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窃国》
文/容默
第 1 章
乌云叆叇,凉风扫过空荡荡的街道,卷起几片落叶。
店小二没精打采的蹲在客栈门口,闲闲磕着瓜子。
掌柜的凑过来,在小二后背虚虚一踹,嘴上骂道:“臭小子,又在这里偷懒!”
小二“呸”的一声吐掉沾在嘴皮子上的瓜子壳,不服气地回过头,眼睛瞪得倒比老板还大。
“我说掌柜的诶,你瞧瞧这鬼天气,瞧瞧这条街。大水一发,还有谁有来住店?”
掌柜的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灾降临,贪官伺机作乱,根本没人管他们老百姓的死活。
临安城的平民百姓,染了疫病的被强行关进隔离区里等死。别处有亲戚朋友可投奔的,都赶紧卷铺盖走人。留下的,也就只有他们这般无处可去的孤家寡人。
眼看着整条街的客栈全都关得差不多了,掌柜的叹息一声,心想,或许当真到了该关门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自远处缓缓驶来。车轮碾过老旧的青石板街,咯咯作响。
两人不自觉地盯着那辆马车瞧。直觉告诉掌柜的,这人是来住店的。
果然,马车在客栈门口稳稳停下。车帘自内掀起,一个年轻的姑娘背着个包袱,从马车上走下来。
那是个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教育的姑娘,举止斯文,说话客气。付了车钱,就来问他们住店的事。
“房间大多空着,价钱好说!”掌柜的颇为豪气地道。祖宗统共就留下这么一座小楼,掌柜的舍不得就这么关了。只要有人来住,他就心满意足。
姑娘生得十分好看,不施脂粉的脸上带着微怯的红晕,神色间颇有几分疲态。
店里没住几个人,掌柜的闲的发慌,就同她攀谈起来,“姑娘是哪里人啊?”
“京城来的。”她道。
掌柜的颇为意外地说:“哎哟,天子脚下,那可是好地方!姑娘啊,江浙这边可正不太平啊,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寻人。”绯心一路风尘仆仆,终于踏入临安这片地界之时,已然筋疲力尽。出于礼貌,她答了老板几句话,见他还要再问,便露出些许疲倦的神情来。
“不好意思,我想上楼休息了。”
“好好好!”掌柜的赶忙推了店小二一把,“还不快点领这位姑娘上楼?”
小二应了一声,正要领路,忽听门口传来动静。许久未有生客上门的客栈,忽然又来了三位客人。
三人之中,为首的个子最为高挑,身材颀长而健硕。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右脸上一道长长的十字刀疤。
跟在后面的两人都是削瘦身材,一个看起来呆头呆脑,另一个白白净净,像个小娘们儿。
绯心莫名觉得这三人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没有放在心上,转身正要走人,忽听为首的那个男人喊她,“左姑娘留步!”
绯心脚步一顿,心头暗惊,回过头道:“你认得我?”
刀疤男微妙地笑了一下,并未答话,旁边那个小呆瓜已冲了上来,上前就钳制住了绯心的手臂。
她心中一跳,本能地用力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她便警惕地皱眉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做什么?”
掌柜的也在旁劝道:“几位客官有话说话,别动手为难人家一个姑娘家啊!”
三人中的小白脸儿闻言冷笑一声,看着绯心道:“掌柜的,你可知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他顿了一下,寒声道:“她是我们雇主家的大小姐,逃婚逃出来的!今日我们若不抓她回去,哪还有脸面见我家主人?”
“这……”
掌柜的尚且将信将疑,绯心已怒声斥道:“满口胡言!我已嫁做人妇,哪里是你口中逃婚的小姐?”
绯心急中生智,忙道:“你说我是你家姑娘,那你且说说看,我今年多大,家中有几口人?”她连珠一般脆声道:“你可知我怀中的帕子上,绣着的小字唤作什么?”
若是一般的人贩子,定然不会知道这些详情。就是随口乱编,也绝不会猜中她的小字。
谁知那刀疤男却悠然笑道:“你今年十五,家中是大户,上下共有一百六七十口人。”
绯心见他一一说中,心跳不由越来越快,可更令她惊讶的是,他竟准确地说出了她只有家人才知道的小名。
“绯心。”他笃定地说:“你叫绯心。”
“一派胡言!”绯心强撑着反驳。
掌柜的见他们各执一词,当真是不知该相信谁是好了。
相信这姑娘吧,可看她年纪的确很轻,不像是嫁了人的。
相信这三人吧……一旦他们是拐子,害了这姑娘该如何是好?
掌柜的尚在犹豫,店小二已在旁道:“几位客官,你们既然不打算住店,就出去争好伐?”
为首的刀疤男人勾唇笑道:“我正有此意。”
说罢他给两个随从一个眼色,两人会意,一左一右地将绯心押了出去。
掌柜的跟上去两步,“哎”了一声,被店小二一把拦住。
“这年头,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别人家的家事,您少掺和!”
掌柜的一想也是,叹息一声,也就过去了。
出了客栈的门后,绯心被关进一辆马车。愣头小哥在外头赶马,白脸男人看着她,那个为首的刀疤男子则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脸瞧。
“你看什么?”
她实在是不喜欢她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物一样。
该死的人贩子,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她的姓名,就这么将她绑了去!
她这一路当真倒霉透顶,先是和府里的下人被逃荒的人流冲散,又是遇到人贩子!
这一回,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夫君了……
绯心挫败地想。
“看你啊。”男人看着她,低低地笑,“承恩公府的嫡长女,皇长子的嫡妻。左姑娘身份这样尊贵,想必从小娇生惯养,是怎么孤身一人来到临安的呢?”
“关你何事……”绯心话未说完,突然心惊肉跳起来。
这人竟知道她的身份!
听他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莫非……
“你是从京城来的?”绯心凝眉道。
刀疤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却叫绯心后背发寒。
小白脸在旁道:“你与她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回头将她杀了,脑袋丢到钦差来的路上,引出大皇子本人,看他还怎么将江浙一案查下去。”
“这样的美人,一刀杀了岂不是可惜。”男人歪着头靠在车壁上,轻挑地伸出手在绯心的脸上摸了一把。
绯心厌恶地别开了脸。越听他们说话,她心中越是绝望。若他们是一般的人牙子也就罢了,她还能伺机逃出去,尚有一线生机。就算是倒霉死了,也不至于连累别人。
可他们偏偏是京里来的人,而且消息灵通,知道她也偷偷跟随大皇子裴子扬南下。由此可见,他们背后定不是一般人。
绯心好不容易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新婚尚且不足一个月,她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绯心咬紧牙关,打算攒足体力,伺机而动。
(改)
正文 第 2 章
第 2 章
其实方才这高大男子所言不错,绯心的确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
她姓左,单名一个思字。因生来眉心就有一个小红痣,故得小字“绯心”。
绯心的祖父从正一品湖广总督的位子上退下来后,受封承恩公。嫡亲姑姑乃是后宫之中大权独揽的恪皇贵妃,为当今圣上育有两女一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她父亲左晖,则是由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宠臣,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如今官拜从一品刑部尚书。
绯心是家中的嫡长女,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尚了陛下的大公主,二哥即将同三公主定亲。下有一弟一妹,弟弟聪明早慧,妹妹乖巧可人。
难得的是兄弟姐妹五个,都是同母所出。
父母和睦,母慈子孝。姐妹两个关系很好,家中几乎从来没有过勾心斗角之争。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绯心从小就是京城贵女圈中的贵女,当之无愧的天之娇女,人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更遑论后来她还由姑姑恪皇贵妃做主,嫁给了大皇子裴子扬,成为当朝皇长嫂。
是人都说绯心好命,就连她自己都这样觉得。
不料新婚没多久,她便不得不与皇长子分隔两地。
江浙水患爆发,靖武帝需要委派能人前去治水。同时他又信不过地方的人,就任命大皇子为钦差大臣,前往江浙督查治水。
江浙一行,子扬肩上的担子很重。
绯心知道,她绝不能给裴子扬拖后腿……
她不能死,那样正遂了这些绑匪的心愿。
她得想办法逃。
马车一路疾行,只在出城时有过片刻停留。
绯心不是没有想过向守城的士兵呼救,只是想了想子扬临行前对她说过的话,绯心终究是忍下了这股冲动。
临安一带是临安知府楚不樊的地盘。这次裴子扬南下,主要就是查他。她虽不清楚这些绑匪的来历,但落在楚不樊的手里,同样对裴子扬不利。还不如稍安勿躁,再想办法。看那刀疤男子的意思,一时应不会杀她。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绯心被那小白脸推搡着赶下了车,入目所及,竟是一片极其开阔的景象。
天空澄澈如洗,远处青山叠翠,连绵不绝。不远处湖面如镜,几只白鹭悠闲地飞过,好似人间仙境。
刚刚下过一场微雨,空气里有被泥土洗过的清香,令人闻之不由心清气爽。
实在难以想象,就在这片平静宁和的土地上,竟然爆发了那样可怕的灾难。裴子扬口中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这些对于绯心这个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很美吧?”那刀疤男子竟有闲心问她。
绯心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刀疤男脾气很好的样子,勾唇一笑,也不生气。他转身交待小呆瓜去把来时的踪迹处理掉,回过头来就反绑了绯心的手,自己牵着绳子的另一端,将她关进湖边一栋二层小楼的阁楼里。
然后他们就走了出去,在门外商量着下一步的动作。
绯心自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她瞪大眼睛不敢入睡。等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间没有半点响动,她才小心翼翼地从绳子里挣脱出双手,开始行动。
那刀疤男子许是看她不会武功,心生轻慢,又颇有几分怜香惜玉,绳子绑的不算太紧。一个下午的功夫,足够绯心挣脱。
她早将这小小的空间看了个遍。阁楼似乎是用来放杂物用的,胡乱堆着四五个黑漆柜子。除此之外,就只有正对门的一扇窗户值得注意。
绯心本能地就想跳窗。二楼并不算太高,才下过雨,泥地柔软,应该不至于摔断了腿。况且,她还有一根不长不短的绳子。
可她看着广袤的天宇下,那被冰冷的月光映衬得愈发阴森可怖的山,似乎看不到尽头,就犯起了犹豫。
跳下去容易,可是走出这里就难了。就算她没摔断筋骨,一个不认路的外地姑娘,如何能够走出这片荒郊野岭?
