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写在书前的两个序言   (一)自序   ------------献给七〇后   我这人怀旧心结很大,对待新鲜事物就少了兴趣,所以一直跟不上潮流。记得几年前在一家单位做事时,应聘来了个大学生,很新潮的那种。下了些周杰伦、阿杜的歌在那放。我是竖直了耳朵去听,奈何水平有限,实在不能明白他们哼哼的啥名堂。于是就多嘴感叹道:“这也算音乐?!简直是糟蹋音乐!”   你猜那哥们如何反应的?哈哈,居然是跳起脚来,瞪圆了双眼,用手指着我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叫嚷道:“你算什么啊,简直是老古董!土都埋到脖子了,回家歇着去吧!”   哑然失笑之余,我也真的生出些感慨,或许我心态确实老了,只是自己感觉不到而已!想想十多年前的自己,不也是追逐着邓丽君、蔡琴、罗大佑、齐秦、小虎队以及四大天王等等流行人物长大的吗!   只是入社会久了,天天为了讨生计东奔西走,月月为了还房贷北上南下。操劳于柴米油盐之间,周旋于芸芸众生之中。虽远离了勾心斗角,跳出了尔虞我诈,却依然在不知不觉中迷失了自己的纯真,在浑浑噩噩中磨尽了自己的锐气。更为可怕的是,我居然毫不自知,还自以为是起来。呵呵,真真该好好检讨一番了。   蓦然想起来一件事。那是十三年前,自己曾雄心要写部小说出来,并已草拟好了提纲挈领,也真的动笔了。毕业时对一大学同窗豪言,要在2000年完稿面市。   呵呵,现在早已食言六载,想想就惭愧的紧。   于是拿出自己的手稿来看,那有些泛黄、发脆的页面上,记载的,曾经是自己满腔的真情。慢慢的,我心又不甘起来,已经写了一半的书稿,我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就算不能结集出版,写出来,也是对自己的安慰。不要等我老去的那一天,让我怀着深深的遗憾离开。那样,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所以,我又拿起了笔,把那段中断的故事续起来。写的好也罢、歹也罢,只要不留遗憾在我心间,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一笔财富。   2006年5月15日北京通州地下三层出租屋内   (二)再序   ------------献给我无悔坚持的二十年   上大学时,操场边有家小商店,店主是位三十左右的漂亮女人。由于常买东西,很快跟她熟识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她只有初中文化,而她的老公,竟然是我们学校里最年轻的副教授!当时带给我的震撼,真的无以言表。   1993年春天,记得是一个周末,踢球回来,在女店主那买水喝。那天的女店主心情特好,聊着聊着,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幸福地讲起她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他俩是初中同学,初二时开始偷偷谈恋爱。中考时,她名落孙山。他告诉她:等他三年。三年后,他以优异成绩考上大学。他又告诉她:再等他四年!   她真的坚下心来等。一晃就是两年,她已经二十了。因为模样出众,四里八乡的媒人踏破了门槛。她就一句话:现在我不想结婚。这些人,我一个都看不上!   还是她妈妈看出端倪,几次三番做工作后,她终于道出真相。她妈妈一下就急眼了:傻丫头,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能保证他不做陈世美吗?!   接下来,家人和亲戚轮番上阵。经过两个多月的轰炸,她坚持不住,动摇了,答应后天去相亲!说到这时,她跟我说了她动摇的原因。最后叹口气道:或许姻缘真是天定的。就在她动摇的那个晚上,他放寒假回家,拎着礼物去了她家,当面向她和她的父母表明了态度!这一辈子,就认准她了!她彻底踏实了,就狠咬牙:我都等了五年,就差最后两年了,为啥要中途放弃!她干脆地推掉了后天的相亲。   两年后,他被保送研究生。消息传来,她哭了,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等三年,你让我等到什么时候?他就抱着她:相信我!就算等到天荒地老,他也会回来娶她。为了这句话,她又等,又煎熬了两年,不用家人劝说,她自己就坚持不住了。她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回来娶她,就嫁人了。   他冒着风险从学校跑回来,两人偷偷结了婚。一年后有了个漂亮女儿。他研究生毕业,又被保送上博士!读博士的第三个月,他在办公室偷看女儿照片时,被导师意外发现。在导师的精心逼问下,他不得不老实交代了结婚情况。导师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欠我一顿酒啊!”然后导师开始主动为他奔走操劳,通过关系,帮他把她从苏北老家迁到了北京。并在校园里,张罗着帮她开了这家小商店。   我听得入神,看着浑身溢满幸福的女店主,我脱口问:“十一年的等待,这么大的付出,你觉着值吗?”女店主道:“我找到了真正爱我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也是我的真爱!我只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最幸福的女人!”   这个举世无双完美无瑕的爱情故事彻彻底底感动了我,在我脑海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迹。我想起我的高中,我想起我的过去。可惜的是,我没有她老公这般幸运!   不知道是哪一天,我突然冒出个想法。我决定,就以女店主这完美的爱情故事为蓝本,结合我所经历、所闻知、所想象的高中生活,创作出一本青春小说来。   说干就干。我潜下心来,回想既往、整理思路;设计情节、搭建架构;准备资料、搜集素材……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到1994年底初步确定了全部书稿的架构,并设定了每一章所要写的故事情节。因我特喜欢台湾歌手刘文正那首轻快悠扬的校园歌曲《踏着夕阳归去》,遂直接定为本书书名。后来,又细思所写之故事,本系一场绚烂无比的黄粱美梦。既是黄粱美梦,那终归有梦醒之时。而当梦醒了,仍旧要面对无语的人生。为警醒自己,遂定别名《梦醒时分》。   在一番犹豫和彷徨后,我拿起了笔。这一动笔,有两个没想到,即:   1、这本小说居然会花去我二十年的光阴;   2、我居然有恒心和毅力能把这本小说写完!   小说的第一稿,写在一个赭色封面的横格笔记本上。当时是晚上趴在床上写,我又习惯写小字,加之不断修改,每一篇都是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的。一边写一边给我的铁杆看,他不住抱怨:“你把字写大点儿,我都要看成近视眼啦。”每次我都一笑而过,依然故我。就这样,到1996年7月大学毕业时,写完了前九章。   一番周折,等在石家庄某药厂安顿下来,已到了1997年4月。那时被分配到生产车间,上一天歇一天。歇的那一天,就拿起笔往下续。坚持到1999年底,续写了第十章到第十四章,第十五章写完了前面三分之一,忽然没了心境。于是买来方格稿纸,花了三年时间,将写完的约二十二万文字工工整整誊写一遍。   2002年,由于生活压力加大,天天早出晚归,回到家时,只想躺床上睡觉,再无心思接着写。2003年7月一个干热的傍晚,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大学生站在马路牙子上,举块牌子在找家教。我心思一动,折回头和他聊起来。很快我说起我的小说,我告诉他,我现在文采枯竭,已无力续写。他要愿意写,我提供全部素材,写完了,完全是他的知识产权。他特感兴趣,跟我回家,取走了书稿。   一周后,他把书稿还了回来,告诉我说,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高中生活,他写不了,并鼓励我继续写下去。我心里明白是我的文笔生涩、幼稚,让他读起来味同嚼蜡所致。当下也不强求,和他道声谢分别了。   2004年,因为买房,连借再贷的,欠下一屁股债。为了早日还清债务,只能去北京做北漂。由于工作性质需常年在外奔波,再不能静下心来。2006年春天,我把借亲戚朋友的款项还清,只剩下银行贷款,身上顿觉轻松许多,于是那梦想又蠢蠢萌动。我把手稿带到北京,工作之余,我就窝在通州地下三层的出租屋内,一点一点地录入电脑,并在5月15日晚写下了前面的那篇自序。   毕竟工作繁忙,录入电脑进展相当缓慢,到11月时,只把第一章至第四章及第五章前四页录入了电脑。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的手稿不翼而飞。   接下的一年,我发疯般寻找,可我的手稿没有一点儿影迹。2008年初,我彻底绝望了,心里升腾起莫大的悲哀。我就想:或许这本书只能存乎我心中了。我没有谈迁的勇气和毅力。那已经写就的二十二万多文字,我是无论如何也重写不来的。   我在悲伤和绝望中度过了七年。直到2013年7月中旬,在一个意外的时刻,在一个意外的场所,因为一个意外的机会,我的手稿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一刻,我百感交集;那时节,我欣喜若狂!我那疯狂的青春梦想突然又熊熊燃起!   我拼了命的往电脑里录入。9月20日,既有手稿全部录入完毕。我静下心,理顺思路,开始重新往下续写。就这样,我白天照常上班,晚上回家后,只有三到四个小时的时间。天天如此。我没有放弃,我坚持了下来!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就是小说的故事情节,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我人生阅历的增长和对生活的理解及感悟,随时进行了修改。   写到这里,忽然想起《红楼梦》里曹雪芹那首著名的自题诗,吟咏一遍,感觉特别切合现在的心情,索性抄录过来,往自己脸上贴金吧: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青崖2014年7月17日晚于家中书屋 正文 高二(6)班初建(上)   细雨濛濛。   如针似线的雨丝,正纷纷淋淋向大地飘洒。时令已进入立秋,暑气却依然没有消退,这样一场缠绵的小雨,怎么能驱走这恼人的闷热呢!马路上空空荡荡的,很少见人走动,偶尔有辆汽车飞速驶过,碾起层层连绵的水花儿,印下两道黑黑的水迹。马路两旁各有一排枝繁叶茂的国槐,墨绿的叶子经过雨水温柔的亲吻,褪下了满身尘垢,呈现出难得一见的清新爽快。树下的杂草焕发出盎然生机,在濛濛细雨中挺直了柔弱的身躯。   安肃县这几年经济发展很快,市政建设搞得红红火火,这条振兴大道就是刚刚扩建完工的。路是东西走向,向西连接起一〇七国道,向东一直延伸到建设中的京深高速,沿途交汇了多条南北向大街。   振兴大道与幸福大街交汇处是个丁字路口。路口南边是整葺一新的安肃县人民医院。西北角是县里最豪华的金源大酒店。东北角一片高墙围起的区域,就是古城地区的重点高中、安肃县的最高学府----“安肃县第一中学”了。人们图省事,都顺口简称为“安肃一中”,或直接呼为“一中”。   安肃一中南大门西距县医院只百十来米。大门相当简陋,两座陈旧的水泥门垛夹着两扇独轮铁栅门。铁栅门终日关闭,门上的铁栏杆经过多年风吹日晒,上面的绿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暗红的铁锈来。大门正上方架着一道弧形铁架拱梁,拱梁上镶着“安肃县第一中学”七个大字。门垛和围墙间是两个窄小的侧门。东侧门有间新砌的红砖黄瓦小屋,那是学校门卫和收发室的所在。   从侧门迈进安肃一中,迎面是一座突兀挺拔的假山。假山矗立在一个梅花形水池中央。水池注满清水,水面被密密匝匝的浮萍所覆盖。那圆盘似的萍叶托起了几朵怒放的睡莲,白的如玉,红的似火,粉的似霞,都和着微风细雨翩翩起舞。当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绕过水池,前面一条柏油甬路。甬路两边各有一个小花园。花园被一道红砖砌就的矮花墙四面围起,只在东西两边开两个月亮门。花园里栽着木槿树,种了些常见的各色花卉,虽不是花团锦簇,却也是姹紫嫣红。花园北面横断着一幢四层办公楼,穿堂的楼厅正对着甬路,楼厅门檐上横着一块红底牌匾,上书“团结勤奋求实创新”八个黄色大字,正是安肃一中建校以来所秉承的校训。穿过楼厅,眼前一排排白杨直刺向苍穹。白杨后面掩映着三层的教学楼。再从教学楼穿过,就有几排青砖灰瓦、半新不旧的平房,自是学生与教职工的宿舍了。   甬路尽头和一条东西向小路交汇。交汇处西边是家小商店,里面商品并不多,价格也较外面略高。小路向东通向食堂、开水房、医务室等后勤部门,向西则一直延伸到了西大门(西大门外就是幸福大街)。小路北面是几块篮球场和一块操场,南面是一座标准的足球场。足球场和宿舍间隔着一条甬路。甬路向南通向教学楼和办公楼,再就是西花园的西墙。尽头便往东拐,不多远就是那座水池和假山了。   列位朋友,上述一段文字,将安肃一中整体布局交代清楚。