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似衣上花,春风吹不去。 第 1 章   颜舜华静静的站在昏黄烛光下的屋子里,只墙角点了一根蜡烛,她背对着房门,瀑布一样的黑发散下来,遮住了她曼妙的身姿。她开了口,声音不似往日那样张扬活泼,“辛夷,你去门外守着吧。”
  
  那个叫辛夷的宫女站在门边,此时红着眼,呐呐的开口,“娘娘,您要放宽心才好。”
  
  被她叫娘娘的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里安静的像是可以溺死人的大海,她再半点不敢说话,见颜舜华闭了闭眼,又挥了挥手,“你出去吧。”辛夷不敢再劝,慢慢退出来,“吱咯。”关门的声音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辛夷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服,好像冬天就要来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内,眼泪就慢慢的砸下来,她蹲在屋外,宫外枯黄的叶子落的满院子都是,周边没有第三个人,她伸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咬住嘴唇压抑出要脱口的抽泣声。
  
  屋外的人在哭,屋内的烛也是。
  
  屋内的女子还站着,她穿着单薄,本就是临冬的季节,更何况屋子里没有点任何的炭火,更是冷的叫人发抖。她往圈椅走,就着昏暗的烛光慢慢的坐下来,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
  
  屋内太安静,即便是再轻,屋外都是听的清楚,辛夷哑哑的声音传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颜舜华停了一瞬,“你去御膳房看看,还有没有人,说是我饿了,想吃点夜宵。”
  
  辛夷应了一声,就混着风声还有她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走远了。若是以前,哪里还需要亲自去御膳房,但凡吩咐一声,小厨房就不知要端出多少菜色来叫娘娘试,她叹了声,明知此去恐怕又要受些排挤嘲弄,她也没有一点犹豫,见夜更深了,便脚步不停朝外走去。
  
  辛夷从未亲自去过御膳房,自然不知道这样的夜里,各宫都已经下钥了,只她们宫里无人问津,她也不知道这事。
  
  可颜舜华却是知道的。她听的辛夷走的远了,才慢慢站起来,绕着屋内走了一圈又一圈,走着走着她突然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慢慢的,变得不可收拾,她哭的开始打嗝,嘴里一直叫着“爹爹,娘亲,哥哥”之类的词。
  
  好一会儿她才拿出锦帕仔细的擦干净自己的脸,又回到刚才安静的样子。她一晃神好像就回到那日的十里红妆,漫天红云,她是被他用国礼抬进来的。他甚至不避讳的牵了她的手,在她耳旁说了,“我一定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那个时候她骄傲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只拿眼觑他,“那是自然,你也不看你是积了多大的福分娶到了本姑娘,便是感恩戴德一辈子也就差不多了。”
  
  他低头闷闷的笑了一会儿,又捏捏她的手,“说的是,我该感恩戴德的活着才是。”
  
  甚至几日前他还来这里试图抱抱她,可是她身上全是刺,她对他尖叫,对着他砸光了屋子里能砸的所有东西,“你滚,你给我滚。”
  
  他静静的看着她,眼里似乎也有哀伤,她泣不成声,“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爹爹,我娘亲,我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突然站起来跪到他面前,他晃了神,他记得她娇宠着长大,也就跪跪神佛,连父皇母后都不曾叫她跪过,如今却这样跪在他面前,更像跪在他心尖上。
  
  他不说话,只伸手用力去把他拉起来,她使劲跪在那里,抓他的下摆,哭的他肝肠都断了,“陛下,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娘亲吧,放过我爹爹和哥哥吧。”她跪在那里,本还有力气抓他的下摆,他一放手她竟是软软的爬在地上,她闷声哭着,嘴里只一直说着“求求你,求求你了。”
  
  他何尝忍心对她这样,把她拉起来,擦干净她的脸,“国有国法,我,朕……”
  
  她一把挥开他,他不防一时就被她推开,反倒是她一时没站住,往后退了两步,她妆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她拿袖子擦了擦,再看她时她就冷静下来了,他正舒了一口气,就听她说,“既然陛下意已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今后不要再来见我了。”她看着他,他的眉目一寸一寸都已经被她刻到心里一样,她笑了下,“我没法帮父母报仇已是大罪,和杀父杀母仇人再在一起,就是天理不容了。还盼陛下不要让我死后不得超生还好。”
  
  他大震,连身子都摇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以后都不要见我了。”
  