只怕还没成功逃出去,活着见到裴子扬,她就已经成了孤魂野鬼。
跳楼,并非明智之举。
绯心当断则断,立即放弃了跳窗的想法。
借着月色,她再次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次不仅仅是看,她还贴紧了墙壁,用手去摸,思考着一切逃脱的可能。
这栋小楼应当是猎人所建,被这几个绑匪意外发现之后,就被当做了他们的据点。
在被押上二楼之前,她记得自己在一楼的角落里看到过燃灭的篝火。还有墙上挂着打猎的器具,已经积了灰,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人动过。
就在这时,绯心脑海中突然一闪,让她不禁眉头轻皱。
不……不对!
若这里当真只是一栋被猎人遗弃的小楼,二楼怎么会摆放着这么多樟木柜子?
猎人若要在这里打猎,随便盖个茅草屋落脚不就罢了,为何要费这么大力气,盖一间两层的小楼?
这分明就是有人把这里布置成了这个样子!
绯心将几个柜门打开,一一细心查看。等到看完一圈,绯心已然心中有数。
她没有立即藏身,而是先将窗户大开,捅破木格窗纸,把绳子一端套牢,另一端丢了出去,做出一副自己已然跳楼的假象。然后才踮着脚,悄无声息地钻进柜子里。
她在柜子里挨了一夜,究竟能不能逃出去,天亮便可见分晓。
次日清早,第一个走进阁楼的人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小绑匪。他一看屋里没了人,窗户又开着,就惊慌地叫道:“不好了大哥!被她跑了!”
另外两人闻言赶忙冲了进来。那个身轻如燕的小白脸儿来到窗边查探了一番,拾起那根绳子,气恨地跺了跺脚,“昨晚上真不该喝酒,睡得太实,竟然大意了!”
年纪最小的那人问:“怎么办,要不要追?她应该跑不了多远的,现在追还来得及。”
小白脸没好气地说:“追,怎么追?!连个人影都没了!咱们三个还有大事要办,还能在这里耗费时间搜山不成?”
两人吵得正凶,就见刀疤男子抬起了手,制止道:“等等。”
几人俨然以他为首,他一说话,另两人便噤了声。
他走到窗前,拉了拉那绳子,又朝下方看了几眼,便胸有成竹地说:“不对。”
“不对?哪里不对?”
“这只是她的伪装。”刀疤男子微微一笑,优哉游哉地道破事实,“她并没有逃走,她——还在这间屋子里!”
另两人大惊道:“怎么可能?”
绳子都挣脱了,二楼又不高,还不赶紧跑留下来做什么?
“我们都守在门外,就是睡得再沉,她都不可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他指着窗子道:“你们看,窗户附近没有借力点,绳子又不够长,只有捅破窗户纸,她才能将绳子拴进去。可是这木窗破旧,已然有了些年头。她就是身子再轻,借力跳下去的时候,窗子也一定会有破损,甚至断裂,万不能像现在这般完好无损。”
两人点点头,又听刀疤男子继续说:“况且昨日方才下过雨,地面泥泞,如果她当真跳了窗,应当多少留下些脚印。可你们看这地面,十分光镜,哪有半点人迹?”
他下了最终结论,“所以说,左思还藏在这间屋子里,没有出去。”
处于黑暗中的绯心,将他这番分析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提起了一颗心,害怕得喘不过气来。
难道,她真的要命丧于此?
花团锦簇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甘心……
她紧闭双眼,听到那小呆瓜在问:“可是大哥,这里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啊?就这么几个柜子,也太小了些。”
刀疤男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一步一步、朝她藏身的柜子走来。
老旧的木板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刀疤男每走一步,都会传来吱吱声响。
绯心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好像随时都会蹦出来一样。
近了,越来越近了……
正文 第 3 章
第 3 章
“咦?”
出声的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少年,“怎么会这样?”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好像全然不相信自己的大哥竟然会失误。
可黑漆漆的柜子中,的的确确空无一人。
他赶忙打开另外几扇柜门,都没有发现半点绯心的踪迹。
“奇怪,没有?难道她真的跳下去了?”
小白脸皱眉道:“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分明不会武功。”
“罢了,先不说这个,跑了就跑了吧!”刀疤男豪气地说:“皇子妃算不得什么,别忘了咱们的目标是钦差。今早的飞鸽传书上说,钦差一行人已然到了临安城内。今日咱们就去结果了他,也省得绑女人那样麻烦!”
几人说走就走,不一会儿便都“蹭蹭蹭”地下了楼。
绯心还未来得及为自己的劫后余生长长地松一口气,便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怎么办,他们已经掌握了裴子扬的行踪,只怕子扬要有危险!
绯心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从密室里爬了出来。
这个让她侥幸逃脱一劫的地方,与其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暗格。这看似普通的柜子后面,其实还藏有一个柜子。一般人看不出来,绯心却是从小便深谙此道。多亏她父亲居安思危,在左府里不知建了多少大大小小的机关暗格。绯心喜欢钻研这些,父女俩感情好,左晖就尽数告诉她,毫无保留。是以这小小的机关,在绯心看来再也寻常不过。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她刚刚也在赌。赌这些绑匪不知道这栋小楼有玄机,她才能逃过此劫。
根据绯心的推测,他们应当是不知道的。不然也就不会把她关在这有暗格的阁楼里了,不是吗?
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跟在三人后面。
他们上了马车,她便沿着车辙留下的痕迹不远不近地跟着。
绯心打小娇生惯养惯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便累得气喘吁吁。好在他们的马车行得不快,有时候甚至像是在特意等她似的,十分体贴地放慢了速度。
等到鞋底都要磨破之时,绯心终于看到了城门。
按说已经回到了临安城内,绯心算是暂时安全了。可她放心不下裴子扬,还是决定再跟着那三人。
结果到了地方,竟又是一家客栈。绯心暗道糟糕,她不知他们住哪间房,就听不到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了。
正好有小二路过,绯心忙问:“小二哥,你可知方才那几人住在哪间房里?”
小二上下打量她一眼,慢吞吞道:“姑娘,这可不能随便告知于你。”
绯心没想到这小二这般讲原则,正为难间,扫到有人从后厨出来。她灵机一动,忙将十几枚铜钱塞到小二手里,让他给那三人送些吃的。
小二疑心道:“既然姑娘识得他们,怎的不一路进来?”
绯心急中生智,佯作害羞地微微垂了眸,柔声道:“我来临安寻亲,路上遇到流匪,与家人失散了,多亏那位脸上有十字刀疤的好汉救我。他说不求回报,我却于心难安,便想着送些吃食与他们兄弟。”
小二掂了掂手中的铜钱,颇有几分为难地说:“姑娘,如今世道正乱,你这点钱早就买不到什么了。”
绯心正想着要不要再掏出剩下的一点银钱时,就见那小二哥一咬牙,道:“也罢,看你一个姑娘家的不容易,帮你一回便是。”
他没好意思说,都是凡夫俗子,温柔貌美的女子,又有谁能拒绝地了呢。
绯心含笑道谢,等小二从后厨端出个红漆托盘,便尾随着他上了楼。到了门口,她又装作羞怯,避在一旁,且悄声嘱咐小二不要提她。
小二做出一个“我懂”的表情,送完东西,就下了楼。
绯心确认过自己的影子不会映出来后,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上了木门。
一个细细的声音说:“钦差身边有上百名护兵,必须把他们引开,才有机会得手……”
屋内三人正在制定暗杀裴子扬的计划,绯心听得心惊肉跳,腿肚子都有些发颤。等确定了裴子扬所在的地点还有他们的行动时间后,绯心抬脚便要走。
这个鬼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留。
谁知绯心刚要走,竟被他们发现了!
不是她不小心发出了声音,而是那刀疤男突然疑心道:“是谁点了菜?”
年纪最小的呆头少年嘴里似乎含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管他呢,我都快饿死了……”
在小白脸说出“不是我”的时候,绯心已经转身要逃。
可是,来不及了。
在刀疤男子说出“我知道了”之后,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他便已一把拉开房门,将正要逃走的绯心一把捉住。
完了……死定了!
绯心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这次再无逃跑的可能。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可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三人的笑声。
她错愕地睁开眼睛,就见那刀疤男子松了手,往自己脸上一揭,一张人-皮-面具瞬间脱落。
他摇了摇头,甩开藏在发套里的墨色长发,竟露出来一张极其清俊的脸来,看模样分明是个少年郎。
只见他一双剑眉之下,神仪明秀,朗目如星。鼻梁高挺,下巴如刀刻出来的一般,线条完美至极。乍一看去英武非凡,却又不失临风玉树,风流俊逸。
那通身的贵气,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像是刺破云层的第一缕金光,耀眼夺目,熠熠生辉。
可这位浊世翩翩佳公子,不是绯心的夫君,大皇子裴子扬是谁!
绯心还在发愣,就听裴子扬笑吟吟地道:“二姐的易容术当真出神入化,连绯心都没能认出我来。”
另两人也纷纷揭下面具,露出真容。
原来那小白脸不是别人,正是裴子扬口中的“二姐”,今上的二公主裴清。小呆瓜绯心也识得,乃是二皇子裴子琅,从小就跟在裴子扬后头。
难怪她打一开始就觉得这三人熟悉的很呢!都是一家人,能不熟悉吗?
回过神来的绯心大怒,粉拳狠狠砸上裴子扬的胸膛。她又是恼怒又是后怕,泪珠儿含在眼圈里,将坠不坠,瞧着十分可怜。
“裴子扬你有病!”
她刚才是真的吓得腿都软了,当真以为自己就要结果在这里。却不想这一天一夜,绑她、要杀她的人,竟然都是自己的夫君!
他这样耍她,除了有病还能是什么?
裴子扬本还在笑,见她气成这样,一时有几分着了慌,求助地看向身旁二人。
二公主才不管这小两口打情骂俏,拉着不知所措的二皇子回屋吃饭。
裴子扬只好硬着头皮哄她,“心心,我……”
“你真是太过分了!”绯心含泪控诉道:“你绑了我也就罢了,怎么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呢?你知不知道这一天一夜,我有多么担心你?”
原本裴子扬只是想让绯心长个记性,让她再也不敢偷偷跑出京城,却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反倒成了没理的那一方。
绯心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并无悔过之心,转身就要走。
裴子扬不由分说,赶忙拉住她的手臂。
绯心用力一挣,没挣开,丧气地“哼”了一声。
没想到裴子扬也发了狠,将她一把推到墙上,困在房门与走廊尽头之间的角落里。
“你做什么……”
她话未说完,他已像一座巍峨的高山般极具压迫性地倾身压了上来,将柔弱的绯心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我跟你说,你可别想糊弄过关。”绯心出言警告着,却明显有几分底气不足。
正文 第 4 章
第 4 章
少年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绯心本有满肚子的委屈要抱怨,此时却是羞怯交加,难以言语,只抬眼深深将他望着。
眼看着一个滚烫的吻就要落下来,身旁门扉忽然自内大开,走出来一个人。二人同时侧首去看,只见二皇子嘴上叼着个鸡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说:“大哥大嫂,你们做什么呢?”