下面言归正传:   在安肃一中宽敞明亮的办公楼一楼楼厅里,有两个十六、七岁的男学生,正站在宣传栏前,认真地看着里面的报纸。   两人是一样的装束:白色T恤衫,青裤子,黑色运动鞋。只是一个将T恤衫束进腰里,另一个因略微发胖而散在外面。束腰那个,身子清瘦单薄,一头乱蓬蓬稍显发黄的浓密头发。脸颊瘦削,原本就缺少血色,再衬上一圈连鬓络腮胡,益发显得苍白!眉毛似有若无,两眼似睁还闭,一对泛黄瞳孔蕴满灵气。两片薄嘴唇,一口伶俐牙,此时正对着胖点儿的喷洒着唾沫星。   那胖点儿的个头不到一米七,膀大腰圆,肩宽胸阔。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双眼皮,大眼睛,眸子黑的深邃,清幽不见其底,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机灵劲。眉毛浓重,脑门发亮,头发松软,梳得光滑整齐。他浑身散发着让人踏实稳重的感觉。   两人正为一条国际新闻争论不休。因各持己见,谁也不能说服对方。胖点儿的就伸手搂住束腰的肩膀,笑道:“走吧,咱俩回宿舍,让欧阳他们评评,看看到底谁对谁错!”束腰的推开他的手道:“干吗要回去?你看天还这么早!”反手却拽住他胳膊往楼梯口走,边走边道:“咱俩去楼上看看。”胖点儿的没提防,趔趄两步,甩着胳膊劝道:“还是回去吧,呆会儿就该吃午饭了。”   “怎么也是礼拜天,啥课都没有,你怕什么!再说了,就学校那破饭菜,吃了一年多,我早吃够啦!一会儿咱俩去外面,我请你下馆子!”束腰的全不在意,又用力拽他道:“你就快走吧,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胖点儿的只好道:“好,我上去,你放开我。”束腰的放开手,两人向楼梯走去。   上到第三层,两人扒着走廊的窗户向外望了望,见对面教学楼上有几个学生趴在楼栏杆上聊天。束腰的煞是得意,拍拍胖点儿的肩膀,笑道:“怎么样!那么多人都没回去,离吃饭时间早着呢!”说完向四楼快速奔去。   胖点儿的跟在后面,慢慢地向上爬。只见束腰的刚踏上四楼地面,突然间来个猛停,转回身冲他诡秘一笑,招一招手,就猫下腰,蹭着楼栏杆,轻手轻脚躲到楼梯平台的墙后面,探头向里面张望。   胖点儿的好奇心顿起,忙轻跑上来,扒住束腰的肩头伸长脖子向楼道望去。只望了一眼,他就脸红心跳,拽拽束腰的衣服低声道:“走吧!人家正亲的热乎,咱别打搅了。”束腰的嘿嘿一笑,挣开胖点儿的手,大摇大摆踱出来,响亮咳嗽一声,回头招呼道:“过来呀!这的风景多美!你看那垂柳!”   那边楼道尽头相拥的两位,似惊弓之鸟般分开来。胖点儿的看的真切,忙跺脚急叫束腰的。束腰的朝他挤下眼,高声叫道:“磨蹭啥呀!快过来!你要敢闪,我跟你算不完的账!”胖点儿的无奈,只好慢腾腾跟过来。两人并肩站到窗口旁,向外面指指点点着。好一派欣赏雨中佳景的模样。   “是你们俩呀!就别在那装蒜了!”从东边传来男孩儿轻蔑的声音。   两个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讶异和迷茫,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待转过身来时,那二位早站在眼前了。   束腰的咧咧嘴,讪讪笑道:“是你呀,肖无忌!”   肖无忌呵呵大笑,一脸嘲讽道:“当然是我啦!你以为是谁?!你也不想想!敢在这办公楼里干事的,整个安肃一中,我肖无忌要认第二,哪个敢认第一!”他习惯性地扶下眼镜,又撇着嘴得意地笑道:“你俩认不出我,还在这儿给我装蒜!我一回头就知道是你俩。”   两人不约而同向那女孩儿看去。见她苗条身材,妖*娆体态。俏脸含春,眉目藏情。尤令人动心的,是那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平空添了多少风流韵味。两人不禁互望一眼,都明白对方眼中的意思:这女孩儿够漂亮的!   肖无忌收住笑,潇洒地揽过女孩儿,傲然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王若情,高三(5)班的。”然后指着束腰的对王若情介绍道:“他俩是我一个班的同学,这个叫……”   束腰的一伸手,截住肖无忌的话头道:“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说完冲王若情抱拳行礼道:“我叫陈默,今年十七岁。兄弟拜见嫂子!”肖无忌哈哈大笑。王若情却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躲到肖无忌身后,俏脸窘得通红,瞪圆一双俏眼,看看陈默再看看肖无忌,张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胖点儿的看着三人神态,心里偷乐,暗自想道:“这玩笑我本来想开,但陈默既然抢了先,再画葫芦也没意思。”于是他微笑着对王若情道:“我叫高映川,和肖无忌坐前后桌。”说完在背后拉了下陈默。陈默扭回头,朝他吐下舌头,扮个鬼脸,然后朝那对男女道:“我俩还有事!就不给你们当灯泡啦!先走一步!”说完随着高映川向楼梯口快步走去。   刚下楼那会儿,他俩还忍得住,到了二楼就相对窃笑,等出了办公楼踏上回宿舍的甬路时,两人终于哈哈笑出来。高映川照着陈默胸口就是一拳,骂道:“都是你这臭小子捣鬼,看把人家弄得多难为情!”   陈默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笑道:“你也不是啥好东西,别光诬赖我。”   “你找揍啊!”高映川笑着撵了上去。 正文 高二(6)班初建(中)   午饭过后,漫天的淫雨虽是住了,天空却依然灰濛濛一片。肖无忌走出宿舍,踏着青砖铺就的小路来到甬路上。两旁的垂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柔软的枝条,不时甩下几滴晶莹圆润的水珠儿,有一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肖无忌鼻尖上。肖无忌伸个手指抹干净,接着将两手插进裤兜里,悠闲地向着教学楼走去。   肖无忌今年十八岁,一米七五的个子,一头浓密的头发,一张鹅蛋脸,皮肤细腻光滑。额头很宽,鼻梁高耸,眉骨凸出。戴一副金边近视眼镜,眼窝深陷,两眼不大却熠熠放光。他常穿一套灰色西服,衬一件雪白的衬衫。用陈默的话讲,肖无忌够帅!但给人的感觉总是少点儿什么。至于倒底少什么,陈默就说不上来了。   肖无忌不急不徐地走进楼厅。他嘴里哼着《铁窗泪》,而且还自我陶醉了。肖无忌唱歌很有功底,尤其在舞台上时,手里拿着麦克风,头微微向后仰,眼睛在镜片后眯成一条缝,常常是刚唱出一句下面已是满堂的彩!然后在唱到高潮时即兴来段自编的舞蹈,很能赢得女孩子的芳心。在没有名师指导而有这样潇洒的动作,任谁都得承认,肖无忌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出了楼厅,向西一拐,肖无忌看到一个女孩儿从花墙的月亮门走进来,快步踏上走廊,三步并做两步向楼梯奔去。   “喂!姜雨薇,”肖无忌全然不顾午休期间禁止喧哗的校规,无所顾忌地大声喊了起来:“你等我一下。”喊完紧跑几步赶到那女孩儿面前。   姜雨薇站在楼梯口,笑吟吟道:“又是你,肖无忌!老是大呼小叫的,也不怕影响人家高三的学习。”肖无忌不服气地争辩道:“我怎么影响他们了?”   “你看你!真是的,”姜雨薇无可奈何道:“说过你多少次,你就改不了。你这样大声嚷嚷,人家听见了,还能安下心来学习吗?”肖无忌呵呵大笑道:“我干嘛要管那么多!他自学他的,我自嚷我的,谁也不干涉谁!”“算了,算了!”姜雨薇皱起眉头不耐烦道:“又是老一套,你能不能来点儿新鲜的!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快点儿吧,咱们上去。”说完也不等肖无忌,迈步开始上楼。   肖无忌忙跟上去,潇洒地问:“唉,我说,今晚准备去哪玩儿?”“玩儿?亏你说的出来,”姜雨薇斜他一眼道:“每天作业留那么多,加班加点都做不完!哪儿还有闲功夫去玩儿!也就是你,整天吊儿郎当,不拿学习当回事!”   肖无忌晃晃脑袋道:“开啥玩笑,这才哪儿到哪儿!离高考还两年哪!现在就下苦功,你也不嫌累!”姜雨薇道:“我能跟您比呀!您老人家脑瓜儿聪明,看一遍顶我十遍。我这笨鸟再不勤快点儿,连你影子都看不到呢!”   肖无忌大笑道:“你别逗了!你要那么笨,我就是块烂木头,怕是连给人家烧火都不配!得了,该轻松就轻松点儿,别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的。今晚去看电影,我请客,怎么样?”姜雨薇撇撇嘴道:“算了吧,我可没那福份!你还是留着这份心,去哄你的若情吧。她那醋缸老酸啦!打翻了非把我酸死不可!”   肖无忌嘿嘿笑了,对这个善意的嘲讽并不在意。一年的同学,他早就习惯了姜雨薇跟他说话的语气。两人闲唠着上到三楼,沿着走廊向西,尽头便是高二(6)班教室。肖无忌推开门,等姜雨薇进来后才把门关上。   两人在肖无忌那坐下。姜雨薇向后看了看,低声问:“后面几个都是谁?”肖无忌道:“中间穿粉红色衬衫那个叫魏淑娟。她左边是闻小欣,右边是王秋月。那两个男的,瘦的叫陈默,胖的叫高映川。怎么都十来天了,你还没记住?”姜雨薇自嘲地笑道:“我刚还说我这人笨的很!你就是不信。”   肖无忌刚想还嘴,就听吱呀一声响,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了。两人抬头看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抱着书的漂亮女孩儿:只见她身材苗条,面容娇俏,穿一件带蝴蝶结的白衬衫,上面不见半点污渍。姜雨薇朝她友好一笑,招招手打个招呼。那女孩儿回报她一个迷人的微笑,将屋门轻轻掩上,迈着轻盈的步伐向自己座位走去。   “小叶子可真漂亮!”肖无忌收回黏在叶佳琪身上的目光,由衷赞叹道。   “得了,别那么没出息,”姜雨薇顺手从书堆里抽出本中国历史书,在肖无忌手上用力一拍,道:“来,我考你几个问题。”“行啊!”肖无忌满不在乎道:“你要能考住我,那太阳就从西边出来啦!”   姜雨薇撇了撇嘴,对这个狂妄的挑衅表达了蔑视。她打开历史书,找到一个知识点,笑道:“这个你要能答上来,我可就真服你了!”正要提问,屋门咣嘡一声被撞了开来。两人吓一跳,忙又扭头去看,只见从外面风风火火闯进三个人来。   头前那人皮肤黝黑,国字脸庞,满脸青春痘,穿一件竖道黄衬衫,身体敦实而健壮。肖无忌一眼认出他叫欧阳宏志,和后面那五位来自同一班级。中间那位身材较矮,脸有些长,嘴唇厚实,浓眉大眼。肖无忌也知道那是李明远。最后进来的男孩儿却很精瘦,圆圆的脸,稍微有些惨白,薄薄的嘴唇上留着浓浓的小黑胡。披一件绿军装褂子,两个袖子随着脚步移动左右地晃。肖无忌一时想不起他是谁。待听到欧阳宏志喊一声超儿关门时,才陡然记起这是董雁超。   欧阳宏志一马当先来到陈默对面,一屁股坐在王秋月旁边,冲着陈默扬扬手中的信,吆喝道:“陈默,你看这是什么?”陈默嘴里说着谢谢,伸手来接。欧阳宏志把手缩回,一脸迷惑问:“怎么?陈默,你啥也不懂啊!你就这么要?”   陈默固执地伸着手,不耐烦道:“这是我的信,我干吗不要!欧阳你少啰嗦,赶快给我!”欧阳宏志嘿嘿冷笑两声,把信在手里掂了掂,乜斜着眼道:“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你,我们也太亏了!你怎么也得出点儿血吧?!这可不是一般的信!”   王秋月蓦地伸手去抢。欧阳宏志眼明手快地躲开了。“王秋月,你干什么!”欧阳宏志大吼道:“这又不是你的信,你着哪门子急!”王秋月咯咯娇笑道:“你说的那么邪乎,我想瞅瞅它有啥不一般,快让我看看。”说着凑身上去。   欧阳宏志右手将信抓得牢牢的,左手在上面指点着念道:“你看,中山师范八八级三班,这小字,多秀气!十足一个漂亮女孩儿写的。是不是?陈默。”   陈默的脸刷地红到了脖子根。他争辩道:“是女孩儿又怎么样!欧阳,你别跟我装疯卖傻,你就没接到过女孩儿的信?!”“嗨!我哪有那福气!”欧阳宏志夸张地叹口气道:“就咱这副尊容,哪个女孩儿瞅上我,那可真是瞎了眼!”   陈默不言语了,尴尬地坐在那。魏淑娟插嘴道:“欧阳,快把信给人家吧!你看陈默急的。”欧阳宏志把信揣进怀里,梗起脖子道:“那可不行!怎么也得一人一袋瓜子吧!明远、超儿,你俩说是不是?!”   李明远坏笑道:“刚才在路上,咱可说好的,一人三袋瓜子!现在你仁慈啦,想装好人?大老远给他拿回来,才赚一袋瓜子,也太便宜陈默了。”董雁超吸溜一下鼻子,慢条斯理道:“算了,明远,你就别跟着矫情啦,一袋就一袋吧,这里映川、魏淑娟、王秋月和闻小欣都在,见者有份,你总不能独吞吧。”   魏淑娟和闻小欣吃吃地笑,瞅着陈默看热闹。“可我实在没钱了,”陈默摊开双手一脸无奈道:“今天这个费,明天那个费,欧阳,你拍着胸口说句良心话,你剩几个钱?”“好,我不难为你!那就一人一根儿雪糕。怎么样?”欧阳宏志松了口。   高映川呵呵笑道:“我看行,这里八个人,二八一块六。陈默,这点儿小钱你总有吧,上午你还说请我下馆子呢!”“就是,象你这样的人,再穷也不在乎这一块六毛钱!一袋瓜子五毛,这一下给你省了两块四呢!”闻小欣在一旁火上浇油。王秋月突地伸手呵她痒,闻小欣身子乱扭,反手抱住王秋月。两个女孩儿笑做一团。   陈默抗议道:“这刚刚下过雨,天都变凉了,超儿连厚褂子都穿上了,你们还吃那玩意儿,不怕肚子疼啊!”欧阳宏志道:“肚子疼不疼是我们的事,要你买你就快掏钱!