  她笑起来,笑声回荡了整个房间,蓦的一停,“你也想的太美了,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杀了我的父母兄长还想我卑躬屈膝侍奉在你跟前吗?”其实他们俩都知道,向来是他在她面前伏低做小,事事百依百顺,可因为这些事,他似乎已经很久没看她对自己撒娇啊,笑过了。
  
  他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要下旨拿了你父母,你便再不愿见我了。你怎么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她咬牙,“你是怎样对我的,我没有把你生吞活剥了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容忍了,陛下以后不要再来了,不然我看到你就想起我满门满脸血的看着我,怕是我夜里都睡不着,不多时就能下去陪她们了。”
  
  他猛地回过神看她,惨淡一笑,“你若不再想见我,也不许亏到自己的身子。”她却已经不答了。
  
  她手里举着烛台,笑了笑,烛台打翻了。
  
  窗户大开,她墨一样的头发吹的好像要带走她一样,她眼角慢慢滑过两滴泪,“祖父,祖母,爹娘,哥哥,我这便来陪你们了……”
  
  火光冲天。
  
  沈攸宁猛地惊醒,他翻身坐起来,“佩佩,佩佩”,掀了被子就要往外跑。却猛地停住了。又做梦了,他抚上自己的额头,已不知是第几次了。可每一次都好像他亲眼的看着她打翻烛台一样,他一次又一次的往前冲去想拦住她,想把她抱出来,可是根本无法,他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他最爱的佩佩,从小呵护在手上半点性子不敢对她耍的佩佩,消失在风里,在火里,在他的世界里。
  
  更可悲的是,他竟然很快就查出来一切不过就是奸臣奸计,他做了什么呢,阁老,姑奶奶,老师,甚至是他的佩佩,都因为他而……还能做什么呢,他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昏君罢了。他坐起来已经有一会儿功夫了,这时辰都够他回味那一番苦楚了,外头的人竟是半点没反应。
  
  真是越活越出息了,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唤了一声,“长庚。”他猛地停住,咳了两声,又试探的唤了一句,“长庚。”他瞪大眼睛,往下看去,这一下简直是即使是镇定如他也要昏倒了,小手小脚,小小的身子,和他原本已经完全长开的身子半点没得比。这时候长庚才进来,他也是稚嫩的样子,笑眯眯的对着他,“太子殿下您醒了?今儿醒的这般早,便早早起身吧,皇后娘娘已经着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勉强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绪,垂下眸子问,“本宫被梦惊着了,”见长庚还是年幼时候那张蠢笨的脸,一时咬牙,“现在什么时候?”
  
  “回殿下,马上要到卯时了。”他刚想翻身下来,斥责他要误了早朝。却又马上想到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咳了一声,问了句,“问你嘉永几年。”
  
  他还这般年纪,还是太子,父皇母后都还没有远走,他这样问倒是叫长庚吓了一跳,“殿殿殿殿下,您怎怎怎么了……”
  
  “结巴什么,本宫问什么你便回了就是。”
  
  长庚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呐呐的回了,“嘉永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他闭了闭眼,自己今年已满十一岁。那长庚便只有九岁,怪不得那蠢笨的样子自己问了这话也半点没怀疑。沈攸宁只觉得自己在做梦,可是已经掐了自己分明是疼的。
  
  如今他竟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就听长庚委屈的声音响起来,“殿下,皇后娘娘说今天会召见颜姑娘入宫的,既然您已经醒了,是不是就准备起来了。”
  
  能得母后召见的还有几个颜姑娘,那分明就是佩佩了。他猛地掀了被子,“快更衣。”他还适应不了这样小的身子,翻身下来的时候险些摔到。
  
  长庚又喊起来,“哎哟,奴才的殿下哦,你可小心着点哦。”伺候的人鱼贯而入,沈攸宁皱眉,“母后什么时辰召见颜姑娘?”
  
  长庚小心的看了他一眼,觉得今日的太子真是太奇怪了,往日颜姑娘的事儿怕是比什么人都记得清楚,今天早上却问了两次了,马上他又宽慰自己,也是嘛,毕竟事关颜姑娘,殿下多上点心也是有的,多问两次虽不是特别符合殿下的性子,不过嘛,对着颜姑娘,殿下向来是没有半点原则的。
  
  “还有半个时辰吧。皇后娘娘说太早了颜姑娘怕是难起。”
  
  他嗯了一声,料理好自己就出门去,长庚小跑跟在他身边,“殿下,还没用膳呢……”
  
  “本宫去陪母后用早膳。”
  
  到长信宫的时候莫嫣然正坐在桌前喝粥,见他来了半点不诧异指了指下头的椅子,“东君来了,坐坐坐,”又往后转,“且柔,去吩咐给太子殿下加两个菜。”
  
  他坐下来,眼神炯炯的看着母后,莫嫣然被他看的都要起鸡皮疙瘩,放下碗,“说说说,有什么你就说,瞪着眼看我做什么。”
  
  “嗯……”他心思千回百转,“等会儿母后要召见佩佩?”
  