裴子扬轻轻瞪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大哥,我比大嫂大两岁。”二皇子不服气地说。
被二皇子这么一打岔,绯心回过神来,又往裴子扬胸前狠狠一推,气恨不已。
裴子扬故意纵着她,高高大大的一个练武之人,愣是让她推的退后半步。
绯心犹不解恨,他就由着她在他胸前捶打。反正她的力气小的可怜,于他来说就像一只小猫在怀里挠痒痒似的,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等她打的累了,裴子扬就帮她揉手心,气的绯心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公主自房内觑了一眼,无奈道:“好了,都进来吧,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更不是打情骂俏的地方好吗。”
二公主是这几个半大少年中最年长的,她说的话,绯心还是听得进去的。
她嗔怪地瞪了裴子扬一眼,算是暂且放过了他,转身进屋。
裴子扬跟了上去,二皇子负责关门。
“坐。”二公主行事爽利,颇有男子之风。
一坐下来,绯心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二姐,你们究竟为何要绑我?”
她问的是二公主,回答的却是裴子扬,“还不是你,擅自离京,又和府中侍卫走散,是想吓死我不成?”
二皇子在旁帮腔道:“就是!大嫂你不知道,大哥听说你南下找他,担心的好几天晚上睡不着。发现你和侍卫走散之后,大哥都恨不得折回去找你了……”
绯心一下子就没话说了。
在场的都是裴家人,一个个的都帮裴子扬说话,就连二公主也道:“绯心,你别怪子扬,他也是为你好。偷偷从京里跑出来这种事儿,你可不能再做了,知道吗?”
由着绯心的姑姑恪皇贵妃的缘故,绯心经常出入宫廷,和公主们大都是从小就认识的手帕交。可这一回,二公主还是认为绯心不懂事儿。裴子扬是深受陛下信任的皇长子,他将来要办的差事多了去了,绯心还能每一次都跟着他离京不成?
绯心暗叫冤枉,却是碍于他二人在场,苦不能言。若不是逼不得已,她一个承恩公府的小姐,如何会做出此等任性之举?
“好了,你向来聪慧,我就不婆婆妈妈的了。”二公主点到即止之后,下起了逐客令,“隔壁房间是你们俩的,隔壁的隔壁是老二的。我就在这里歇下了,几位请回吧!”
夫妻二人新婚不过一个月,自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裴子扬拉着绯心就要走,却见绯心抬手道:“等等!”
二公主挑眉道:“怎么?”
绯心环视着这三姐弟,颇为气恼地道:“既然是你们绑的我,那我藏在暗格里面,你们也都知道了?”
“当然了。”一直没什么机会说话的二皇子得意地说:“大哥可聪明了。”
绯心轻哼道:“你们两个助纣为虐,这笔账我可记下了。”
二皇子立即慌张起来,手足无措地说:“别这样啊大嫂!这可不关我的事我都是听大哥和二姐的啊!”
二公主倒是表现得颇为淡定,直接对裴子扬道:“子扬,带你媳妇儿回屋。”
“二姐!”被裴子扬拉着往外走的绯心,回过头提起声音喊了一句,“回京送我几张面具!”
“成交。”二公主云淡风轻地放下茶盏,神色不变。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裴子扬直接将绯心往床铺上一丢,连名带姓地喊她,“左思,我看你还敢不敢再乱跑了。”
“真是委屈死我了。”绯心双肘撑在床上,瞪着他说:“好端端的,你当我为何要来这灾区?”
裴子扬也想不明白。
他歪着身子靠在床柱边,剑眉微挑,一双星目轻轻眯起,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该不会是——想我了?”
“去你的……”她软软地骂了他一句,微微低下头去,娇羞道:“是母妃……母妃盼望着我早些生子。可我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说到这里,她鼓起勇气,大胆地瞄他一眼,眼中尽是柔情,“子扬,我来找你生孩子了。”
如斯美人,娇艳欲滴,千里迢迢寻夫郎,按说裴子扬应当感动才对。
可听到这个回答后,裴子扬险些没一口血喷出来。
江浙灾区这么危险的地方,他母妃竟然只是为了生下皇孙,就把本应养在府邸里、娇滴滴的皇子妃送到灾区?
简直太荒谬了!
“要不是现在腾不出人手,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他微微沉了一张俊脸,那般严肃的模样,就是认识他多年的绯心瞧着都觉得有几分骇人。
他犹然不解恨地斥责道:“简直胡闹!”不知是在说他母妃宣妃,还是在教训她。
绯心抿着嘴不说话。宣妃娘娘是个病美人,身子一直不好,最近更是愈演愈烈。裴子扬一出京,宣妃便把她召进宫去,说是就盼着看到皇长孙出生,才肯闭眼。
她姑姑恪皇贵妃也劝她,他们正是新婚燕尔之时,就算绯心南下找他,陛下仁慈,也不会责罚,顶多是被人笑话两句。可那几句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呢?肚子争气,生下皇长孙才是真格儿的。
姑姑还说,宣妃是小门小户的女儿,靠着生下皇长子才有今天。她若想地位稳固,就要尽早生下皇长孙。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绯心不以为然。
姑姑为陛下生了两女一子,可这几年来,陛下还不是宠起了兰贵妃?
后宫里,姑姑的地位愈发得岌岌可危了,才会迫不及待地主动向宣妃提出结亲。
这些事情,绯心其实心知肚明。就算是亲人也是一样,身处天家,总是要算计的多些。
尽管如此,绯心还是打心眼里感激姑姑。她打小喜欢裴子扬,嫁给他,哪怕是政治联姻,她也心甘情愿。
只是有些事情,就算是夫妻之间,还是说不得的。
绯心决定南下的真正原因,当然并非要给裴子扬生孩子这么简单。
为了转移话题,绯心拉住他的手臂,娇嗔道:“不说这个,子扬,你来江浙不是监察治水的吗?怎么还有闲工夫戏弄于我?”
裴子扬见她这副温软模样,心中一软,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才看她紧抿着一张小嘴,那般委屈的模样,他心里便已有几分后悔了。故而见她话题转的生硬,他还是生生接了下来,解释与她听。
原来裴子扬他们之所以有这个闲工夫,是因为他们一行人已经定好计划,分头行动。三皇子与容家人负责修坝治水,安家人联络各大商号,筹备药材。而他们几个裴家人,在微服考察了两日民情后,得到绯心抵达临安的消息,就策划了这场行动。
绯心无语道:“为了争取这几日时间,你们披星戴月地赶路……结果只有半天闲工夫,却要用来吓唬我……”
裴子扬淡淡一笑,一双黑眸深邃幽深,仿佛蕴着广袤天宇,万千星辉,“我们的目的不是要绑你,而是用相似的套路,绑走临安知府楚不樊的夫人。当然,顺手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也算是一箭双雕。”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她见裴子扬拿自己做演练,当真是满心的愤恨,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胀红了一张小脸,喃喃自语道。
少年闻言唇角微挑,勾唇一乐,修长的手指在她滑腻的下巴上轻挑滑过。待收回手来,送到鼻翼,轻轻嗅着她身上的脂粉香,眼底笑意渐浓。
“小美人儿,我还以为,你要夸你夫君聪明绝顶,方能布下此等周密的局。”
“你……”绯心又羞又恼,站起来捉住他的手,没什么气势地命令道:“讨厌鬼,不许你闻……”
她一向喜欢干净,尽管赶路辛苦,仍旧坚持每日沐浴。可昨日被迫关在暗格里一夜,哪有什么梳洗的机会?
绯心只当自己身上臭烘烘的,定是难闻极了。却没想过一身女儿幽香,于初尝禁果后的少年而言是多么得诱人。
娇妻主动投怀送抱,无动于衷还叫男人?裴子扬干脆地将她一把拉入怀中,低下头贴着绯心白皙的脸儿,在她玉颈间深深地嗅,两片薄薄的唇几乎亲在她的脸上。
“别动。”他的声音忽然有几分哑,“我怕我会忍不住要了你。”
青天白日的,二姐和二皇弟又在隔壁,绯心真真怕他乱来。不过——她来江浙,怀上皇孙本就是计划之一,如果他当真要乱来,她也就……半推半就了。
绯心想想都替自己臊得慌,好人家出来的女儿,成亲不过几日,愣是被这坏家伙带的一身邪气。
但也是嫁给他之后才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底线真的会被他降的越来越低。曾经坚守的礼仪,曾经恪守的规矩,在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面前,不过是过眼云烟。
绯心已然做好了献身的觉悟,可裴子扬突然放开了她,将她平放在床榻上,替她按摩。
他手法笨拙,脸上的表情却很真诚。
在她柔软的身体上揉捏的时候,裴子扬别过视线,没有看她的眼睛,低低地说:“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原以为你冰雪聪明,定能看破此局。却不想我的心心也是关心则乱,只顾着担心我了……”
绯心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大半,可又不能这么轻易绕过了他,于是趁机道:“你既然知道错了,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绯心抛出一个十分老套的说法,“我现在还没想到,不过等我想到了,你就要去做。”
裴子扬答应地倒是很干脆,“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绯心瘪了瘪嘴,斜眼睇他,“骗子。”
裴子扬配合地说道:“‘骗子’这就去服侍您,给您叫洗澡水。”
“还不快去?”绯心轻轻一瞪眼,裴子扬便乖乖下楼为她跑腿。
他出了门没过多久,门口突然传来三下敲门声。绯心以为是裴子扬,就没有动,仍旧懒塌塌地躺在床上,娇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门没锁,进来吧。”
结果走进来的人,却出乎绯心的意料。不是她的夫君去而复返,竟是二皇子裴子琅。
绯心连忙坐了起来,有些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方才她与裴子扬笑闹,衣衫都被他给揉乱了,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样子。
“你来找子扬?”绯心温和地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他刚刚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要坐下等他吗?”