再跟我啰嗦,我可真拆开参观了。”陈默屈服了,从裤兜里小心翼翼捏出一张两元钞票,甩手扔到课桌上,悻悻道:“要吃自己去买,反正我是不去。”   “哪能让你老人家跑腿啊!”欧阳宏志一把将钱抓过来,回手塞给李明远,一边往外推他,一边连声吩咐道:“明远,麻烦你跑一趟。”李明远眉毛一扬,瞪圆那对三角眼,忿忿嚷道:“又是我?!干吗老是我跑腿,你光等着吃现成的!”欧阳宏志也瞪圆两眼,咧开大嘴呵道:“你嚷什么嚷,跑一趟也累不死你!再说还有四毛钱零头,你爱买啥就买啥。要不然我去买,回头可没你的份!”“没我的份又怎样!有什么了不起。”李明远嘟囔着,但还是站起身,吐口唾沫出去了。   几个人都抿着嘴乐。魏淑娟一挑大拇指,赞道:“欧阳,可真有你的!”欧阳宏志道:“没什么,雕虫小技而已。”王秋月挥拳就捶在他肩膀上,嘿嘿笑道:“得了吧欧阳!你也就欺负明远老实。你咋不使唤超儿和映川呢?”   欧阳宏志不跟她争辩,又把信从怀里掏出来,放在眼前像模像样地看了看,咂摸咂摸嘴,摇头晃脑道:“‘内有相片,请勿折!’----陈默,既然有相片,要不要拿出来,给大伙儿欣赏加羡慕一下?!”   “你给我吧!”陈默一把将信夺过来,随手塞进桌膛里,板着脸,恶狠狠地瞪着欧阳宏志道:“就你事多!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欧阳宏志冲董雁超眨下眼,董雁超会意,咧开嘴嘿嘿坏笑起来。   王秋月站起身来,索然无味道:“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几个玩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魏淑娟望着她背影,问闻小欣:“秋月怎么了?脸色不大对头啊!”闻小欣啊一声道:“是吗?我怎没看出来。”欧阳宏志却冲着陈默意味深长地笑了。 正文 高二(6)班初建(下)   这天下午,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声响过之后,高二(6)班也就停止了喧嚣。随着一阵哗啦哗啦地翻书声结束,就有几个人小声说话,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加入。很快,教室里便又慢慢地乱了起来。   一个敦敦实实的青年汉子从门外踱进来,前面的学生率先闭住了嘴巴。安静象寒风一般迅疾扫荡了教室,几十双眼睛都集中到那青年汉子身上。这汉子个头一米六朝上一点,生的身形健硕,膀大腰圆。一张白胖的国字脸,一双熠熠放光的犀利眼。他一手平放在胸前,一手指着后面一个空位,朝教室外面道:“你去坐那吧。”   学生们目光马上聚焦到门口,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相当精神的男孩儿。这男孩儿和那青年汉子一样,头发剃得很短,露出油光发亮的头皮。长脸,小眼睛,稀稀的眉毛。一件黄色T恤衫有些宽大,松垮垮罩在精瘦的身体上。他坦然迎着学生的目光,指着那个空座问:“是那吗?韩老师。”   被称作韩老师的青年汉子点点头。那男孩儿就侧身向那空座走过去。   肖无忌突地鼓起掌来。顷刻间,高二(6)班里回荡起热烈的掌声。那男孩儿停下来,看得出他很激动。待掌声平息后,他说:“谢谢!谢谢大家!我叫郭顺,刚从崔庄转过来,希望大家多多关照。”他声音发颤,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那还用说,”学生们哄然应道:“都是自家弟兄吗!”   韩老师待郭顺坐好,走上讲台,用黑板擦敲敲桌面,说:“大家都停一下。”   学生们都抬起头,齐刷刷地盯着这位刚上任不久的班主任。   韩老师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了教室一遍。他清清嗓子,铿锵有力道:“占用这节自习课的时间,给大家简单开个班会。我看出来了,你们都挺奇怪,这都开学半个来月了,我这当班主任的,直到昨天下午才第一次露面。我跟你们说,这其中有好多事,不能摆到台面上讲,在这儿我就不细说了。只大概跟大家挑明一下,一是咱们(6)班情况比较特殊,哪个老师都不愿意接手;二是头开学时,我老家忽然出点儿事,我回去处理,耽搁得有点儿久。好了,闲言少叙,对于咱们(6)班的具体情况我还不是太熟悉,以后再慢慢沟通了解吧。我今天就说三件事。第一件大家听了先别着急。昨天学校发了个通知,要求每位学生再交一百元学杂费。”   “嘘……”教室里立即响起一片嘘声。几个调皮胆大的学生抗议道:“这才十几天,已经收了二百多,还有完没完啊!”韩老师双手撑在讲台上,一脸无奈道:“我有啥办法!昨天教务处开会我就反对,但只我一个孤掌难鸣啊。这样吧,今天不是星期五吗,明天你们可以回家,行不行?”   教室里寂静无声,学生们谁也不应这个茬。韩老师从几十双眼里看到的是不满和抵触,“就这么定了,”他果断地挥挥手道:“以后可得两个星期回家一次。这回是个例外。”学生们仍没反应,有几声叹息从下面传过来。肖无忌把头扭向窗外,不满地咕哝了一句:“我们不喜欢这样的例外!”   韩老师瞪他一眼,却没有发火,接着道:“第二件事吗,是关于足球赛的。大家都知道,咱一中每年九月都举行一届足球赛,冠军奖励五百。上届冠军是复理(3)班,当然他们早毕业走了,可奖金却被他们胡吃海塞了啊!上年我当高一(6)班班主任,成绩不太好,二十四个队打了第二十一名。就一个夏飞还可以,可惜又去了高二(4)班。你!”他突然指着董雁超,笑问道:“你们班去年怎样?”   “我们高一(4)班是第十二名,”董雁超站起身答道。其余几个从高一(4)班过来的附和道:“对,那次高一的,就我们班名次最高了。”   韩老师又笑了,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红光。他把手在空中用力一挥,道:“刚才我把话说错了,什么你们班我们班的,现在我们是一个班----高二(6)班,由五个班的人才组成的高二(6)班。”学生们哄地笑开来。   韩老师敲敲桌面,等学生们安静了,接着道:“一个班呢要讲团结,象我刚才的话就大错特错,有错就改嘛!孔老夫子不是说过‘闻过则改,善莫大焉’吗!我希望你们今后群策群力,精诚团结,把咱高二(6)班搞好,行不行?”   “行!”学生们参差不齐地应着,随即又发出一阵笑声。   “好,下面我们接着说正事。今年的比赛从九月十九日开始,到九月二十九日结束,共进行十一天。竞赛体制与前三届相同,先分八个组,每组第一进入下阶段的淘汰赛。我呢,刚查过咱班的底,感觉还不错,如果分组分得好的话,赢上一场也不是没希望。不过大家也不要着急,还有二十多天呢……好,现在请能踢球的举一下手。”唰的一下子,班里仅有的二十几个男生,倒有一多半儿举起了手。   韩老师笑呵呵地点着头,右手打着手势,让学生放下手,然后说:“行,咱班比他们(5)班可强多了。上午周老师说时,只有六个人勉强举了手,连个队伍都凑不起来,还踢什么踢!看来咱班的前景很乐观啊!”台上台下一齐笑了起来。   等学生们笑完,韩老师又问:“谁能够守门呢?”陈默举手,在得到韩老师的示意后站起来,答道:“高映川。他在上届比赛中扑出了好几个险球,我们都喊他‘八爪鱼’呢!”“高映川?”韩老师嘴里重复了一遍,冲着班里扫了一眼,道:“请你站起来。”高映川只好起身站好。他的座位在南边第四桌里面,很不显眼。   韩老师对这个男孩儿显然很是陌生,上上下下打量他好一会儿,才按按手示意他坐下,接着道:“很好,这我就放心了。不过说回来,比赛时只能上十一个,我们班有十四人,到底怎么安排我可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去办吧!谁踢哪个位置合适就上,不要争也不要让。这件事呢……”他沉吟着扫视下全班,又指着高映川道:“我就交给你了,你负责组织一下,行不行?”高映川又站起来,应道:“可以。”   “好,咱们接着说第三件事,”他一边示意高映川坐下,一边说:“咱们班刚刚组建,十多天来大家虽然都守纪律,但班里怎么也得有个领导机构,对不对?”   班里无人应声,静的能听见呼吸声。韩老师接着道:“我开始想民主选举,但仔细考虑就觉不妥。毕竟同学们刚到一起,互相之间还缺乏了解,选谁不选谁你们也拿不准,对不对。”班里仍旧无人应声。韩老师自嘲地笑笑,道:“所以,我就发挥一下班主任的权利,先指定下来。等大家熟悉了,再民主选举,好不好?”   大部分同学都低下头去,只有几个还在看着他。   韩老师等了会儿,见确实没有人反对,这才接着往下说:“我查了下档案,找了几个当过班干部的,主要是为了干工作轻车熟路。郝啸!”   前排传来几个女生嗤嗤地偷笑声,尽管声音不是很高,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却显得异常清晰。从中间最后一排站起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儿,脸上稍微有些疙瘩,不过还算不太难看。韩老师严厉地瞪了前排那几个窃笑的女生一眼,板着脸道:“你暂时代理班长职务,行不行?”“行,”郝啸痛快地答应。   韩老师继续宣布道:“学习委员呢,由杨影担任。”一个苗条的身子在最前面晃了晃,随即坐了下去。   “团支部书记,由贾政军担任。”韩老师话音刚落,坐在郭顺旁边的男孩儿腾地站起身,大概由于脚下失衡,突然闪了一下,差点儿把眼镜甩下来。几个女孩儿又窃笑不止。贾政军磕磕巴巴道:“我……我觉着我不行,”   韩老师有些不满道:“什么行不行,先干起来再说!哪那么多废话!”贾政军规规矩矩点点头,扶好眼镜坐下。   “生活委员由袁鸣担任;体育委员由耿若尘担任;文艺委员由魏淑娟担任;数学课代表由段忠波担任。剩下的几科课代表,我就不越殂代疱了,让各科老师自定吧!”他又用力地挥挥手,总算结束了这次讲话。   他走下讲台,背着手在前面转了转,道:“你们还有事吗?没事咱就到这儿。刚才提到的几个到我办公室去一下,其余就在教室里看书,不要出去乱跑,现在学校查的可挺严的。”   韩老师等那几个同学出了教室,这才笑着向外面走去。刚到门口又突然停下,回头笑道:“咳!我差点忘了,你们对我教的数学有啥建议,可以给我提一下,咱们一起改进,共同提高!找我就去我家里,东边第一排房第三个门儿。我平常不爱在办公室里呆着。”说完转身去了。   吃罢晚饭,欧阳宏志张罗着去城北的澡堂洗澡。陈默拜托肖无忌在韩老师检查晚自习时支应一下后,五人就骑车来到澡堂,进里面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当他们从热气腾腾的洗澡池出来,李明远便忙着穿衣服。欧阳宏志喊道:“你着哪门子急!又回去找谁?”李明远套上背心,道:“还呆着干什么,你没看外面天都快黑了。”“怕什么,反正又没课,多坐会儿又怎么样!要走你自己走,超儿我们四个呆着。”欧阳宏志瞪他一眼,随手把床单围在腰间。   李明远扭过头,瞅瞅那三个,见他们也同样围了床单坐在床上,只好无可奈何地停下来。“唉!多呆会儿,着什么急呀!”欧阳宏志满意地说。“对,是不着急,那么多作业还撂着呢!”李明远粗声粗气反驳道。   欧阳宏志嘿嘿一笑,不再理他,转头问映川道:“这回足球赛的事,你想怎么排兵布阵,说出来大家听听。”映川道:“我还没有想好,我是想打‘433’,你、陈默和肖无忌踢前锋,明远、超儿、郝啸再加上段忠波踢后卫,袁鸣、耿若尘和贾政军踢中场,不过我总觉着贾政军不太合适,他那人,整天正经八百的,虽然见他跟着踢过几次,但脚下老拌蒜,不大会踢球的样子。”   董雁超在一边插嘴道:“新来的那个郭顺怎么样?映川,你回去问问他,我看他肯定行!”李明远道:“人家可是刚来的,跟谁都不熟,会管你这个!”董雁超梗起脖子问他:“你呢?你是不是刚来的?!咱们班是不是刚组建的?!你和郝啸他们都认识?”李明远不服气道:“反正不一样!”“怎么就不一样?踢球非得熟人才行?”董雁超穷追不舍道:“什么叫球皮?球皮就是见了足球就皮脸!”   “行啦,别吵了!”映川打断他们两个道:“回去我问问他,如果真行的话,那就更好。我觉着咱们班最起码也能进八强,只要不出意外!”“得了吧,”陈默不屑地应道:“高三的和复习班,哪个也不是软柿子。”“管他什么软柿子、硬柿子,只要我们能啃!”映川盯着陈默,攥着拳头坚毅地道:“我觉着我们能行!”   那四个就不再言语。沉默了会儿,映川忽然想起一事,问欧阳宏志道:“下午咱们踢球时,那个找肖无忌的小女孩儿是谁?”欧阳宏志瞪起双眼看着他,满脸不相信地问:“就是那个穿粉红色连衣裙儿,个儿不高,有点儿胖,鸭蛋儿脸,眼睛挺大,留着学生头的那个?”他问话的口气好怪!   映川点头道:“对,就是她。”欧阳宏志越发瞪大了眼睛,怪声问:“你真的不知道她?!”“我真的不知道!”映川老老实实回答道。“完了,完了,你算是完了!”欧阳宏志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满脸都是嘲讽,道:“你怎么连她都不知道啊!”   映川有些不好意思了,推了欧阳一把,道:“欧阳,你就别卖关子了。她到底是谁呀?”欧阳宏志一拍大腿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韩青呀!”   “噢,她呀?!”映川恍然大悟,微一沉吟,又似信似不信地追问道:“她就是那个高二(5)班的状元?!”欧阳宏志点头道:“对喽!她就是韩青,咱们政治老师韩老头的二女儿,文科班的尖子生,典型的大学胚子,未来的高知分子。要不知道她你可真完了!”   “我完什么了,这不挺好的!”映川笑着双手一摊,随即扭头又看向陈默,岔开了话头:“哎!