上停了下来,哪儿有方一勺的影子啊。
  沈勇双手支着膝盖弯腰喘气,心说……这野丫头,不打一声招呼就跑没影了,真是的……应该好好管管,这还像个样子?!
  想归想,但沈勇还是知道得接着找,毕竟是跟他一起的时候丢的,若是找不到,他爹非宰了他不可。
  喘匀了气,沈勇直起身子想走,却愣住了……
  只见眼前是一个没有山阻挡的豁口,前方是一个陡坡,而远处便是整个东巷府的全景,清晨的日头正一点点升起来。东巷府现在清清楚楚地在他眼前呢,哪个是县衙门、哪个是酒楼、哪个是飘香院,都一目了然……城中间那条东巷河蜿蜒回转,打了机关折弯流向远方的农田。田里,已经有绿油油黄澄澄的浪头在晨风中翻滚了。
  沈勇站在那里,直看得心旷神怡,不禁伸起双手做了一个大字,舒服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就感觉心中那份隐隐的担心也缓解了不少。
  又看了一会儿,他就准备回去继续找,却听上方突然传来了一声短短的轻叹……那声音,还有些熟悉。
  
  沈勇惊了一跳,四下寻找,没发现有人,不过他刚刚的确听到了……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
  只见头上有一大片的树冠,是身旁那棵老槐树的枝杈,而在那一片翠绿之中,若隐若现有一点鹅黄……
  沈勇一愣,皱眉顺着一旁的树干往上爬,待他攀上一根树枝,往里头一撒么,果然!就见方一勺正坐在一根粗粗的树枝上面,晃着双腿,胳膊支在旁边的树枝上,双手托着下巴,这位置倒是看着挺舒服。
  方一勺呆坐着,双眼看着前方,浓密的树冠里头,有一个窟窿,正好可以看到外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方一勺掰出来的。
  沈勇看到她后,终于是松了口气,还好没事……不过很快,又有些闹不明白,这疯丫头怎么一个人上这儿来了?
  
  “唉。”沈勇叫了她一声。
  方一勺正在出神,让沈勇一叫,还惊了一跳,转脸看他,“相公?”
  “找死我了!”沈勇爬上来,往她旁边的树枝上一坐,不解地问,“你干嘛一大早上这儿来也不说一声?害我好找!”
  方一勺眨眨眼,抬头看了看……沈勇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见正好可以看到山顶的庙门口。
  方一勺道,“我以为你还要睡一会儿呢……再说了,你找我怎么不叫唤啊?在庙门口喊一声娘子,我不就听到了么?”
  沈勇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伸手搔了搔腮帮子,暗骂自己是猪啊,跑得腿都快断了,早知道喊一声多方便。
  
  “你干嘛上这儿来?”沈勇见方一勺还在发呆,就问,“这里能看到宝啊?”
  “唔。”方一勺点点头,托着下巴继续看。
  沈勇瞄了她一眼,问,“唉,你干嘛昨晚上见了那个疯和尚之后,就变得怪怪的啊?”
  方一勺听到后,抬眼,吃惊地看着沈勇。
  沈勇见她一脸的意外,就摸了摸鼻子,道,“干嘛,我又不傻,这点都看不出来啊?”
  方一勺看了沈勇一会儿,随后挑起嘴角笑了,挪了挪屁股,坐到沈勇的身边,搂着他的胳膊,脑袋架在他肩膀上,道,“相公,你真有心。”
  沈勇仰脸看别处,脸上热热的,就问,“说呀。”
  
  “嗯……你昨天不是说装疯很容易么?”方一勺问。
  “对啊。”沈勇道,“多喝几口,随便怎么发疯,别人都分不清真假的,这招最好使了。”
  方一勺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爹以前也这样,喝多之后就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到最后,就只剩下娘亲的银铃铛他认得了,别的都不认得。”
  “哦。”沈勇道,“所以你想你爹啊?”
  “本来是……”方一勺摇摇头,“我刚刚起早了,就想出来逛逛。。”
  “然后?”沈勇问,“就逛到这儿来了?”
  “我刚刚看到那疯和尚了。”方一勺突然说。
  “啊?”沈勇一愣,问,“他在哪里?”
  “我从庙门口往下看,看到他在我现在坐的这个为地方坐着呢,从树洞往外看。”方一勺道,“你看这里……”边说,伸手指眼前哪个枝杈只见的树洞,道,“你看枝杈旁边已经抽出了好些芽了。”
  “这时别人特意掰出来的吧……而且应该是经常被人掰的,也就是说,经常有人上这儿看来。”沈勇也发现了,道,“他是为了看前方东巷府的全景吧?”
  