二皇子点点头,等坐了下来,却又突然像触火般弹起,吓了绯心一跳。
“大嫂,其实,其实我是来找您的。”二皇子鼓起勇气说。
“找我?”绯心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二皇子颔首,满脸自责地说:“对不起大嫂,真的对不起,我们不该那么对你。”
绯心一怔,随即温柔地笑道:“子琅,谢谢你这么说,我心里舒服了许多。”
“真的吗?”二皇子面露喜色,像个吃到糖的小孩子一样。“大嫂你真好!以后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我裴子琅一定义不容辞。”
绯心却没那个打算,淡淡地笑道:“只要你好好帮你大哥办差就好。”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应是裴子扬带着店小二回来了。二皇子连忙闪身出去,临走前不忘叮嘱绯心一句,“嫂子别和大哥说我来过。”
绯心虽不明所以,却也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二皇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心脏仍然狂跳不止。他道了歉不假,可他实在没有勇气承认,绑架绯心的这个主意,其实是他提出的。
不知不觉间,天色擦黑。
绯心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舒服地钻进了被窝。可是等了许久,还是不见裴子扬碰她。
她就有点纠结。累了那么多天了,绯心当然想睡个好觉。如果他不要,她便睡下了。
可——这种话怎么好问得出口?
难道要她上赶着问他,“裴子扬,你今晚要和我造孩子吗?”
天吶,这种没羞没臊的话,她一天只能说一次,多一句都不行。
别看绯心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名门贵女,可她家中人口简单,把她养得与同龄的深闺女子相比要单纯了几分。她那点小心思,早就被裴子扬一眼看穿。他只是故意晾着她,享受地看着她那犹豫不决的小样子。温软可爱,简直让他爱到心坎里去。
可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碰她呢?
他们新婚分别,若是回去不久就大了肚子,人家要怎样议论她?母妃是病糊涂了,偏生她也来跟着添乱,裴子扬真是又气又恨,才同意用这样的法子教训她。
但罚了她,他心里也不好受,又是后悔又是心疼。偏生这份疼爱,还不能在人前表露出太多,包括打小
正文 第 5 章
第 5 章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裴子扬对绯心的感情,比任何人看到的都要多。只是为了她好,这份心意,他只能适量的表达出来。
不那么多,是为了让靖武帝放心。不那么少,是为了不让靖武帝生疑。
左家看似蒸蒸日上,圣眷正浓,可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裴子扬清楚地知道,如今的靖武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靠着左家支持上位的三皇子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靖武帝早已不满左家的门生遍布朝堂,不满恪皇贵妃在后宫的大权独掌。
相应地,靖武帝对裴子扬这个长子有多么喜爱,对这桩婚事就有多么不满意。
想到这些,裴子扬唇角轻挑,浮起一个淡淡的苦笑。
他将绯心一把拉过来搂在怀里,柔声哄道:“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绯心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抬眼觑他。
他好笑地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道:“孩子的事情,回京再说。江浙这边没安定下来,我实在是没那个心思。”
绯心红了脸,窝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里,轻声为自己辩解道:“其实我也没那么急……”
裴子扬突然话锋一转,沉声道:“你来江浙,想必有你的事情要做。明日一早,我和二姐他们先去隔离区查看疫情,之后就要去官府与聆风汇合。你乖乖在客栈里等着,我会安排人手保护你。”
绯心见他这样说,好像一切都尽在裴子扬的掌握之中,不免有几分心虚,也不敢提孩子的事儿了。
她想了想,歪头问他,“聆风怎么会在官府里?”
两人口中的穆聆风,是裴子扬的结义兄弟。
去年七月,裴子扬在靖武帝的授意下主持武科举。他不看人出身,但重能力与人品,为朝廷搜罗出许多将才,平民出身的穆聆风就是其中之一。
穆聆风算是裴子扬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性子相投,私交甚密,相处时不似君臣,更像是兄弟。穆聆风见了绯心,私底下是要叫一声“嫂子”的。
裴子扬也不瞒她,回道:“我派聆风扮作米贩,打入府衙内部偷那贪官的账本儿。”
绯心闻言不禁瞪圆了眼睛,担忧道:“只他孤身一人?这也太危险些了吧……”
见她担心穆聆风的安全,裴子扬淡淡一笑,安慰道:“你放心,聆风是武状元出身,身手很好。而且他胆大心细,偷东西这事儿他做起来在行。”
绯心扑哧一笑,摇头道:“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呢?”
“行了,别惦记这小子了。”裴子扬闭上眼睛,低声道:“他是临安人,江浙如今乱成这样,他比谁都着急。”
说完这话,他似是睡着了,久久不语。
绯心沉默地抬眸凝望着他,只见那张英气逼人的年轻面孔上长眉紧锁,聚集着深深的郁气。
子扬他……应该也十分焦急吧。
爱民如子,疾恶如仇,她的夫君裴子扬,就是这样一个忧国忧民的大丈夫啊。
绯心由衷地为她有这样一个夫君感到骄傲。
带着满满的幸福感,她在裴子扬温暖的怀抱里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绯心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身边的床铺。
结果空空如也。
糟了!
裴子扬走了!
她飞快地穿衣下地,飞奔到二公主的房间里去,幸好裴清还在。
绯心长长地松了口气,急忙问:“二姐,子扬呢?”
“在楼下等我。”
“二姐,给我张面具,我也要去。”
二公主睨她一眼,没有动,“绯心,我们不是去玩儿的。你老老实实地在客栈里等着,护军统领一会儿就会带人过来保护你。”
“我会一点医术,虽说不上精通,但或许帮得上忙。”她母亲钟氏出身于太医世家,绯心从小耳濡目染,多少懂些医理。
“这……”二公主犯起了犹豫。
绯心见她松动,忙道:“二姐,你别忘了你还欠我好几张面具呢!”
二公主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那你跟在我身后,不要冲动行事。”
绯心欢天喜地的跟着下去,可等在大厅的裴子扬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绯心!”他不高兴地喊她,面色冷峻,看起来颇有几分骇人。
绯心连忙躲在二公主身后。
裴清恼怒道:“你躲在我身后做什么,子扬这一关还是得你自己来过!”
绯心快语道:“二姐你好生不讲道理啊,刚才不是你让我躲在你身后不要冲动行事的吗?”
二公主被她噎住,竟然无言以对。
“二姐?”见绯心藏身于二公主身后,裴子扬立即将矛头指向了裴清。
二公主只好硬着头皮道:“安仁到现在还没来,将绯心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不如等你去了府衙,我再把她送回来。”
裴子扬看着已经戴上面具的绯心,别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绯心低低地欢呼一声,雀跃地上前挽住了裴子扬的手臂。
既然是要去灾区查探疫情,他们当然不能暴露身份。裴子扬姐弟三人扮成商人,绯心便扮作商人妇,小鸟依人地依偎在裴子扬身边。
江浙一行十分危险,各种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裴子扬本不欲带二公主一个女孩儿家过来,但等二公主拿出几张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他便动摇了。
二公主不像旁的公主那样,或是温柔,或是娇羞,连和靖武帝大声说话都不敢。她从小胆大,就算是在威严的父皇面前也是有什么说什么。是以靖武帝非常纵着她,二公主喜欢画皮,他便重金聘人教她。几年下来,裴清这一手画皮术早已出神入化。
眼前变得面目平庸的绯心,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大清早,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向隔离区赶去。一路上道路泥泞,艰涩难行。到了最后,他们不得不下马,步行进山。
二皇子愤愤骂道:“这个狗官,当真是比谁都惜命!把隔离区建得这么偏僻,难怪我们的人用了这么些天才找到!”
绯心好奇道:“你们骂的是谁?临安知府楚不樊吗?”
“不是他还有谁!”二皇子骂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大哥,你为何这么确定楚不樊有问题啊?”
裴子扬道:“去年我主持武科举的时候,楚不樊曾上京见我,企图为他儿子买官。”
二皇子啧啧两声,“你们看,我没骂错人吧!”
裴子扬淡淡道:“楚不樊将灾区的治理吹得天花乱坠,事实如何,我们到疫区一探即知。”
二公主忧心地对二皇子道:“子琅,一会儿到了地方,你要小心。”
按照计划,二皇子要负责将官兵引开,她和裴子扬才好进去。
二皇子正色保证道:“二姐你们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能多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还真别说,这二皇子平日里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办起事情来却不含糊。等到了隔离区的大门外,他只扔了几颗石子儿,就成功地以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法转走了官兵的注意力。
来不及迟疑,裴子扬一抬手,绯心和二公主立马弯着身子跟在他后面,混进疫区。
寸草不生的黄土地上,歪七扭八地横着许多座帐篷。许是看守的士兵们怕死,隔离区里并不见有病人晃荡。
正在这时,一个端着水盆的妙龄少女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她戴着面巾,正往其中一处帐篷走去。
绯心一行人连忙跟上。
眼看着那姑娘就要掀起帘子进去,她突然顿住脚步,侧身惊慌地看向他们。
二公主本能地摸上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警惕地望着她。
定睛看去,这个身粗布衣裳的姑娘,皮肤竟然十分白皙娇嫩,与这破破烂烂的灾区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三人都有些起疑,不过谁都没有点破。
裴子扬同二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之后,上前道:“姑娘放心,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是北方人,来江浙寻亲戚。还望姑娘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看一眼。”
少女的目光向远处士兵的方向瞟去,摇头道:“不行的,这里除了大夫和医女,外人是不能进来的!你们还是快回去吧!”
裴子扬耐着性子请求道:“姑娘,我们时间紧迫,你就帮帮忙吧!看你样子应该是个医女,姑娘心地善良,肯定不愿意见到我们被士兵抓住吧?”
那姑娘不答应,他便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什么好听的话都不要钱似的地往外说,听得绯心十分窝火。
与绯心那张姿色平平的面具不同的是,裴子扬今天的相貌十分俊俏,比起他本人也不遑多让。
绯心听不下去,正想鄙视他这招没用的时候,那医女却突然让了让身,替他打起了帘子。
在绯心吃惊的目光里,裴子扬竟然就这么进去了……进去了……去了……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姑娘,心里想着,她不会是看上她家夫君的美貌了吧。
正文 第 6 章
第 6 章
绯心连忙跟了进去。
才一进帐,裴子扬等人便都皱起了眉头。
疫区的情况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不容乐观。只见灾民们一个个衣衫褴褛,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病怏怏的没有一丝生气。有些就像死人一样,半截身子已经入了黄土,显然连求生的意志都没有了。
绯心尚未来得及细看,一方布巾忽然捂上了她的口鼻。她呜呜地呻-吟着,被裴子扬拖出了帐篷。
“你做什么?”绯心嗔怪道。
“小心被传染。”
裴子扬说完这一句就没有再理她,而是肃声问那医女,“每日新被传染的病人有多少?”