陈默,前几天的信写了些什么?说出来大家听听。”“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点儿别的吧!”陈默忿忿地骂道,想把话题重新岔开。   “嗨!……”欧阳宏志忽然重重地长叹一口气。陈默问道:“怎么你了,叹哪家子气?!”欧阳宏志扬起头,瞪大眼睛道:“我叹哪家子气?你小子别跟我装蒜!”陈默张大嘴巴,用手指着自己问:“你说我?”   “对!我也说不着别人,”欧阳宏志给他肯定下来。“我怎么装蒜了?”陈默有点莫名其妙了。   欧阳宏志指着他道:“陈默,你别当我不知道,这些天你对魏淑娟下的功夫我又不是没看见,你瞒别人可瞒不了我!人家魏淑娟对你也不赖,可你还勾搭着一个幼师的。这还罢了,可王秋月你总不能含糊吧!但你一样耍人家。唉,你小子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王秋月?王秋月对我?”陈默瞪圆了两眼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欧阳宏志大声道:“不可能?!你还是别跟我装傻!那天中午我给你信后,王秋月为啥出去了?为啥她脸色那么不好?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陈默狠狠地摇着头。欧阳宏志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加重语气道:“有什么不可能?你还是好好想想吧。不过我劝你句话,不要玩弄别人的感情,否则你会后悔的!好了,咱们走吧!”说完站了起来。   那四个也就无话,默默地穿好衣服,跟着欧阳出了澡堂。外面天已大黑,风刮得呼啦啦乱响。五个人仰头北望,只见乌云黑乎乎压上了头顶。   “不好,要下雨!哥几个,风紧,扯呼啊!”欧阳大叫了一声,一头向着存车处扎了过去。 正文 缘分重启   这是一条蜿蜒向西的柏油马路,路面并不平坦,坑坑洼洼的,还残留着昨晚下雨的痕迹。路两边是参天的白杨树,那茂盛的枝叶遮挡住毒辣的阳光,为行人铺就一路的阴凉。四下皆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一株株棒子头顶头挨在一起,密密匝匝不见一丝缝隙。偶尔一阵微风吹过,青纱帐就沙沙作响,那泛了黄斑的绿叶子上下左右晃动,仿佛在向过往的行人致着殷勤的敬意。   映川看看手表,已是下午四点半了。路上行人不是很多,一个赶车的挥舞着鞭子,大声吆喝着不听话的牲口;一辆拖*拉*机哒哒哒地从他身旁开过,停在远处,两个青年汉子跳下车,挥舞着铁锹、三齿镐,将满车的圈粪卸到路边,挨着地头堆好。   映川刹两下闸,放慢车速,不时左顾右盼着。秋天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从那秋蝉凄凉的哀鸣中,你就会感到秋的存在。的确,只要你用心,随便找一找看一看,哪儿没有秋的痕迹!就连那绿意盎然的白杨树上,不也偷偷冒出来那么多黄黄的叶子吗?!   自行车拐过一个急弯儿,离家已然不远了。映川家在裴山乡兰台村,离安肃县城有五十多里,距西边的太行山余脉不到七里远。地处三县交界,交通不畅,村里人去趟县城就算出远门了。可映川却从没感觉过路远,每到周六回家时,他总是觉得不大一会儿就到家了。   这次也一样,当他骑过安平村村东的面粉加工厂时,他猛地加快车速。马上就要到家了,又要见到妈妈和妹妹了,他抑制不住的兴奋,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嗡嗡叫着向前飞奔,两边的树木快速向后退去。骑过安平村,前面不远就是乡路口,他稍微放慢车速。突然,一个清脆甜润的声音从对面飘过来:“嗨!高映川!”   映川的心突地狂跳起来。这个声音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个声音他渴盼的不能再渴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梦想,梦想能听到这个声音,梦想能见到这个人----就是刚刚喊他的这个人!啊!我多少次祈求的老天啊!你终于达成了我的心愿!你现在把她又送到了我的跟前!   映川猛地刹住车子,急切地扭过头去寻。早见对面三四米处,一个苗条匀称的身子倚着辆飞鸽轻便自行车,正甜甜地朝他笑着。映川只觉得头阵阵发晕,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眼前已是一片模糊。那女孩儿仿佛是云端的仙女:清爽的短发,清秀的脸庞,清澈的眼眸。穿一身白色蕾*丝连衣裙,配一件杏色休闲马甲,棕色长筒袜,脚下一双黑色凉鞋。搭配得柔和而有气质,简单却又时髦。   映川努尽全身力气,想使自己清醒过来。他迷迷糊糊推车到了路对面,顺着路边支好,一只手攥住车把,一股凉气自掌心透进神经,顺着胳膊向上蜿蜒。   “怎么了?高映川,你倒是说话呀!”那个女孩儿笑吟吟道。   映川咧开嘴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没头没脑道:“我不相信在这能碰到你,怎么这么巧!”那女孩儿也跟着笑了,笑得很是灿烂,道:“我可早就看见你了。从安平村那边骑过来。骑得那么快,我不下来等你,你还不飞过去!”   “飞过去?呵呵,不可能吧!”映川脑子清醒了,心平静下来,话也就流利多了。他问:“林敏娜,你这去哪儿来着?”   被称作林敏娜的女孩儿答道:“我刚去了乡中,看看赵老师。”映川点点头,紧跟着就问:“赵老师现在怎么样?”“就那样呗!他还教初三政治。不过他的腿最近出了点儿毛病,走路不大利落了。高映川,你要是有空,也去看看他吧,赵老师怪想你的。”林敏娜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娇柔动听。   映川禁不住又迷茫了。他感到嗓子发干,就咽口唾沫,声音发颤道:“我要有时间一定去看他。你现在呢?林敏娜。”   林敏娜灿然笑道:“我有时间就过去。”   映川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你现在怎么样?还难过吗?”   林敏娜俏脸上现出一丝无奈,苦笑了一下,黯然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有什么好难受的。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你不认又能怎样!老自己作践自己,最后还是自己受罪,”她叹口气,接着说:“还不如想开点儿,你说呢?”   映川却没有回话,只是傻傻地点着头,呆呆地看着她。   “你这是回家吧?”林敏娜又问。   映川机械地点着头,老实回答道:“学校要交学杂费,我钱不够,只好回家来拿!”林敏娜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她转过头去,默默地瞧着远方。   沉默了会儿,林敏娜转回头,小心地问:“高映川,明天你有事吗?”   映川蓦地兴奋起来,忙道:“我没事!”顿一顿,又急急地追加一句:“回校也不着急!”   “那明天我们去东大洋水库,怎么样?”林敏娜试探着问。   “那敢情好!”映川兴奋得脸庞发红,欢喜无限地问:“明天什么时候?”   “早晨九点钟,就在前面乡路口那。”林敏娜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映川。   “好!”映川一口答应,斩钉截铁道:“我一定准时到!”   林敏娜笑了,笑得很是畅快,道:“就这么定了,我得赶快回家,要不然家里又要着急啦。”   映川也跟着笑了。林敏娜推起车子,伸过手来,映川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林敏娜的小手软绵绵的,柔若无骨。映川的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他的大脑又迷糊了。   林敏娜灵巧地抽回手去,含笑道:“你快回家吧,明天咱俩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映川机械地应着。林敏娜骑出几步后,又回头向他挥挥手,脆脆地喊道:“再见!”“再见!”映川也挥了挥手,傻傻地应道。   直到林敏娜的倩影消失在那个转弯儿处,映川才骑上车子继续回家的路。   柏油路到了乡政府就不再向北延伸。还好,经过一天太阳的暴晒,路面已经相当干燥。自行车在狭窄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着,映川的心同样翻腾着。右手上那滑腻柔软麻酥酥的感觉总不能消失。他抬起手掌来看,又不时放到鼻子底下去闻,上面淡淡的香气令他陶醉,以至于好几次差点儿撞到两边的杨树上。   左拐右拐,终于到了家门口。这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宅院。红砖砌就的院墙,绿色水刷石装饰的门垛,两扇黑色的大门虽关闭着,但从门的缝隙里能看见里面的影壁墙。映川跳下车,推开右首的小门,随即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从屋子里跳出来,拍着手兴奋地喊道:“哥,我刚才还和妈打赌来着。我说你肯定回来!这才多一会儿她就输了!”   映川放好自行车,迈步踏上走廊。这时一个中年妇女从屋里迎出来。她约莫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已经开始发福,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疲惫。她一见映川便绽开笑颜,喜道:“川儿,你还真回来啦!”“嗯,回来了。”映川点头答应着,随即反问道:“妈,我爸来信没有?”中年妇女摇头道:“没有,估计他在准备回来。要不早该来信了。”说着打起门帘,母子三人先后进了东屋。   农村住房的格局是以东屋为首。屋子并不大,北面的土炕占去了一多半。南边窗户下摆张半新不旧的圆桌,四周围几张凳子;东面墙上挂着一面镜框,里面的照片已经泛黄;镜框下是个红色长条柜子;东南角是台十七吋黑白电视机,旁边摆两个花瓶;柜子和土炕之间放着台缝纫机,外表已相当陈旧,起码十多年的历史了。   映川将书包往炕上一扔,随手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母亲站在旁边,忍不住数落道:“你看你,不回来盼你回来,一回来就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映川冲母亲扮个鬼脸,从一堆东西中翻了两下,拿出个圆圆的小镜子,递给旁边的高映婷,道:“给,这是你要的东西。”高映婷欢呼一声,欣喜地接过去,举到眼前照着,挤眉弄眼搔首弄姿道:“咦!这里面怎有个漂亮丫头,她是谁啊?”   一句话把映川和母亲都逗乐了。母亲慈爱地拍她一下,说:“别臭美了,快去做饭吧。”高映婷向母亲敬个礼,笑道:“喳!谨尊圣旨。”便咯咯笑着跑了。   母亲坐到炕上,问:“川儿,你不是说不回来吗?”“本来是不回来的,可是学校又让交一百的学杂费,韩老师特意让回家取。”映川边收拾东西边回答道。   “哦!……”母亲叹口气,脸上瞬间爬满了愁云,慢慢地道:“又交钱?家里哪还有啊!你爸走时留的三百多块,已经花的差不多了。现在我跟婷儿能省就省,什么都不敢买,只盼你爸快点儿回来。”   映川立时怔住了。他站直身子,讷讷地问:“那……那怎么办?”   “唉,这么着吧,”母亲又重重地叹口气,无奈道:“我先去给你借点儿,等你爸回来再还人家。川儿,咱可得好好上学啊!家里供你不容易,你爸在钢厂累死累活地卖苦力,挣几个钱供你和婷儿上学,他可是在玩儿命啊!咱可不要拿钱在外面瞎糟啊!”   “妈,我知道的,”映川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心情沉重道:“我没有乱花钱。”“知道就好,”母亲站起身,又是唠叨着嘱咐道:“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家里也光荣,你爸和我也算没白供了你。”   映川低垂着头,没有再说话。这时高映婷背了筐麦秸进来,开始生火做饭。   吃罢晚饭,一家三口坐在炕上,边看电视边唠闲嗑。九点刚过,映川见母亲开始不住地揉眼,张着嘴直打呵欠,忙起身回了西屋。那张简陋的铁架木板床已收拾的干干净净了。他铺开被褥,母亲和高映婷又过来叮嘱了几句,才回东屋休息了。   映川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漆黑的夜色中愣愣地盯着房顶。他的大脑非常活跃,没有一丝疲倦的感觉。下午那一切尽在脑海里打转,林敏娜俏丽的脸庞不时浮现在眼前。他努力闭眼想入睡,但不成,那绵软温甜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你也回家吧,明天咱俩不见不散!”   “真巧啊,想不到能碰见她!”他坐起身,自言自语道:“难道这就是缘分?”   他又突地笑了。“今天我这是怎么了?咋会那么傻呀?连话都不会说了,就知道在那发呆,神经病!”他狠狠骂着自己。但手上那滑腻、柔若无骨、麻酥酥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不禁提手闻一闻,那香气似乎还在。