  方一勺微微皱皱鼻子,道,“不过哦,有一点很奇怪呀。”
  “什么?”沈勇看她。
  “你看。”方一勺指着那个洞,道,“这里看出去视野一点都不好,还不如在树下面看得全呢。”
  沈勇从树洞看了出去……半晌,突然一愣,“诶?!”
  “怎么了?”方一勺看他。
  “这里望出去不是出事的那家酒楼么?”
  方一勺听后一愣,又看了一会儿,半晌才点头,道,“被你这么一说……是啊……这里看酒楼好清楚呀。
  “那个疯子那么多年都坐在这里看酒楼?!”沈勇睁大了眼睛看方一勺,小声问,“唉,还记不记得昨天在坟前找到的那枚戒指?”
  方一勺觉得又有些发毛了,凑近了沈勇一点,问,“你是说……那个疯和尚是凶手?”
  沈勇想了想,道,“不然多古怪?”
  “嗯……我们回去把这事情告诉爹吧,让他来处理?”
  沈勇点点头,道,“不过最好马上回去。”
  “对哦!”方一勺也有些担心,“你想啊,他若是发现我们知道了他的秘密,会不会害我们。”
  “呃……这我倒不担心。”沈勇揉了揉肚子,道,“不过我好饿啊,我想吃肉!”
  方一勺无语……
  
  随后,方一勺和沈勇匆匆跑回了庙里,接了沈夫人回去知府衙门。沈夫人因为求的几个签都是上上签,因此心情极好,美滋滋就跟着两个小孩儿回去了。
  入了府衙,沈勇推方一勺去跟他爹说,方一勺道,“我给你烧肉去,你自己跟爹爹说。”
  沈勇长这么大都没跟他爹正经说过什么话,就道,“我……他万一不信我怎办啊?”
  “怎么可能?你去说,我给你做顿好肉吃!”方一勺将沈勇推到了书房门口就跑了。沈勇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跑也不是,正在犹豫,就听方老爷子问,“勇儿,你在门口干什么?”
  
  “呃……”沈勇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道,“爹……我昨天……在长乐庵遇上些事儿。”
  “什么事?”沈一博有些意外,沈勇从来没主动找他说过什么事情。
  沈勇抬头看了看,就见沈杰也在,壮了壮胆。
  沈杰想要出去,让爷俩自己说,却被沈勇拉住了,道,“唉,你不用走,是跟案子有关的。”
  “啊?”沈一博和沈杰都是一惊,这案子他们正没头绪呢。
  ……
  
  沈勇再从沈一博书房出来奔向厨房的时候,手上多了沈一博赏给他的十两银子,他以前尽挨揍了,还是头一回得赏钱呢,刚刚沈一博还狠狠夸了他一顿。
  沈勇想着,五两银子留着自个儿用,还有五两给方一勺吧。转念又一想,算了,自个儿留三两吧,七两银子给方一勺买个金的玩意儿戴戴,之前答应过她的。
  
  离厨房还有老远,沈勇就觉得一阵酱香扑鼻,立刻……肚子里叽里咕噜猛叫了起来。
  跑到厨房门口,只见一大群下人丫鬟们扒在厨房门口擦哈喇子,沈勇兴匆匆跑了进去。
  果然,方一勺正在炒菜呢……那个香啊,一闻就是肉香味。
  
  “娘子,你做的什么肉啊?”沈勇凑过去看。
  方一勺笑眯眯,道,“昨天府里的人不也是吃的素菜么?今儿做个全是肉的!三凉菜、三热菜、二点心、二汤锅、一热煲、一炒饭。”方一勺笑道,“十二个菜,用的是猪、牛、鸡、鸭、四肉,名字就叫御肉十六宝”
  
  “呵,这名字带劲……香死了。”沈勇有些受不住了。
  方一勺边将热菜出锅,边给沈勇讲,“三凉菜是红油肚丝、香辣牛肉、滇味凉白鸡,口味偏酸辣,所谓凉菜酸又辣,爽口又开胃么。”
  沈勇叼着块凉白鸡直喊好吃,方一勺笑着盛热菜,道,“三道热菜是宫廷洋芋炖肉排,肉鲜汤浓洋芋糯;豆豉五香盐焗鸡,皮脆肉嫩豆豉香;红葱头闷牛肉丸,丸酥肉烂葱头辣。”
  “嗯嗯。”沈勇现在只顾得吃和点头了。
  方一勺接着往外拿点心,道,“点心一个是花雕牛肉蛋包,将上好的牛肉放到花雕里头研制,然后热油里头一滚,加上细细的葱丝和豆干丝,抹上牛肉酱,用香脆的芝麻蛋皮包上……唉,小心烫啊。”
  “没……素……”沈勇边吹边吃,道,“好吃,继续说,这个是啥?”
  “还有一个是栗子糯米鸡,有鸡脆骨的裹在酱拌糯米里头的。”方一勺道,“两汤是,清汤篱笆鸭、八仙牛肉汤,最后还有一个无锡排骨煲,炒饭是葱香碎肉蛋炒饭。”
  说完,方一勺双手一拍,对门口那些馋鬼道,“开饭!”
  “是,少奶奶!”沈府的家人们在沈勇的带领下,一起答应,那声音又齐又响……震得门口的鸣冤鼓呀,嗡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