少女叹气道:“有上百人。还有许多灾民,是还没有确诊就被关进来的……”
裴子扬还欲细问,忽听不远处响起二皇子的口哨声,这是他们撤退的信号。
他只得匆忙道了一句“多谢”,拉着绯心就跑。可绯心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了裴子扬的手。
“我要留下来!”
裴子扬转过身来望向她,目眦欲裂。
只这一瞬的功夫,境况已全然不同。他若回去救她,就有可能破坏全部的计划。
“子扬,快走!”二公主拉他一把,压低声音劝道:“三拳难敌七手脚,我们若不走,就会被一起关在里面,到时候就全完了!”
裴子扬犹不放心,正要挣开她返回疫区,却见官兵全线戒备,将绯心所在之处团团围住。
他一咬牙,想到绯心这么做定有她自己的目的,只好狠下心转过了身。
三人都有些功夫在身,没有绯心拖后腿,轻而易举地脱离此地。
二公主见他面色不豫,开口劝道:“你放心,绯心向来聪明,不会有事的。再过几天,安二就会拿着药材过来接应,到时候一定能把绯心安然无恙地带出来。”
裴子扬吐出一口浊气,长眉紧皱,沉声道:“最好如此。”
隔离区里,绯心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她打起精神,看向朝她包围过来的官兵,牙齿微微打颤地说:“各位大哥,我没有疫病,是来做医女的……”
绯心话音未落,刚才帮过他们的医女突然被官兵推搡过来,一阵拳打脚踢。
在绯心的认知里,就没有恃强凌弱的道理。她正要冲过去阻拦,却突然被人从旁拉住了手臂。
她侧首看去,那也是一个医女打扮的姑娘,生得清秀可人。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却有着超乎年龄的镇定。
“你不能管。”她道:“安汐的身份早就被人怀疑,你帮不了她。”
绯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帮过她们的医女被人带走,不知去向。
但现在的确不是同情别人的时候,她同样面临危机。
奄奄一息的少女被拖走后,官兵们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绯心身上。
好在有刚才拉住绯心的这个女子出面解围。她护在绯心身前,肃容道:“疫区人手不足,我让上头再派几个人过来,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一个。你们带走了一个安汐还不够,还想把她也带走?”
为首的官兵盯着她们半晌,就在绯心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却见官兵看着她们道:“既然秋姑娘发话,那就让她留下来吧。”
诶?竟然就这么让她留下了?
方才电光石火间,绯心挣脱了裴子扬的手,其实是想被送往某个更加隐秘之处,这样才更有机会接近幕后之人,完成恪皇贵妃托与她的重任。
可是却没想到,她身上明明带着重重疑点,却还是被留下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能留在疫区也好。留在这里不仅可以照顾灾民,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只是……绯心突然觉得自从来到江浙之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团团疑云。
她看向身旁刚刚救过自己一命的姑娘,柔声开口,“多谢姑娘助我,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秋,名景晴。你呢?”
绯心答道:“秋姑娘就叫我绯心吧。”
秋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绯心,我不是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这帮当官的知道钦差要来,整日里疑神疑鬼的,已经抓了好几个医女了。疫区人手不足,还要你多辛苦些。”
绯心听到“钦差”二字,神情不变,好像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女一样,“秋姑娘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绯心说得轻松,真正干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这照顾人的活计有多么不容易。
疫区药材不足,她们医女能做的除了熬一点明显无用的药汁,也就只是打水烧水,帮病人擦擦身子。但光是这样,就已将绯心忙活得晕头转向。
秋氏笑话她说:“你看起来倒和安汐一样,像是好人家出来的姑娘,不像会伺候人的。”
提起安汐,绯心有几分好奇地问:“你是说那天被抓走的姑娘?”
见秋氏点头,绯心有些不安地说:“既然说我和她很像,为何没人抓我呢?”
秋氏摇摇头,“你和她不一样。你来这里之后是踏踏实实做活的,可安汐……她明明什么都不会做,却还是非要呆在这里,好像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绯心敏感地抓住了什么,神色微动。
安汐姓安……
听说京城首富安家有一位庶出的小姐,一直养在庄子里,该不会就是她吧?
她这样想,主要是因为这次与裴子扬一道南下的除了二公主和二皇子外,还有安氏的两个少爷,二人都是裴子扬的左膀右臂。
这么说来,安汐很有可能是安家安插在疫区的眼线,为了帮助裴子扬而呆在这里。
可,绯心又觉得这样说不通。
如果安汐当真是安家的姑娘,为何她不用化名行事?为什么见到裴子扬一行人时,他们没有用什么暗号确定彼此的身份,反倒像素昧平生一样?
秋氏见她陷入沉思,还以为她在担心自己也被抓走,含笑安慰道:“你放心,我在这里做了很久,那些兵大哥多多少少给我几分面子,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
绯心点了点头,可就在她们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将要收工的时候,帐外突然来了一队士兵。
绯心心头一跳,警惕地望向门口。
官兵倒没注意到她神色有异,只是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叮嘱道:“明日一早,京城来的安二少会亲自运来安家资助灾区的药材。你们都给我小心着些,不许乱说话,听到没有!”
绯心与秋氏等人纷纷答应下来。
在她们这帮医女里头,秋氏的胆子最大。她问:“不知这位安二少是何人物?”
绯心以为那些官兵会骂她多嘴,谁知为首的兵油子看了秋氏一眼,竟没有发火,“还有哪个安家?京城三大家族之一,富可敌国的那位。”
这位大哥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要不是那日就是他带头对安汐动手,绯心恐怕真的会误以为他们是好人。
翌日一早,绯心还未睁眼,就听到外头传来秋氏与人争执的声音。她连忙穿上衣服跑了出去,就见一个幕僚打扮的中年男子拉着秋氏的手腕不放。那老男人形容猥琐,明显是对清秀的秋氏起了色心,正在调戏于她。
绯心心想反正自己现在“长得丑”,正要上前帮忙,却见一个华服公子三拳两脚,将那幕僚打得满地找牙。
“安二少!”老男人捂着脸道:“您喜欢这个妞就直说嘛,小的哪敢和您抢啊!”
安信冷淡地轻哼一声,没搭理他。
绯心十分意外地看着安信解下自己的披风,系在秋氏身上。
据她所知,安二是个精明至极的商人,天性凉薄,擅长算计。除了于他有利的事情,绯心还真没见他出手帮过谁。
况且安二向来不近女色,这么大的人了,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一个秋氏,竟能让他打破惯例?
除了一见钟情之外,绯心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解释了。
她突然就想调侃一下安二。
见秋氏无碍,绯心拍手赞道:“安二少好一出英雄救美。”
安信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对身旁的官兵吩咐道:“这个也带回去。”
官兵头子为难道:“安少爷,这个……姿色差了一些吧?”
安信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者神情一肃,连忙一挥手。后头立即有人过来,推搡着绯心走出大山,上了一辆马车。
秋氏也被人带走,但两人所乘的马车不同。临别前两人对视一眼,颇有几分互相安慰的意思。
绯心打起车帘,不出所料,宽敞的马车内空无一人。她坐了进去,没过多久,便见安信跟了进来,恭敬地向她下拜。
她温婉一笑,虚扶起他,“特殊时期,安二少不必多礼。”
绯心和安二也算是旧相识了。还在京城的时候,安信便在为裴子扬做事。
安信依言起身,同她解释道:“昨日和临安知府谈生意时,安信故意说起府中婢女颜色平平,听说疫区有几个模样不错的医女。那贪官为了骗取我手中的药材,就说让我带几个回去。所以还要委屈您,假扮几日安信的侍女。”
绯心“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所以才多带了几个姑娘回去?”
见安信点头,绯心一脸不信,“你不是看上人家秋姑娘了?”
安信好像没听见一样,淡淡地道:“殿下不放心您,让我接您离开这里。”
绯心逗他不成,自觉无趣,只好噤声。马车一路前行,两人沉默许久。绯心见他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不由问道:“你一直坐在我这儿,不怕旁人误会吗?”
安信俊脸微红,垂眸道:“恕安信冒犯,殿下交待于我,务必看护好您。”
绯心见他满口都是裴子扬,心里的小兔子七上八下的,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子扬那边怎么样了?”
“大皇子以钦差的名义住在官衙,但他为了吸引那些狗官的注意力,什么都不能做。”
“那聆风呢?”
先前穆聆风扮作米贩,自称为了家乡百姓愿意便宜卖米,只求楚不樊暂时给他个安稳地方住。楚不樊贪污贪出了亏空,粮库正愁没米呢,这才叫穆聆风混进官府。
可穆聆风这身份站不住脚,绯心一直很担心他。穆聆风无父无母,既然叫她一声嫂子,绯心便有责任关照他。
“穆聆风已经找到了贪官的账本。但他出入受限,必须尽快将证物转交出去。”安信看她一眼,肃色道:“等到了官府,还要您想办法与他接应。”
“我?”绯心惊讶道:“你之前不也去了官衙吗,他怎么不把证据转交给你?”
安二默了默,低声道:“他不放心我。”
(改)
正文 第 7 章
第 7 章
绯心一点即透,了然地点点头。穆聆风是平头百姓出身,向来瞧不上安信这样的世家子。他二人年纪相仿,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都是为裴子扬做事的,难免在暗中较劲。
她将这一茬自动掠过,懊悔地说:“早知道在疫区的时候就不同你说话了!这要是惹人怀疑可如何是好?”
安信宽慰道:“您放心,前几日我同那狗官虚以委蛇,一时之间他应当怀疑不到我头上。等账本到您手中,大皇子很快就会把您接走。”
绯心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到了官衙,安信一行人刚刚安顿下来,知府那边就来了人,邀安二少晚上赴宴。安信欣然应允,转过头却大骂楚不樊这狗官夜夜笙歌,不顾百姓死活。
临走前,他嘱咐绯心,“夜里穆聆风可能会来,您小心一些。”
绯心颔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她知道穆聆风没办法确定行动时间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他要瞅准时机,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过来。
可是她没想到穆聆风这臭小子竟然来得这么晚,眼看着宴会就要散场了他才过来。
少年看到她的脸,情不自禁地皱眉,“你是?”
幢幢烛影下,绯心将人-皮-面-具一揭,本想学着裴子扬的样子潇洒地露出真容,谁知却是疼得“哎呦”一声,痛苦地揉了揉脸。
二公主这厮偏心,给裴子扬的那张面具质地极佳,撕起来不会损害皮肤。她这张却是匆匆赶制而成,直扯得她肉疼。
“大嫂,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安二那家伙骗我呢!”穆聆风开心地露齿一笑,就要去掏怀中的账本儿。可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下动作,狐疑地盯着她的脸道:“你不会还有一层面具吧?”