他猛地拧自己一把,骂道:“你又不是没握过女孩儿的手,怎这么没出息!”   但他却没有勇气再骂下去。就这样痴痴坐了会儿,摸索着拉亮灯,从床底下抻出一个破纸箱,在里面翻腾了几下,找出来四本厚厚的日记。   从东屋传来母亲关切的声音:“川儿,又做什么?还不睡啊?”   “没事,妈,”映川答道:“我想看会儿书。”   “噢,那不要太晚啊,”母亲又嘱咐一句,就不言语了。 正文 初中日记(上)   映川趴在床上,胸口下垫个枕头,掀开了最上面那个黄皮日记本:   1988年7月17日星期日暴雨   中考分数终于下来了,我只有389分,和原先的预期大相径庭,连崔庄高中都不够!那一刻我蒙了,怎么会这样?!这个结果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傍晚时忽然下起了雨,瓢泼一般。窗外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点儿光明,一如我的心情。妈妈也很烦,不时地埋怨,说我不争气,不可救药!我想哭,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可我不敢,确切地说是没有地方去哭。   妹妹拉着我,要我帮她做题,我哪儿还有心情,粗暴地向她大吼!事后我就后悔了,妹妹是无辜的,我不该让她承担我的痛苦。   1988年7月20日星期三晴   中午,妈妈问我:“你去复习不?”   我想都不想,一口回绝道:“不去,我不是那块料。”   妈妈拿过锄头,阴着脸道:“去老虎沟,把棒子地里的草锄干净。”   我扛起锄头就走。妈妈追出来,恶狠狠道:“仔细点儿,锄到棒子,回来我打死你。”   太阳挂在当空,光芒耀眼,晒的地上热气腾腾的。棒子已经一人多高,我闷头从北面锄进去。地面腾腾的热气从裤腿直灌上来,蒸的浑身黏黏糊糊,从里到外的难受。棒子叶粘毛带刺,划过胳膊、脖子和脸,拉开一道道血口,被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疼。到处都是蚊虫,一团又一团,在我身前身后头顶上追逐飞舞,搅得我心烦意乱、气躁神浮。最讨厌的是满地嗡嗡乱叫的绿头苍蝇,一点儿都不怕人,不时趴在我的伤口上,满足、贪婪地吸*吮鲜血。赶也赶不走,哄也哄不散。我越干火气越大,这是人干的活吗?!要是这样干一辈子,那我绝对不干!   强忍着又锄了百十来米,实在不能忍受,我扛起锄头回了家,也不擦洗就站在妈妈面前,瓮声瓮气道:“给我钱。我要去复习。”   妈妈看都不看我,干净利落地拒绝道:“别跟我提这事儿,家里没钱!”   我不服,高声叫道:“我就是要去上学,我才不想在农村里呆一辈子呢!”   妈妈瞄我一眼,再不理我,起身出去了。   1988年7月23日星期六多云   下午,我鼓足最后的勇气,和妈妈第七次说要去复习。我说我不甘心,我不愿就这样认输,我不想干这繁苦的农活,我不想在农村过一辈子,我要考大学!我要跳出这个农村去!妈妈默默地听着,看我的目光好复杂。   等我说完,她问我:“你真的想好了?”我坚定地点头。妈妈问:“这回好好学习么?”我还是点头。妈妈最后叹口气,温和地问:“需要多少钱?”我嗫嚅说:“三百吧。”   妈妈看着东墙,怔怔地坐了好半天,才慢慢站起来,抹抹眼睛说:“我去你大伯那看看。”   晚饭时,妈妈回来了,把一叠拾元钞票交给我,慈爱地摸摸我的头,饱含着期许说:“去吧,川儿,好好学!考出这鬼地方,别再重复你妈这劳苦受罪的日子。”   1988年8月29日星期一晴   几经周折,我终于又坐到了教室里,但已不是裴山中学,而是原先我看都看不上眼的裴山乡中!“要行在哪儿都能考上,不行再好的学校也白搭!”妈妈的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赵老师带着我踏进教室时,我深深地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几十双眼睛。我知道我是个失败者,十四年来,我第一次品尝到这种痛苦。   “怎么会是你啊?高映川!”一个从外面跑进来的女孩子欣喜地叫道。   我惊讶万分,忙抬头去看。在这个鬼地方,怎么会有人认识我!眼前的女孩儿很是面熟,可我却想不起她是谁。看着我迷茫的神情,她笑了:“我是林敏娜啊!”   “林敏娜!你怎么在这里?!”我认出了她,不禁讶异地问。她是我裴山中学的同班同学,一直坐我前面。那时没说过几句话,此时却是倍感亲切!   “和你一样,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她顽皮地笑着,眼睛里满是欢喜。   赵老师安排我坐下,然后开了个班会,教育大家一定要好好学习,别辜负了大好青春。我是深深体会到了,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1988年9月8日星期四多云转晴   十来天的时间,我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也和同学熟悉了,有时候凑在一起开个玩笑。可我大部分时间情绪低落,见谁都矮了三分。   下午第二节课间,我从后门回来,经过林敏娜的课桌时,看见上面放着个蓝皮塑料本。当时或许是突然升起的好奇心吧,我想也没想,伸手就拿起来。刚翻开第一页,还没来得及看,她从外面跑进来,一怔之下,立刻质问我:“高映川,你干什么呢?!”我尴尬地笑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多学点儿知识。”说着放了回去。   “那好啊,咱们礼尚往来,我也学习学习,把你数学作业拿来!”她一点儿都不客气,伸手便要。   1988年9月19日星期一晴   下午自习课时,她同桌回家了,我们就在一起学习。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一点儿拘束,都拿对方当自己最知心的人,有什么想法就说,一点儿也不忌讳。班里开始议论了,毕竟男女生说话只有我们两个。   这一切都是我没有想到的。以前和女孩子说话就脸红,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大方的交谈,全不顾那些讶异的眼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前天她问我,这样你怕不怕?我说我们这是学习,管那么多干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歪。她笑着说,对,只要我们学习好了,随便他们去胡说。   她说不喜欢数学、化学和地理,看见它们就头疼。我笑着说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得帮我英语,你一科换我三科,便宜你啦,搁别人我还不干呢!她也笑了,顽皮地伸过手来,说:“那就这么定了,咱俩拉勾,谁也不许反悔,谁反悔谁是黑子。”   我好纳闷,就问黑子是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说是她家刚要的小狗!才三个月大。我哈哈笑出来,说好啊,反正我是不反悔的,你要非愿意做小狗,那我就没办法啦。她笑着伸过手来,我们把手指绞在一起,然后就相视一笑。   1988年9月23日星期五阴   今天是秋分,也是放假第一天。乡中居然在秋收时放假,让我很不习惯。地里的玉米还没熟透,要等几天才能收,我想写会儿作业,可是静不下心来,就像长了草一样。从早到晚都无聊的紧,要是不放假该多好啊,那样可以和她在一起,快快乐乐地学习。   1988年9月29日星期四阴   爸爸回来了,听我复习花了将近三百,脸上一下没有了笑容。我知道爸爸没带回多少钱,忙跑出去,不想让他看见我烦得慌。   吃晚饭时,妈妈因为一件小事冲我大发其火,拍桌踹凳子,怒目横眉。妹妹吓得在旁大哭。爸爸默默地吸烟,偶尔劝妈妈几句,但妈妈根本就不听他的。   我愣在那,怔怔地没有感觉,心中迷迷瞪瞪的,一片迷惘。我想哭,但不知为什么哭不出来。看着妈妈愤怒的神色,我却想到了她。她在干什么,是不是和我一样在挨训?等开学一定问问她。   1988年10月17日星期一晴   开学第一天!   跨进教室时,我都迫不及待了。扭头去看她的座位,她正朝我甜甜地笑着!我的心绪一下轻松起来,飘飘摇摇,好似飞腾到七彩的云端,整个假期的不愉快早抛到爪哇国去了。我刚坐到座位上,她就跑过来,兴奋地告诉我她的趣事。我们大声地说笑,全不顾同学们异样的目光。   下午放学时,我们一起出来,到了车棚才发现我俩的车子被搁到一起,还是头挨头那种。她的脸也红了,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1988年10月29日星期六多云间晴   今天因为一件小事,我俩闹了场别扭。看她撅着嘴走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跟过去给她道歉。好半天她才原谅我,并说下次再这样的话,绝对不饶我。   班里的谣言传到了外面,每个学生都认得我俩,无论我走到哪儿,都会有学生指着我小声嘀咕。课间和她说起,她说她也是这样。下午第三节自习时,赵老师叫我到办公室,先说了些着三不着两的话,接着又问了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搞的我莫名其妙。   回来和她说起,她的脸一下红了,说:“我们以后注意点儿吧,别给他们落下口实。”我明白她的意思,说:“那我俩就给他们演戏!”她噗哧笑了出来。   1988年11月16日星期三晴间多云   下午放学后,我俩正做数学题,赵老师突然走进来,把她叫了出去。约莫半小时后,她才满腹心事地回来。我问:“找你有什么事?”她咬着下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她说:“没什么大事,等我考虑好了,再告诉你。”   我没有再问,心里七上八下,就说难道是因为咱俩走的太近?她笑笑说:“你别瞎想啊,对我来说是好事,不过我得好好考虑考虑。”说完接着问我题了。   1988年12月7日星期三多云   她今天告诉我一件事,一件绝密的事,赵老师要她报考中山师范。她说现在只我们三人知道,并要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哼,也太小瞧我了,我会告诉哪个!   不过我马上替她担心起来,劝她千万要想好了!上面有规定说复读生不允许报考幼师,若被查住就全完了,这毕竟不是闹着玩儿啊!她说她也担心这个,要不早告诉我了。那天赵老师找她就是这件事,她整整考虑了二十天,最后实在抵挡不住这个诱*惑,刚去赵老师那答应的。她说她不愿在农村里耗费光阴,根本就厌恶在这里过活,只想凭本事去外面闯闯,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她还说,其实赵老师也在赌,如果成功了他会拿奖金,可一旦失败就会被降好几级工资的。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说话。看着她坚毅的神情,我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兆。或许命运之神又和我开玩笑了。 正文 初中日记(下)   198*9年1月1日星期日晴   一九八八年不声不响地溜走了,一九八*九年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到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距离中考只有半年的时间,我能感受到那无形的压力,我知道,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假如结果还和去年一样,我就是再不认命,也只能死心了。   明天又要去上学,又可以看到她清纯美丽的笑脸,听到她甜润清脆的声音了。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了开始那种洒脱,其实她也一样,在一起时我能感到她心事重重,想问她却张不开嘴。是不是我们之间有了隔阂?   回头想想这四个多月的日子,心里溢满甜蜜。是她给了我希望,是她给我带来生活的快乐,真应该好好感谢她。要是能……哦!不要瞎想了,别亵渎了我们之间这份纯真!   198*9年1月11日星期三多云   中午聊天时,看见她那蓝皮塑料本摆在课桌右上角,便开玩笑说想看看。哪知她真的给了我,很大方。我怀着期待去读,但只有些普普通通的事情,看完竟有股失落的情绪笼罩了我。   198*9年1月16日星期一阴   她提出要看我的日记,理由还是那句:礼尚往来!   我想不出理由拒绝,其实内心里根本不想拒绝。   198*9年1月17日星期二阴   今天,一整天她都沉着脸,闷闷不乐的,也不和我说话,看我的目光里满是复杂的神情。我心里忐忑不安,忍不住地胡思乱想,脑袋昏昏沉沉的,课也没听进去多少,做题时丢三落四,一连错了好几道。唉,烦死了。   198*9年1月18日星期三小雪   从早起天就阴的厉害,一如我的心情。上午她没有来,听说是不舒服。中午吃完饭回来,她已经坐在那看书了。   放学时她叫住我,说有道题不会做。我给她讲,她却心不在焉地应。等同学们都走光了,她才盯着我,冷冷地说:“你日记里都瞎写些什么!和你年纪一点儿都不匹配。”“是吗?”我随口应着,心却陡然间冷下去,仿佛打碎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却又辨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我怏怏地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写?”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怔怔地瞅着窗外。我也没有再说话,痴痴地坐着,心中涌起浓浓的悲哀。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198*9年1月31日星期二阴   今天就放寒假了,她还没有还我*日记本,我心里迷惘得紧。或许我真的错了,不应该写那样的日记,以至于伤了她的心。我想找她承认错误,却不愿承认我在瞎想,我内心还是奢望的。   背起书包准备回家,忍不住回头去看她。她正看着我,目光中满是犹疑。我猜不出她在想什么,想过去跟她打个招呼,却又不敢,只好咬咬牙,追着同学去了。   198*9年2月12日星期日多云转阴   年前赵老师告诉我从今天开始补课,到学校才明白只有六个人。可我哪有心情学习,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去无忧无虑地过活。   上午我们照常没有说话,直到下午第二节课前,她把日记本还给我,轻轻地说了句:“看看后面。”   我的心豁然平静了,我能想到她写的内容。从她的神态、她的眼神、她的举手投足中,我已经读了出来。   映川你好:   谢谢你的信任,让我读了你的日记,我深深地惊讶了,被你丰富的感情和想象所惊讶。我实在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尽管我比你大着一岁。   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你说不是吗?你老是说我这好那好的,说的我好惭愧。其实我没有帮你什么,却累你在数理化上为我费了许多功夫,应该是我感激你才对!如果你真想报答我的话,那就考上安肃一中来履行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信看完了,我的心也空明起来。这一切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自寻烦恼,醒醒吧,别在里面打转了,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去实现心中的梦想!   198*9年3月30日星期四晴   她报考中山师范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我真为她担心,她这一步肯定迈错了。   想找个时间劝她回头,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我们很客气,都注意保持与对方的距离。忽然想起以前说要演戏,哪知道竟成了真的,嘿嘿,造化弄人啊!   198*9年4月21日星期五多云   又是三天不说话了,我们越来越冷淡,有时打声招呼就脸红。真折磨人!   198*9年6月6日星期二晴   离中考还有十八天!天气真热,热得大地象着火一般,呼吸到嘴里的空气都是烫的。一整天我心烦意乱、坐卧不宁,真想跳进水里痛快痛快。   太阳落山了,我却不想回去,把以前做错的题都拿出来,再认真的过一遍。教室里空空的,就剩我一个。我心无旁骛,连她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高映川,”她在后面突然叫我。我扭过头,她冲我招招手,说:“你过来一下,好吗?”我迟疑了会儿,还是走过去。来到她课桌前,我没有坐,就站着。她脸潮红潮红的,左瞧瞧右看看,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问我中考准备的怎么样。我回答说差不多。她就用一种说不清的眼神打量着我,打量了好久才低下头去,拿钢笔在纸上画着,神情很是扭捏,期期艾艾道:“你……你这半年……半年来这个模样,是不是……”她的声音低下去,几乎细不可闻了,“是不是为了我?”   我愣了,确切地说是晕了。我猜不出她是什么心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海里全是半年来她那冷冷的目光。好久,我才咬着牙说:“不是!”   “真的吗?”她叹口气,抬头看我一眼,便移向窗外。“真的!”我重重地咬住下嘴唇。   198*9年7月29日星期六晴间多云   我接到了录取通知书,如愿以偿的考进了安肃一中。全家着实兴奋,为了给我庆祝,爸爸妈妈把亲戚朋友都叫来了。   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她真的如我所担心的,被一封匿名信告倒。据说通知书都发到了县里,还是被追了回去。我能想象到她现在的痛苦,但又不能安慰她,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份?!   198*9年8月3日星期四多云   她托同学捎来一封信。信写的很悲伤。她问我六月六日后的十八天里为啥不理她了。我怎么回答呢?……   映川掩上日记本,心头恰似那涨潮的海水撞上了悬崖一般,汹涌澎湃、碎玉飞溅!他呆呆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思绪又飞回到一年前。   映川一进高中就给敏娜写了信,小心翼翼地找个理由。敏娜的回信很快,对他的解释表示理解。从那以后,他们一直书信往来。敏娜告诉他,她不能安于命运的安排,她要勇敢地与它抗争,她还要报考中山师范,复读生不让,社会青年总可以的。映川深为她的这种精神所感动,便告诉她说有什么困难只管提,他一定尽全力帮助她。就这样冬去春来,九〇年两个人通信更加频繁。他们互相交流思想,倾诉自己的烦恼,希冀在对方身上找到安慰。映川已经明白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那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然而,就在五月三日这一天,映川接到敏娜一封溢满了痛苦悲伤的信:   映川:   你好!现在让我给你讲一个好伤心、好伤心的故事吧。   有这样一个女孩儿,她的心很高很傲,她不愿在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忙碌中耗尽自己的一生,她总梦想着能跳出农门,去外面广阔的天空中去施展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可命运却专门同她作对。当她在乡中复习时,她的班主任要她考幼师,并答允尽力为她遮掩。她答应了,更确切的说,是那张非农业户口证诱*惑着她。这个诱*惑是致命的!为了这个诱*惑她可以冒着一切风险去实现它。结果是她虽然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被录取,却被一封不具名的信葬送了到手的幸福。她虽然能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但还是承受不起。她被打倒了。那一场大病让她现在都刻骨铭心!   去年九月份,那个被降了三级工资的班主任找到她,激励她振作起来,以社会青年的身份再次报考。于是,又一个悲剧开始了,她心中那熄灭的火焰又腾腾燃烧起来,这个傻女孩儿找回了所有的书,开始从头复习,可一场突如其来的肝炎又夺去了她半年的时间。   等她病好后,离幼师预选只剩下一个来月了。她发疯一样地学,完全不顾自己孱弱的身体。她天天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预选中就会被刷下来。可恶的半分呀!那不堪入目的零点五啊!就这么无情埋葬了这个傻女孩儿所有的一切!   她的精神完完全全崩溃了!她感到自己就像一根枯败的小草,被肆虐的狂风卷入了浩渺的天空,哪里才是她的落脚之地啊?!这辈子就要在农村里混下去,她不甘心呀!!!   信戛然而止,底下是署名和日期。   映川很为她的不幸痛心。他连写了几封信劝她,要想开了,这条路不行还有其他的路,不用一条路走到黑!但林敏娜没有再回过一封信。放暑假时,映川想去沙口村找她,但出于种种顾虑,最终成了水中之花镜中之月,总也没有付诸行动。 正文 东大洋水库   夜色阑珊,灯火依旧,映川却趴在床上睡着了。日记本还摊开着,被他枕在了头下,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或许是被那个美好甜蜜的梦陶醉了。   等他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那几个日记本也整整齐齐码在旁边。他揉揉眼睛,这才记起昨晚的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肯定夜半时母亲过来了。还好,母亲不认得字。   他穿好衣服下床,出屋准备洗漱。母亲正抱了柴禾进来,看见他便数落道:“你看你,昨晚叫你早点睡,你偏不听,又拉那么长时间灯,我要不给你关了,这要多少电费啊!说你多少次盖上被子,你哪次听了?真冻着了怎么办!”   “妈,没事的,”映川笑着回答。自从考上一中以来,母亲的脾气好多了。   “没事最好,谁整天想着有事啊,”母亲拿个马扎,坐在锅台前生火做饭。映川洗漱完毕,倚住门框问:“妈,今天家里有事儿没?”   “啥事儿能指望上你啊!”母亲无奈道:“忙的时候你上学,等地里闲散了你却放假。这不,前天你二哥刚把那圈粪帮着拉到地里。”   “那我出去一下,”映川尽力压抑着激动,故作平静道。   母亲猛地扭过头,很不高兴道:“平时不在家,回来就出去乱跑,你不能在家里老实呆会儿!”   映川拉长了声音道:“妈……我有事儿!”   “什么事这么急?就不行撂一撂!”母亲问道。   “哎呀,妈……”映川脑海中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道:“我是去看赵老师,和同学都约好的!”   “哦,那去吧,”母亲终于答应了,嘱咐道:“不过得早点儿回来,下午还回学校呢。”   “知道了,”映川高兴地答应一声。   高映婷从东屋跑出来,挥舞着双手,兴奋嚷道:“哥,我也要去。”   “你?还是在家里呆着吧,”映川朝妹妹扬扬下巴颏,说:“带着你,整个一累赘!”   “哼,我还不去了,有啥了不起,”高映婷噘起小嘴,赌着气回屋了。   吃过早饭,已经八点一刻了。映川从家里出来,母亲跟在后面,一再叮嘱早点儿回来,他头也不回地应着骑上车,一溜烟儿的去了。   早晨的空气真新鲜呀!芬芳淡雅的泥土气息,沁心渗脾的芳草味道,混合着成熟玉米那淡淡的清香,迎面向他扑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注射了一支兴奋剂一般,刺激得他一下子高亢起来,他用力地蹬着自行车,向着目的地飞驰。   拐上柏油路,乡路口就在眼前。很快就会见到她那苗条的身影和俏丽生动的脸庞,映川从心里往外的欢畅。阳光也显得格外明媚,就连那在高枝上跳来跳去唧唧喳喳乱叫的小鸟,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悠扬婉转地唱起歌来。   到了乡路口,映川跳下自行车,抬手看看表,只八点半多一点儿,还有近半个钟头的等头!映川却没有一点沮丧,恰恰相反,他是相当的激动,他为这种行动感到骄傲、感到自豪!嗨,到底是男孩子啊!   男孩儿等女孩儿的心情是难以描述的,尤其是现在的映川。烦躁、焦虑、猜疑、不安、渴望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兴奋,搅得他心急火燎。他不时的向东张望,但那稀疏的行人中,哪有他期待的倩影。时间似乎故意在和他作对,迈着蹒跚的步伐,一圈一圈,慢吞吞地爬着,映川恨不得伸手立刻把它拨到九点那。   终于,林敏娜的倩影在拐弯处出现了,映川躁*动的心瞬间平静下来。林敏娜看到了他,便猛蹬几下来到他的面前。“你来的这么早!”她跳下车,笑吟吟地说。   “我刚到没一会儿,”映川开口便撒了谎,脸上不禁发热。敏娜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态,用手拢拢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问:“你吃饭了么?”映川笑道:“难道我连饭都顾不上吃!”敏娜也笑了,调皮道:“我就怕你不吃!”   今天的敏娜换了一身装束:上身穿一件紫色圆领T恤衫,下*身是条崭新的纯黑裤子,搭配起来,显得那么协调,将一张俏脸映得如同盛开的海棠花一般。映川禁不住赞道:“你今天可真漂亮!”敏娜羞涩地一笑,嗔道:“那以前就不漂亮啦?”映川忙道:“我不是这意思,你的漂亮是天生的,以前我怕你生气,不敢说。”敏娜微微一皱眉,道:“你怎么学会夸奖人了,以前可不是这样!”映川微笑道:“是吗?那我可是进步多了。”敏娜撇嘴道:“进步什么啦!油腔滑调的,可不让人喜欢。”   映川就是一激灵,忙说:“那我以后不敢了。咱们走吧,都九点十分了。”   