“什么意思,当我是二皮脸呢?”绯心嗔怪道:“少废话,赶紧把东西给我,然后尽快离开这里。”话本子里的反派向来是死于话多,他们虽然不是反派人物,但也经不起这么磨蹭。
穆聆风听话地将账本递给她,口中道:“嫂子你看了保准吓一跳。这楚不樊看着肥,胆儿也胖,贪污公款之巨,令人难以想象。”
“少说他了,不如说说你是怎么回事?”绯心早就想问:“你怎么会被怀疑?是身份文书出了问题?”
穆聆风摇了摇头,脸一红,低声道:“嫂子应当认识安汐姑娘吧?”
原来是安汐被押到楚不樊府上的那一天傍晚,天降大雨。穆聆风匆匆避雨之时,恰好撞到府兵对安汐动手动脚。他瞧着那姑娘着实可怜,便出手相助,不想却被楚不樊误以为他是安汐的同党,限制了他的出入。
可穆聆风并不后悔帮过安汐。回想起那个雨夜,他仍旧惦记着那个梨花带雨、单纯无措的姑娘。
绯心看着他脸上暧昧的表情,敏感地轻轻挑眉。
穆聆风,好像很喜欢安汐的样子……可这个安汐,看似纯良无害,却总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绯心说给穆聆风听,他还不以为意。绯心没有办法,只得先将他赶走,回头再说。
自从拿到证物之后,绯心就是提心吊胆的,连门都不敢出,生怕把这来之不易的证据弄丢。
她躲在屋里,匆匆将那账本看了一遍,看完后果然如穆聆风所说,气得牙根痒痒。
绯心想起在疫区的时候,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名叫云朵儿,生得十分可爱。却因为得不到及时的医治,生生地在她怀中断了气。
那些朝廷派发下来赈灾的雪花白银,本应用于灾民的安置,却大多数进了楚不樊的口袋,然后又被他转手“孝敬”出去不少。
绯心无数次地想,如果没有这些贪官,而是将药材送进灾区,云朵儿根本就不会死……
不,据云朵儿的父亲说,这孩子本来根本就没有得病,是被关进来后才会染病的!这些草芥人命的狗官,全都该死!
绯心心急火燎,非常想做点什么,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平民百姓报仇。
就在这时,安二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今晚楚不樊还会设宴,裴子扬也会出席。绯心只要在宴席上“勾引”一下裴子扬,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呆在他的身边。
话是说得轻松,可……
绯心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确定我顶着这张脸,能够先是迷惑安二少,再是勾搭上大皇子?”
若不是安信这两天时常跑去和容貌清秀的秋氏说话,府衙里的人都要以为安二少的眼光有问题了,竟然喜欢绯心这种“丑女”。
安信一想也是,思虑再三后,他道:“还是先去宴上看看,男人喝醉酒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绯心无语,好想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但奈何二人还不是足够熟,安信又不像穆聆风那般开得起玩笑,她只得作罢。
晚宴之上,裴子扬高坐上首,十分醒目。他斜靠在坐榻上,左边一个美人儿喂他吃葡萄,右边一个美人儿送上美酒,左拥右抱,真是好不惬意。
饶是绯心早就做好了准备,知道裴子扬会装出一副爱玩儿的样子,也没想到他竟然演得这么逼真,竟好似本色出演一般!
就算是为了放松那贪官的警惕,也不用做得这么到位吧?
察觉到两道雷电般的目光射向自己之后,裴子扬立即凭借本能寻找到了自家夫人。两人的眼神刚刚汇聚在一起,就见绯心摆动着纤细的腰肢,径直朝他走去。
一旁楚不樊见了皱起眉头,刚要制止,就见安信在他身旁落座,笑吟吟道:“楚大人放心,这是我带来的人。大人有所不知,大皇子他就好这口。”
“难怪啊!”楚不樊恍然大悟,“难怪我为殿下安排了那么多美人儿侍寝,殿下都拒绝了,原来是喜欢这样的。”
安信赶忙转移了话题,聊起生意的事情。
那方绯心一屁股坐在裴子扬身侧,凭着一股拼劲儿挤走了倒酒的姑娘。后者看出她是安二少带来的人,敢怒不敢言,只好在楚不樊的指示下退了出去。
另一个姑娘怕自己也被赶走,赶忙为裴子扬送上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裴子扬接倒是接了,可却转手送到了绯心口中。
他侧过脸,淡淡地命令道:“你也下去吧。”
那姑娘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
绯心用贝齿叼着那颗葡萄,却没有吃,而是拉过裴子扬,又喂到他的嘴里。
两人紧紧相贴,绯心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女人碰过的,我才不吃呢。”
裴子扬低低一笑,牙关一松,葡萄从唇齿间滑落。
“我也不吃。”
二人腻歪了一会儿,楚不樊便过来敬酒了。他看了绯心一眼,堆着满脸的笑容道:“还是安二少了解殿下,知道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裴子扬挑唇一笑,搂住绯心,“还要多谢楚大人款待。”
“哪里哪里!微臣只是做好分内的事情罢了!”楚不樊点头哈腰地说:“若不是有各位贵人关照,哪里有我楚不樊地今天?”
裴子扬没说话,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
楚不樊察言观色的本领极强,见状忙道:“那微臣便不打扰殿下了!”
他前脚刚走,裴子扬便拉起绯心,摇摇晃晃地往自己落脚的房间走去。
临走的时候绯心才注意到,二皇子竟然一直就坐在子扬身旁不远处。可他不言不语,安静得像个透明人一样。楚不樊显然只把他这个不得宠的皇子当成了裴子扬的跟班,理都没理他一下。
眼前的处境下她也不好和裴子琅打招呼,只得匆匆掠过了他,留下一阵隐隐的香风。
一回到房间,绯心便迫不及待地将怀中的账本掏出,塞到裴子扬手中。
裴子扬见了不由好笑道:“这玩意烫人不成?”
“我怕放在我身上会出意外。”
他轻轻挑眉,“放在我身上就不会了?”
绯心想都不想,伤害夫妻感情的话便脱口而出,“那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担责任的人也是你,又不是我。”
裴子扬好气又好笑,长臂一伸,将绯心拉到身前,搂在怀里。
“干,干嘛?”她舔了舔唇,莫名紧张起来。
“别动,我检查一下。”
他的手在她身前探来探去,不知是在找些什么。
绯心见他神色认真,当真不敢动了。
结果等裴子扬摸完,说的却是:“嗯,没压坏。”
绯心一头雾水,“什么?”
“刚才在宴上,感觉你胸前硬邦邦的……看来是被账本挡住了。”
说罢他便转过身去,云淡风轻地准备洗漱就寝。
这回换绯心气得面红耳赤,不知应当拿他如何是好。
正文 第 8 章
第 8 章
“好了,别闹了。”绯心正色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置楚不樊这狗官?”她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楚不樊落马的样子。
“明天就行动。”
话虽如此,等裴子扬仔细地查阅完账本之后,却是改变了主意。绯心见他拧眉深思,也不敢出声音打扰他,只好搂住他的手臂,小鸟依人地依偎在裴子扬的身旁。
谁知就在绯心耷拉着脑袋开始犯困的时候,裴子扬突然站了起来,快速地换起了衣服。绯心心中一惊,瞌睡虫立马驱散,连忙问道:“怎么了?”
“这件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楚不樊背后还有黑手。”裴子扬沉声道:“事不宜迟,你也赶紧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
“今晚?”她的思想还在质疑,身体已经开始行动,听话地套起了外裳,“聆风和安二他们呢?”
裴子扬道:“他们不能动。聆风放了本假账进去,楚不樊暂时还不知道账本失窃的事情。在把这狗官抓起来之前,不可打草惊蛇。”
绯心担忧道:“那……安汐和秋姑娘怎么办?”方才她已和裴子扬提起过那个于她有恩的秋氏。
“安信没有告诉你吗?”裴子扬挑眉道:“安汐是他的庶妹,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
“什么?”她初时震惊,但因为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猜测,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裴子扬拉住绯心,边往外走,边低声道:“所以你放心,安信定会护她们周全。”
寒冷的秋风中,绯心窝在裴子扬怀中瑟瑟发抖。到了大门处,官兵不肯放行,被裴子扬用剑鞘打昏一个,对着另一个说:“去告诉你们楚大人,我母妃病重,先行回京了!”
小兵很快把消息带到了楚不樊那里。楚不樊闻讯先是吃惊,再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旁楚夫人着急道:“老爷,钦差才来了几天,就这么走了,您也不派人拦着呀?”
楚不樊没好气地说:“拦,用什么理由拦?钦差来了,咱们只能招待,又不能限制他的自由。”
楚夫人皱眉道:“可他走得这么急……当真是为了宣妃娘娘?”
“管他呢,放心罢,没事儿。这个钦差,不过是京里派来走过场的。咱们宫里有人,还怕什么?”楚不樊信心满满地说。
楚夫人还要再说话,却被楚不樊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她只好噤声。
正在这时,一个男子的身影映在纸糊的雕花木门上。烛光将那人的影子拉长,如同深夜里出行的鬼魅。
“楚大人。”
听到那人的声音,楚不樊连忙将他夫人打发到了里屋,亲自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微臣给殿下请安!”
男子微微皱眉,压低声音道:“我是来提醒你,戏不要做得太过了。安汐毕竟是安仁和安信的妹妹,就算是为了让她取信于穆聆风,也不能当真伤着了她。”
楚不樊一脸谄笑地说:“殿下放心,微臣晓得,微臣晓得的。只是微臣有一事不明,安家家大业大,那安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若是安家有心与穆聆风结亲,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这样麻烦。”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男子淡淡地说:“你只需做好我交待你的事情,还有,管住自己的嘴巴。”
他没有说,穆聆风那个人是个榆木脑袋,一直都对安家有抵触心理。不用这样迂回的法子让安汐勾引他,他们根本无法拉拢穆聆风。
而穆聆风,恰好是他宏图大业中,最关键的那枚棋子之一。
说完了事情,楚不樊将他送出门,回头就变了脸色,对着空气不服气地骂道:“什么东西!都是为贵妃娘娘做事,有什么了不起的?还真当自己是凤子龙孙了!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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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扬走后次日,楚不樊依旧设宴,醉生梦死。
管家来报,夫人至夜未归,他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楚夫人又去逛首饰铺子,忘记了时间。
说起来楚夫人最喜欢的就是买首饰,也多亏得她和一些不关心民生疾苦的贵妇人,临安城有好几家首饰铺子还在营业。
结果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楚夫人还是没有回来。楚不樊便觉有异,派人去找的同时,他慌慌张张地从宴上出来,去看他那心肝宝贝似的账本儿。
前几日碍于钦差在府中,他一直不敢过来。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账本竟然已经被掉包了!
楚不樊大惊失色,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心知大事不妙,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夫人了,卷了些财物就要从后门逃跑,结果被带兵赶来的安仁逮了个正着。
裴子扬南下时排场很大,随行之人除了大皇子府的二十个护卫,还有靖武帝赐与他的二百个护兵。这些护兵先前都由安仁统领,统一驻扎在驿站。
这个安仁是安信的兄长,安家的长子。他们父母早亡,祖父去世后,便由年纪轻轻的安仁接任族长之位。安仁为了振兴家族,弃商从武,现任御前侍卫一职。因得靖武帝赏识,这次裴子扬南下,他被认命为护军统领。
但对绯心来说,安仁的身份却与这些无关。在她眼中,他是二公主裴清的情人。
这可不是她胡说八道,瞧瞧,就在这将贪官抄家收监的重要时刻,二公主还是腻在安仁身边,丝毫不在意安仁的脸色有多么冷峻。
绯心就喜欢看他们这一对儿。二公主行事一向刚毅果断,唯有在这个安仁面前,百炼钢都化为了绕指柔。
二公主喜欢安家大少,是他们这个圈子里公开的秘密。只是二公主心高气傲,不肯主动求皇帝赐婚,非要等着安仁开口请旨,这才让他们的婚事一直拖到如今。
另一边,安汐也被救了出来。她脸色惨白,整个人虚弱地往穆聆风身上倒,幸好穆聆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安二与秋氏围在一旁,关切地查看着安汐的状况。也难为安二为了不暴露立场,忍了这么久都没有救他妹子。
被五花大绑的楚不樊看他们一对一对的,也是一愣,好像在说你们是来查案的还是来风花雪月的?
绯心也汗颜,这贪官的眼神怎么看起来好有正义感啊……
总之在抓了楚不樊夫妻后,人证物证俱全,裴子扬此次南下的主要任务就算完成了。为了防止再出变故,裴子扬决定留下穆聆风和安二等人善后,他押着楚不樊先行回京复命。
可他倒是不辱使命了,绯心的任务却还远远没有完成。姑姑同她说过,兰贵妃对这次江浙水患的事情异常的上心。事若反常必有妖。恪皇贵妃坚信,兰贵妃一定在这其中掺和了一脚。
可光凭兰贵妃一个弱质女流,肯定捅不出这么大的篓子。朝廷上下,皇宫内外,定还有兰贵妃的同党。
恪皇贵妃就是希望,绯心能把这个人找出来。
绯心当时就很奇怪,“姑姑为何要我去找呢?”
左家手底下的可用之人很多,按理说怎么都不该用她一个已经出嫁了的姑娘。
绯心永远记得,恪皇贵妃当时的表情。
光线昏暗的室内,她单手撑在红木炕桌上,身子微微前倾,靠近绯心,诡秘地说:“因为在钦差一行人中,定有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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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秋风萧瑟,万物凋零,马车内却是奢靡地点着银炭,燃着清甜的安息香。
一室温暖中,绯心不免有几分昏昏欲睡。侍女如兰在旁唠叨个没完,更是让她哈欠连天。
如兰见她眼皮子都快黏在一起了,不依道:“小姐!感情奴婢说了这么多,您是不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呢?”
绯心迷迷糊糊地问:“嗯?你说什么?还在说先前走散的事儿?”
如兰气得直想跺脚,奈何马车里伸展不开。
其实绯心看着迷糊,脑子里却还在想着正事。
她在想,在裴子扬组成的这个班子里头,皇家的人有二公主和二皇子,都是和裴子扬一起长大的,姐弟几人感情深厚,不可能背叛彼此。尤其是二公主,她向来最讨厌矫揉做作的兰贵妃,不可能为她所用。
哦,同行的还有一个三皇子,是她姑姑的儿子,绯心的表哥。三皇子要是脑袋坏掉了,才会想到帮他母妃的死对头做事。
而且三皇子和容家的人去修坝了,从头到尾都没掺和过查贪官的事儿。这件事肯定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往下想的话,世家的人有安仁和安信兄弟。安仁寡言,出了力,安信务实,出了钱,哪个瞧着都不像坏人啊。
还有就是穆聆风……按理说穆聆风在京中毫无根基,最容易被人收买。可绯心就是怎么都不肯相信,她夫君的结义兄弟会是内奸。
那么,还能是谁呢?
绯心头都要想破,最后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就躺在裴子扬的怀里。
绯心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的这张俊脸,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令她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的念头——
那个内鬼,该不会是——裴子扬吧?!
(改)
正文 第 9 章
第 9 章
“你盯着我做什么?”裴子扬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难道是你夫君我最近帅出了新高度?”
“去你的。”绯心瞪他一眼,同时也将自己方才的念头放逐到九霄云外。
不可能会是裴子扬的。
她也真是好笑,连自家夫君的兄弟、姐姐、好友都不舍得怀疑,竟然怀疑起他本人来,简直荒谬至极。
要是要裴子扬知道了,肯定轻易饶不了她。
排除情感因素,从她至今为止观察到的事实来分析,最有嫌疑的人也不是裴子扬。
在绯心来到江浙后接触过的这些人当中,安汐身上的疑团最多。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家,说她是出于好心才来疫区帮忙,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了一些。
同样,同为医女的秋景晴也有几分古怪。绯心在疫区的那几天里她曾细细地观察过,秋景晴虽然只是一个平民孤女,官兵们却从不曾为难过她。
但若怀疑他们两个,那安家人一个都跑不了……因着安仁的干系,还要搭上一个二公主,还有一直跟在二公主身边的二皇子……
她真是越想越乱。如果真要这么怀疑的话,那她身边可就没有一个好人了。
绯心摇了摇头,决定暂且放下这些,回京后见到姑姑再说。
钦差一行甫一回京,裴子扬就受到了靖武帝的亲自召见。绯心一路吃尽苦头,实在再没那个精力进宫和她姑姑想这想那,于是她决定先行回府,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回府的路上,婢女如兰不禁赞叹了一句,“殿下这回立了大功,想来一个郡王的位子是跑不了的,那您以后可就是王妃了!”
“胡说什么呢?”绯心一路上都在想着该怎么向她姑姑交差,倒是从来没考虑过论功行赏这一茬。
“奴婢哪里胡说了?”如兰是绯心的陪嫁丫鬟,在她面前说话向来不藏着掖着。她凑近绯心,压低了声音道:“若不是大殿下极得陛下宠爱,有可能龙登九五,老爷会同意把您许给大殿下吗?”
绯心瞪她一眼,嗔怪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绯心话虽如此,可嘴角的弧度却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要说这天底下,有哪个贵族少女没有一个做皇后的梦?在绯心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事情还没成,不好提前说出来罢了。
在她眼中,她的夫君不仅生得玉树临风,而且文武双全,样样出挑,乃是当之无愧的人中之龙。
靖武帝没有皇后,无嫡立长,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况且,靖武帝这样宠信裴子扬,除了他本人能力出众的因素外,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在他眼中,皇长子裴子扬是他的福星。
当年,裴子扬出生次日,靖武帝即被立为皇太子。多年心愿,一朝得偿,靖武帝欣喜万分,认为是长子的诞生为他带来了好运。从此不管后头有几个儿子,他对裴子扬都是宠爱有加。
所有人都认为,裴子扬入主东宫,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绯心也不例外。
不过,现今靖武帝正值壮年,考虑这些事情尚且为时过早。为了防止隔墙有耳,祸从口出,绯心才不允许如兰将此事挂在嘴上。
但如兰所料不错,裴子扬回京没过多久,册封郡王的恩旨便传到了大皇子府。绯心身为大皇子的嫡妻,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贤郡王妃。
一时之间,贤郡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绯心虽为新妇,但她身为左家嫡长女,从小与母亲学习管家,这点场面,她还应付得来。
可迎来送往,终究是个累人的活计。到了夜里,她就软软地趴在裴子扬怀里,浑身没有骨头似的,累得一点力气也无。
裴子扬心疼她,笨手笨脚地在她身上揉捏,结果不小心引出火来,害得两人都有几分燥热。
他紧紧地贴着绯心,清俊的脸上既有渴望,又有隐忍,看似矛盾的神情交织在一起,却又和谐得不可思议。
“心心,可以吗?”裴子扬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问。
理智告诉绯心,明天一早她还要早起进宫去见姑姑呢,不应该同他胡闹。可听着他低沉中带着一丝喑哑的嗓音,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唔……明儿个姑姑要是问起她为什么迟到了,她就说是为了听姑姑的话,努力生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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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绯心转了转眼珠儿,还未完全睁开眼,便觉得浑身像被车轮碾过一样,痛得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可更残忍的事情还在后头。
天气逐渐转凉,被窝里就是全天下最为暖和舒适的地方。绯心意识混沌,本想再赖一会儿床,谁知她勾紧被子,才翻了个身的功夫,就连人带被地被人卷成一团儿,抱了起来。
紧接着,一方浸了温水的帕子覆在了她的脸上。绯心知道,那是如兰在为她擦脸。
如兰做活向来精细,绯心不禁享受地低哼。
结果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音,被她坐在身下的某人立即有了反应。
绯心坏坏一笑,拿开布巾回头看他。谁知还不等她狠狠嘲笑裴子扬一番,他却忽然撒了手,将她丢在宽大的暖炕上,同时抽回了被子。
室内燃着上好的银霜碳,温暖如春。就算只着中衣,也不会着凉。
可绯心还是故意做出瑟瑟发抖状,一双水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裴子扬。
“又撒娇。”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却是亲自将被子裹了回去。
绯心清甜一笑,华光璀璨,比清晨的太阳还要耀眼。
裴子扬摸摸她眉心那一点朱砂,挑唇笑道:“还是你本来的样子最好看。”
绯心娇羞地笑了笑,一抹嫣红逐渐爬上她白皙的脸颊。
裴子扬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起身道:“好了,快点收拾一下,皇贵妃娘娘还在等你。”
“啊!我给忘了……”绯心惊慌得险些跳起来,“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裴子扬淡定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等绯心装扮好了才道:“放心,我提早了一刻钟叫你。”
小姑娘听了,自然是又要埋怨上一通的,“啊,你怎么不早说啊,害得我这么着急!”