敏娜点一点头,骗腿骑上车,映川忙跟了上去,两个人不紧不慢地骑着。马路上行人并不多,也没啥车辆,除了他俩的说笑声之外,四下里很是安静。太阳笑眯眯地跟在他俩身后,撒来的光辉也是柔和而温暖的。   约莫三刻钟的光景,他俩来到石龙山脚下,清澈见底的抚牙河水绕着山脚淙淙流淌,发出悦耳动听的叮咚声。他俩向北拐下公路,沿着河岸骑了一里多地,再向西拐弯儿,东大洋水库立刻呈现在眼前了。   抚牙河发源于太行山脉的深山里,向东流入安肃县境内后,在石龙山与皇山间形成一个天然湖泊。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当时的县领导根据形势需要,决定在此修建一座水库。四里八村的乡亲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推起小车,挑起柳筐,一车车、一筐筐把沙子、石头等材料义务运到施工现场。工程进展相当神速,原定一年多的工期只七个月便告竣工。为纪念这段历史,县里专门在大坝南边立块石碑,镌刻上工程概况和支援的村落。从那以后,东大洋水库便成了安肃县一景,与西南五十里的象山齐名。那块石碑也一直矗立到现在。   两个人骑到大坝跟前,找个地方把车子锁好,拾着台阶,相跟着上到坝顶。   坝顶只用水泥做了简单硬化,路面并不宽,刚好能容下一辆卡车行驶。大坝的横断面是个不等腰梯形,靠水的一面坡度很缓,青白的石头一路铺到水面下。水质很是清澈透明,站在坝顶上就能看到那绿油油、毛茸茸如细刷般的水草。   此时的天空晴朗无云,各种各样的鸟儿自由自在地飞翔。远处的太行山脉笼着一层轻纱般的雾气,似隐似现,便似神话中的仙境一般。而水库中的水更绝,碧波荡漾,茫茫不见其边际,微风乍起,绿水逶迤,暗波泛起,形象的光辉,如朦胧的画似的,一息息、一寸寸全在心目中跳动。一瞬间竟予人饱满谐整的韵味。   “真美啊!”敏娜看得入神,忍不住赞叹道。   “嗯!”映川点着头,提议道:“咱俩去下面看看吧。”   他俩踩着台阶,小心地下到坝底。平静的水面就象一袭巨大飘动着的曼纱,一下下拍打着满是砾石的湖岸。敏娜蹲下*身,把手放进水中搅动着,然后向前扬了出去,两朵水花儿散如珍珠般洒落在水面上,溅起一个个小圆晕,向着四周漾散。   “真可惜!”敏娜忽然道。映川不解地问:“有什么可惜的?”敏娜右手指着水面道:“这么美的景色,要是有条船,在里面划来划去的,那该有多美啊!”映川放眼四处看了看,叹息道:“整个水库早被人承包了,里面放了各种鱼苗,根本就不让划船的。你看,这周围连船的影子都没有!哎!咱俩还是走走吧。”   敏娜点头应允。两人便说说笑笑着沿着湖边散步,走走停停,没多会儿敏娜就喊累了,于是找个地方坐下。敏娜胳膊拄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颏,两眼安静地望着湖水,问道:“高映川,你现在学习怎么样?”映川踌躇半晌,才不好意思地答道:“就那个样呗!”说完拾起颗小石子,用力扔出去,石子噗的一声钻入水中,激起一个小小的水花,一圈圈的水晕向着远方漾了开来。   “到底怎么样?”敏娜回过头来,目光在他脸上定格,刨根问底地追问道。   “不太好,”映川身上发热,把头扭向一边,躲开敏娜锐利的目光。   “不好到什么程度?”敏娜不依不饶。   映川扭回头看着敏娜,但在她锐利的目光逼视下,头顶开始冒汗了。他心虚地低下头去,压低嗓音含含糊糊道:“我报了文科,高一(4)班过去了十七个,我是第十六名。”   敏娜不相信地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过了好久,她才轻轻地摇摇头,幽幽地惋惜道:“高映川,你变了!”映川的脸腾地红了,他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目光。两人沉默了好久,敏娜才叹口气道:“以后……以后你好好学习吧!”   映川这才抬起头。迎着敏娜期待的目光,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   敏娜没有再说话,低头在那沉思。映川不敢打扰她,太阳光照在后背上,热乎乎暖洋洋的,一大滴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他也忘记了去擦。忽听敏娜开口道:“高映川,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不知你能不能答应我?”   映川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你说吧,只要是你的事,什么我都答应你。”敏娜拍手笑道:“好啊!你既然答应了,一定不会反悔了!”映川点点头,无比坚定地答应道:“我决不反悔!”   敏娜俏脸一板,严肃道:“那好,高映川,我不管你现在学习怎样,在班里是什么名次,但到了期中统测时,你必须给我占到班里前五名!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情。”   “这……这我可做不到,”映川满身的兴奋劲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比沮丧道:“我只有历史、地理强,别的科差远了,尤其是英语,你都知道的!”“不行也得干,”敏娜口气坚决,没有一点儿转圜的余地。   映川沉吟会儿,试探着问:“前十名如何?”“你别跟我讨价还价,前五名就是前五名,进不了就不要找我了!”敏娜最后一句话明显含着威胁了。   映川再无退路,只得咬了咬牙,硬起头皮道:“好,我答应你。”敏娜立刻眉开眼笑,刚要说话,却被映川打断了:“不过,我想什么时候找你,你可不能躲着不见我!”“行,等我有了工作随便你,”敏娜爽快地答应了。   映川沮丧地问:“那你什么时候有工作?”敏娜拢拢额前的乱发,说:“不会太远了。我姐和我姐夫都答应了给我找,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消息。”映川不相信地问:“不会有什么出入吧?”敏娜咯地笑出来,自信满满道:“你就放宽心吧!我姐夫什么人物。他既然答应我,就一定能办好,绝不会食言的!”   映川还是不相信,又问:“你姐夫真有那么大本事?我看未必!”敏娜挥挥手,满是顽皮地笑道:“现在不和你说,告诉你了也没有用。等我找到工作,马上写信告诉你,行不行?免得你这样瞎猜疑。”映川也笑了,说:“我可不是瞎猜疑,我是怕你又吃亏!”“这次真的不会了,”敏娜说完,又扭过头去,出神地望着远方。过了好半天,她才悠悠地叹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的命就是不好!邵叔叔要是早一年提上去,我的幼师就跑不掉啦!”   映川心下起疑,挠了挠头,迷惑地问:“邵叔叔?!邵叔叔是干啥的?他能把你的幼师给追回来?”敏娜没有搭茬,只轻轻地摇了摇头。映川见她如此,也就不再多问,随口答应道:“好吧,那我等着你胜利的消息。”   敏娜扭回头,温柔地看着他,眼角眉梢饱含着喜悦,白里透红的俏脸上全是欢快的笑。映川被她感染了,不自觉地咧开嘴。两人相对会心地笑了出来。   湛蓝的天空中,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嘎嘎叫着,向着遥远的南方飞去…… 正文 不打不相识(上)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铃声响起,烦人的晚自习终于下课了。   陈默、映川和欧阳宏志夹在学生中走出教学楼,顺着甬路往宿舍走。清泠的月光透过树木间的罅隙,斑斑驳驳洒在路面上。两旁尽是洗漱的学生,哗啦哗啦的撩水声伴着欢畅的笑声、高亢的喊声、嘈杂的打闹声以及刺耳的口哨声,使黑夜中的校园充满了无限生机。   走到宿舍拐弯处,三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陈默道:“咱别回去呢,去足球场坐会儿吧。”映川和欧阳立时表示同意。于是三人来到足球场。足球场并不安静,三五成群的学生沿着跑道慢跑,看台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在那聊天。为了准备足球赛已经平整过的场地上,依然有几个男孩子在大呼小叫着踢足球。   三人找块草多的地方坐下。欧阳问映川道:“你问了郭顺没?他能不能踢?”映川道:“我早问了。郭顺说正想找我,在崔庄那他就是出了名的球王。”欧阳一拍大腿,兴奋道:“这咱们什么都不怕了。”陈默淡淡地道:“也别太高兴了,还是谦虚一点儿好!”欧阳气骂道:“你小子怎么啦,象个怂包一样,没劲透了!”   陈默刚想反驳,一个足球突地砸到他头上。陈默扑棱一下从地上蹿起来,大声嚷嚷道:“谁啊?!没长眼睛啊,不会踢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一个清瘦的黑影跑过来,连声说着对不起。陈默也就没了脾气,怏怏说了几句没关系、下回注意的套话,便重新坐下。那人拾起足球跑了。   “又是他!”欧阳忽地说。“谁呀?”映川不认识,就问:“欧阳,你认识他?”“刘冲,高三(4)班的,那小子球踢的特棒!”欧阳向映川解释。   “管他呢,”映川满不在乎道:“他们班不可能都跟他一样。明天咱们一起研究一下,看倒底谁踢哪个位置,怎么个打法,大家一块讨论讨论。”欧阳用力地挥挥拳头道:“对,明天叫到一块,讲讲战术配合,好好干它一回!”   映川拍拍陈默,笑道:“陈默,真是人如其名!怎么闷着头一声不吭啊?”   “我在想……”陈默刚说个话头,欧阳宏志却嗤地笑出声来。陈默转头不满地问道:“欧阳,你笑什么?”欧阳晃着头搪塞道:“我自笑我的,关你什么事!”   陈默认真地盯着欧阳,撇了撇嘴,不屑道:“你老实呆着吧!什么事儿到你那儿就歪了!我是在走神儿,可我没你想的那么烂七八糟!我刚刚在想伊拉克。”   “伊拉克?!”映川追问道。   陈默点头道:“对!伊拉克敢跟美国对抗,他倒底为了什么?我实在搞不清楚,说他为统一吧?不太像!说他为钱、为出海口,也不全是。映川,你常看《参考消息》、《半月谈》,你来说说,他倒底是为了什么?”   映川被问的犯了难。他搔搔头皮,慢慢地道:“这,我也说不太清楚。《参考消息》、《半月谈》上说的也是这些理由。萨达姆倒底想干啥,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欧阳插嘴道:“就是侵略、吞并,萨达姆看着人家科威特石油多、钱多,眼儿红了,就去抢人家的。”“你说的根本就不对,”陈默拉长声音道:“我总感觉萨达姆他另有所图。”映川想了想,斟酌道:“我觉着吧,萨达姆是在孤注一掷,拿自己和国家的命运做赌注。”陈默和欧阳宏志听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陈默,欧阳,不知道你们注意没有,”映川同样盯着他们说:“萨达姆发动战争前曾与科威特谈判,不仅要科威特勾销一百六十亿美元的债权,还要他倒赔二十四个亿。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萨达姆不光在找借口,也反映出伊拉克的国库已经亏空了。八年之久的两伊战争,使伊拉克的经济濒临崩溃的边缘。我的判断,萨达姆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只有发动战争来纾解他的危机。”那两位点点头。   映川接着道:“萨达姆当然稔熟这一点。他要纾解他的危机,就得把老百姓的目光转向国外。与美国对抗,在阿拉伯世界中毕竟是少数,他即使失败了,也会把这一切归罪于美国,而他就会被人民看做一个保护国家利益的英雄,他的统治会更稳固。你们看,他虽然鼓吹推翻沙特,却按兵不动。这说明他是在拖,争取把战争拖下去,最好是越南式的。他并不是为了统一,虽然阿拉伯社会复兴党的宗旨是统一整个阿拉伯世界。但成功夺取科威特,就可以使伊拉克的国运发生根本性转折,你们说是不是?”“嗯,可能是这样,”陈默和欧阳若有所悟地应着。   三个人聊得上瘾,不觉就忘了时间。等想起该回宿舍时,已是十一点多了。月亮已落到树梢,偌大的校园没有了刚下晚自习时的纷乱和嘈杂,留下的是一片静谧与安祥。他们小跑着奔回宿舍。   陈默轻推开门。黑暗中有人低声问:“谁?”是郭顺的声音。“是我,陈默。”陈默轻声答道。郭顺小声道:“搞这么晚回来,你们干啥坏事儿了!”“还能干啥!就是瞎聊呗,”陈默尽量压低嗓音答道。   三个人轻手轻脚摸到床前,脱了鞋,蹬着扶手梯上到床上。声音尽管很轻,还是吵醒了几个。肖无忌不满地嘟囔道:“怎回来这么晚!还让不让人睡觉!”   “你们聊什么了?”郭顺又问。“说了会儿伊拉克,还有美国和多国部队,”陈默回答道。“是吗?”郭顺一下来了精神,声音不自觉地高上去:“喂,陈默,你说萨达姆敢不敢跟美国打?”陈默道:“我觉着……”   他刚一开口,那边的肖无忌就囔囔着声音呵斥道:“别说了,都啥时候了,赶快睡觉!”“噢!不说了。睡觉,马上睡觉……”陈默连声答应着,见映川和欧阳宏志已钻进被窝,也开始铺床、脱衣服。   “喂!陈默,”郭顺终是耐不住,还是叫了出来:“说一说。”“时候不早了,睡觉吧,明天再说。”陈默躺了下去,随口敷衍道。“没事儿,咱俩小声点儿,”郭顺的兴致蛮高,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不让你说就别说了,你没听见啊!”肖无忌训道,口气里满是不高兴。“说会儿又咋了,真是的,”郭顺不满地咕哝着。肖无忌一下火了。他大声质问道:“别人还要睡觉,你说话我们还睡不睡!”“我说我的,你睡你的,干*你什么事!”郭顺又顶了一句。“嘿?……说你你还不听。你哪儿那么硬啊!”肖无忌挺身就要坐起来,被袁鸣一把按住。袁鸣呵斥道:“老实呆着,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这么闹,还想不想睡觉!”“谁闹了?!我说他他还不服气,”肖无忌翻身趴在床上,冲着东面下铺的郭顺嚷道:“你哪那么硬啊!影响大家休息你知道不知道!”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劝。有的告诉肖无忌消消气,有的劝郭顺别说话快睡。郭顺虽然躺好,仍不服气地嘟囔道:“我硬你敢把我怎么样!“   “呦嗬!”肖无忌的火又腾地冒上来,发狠道:“看我能把你怎么样!”他一把抓起枕头,照着郭顺便拽了下来。   枕头不偏不倚,正砸到郭顺脑袋上。郭顺火冒三丈,甩手将枕头扔到地上,噌地坐起来,大声吼道:“肖无忌,你想怎么着!”“呵呵,我……”肖无忌拉长声音怪叫道:“我不知道怎么着!你告诉我。”“有种你下来!”郭顺说着去摸索衣服。   “下去就下去,还怕你呀!”肖无忌猛一翻身坐起在床上。由于他起得太猛,弄得身下的铁架床吱呀吱呀乱响,两旁的袁鸣和耿若尘忙起身拉住他。袁鸣回头冲郭顺道:“郭顺,别发那么大火,一个班的,互相原谅着点儿。段忠波,你干啥呢!还不叫郭顺躺下,有话咱们明天再说。”“非得今天说清楚不行!”郭顺大声吼道。   段忠波发死力拽住郭顺不放,同时劝解道:“郭顺,看在我面儿上,咱不闹了行不行?”肖无忌也无法挣开袁鸣和耿若尘的掌握。在同学们百般劝慰下,两个人才重新躺下。段忠波摸黑捡起枕头递给肖无忌。郭顺却窝了一肚子的火,他瓮声瓮气地说:“肖无忌,咱们明天再算帐!”   “算帐就算帐,谁怕谁啊!”肖无忌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算了算了,你俩都别吵了,一个班的,闹开了谁也不好。”映川劝道。陈默和欧阳拉了映川一把,映川就不再言语了。那两个人也不再较劲,各自躺下睡觉了。   这一觉便穿过漫长的黑夜,到达了第二天的清晨。当映川从睡梦中朦朦胧胧醒来时,依稀听见床下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他忙爬起身,探头向下一望,只见郭顺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床铺边俯身系鞋带。等他想明白将要发生的事时,郭顺已经耸身立定在地面上,粗声大气地叫道:“肖无忌,你有种你下来。”   这一声喊的石破天惊,将睡梦中的学生尽皆喊醒。肖无忌一骨碌爬起来,用手抹下眼睛,看着郭顺挑衅地问:“吆!我看你还真不服气,想干架是不是?”“你还真说对了!”郭顺指着他叫道:“姓肖的,我在足球场等着你,没种你就甭去。”说完摔开门,头也不回地去了。 正文 不打不相识(下)   肖无忌开始穿衣服。袁鸣劝道:“无忌,别跟他呕气,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我去看看。”陈默、欧阳还有段忠波、耿若尘等一众同学都跟着帮腔劝。“你们谁也别插手,”肖无忌粗暴地打断他们,发狠道:“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映川下到地面,一边穿鞋一边对袁鸣说:“你一定拉住无忌,别让他去,我去把郭顺劝回来。”说完拉开门,一口气跑到足球场内。只见郭顺正双手抄在裤兜里,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入口处。   映川跑过去,边往回推边劝道:“郭顺,回去吧,怎么也是一个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闹翻了多不好!”郭顺挣脱开,气哼哼道:“映川,你上一边儿呆着,这里没你事,我受不了这个气。敢拿枕头砸我,我吃他这套!”“嗨!同学之间免不了磕磕碰碰的,互相忍让点儿不就行了。”映川又抱住他肩膀,温和劝道。   “让?!他是让着我吗?他不就看我是新来的!他也就敢欺负我!你们三个都说话了,为什么他不去砸你们!”郭顺忿忿地说。映川一时语噎,忙飞速盘算怎样解劝。这时球场入口处出现了肖无忌的身影。袁鸣、耿若尘、段忠波、欧阳宏志、陈默等同学都跟在后面。   肖无忌径直向郭顺走过来。两人都用恨毒地眼光死盯住对方。肖无忌在郭顺面前停下。由于他比郭顺高一些,是故他把双手抱在胸前,满脸傲气,居高临下地斜视着郭顺。“说吧,你想怎么着!”肖无忌撇着嘴道。   “想怎么着?你别跟我装蒜!”郭顺眯起眼睛,恨恨地道:“我只问你,凭什么拿枕头砸我。”说着攥紧了拳头。“凭什么?”肖无忌冷笑了一声道:“还有什么可凭的呢!砸都砸了,你想怎么干就划出道儿道儿来!别他妈婆婆妈妈*个没完,跟个娘们儿一样。”郭顺恨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挥拳就向肖无忌捅去。   映川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郭顺胳膊。袁鸣和段忠波忙把肖无忌推到一边。映川劝郭顺道:“算了,别闹了。昨晚的事全赖我,以后再不回来晚了,行不行?”   “映川,你别在这充好人,”郭顺一把推开映川,攥着拳往上冲,却被欧阳和陈默几个拦住。郭顺冲不过去,就跳着脚吼道:“姓肖的,你他妈拿枕头砸我,你凭什么!今天必须给我说个明白。”肖无忌也被袁鸣拦住冲不过来,高声应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要想打架我奉陪,怕了你老子就不姓肖!”袁鸣吆喝道:“无忌,叫你别闹了,没听见吗?!你怎么就不听话!给我回去呀……喂!韩老师可来了!”   吵吵的众人一下就安静了,都将目光投向足球场入口。果然,只见韩老师斜披着外套,趿拉着拖鞋,正快步赶过来。他后面跟着团委书记贾政军。   “这怎么一回事?想打架是不是!”韩老师走到众人跟前,劈头盖脸地问。   刚才还不可开交的两位立马不言语了。肖无忌故作潇洒地耸耸肩膀,不自然地冲着韩老师笑了笑。郭顺却恨恨地盯着他。   “真反了你们咧,大清早儿就给我找事!”韩老师阴沉着脸训斥道:“要不痛快咱谁也别痛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   站着的一群人互望一眼,开始快速移动,包括那两个互不服气的肇事者。韩老师先叫住映川,又瞪着眼对郭顺和肖无忌道:“中午你俩去我家一趟。上午谁也不许再闹,谁闹我治谁!哪个想不痛快就闹,瞧我有没有办法治他!”   肖无忌和郭顺都没敢答言,随着人流快步向足球场外走去。韩老师转头问:“高映川,足球赛准备得怎样?十一个人都安排好了?”“嗯,安排好了,”映川老老实实地回答。在这样一位老师面前,他显得有点儿慌乱。   “今天上午体育组会安排分组抽签,我告诉耿若尘了。他是咱班体委,这事儿该他去。回头你俩再一起商量。”韩老师张嘴打个呵欠,抹着眼笑道:“不过具体战术啥的还是你负责。我不给你俩派任务,打什么结果都可以。”   映川不服气道:“韩老师,你这太小瞧我们了!足球可是圆的!”“是吗?!”韩老师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咧嘴笑道:“回去吧,好好准备!但要记住了,别为这耽误了学习。”“嗯!”映川轻轻应着,同时不满地瞥一眼贾政军。   三人出了足球场,韩老师说了一声就向北拐去操场了。映川看着贾政军,颇为不快道:“支书,你叫韩老师来干什么?”“干什么?!”贾政军十分惊诧,激动万分地嚷道:“你又不是没看见!要不是我和韩老师及时赶到,他俩肯定打起来!”他的声音很高很尖,映川皱起眉头道:“你的心是好的,可就怕他们不领你这情。”   果然,事实证明了映川的正确。当他俩刚踏进宿舍,郭顺便冲上来,忿忿地质问贾政军道:“你吃饱了撑的!叫韩老师来干什么?”   贾政军哪见过这阵仗,张口结舌地看看映川,映川摇摇头,微笑不语。贾政军又瞅瞅肖无忌,肖无忌冷冰冰地瞪着他。他摊开双手,一脸困惑道:“我怕你俩真打起来呀!”   “我俩打起来又怎样?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把韩老师叫来,我们挨批你就痛快了是不是?!”郭顺的鼻子都气歪了。看得出,他在强烈抑制着自己的愤怒。   贾政军张着嘴,想争辩却不知道说啥。他实在弄不明白这其中的奥秘。   吃午饭时,耿若尘告诉了映川分组抽签结果,又说一会儿他要和段忠波去东市场买些东西,央烦映川受累去向韩老师汇报一下,映川推不掉,只好答应下来。吃罢午饭,映川来到韩老师家门前。一扇绿色的木门轻轻掩着,从里面传出碗筷相碰的声音。他犹豫一下,还是推开门,同时喊道:“韩老师。”   “唉,进来吧!”里面传出韩老师的声音,接着里屋门帘掀开,韩老师左手端着饭碗站在门口,见是映川,笑道:“噢,映川啊,快进来。”   映川迈步进了里屋。里屋不大,摆设倒还齐全。东边挨着床的柜子上放着台十七吋彩色电视机。柜子南边是张书桌,书桌上乱摆着许多书籍。靠南窗墙角处立着一台菊花牌落地扇,上面罩着绣花的白布套。西边靠墙是个双人沙发,上面坐着两个女孩儿,映川认得都是同班同学。南面那个叫黄蓉(这名字与《射雕英雄转》中的黄蓉一样,是故大家很爱拿她开玩笑)。北面那个叫方筱雅,个子虽然不高,身材却很匀称,长相也挺标致。   屋子正中支着圆桌,上面摆满饭食。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和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正围在桌前吃饭。见映川进来,女主人冲他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小男孩儿抬头叫道:“叔叔好!”“唉,真乖!”映川答应着,心里明白,这就是韩老师的宝贝儿子----韩琳。韩老师指着北面的床说:“也没地方了,坐那吧。”   映川坐下来。韩老师紧扒拉几口饭,把碗放到圆桌上,向女主人说道:“收拾出去吧。”女主人就站起身,迅速而麻利地把碗筷收拾到外屋。   韩琳觑着眼苦着脸拉着长声道:“妈妈,我还没吃饱呢。”“乖,咱们出去吃,你爸这里有事儿。”女主人抱起韩琳,掀起门帘到了外面,然后冲着里屋说:“慕天,暖壶里有水!”   “嘿,你看,我都忘了,”韩慕天自嘲地笑一笑,起身去倒水。“韩老师,你别忙了,我自己来,”映川忙起身上前接过暖壶。韩慕天就扭头问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女孩儿:“你俩呢?”“我们不喝,”方筱雅甜甜地笑道:“韩老师你自己享用吧!”   韩慕天接过映川递过来的水杯,问:“抽签结果怎样?”映川道:“咱们班和高三(1)班、复理(3)班同组,他们都认为咱们没戏。”   韩慕天从兜里掏出烟,划根火柴点燃,吸一口,眯着眼睛,慢慢道:“打什么结果都行,关键是踢出咱们的水平来,你说对不对?”“韩老师,你太悲观了,”映川很是不服气,挺起胸膛叫道:“咱们班肯定能进前八,而且……”“而且什么?”韩慕天饶有兴趣地问。“我觉着咱们班至少能进半决赛!”映川坚定地说。   对这狂妄的预言,韩慕天不置可否地一笑,又轻嘬了口烟。旁边的方筱雅却嗤地一声笑出来。映川转头看她,问:“方筱雅,你笑什么?”方筱雅哂笑道:“你不觉着你吹牛啊,我看咱们班被淘汰时你拿啥圆话。”“大不了请吃饭,还能怎样!”映川加重语气道:“况且,咱班水平真的不差!”   “况且!况且!你以为你们是火车头,走到哪儿碾到哪儿啊?就你们这几个臭球皮,还能玩出啥花样来!不是我看扁你们,成天胡吹乱侃有你们,一玩真的,全散架!”方筱雅笑眯眯道。   映川激动地满头冒汗。他蹭地跳起身,提高嗓门,大声喊道:“方筱雅,咱俩打赌吧!咱班要进了半决赛,你输我什么?”“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方筱雅两手一按沙发,蹿起身站到映川身前,扬着下巴颏,挑衅地反问道:“要是你输了呢?”   “一样!”映川斩钉截铁道。“那好,咱俩拉勾,免得到时候你耍赖!”方筱雅说的很快,说完立刻伸出手来。“拉就拉,反正我又不会耍赖!”映川也伸手过去。两个人小手指绞在一起。韩慕天在一边笑着看,不住地摇头。   这时,门外有人叫道:“韩老师。”接着就是韩慕天妻子的声音:“是无忌呀,快进来!”跟着门帘掀起,肖无忌嘻哈笑着走进来,后面跟着郭顺。   韩慕天拉下脸道:“你俩站好了!今天倒底咋回事儿?值得动那么大肝火!”郭顺红了脸道:“韩老师,我俩知道错了!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再犯!”韩慕天哼一声,斜眼去瞧肖无忌,肖无忌嬉皮笑脸道:“韩老师,你就甭操心了,我和郭顺都和好了。从今往后我俩就是铁哥们儿,再不会打架了!”   “那就好,我不追究了,”韩慕天顺水推舟道:“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那二位鸡啄米般不住地点头。韩慕天又指着映川道:“这几天好好练练足球,配合高映川打好比赛。他心气挺高,可就看你俩争不争气了!”   “你放宽心吧,韩老师,咱班要进不了半决赛,这辈子我都不踢球了!”肖无忌口没遮拦,无比狂妄地叫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