裴子扬勾唇一笑,没有说话,搂着绯心出门。
今日为了进宫,绯心不同于以往简单的打扮,身着绯红色宝瓶纹妆花袄裙。这套衣服是郡王妃制礼服,厚重华丽,被人抱起来其实并不舒服。可她只要靠在裴子扬的怀里,就会感到无比的安心和幸福,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一点儿都不觉得礼服厚重了。
到了宫门口,裴子扬先去给宣妃请安,绯心则去往襄乐宫,拜见恪皇贵妃。
这襄乐宫,绯心自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从十年前左滢受封明贵妃起,绯心便是这里的常客。
十年前啊。那时候绯心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于如今的恪皇贵妃而言,却是她一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
绯心的姑姑左滢,原本是靖武帝潜邸时的侧妃。新帝登基之初,取光华万丈之意,封左滢为明妃。
那时候的左滢受尽万千宠爱,连续诞下一子二女,不久后即晋封贵妃。
可后来随着年华逝去,左滢恩宠不再。宫中无后,靖武帝令之掌权,赐与她皇贵妃位,却取恪守本分之意,将左滢的封号改为了“恪”。
绯心听父亲说起过,据说姑姑年轻时天真烂漫,风趣幽默。她是随着恩宠渐逝,才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
绯心出嫁之前,恪皇贵妃曾经叮嘱过她,定要将皇恩视为过眼烟云。她们左家的女人,唯一追求的只有权力。
可是绯心那时不过十三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哪里听得进去?
而且她和裴子扬的婚事,明明是姑姑撮合的呀……
绯心八岁那年,就在这襄乐宫里,她第一次见到裴子扬。
那是个初春的早晨。昨夜刚刚下过今冬的最后一场雪,一早上起来,只见天空仿佛被雪水洗过一般,娟妍明媚,澄澈如同湛蓝的湖水。
绯心小心翼翼地捧着个碧玉瓶儿,跑到襄乐宫的院子里采枝头上压着的细雪。
一个挺拔的身影如同芝兰玉树般,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绯心的视线里。只见那少年一身极其单薄的月白色长袍,姿容卓绝,乃绯心从所未见。
她眨眨眼睛,还以为是自己被枝头白雪晃花了眼睛,出现了幻觉。
可那“幻觉”竟然会说话,还远远地问她,“姑娘,宣妃娘娘可出来了?”
绯心愣愣摇头,指了指里屋,“宣妃娘娘还在和我姑姑说话呢。”
裴子扬一怔,歪头看她,若有所思。
绯心知道,他方才是把自己认成小宫女了。她也不介意,大度地笑了笑道:“没关系,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不会为难你的。毕竟,你们做公公的也不容易。”
(改)
正文 第 10 章
第 10 章
裴子扬双手交叠抱在胸前,身子斜靠在树干上,嘴角微微抽动着说:“我看起来像公公?”
他的目光从自己脚上的丝履,一直扫到细着玉带的腰间,难以理解地问:“左姑娘,你见过这般玉树临风的公公吗?”
绯心心想,不怪她先前将他误认成宣妃宫里的小太监,要怪就怪他衣着单薄,面上无须,又能这般自由地出入后妃寝殿。
两人近身说话之后,绯心自然看清了他的衣着打扮。她噗嗤一笑,施礼赔罪,“臣女眼拙,还望殿下恕罪。”
裴子扬好奇地挑眉,似是随口问了一句,“左姑娘见过我?”
绯心摇了摇头。几位皇子之中,她只见过二姑姑所出的三皇子和三姑姑所出的五皇子。
不过不曾见面,不代表绯心就对裴子扬一无所知。从他的年龄、气质、衣着,还有来找宣妃这几个关键点来看,裴子扬的身份并不难猜。
裴子扬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举起手中的药瓶,递给她看。
“我母妃身子不好,早上出门,忘记带药了。”
绯心了然道:“难怪殿下这样着急地赶了过来。”她让了让身,侧首问道:“那,殿下不赶着进去吗?”
裴子扬轻轻一笑,“不必了。我既然已经见到了左姑娘,想来母妃玉体,定然无碍。”
宣妃前两日就在提,让他多和皇贵妃的侄女亲近一二。今日在这里见到她,裴子扬一想就知道定是他母妃安排的好剧本儿。
果然,宣妃挽着恪皇贵妃从门口出来,见到他们两个站在一处说话,就是满脸的喜色,“扬儿,你已经见过绯心啦?”
绯心同裴子扬没见过,可宣妃和她姑姑交好,两人并不陌生。所以宣妃也跟着恪皇贵妃一起,叫她的小名儿。
他点点头,转过头看向身旁一身绯衣的小姑娘。她那眉心的一点朱砂,仿佛点在人的胸口窝上,令人难以忘怀。
“原来,你叫绯心。”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很适合你。”
绯心害羞地低下头,浅浅地抿唇一笑,如同娇羞的水莲。
后来,在皇贵妃和宣妃的有意撮合下,绯心与裴子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顺理成章的,她又认识了同裴子扬几乎形影不离的二皇子等人。
恪皇贵妃和宣妃的心思很明显,两人都猜得出来。可在成亲之前,他们从未有过越矩的行为。主要是这桩婚事能不能成,在当时其实还是一个未知数。
因为在靖武帝的心中,早就有了属意的大皇子妃人选,却不是绯心。那人是靖武帝生母叶太后娘家的女儿,叫做叶熙。
叶太后年轻时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深受先帝恩宠,从一个小小的贵人一路晋升至贵妃。最后母凭子贵,登上太后之位。只可惜叶太后娘家根基浅薄,家中男丁稀落,无人在朝为官。
好在叶家这一辈儿有两个据说生得不错的女儿。靖武帝就想通过联姻的方式,让叶家在下一朝也站稳脚跟。
这也是恪皇贵妃为何不直接求陛下赐婚,而让他们两个先认识的主要原因。靖武帝宠爱长子,裴子扬的婚事,肯定是要过问他本人的意见的。若在叶熙和绯心当中,裴子扬对绯心的印象更好,那么择绯心为大皇子妃的几率就更高。
在恪皇贵妃看来,她家侄女娴淑温柔又不乏俏皮可爱,大皇子不喜欢她才怪。后来果然如她所料,最终敲定皇子妃人选时,裴子扬没有遵从靖武帝的意思娶叶熙,而是坚定地选择了绯心做自己的正妻。
绯心就是这样嫁给了裴子扬。
在外人看来,大皇子前途不可限量,可左家的嫡长女同样尊贵无比。多少垂涎着大皇子正妻之位的人家也不得不承认,绯心与裴子扬的确相配。
******
绯心从悠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向上首的恪皇贵妃行礼。
恪皇贵妃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意,“好孩子,快起来吧。江浙一行,实在辛苦你了。”
绯心依言起身,温婉一笑,却没有接话。
她这一趟当真辛苦,要让她客套地说自己不累,绯心可说不出口。
“绯心,来这边坐。”恪皇贵妃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绯心没有客气,脱鞋上塌,像小时候一样跪坐在皇贵妃身侧。
皇贵妃屏退下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询问道:“怎么样,查出什么没有?”
绯心摇摇头。以她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实在不足以推断出谁会是兰贵妃那边的人。
恪皇贵妃闻言不免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但她并没有责怪绯心,反倒宽慰起她来,“没有关系,来日方长。”
绯心不禁道:“姑姑,您究竟为何这么肯定,钦差一行中一定有兰贵妃的人呢?”
恪皇贵妃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神态中透露出几分自傲,“宫外头不好说,这后宫里的一举一动,没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兰妃对这次江浙水患的事情格外上心,在陛下跟前吹了不少的枕边风。要说和她没有关系,本宫绝不相信。”
绯心想了想,低声道:“我看过临安知府楚不樊的账本。除了贪污受贿之外,楚不樊也在向京里的许多大人物行贿。”
恪皇贵妃眼前一亮,连忙追问道:“都有谁?”
绯心摇了摇头,“楚不樊很狡猾,并没有明言。想来他是怕这账本有朝一日会见光,特意保住了那些大人物,以便为自己谋求后路。”
恪皇贵妃惋惜地说:“只可惜那账本作为证据已经被提交到陛下那里了。若是本宫能亲眼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绯心:“绯心可以尝试着回忆一些。”
恪皇贵妃大喜,立即唤人去取笔墨纸砚。
不得不说,绯心的记忆力十分出色。只是匆匆看过一遍,她便将楚不樊行贿的记录记了个七七八八。
恪皇贵妃细细看着,神色凝重。
绯心在旁轻声补充道:“有一处我记得特别清楚。编号为巳的这个人,楚不樊有一处笔误,不小心记成了‘殿下’。虽然他后来给涂掉了,可还是依稀看得出来。”
恪皇贵妃皱眉道:“果然已经有皇子掺和进来了吗?”
按理说皇子们身为男子,不当参与后宫之争。但后宫往往与皇子们的利益紧密相连,若是有皇子私下里偷偷与兰贵妃结盟,也并不奇怪。
绯心道:“也有可能是指哪位王爷。”
她这么说,是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哪个皇子在楚不樊背后替他撑腰。
靖武帝膝下统共有六位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是他们这边的人,自不必说。三皇子是恪皇贵妃亲生。四皇子是淑妃容氏之子,向来懒懒散散,胸无大志。五皇子是绯心的三姑姑所出,但她三姑姑早逝,五皇子就寄养在……
兰贵妃膝下。
姑侄两人同时想到这一层,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该不会……是子毅吧?”
五皇子裴子毅与绯心同岁,比她稍微大上那么几个月。两人从小玩在一处,女孩儿长得快,她往往比裴子毅还要高上一些,所以绯心从来都不肯叫他表哥或者五殿下,都是直呼他为子毅。
“没有证据,还不好说。”恪皇贵妃长叹一声,脸上颇有几分悔意。这事儿也赶得巧,当年五皇子的生母嬛贵嫔没了的时候,恰逢兰妃进宫,正是她根基浅薄之时。靖武帝偏疼兰妃,不由分说,便把五皇子过到了兰妃名下。
恪皇贵妃有心抚养五皇子,可被靖武帝以她诸事缠身为由,轻飘飘地将她打发了回去。恪皇贵妃的确是忙,自己有三个儿女不说,还代为抚养生母早逝的大公主。再加上后宫冗杂的事务,再要她多带一个孩子,的确为难。
当时兰妃刚刚入宫,恪皇贵妃也没太把她放在眼里,也就默认了让兰妃抚养五皇子。谁知没过几个月,兰妃竟然诞下一子,晋封贵妃,风头一时无两。
恪皇贵妃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当初不该任由拥有左家血脉的五皇子认兰妃为母。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