  “啧,又这事儿,你不前两日就不断过来确认过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扭捏的儿子。”
  
  沈攸宁现在心思不在这儿,他看着母后这张娇艳的脸,在未来的那些年,他看着这张脸基本没怎么变老,也是因为父皇娇惯的厉害,原本就性子不好的母后就被惯的更厉害。他心里不是不怨的,若不是父皇为了带着母后尽早的出去周游,如果父皇还能再在他身边对他提点一两点,他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可是如今看着母后,他竟然一点都生气不起来了。他竟只剩下眷恋,母后太特别了,和旁的女子都不一样,父皇也这样和他说过,“你的母后行为处事因为和旁人不同,所以你也不能觉得她奇怪,要爱她敬她,凡事都多听听她的……”
  
  父皇,其实吧……你不说我也不太敢觉得母后奇怪。
  
  他又说了一句,“母后,佩佩性子娇惯,脾气不太好,若是得罪了您还要多多包容才好。”
  
  莫嫣然放下筷子盯着他,他背后都要发毛了,就听她说,“我这是第一次见那小姑娘吗?我是你娘,又不是什么大灰狼,还能把她叼走了?”
  
  他不是特别明白什么是大灰狼,不过不妨碍他猜到大概的意思,前辈子他总是在担心母后不喜欢佩佩,总是担心佩佩不适应这个宫廷,他操心的太多,他爱母后,也爱佩佩。正这样想着,疏影姑姑就走了进来,“娘娘,长宁县主到了。”
  
  佩佩到了,他猛地站起来往外看去。
   侬似衣上花,春风吹不去。 第 2 章   颜舜华被叫醒的时候整个人是迷糊的,她起床气有些重,往日是赶在晨昏定省的最后一刻去的,到她开蒙之后老祖宗更是让她早上都不必去请安了,只为了让这宝贝多睡一会儿。虽她每次起来都阴沉沉一张脸,可她长得好,便是如此把脸沉下来也只会让人觉得是小姑娘家的撒娇罢了。今日却是由不得她晚起了,只因皇后娘娘前几日就吩咐的今日要召见她。
  
  少见的她醒来的时候没发火,安静坐在那里由着白芷和白薇给她穿衣服。冬末的时节小姑娘家虽是怕冷,可更是爱美,厚重的冬装也叫她穿出了春裙的味道来。颜舜华年纪不过六岁,还挽不得什么发髻,便也就是只扎了童子头,可是她是谁呀,自然是扎头发用的发绳都是红石榴石串起来的,搭在她乌黑的发上倒显得发更黑,脸更粉嫩起来。
  
  先去给母亲赵氏请了安,赵氏摸摸她的头发倒是不担心什么,旁的人家若是出入宫廷每一次都是提心吊胆的,她们家女儿倒是完全不必。毕竟过去回来和家常便饭似得,更不说十次有八次是太子殿下亲自送回来的,倒是堪比任何一个公主了。更不说如今圣上只有一位公主了,自家女儿便是顶一份的尊贵。
  
  赵氏吩咐了几句便由着她去了。话里话外不过都提到了,不许再对太子殿下那般无理。可这个女儿全家上下都宝贝的很,也不忍心说重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过随意提了两句罢了。见女儿应下也就罢了。
  
  说起颜舜华,倒是整个京城人人都惊羡的身份。祖父是当朝阁老,便是先帝也是要给点点薄面的重臣,更不说还是如今天子沈初寒该唤一句姑父的。她祖母是先帝在时极为受宠的汝阳公主,当时和武安侯两情相悦在一起时也是京城的一段佳话。而汝阳公主和武安侯生了三个儿子,可是武安侯府却有四位公子,二公子却是汝阳公主的贴身婢女的儿子。
  
  这话却是说来话长了,且说回颜舜华。她是三爷的嫡女,武安侯府里也不是没有姑娘,二爷底下便是有两位姑娘,一位嫡女一位庶女。话是这样说,不过二爷本就是庶子,他名下的嫡女身份自然就降了一大截。如此颜舜华便是整个武安侯府唯一一个正宗的嫡女,这便显得尊贵起来。加之她的母亲赵氏是汤沐郡主,汝阳公主更是赵氏嫡亲的姨母。作为赵氏的女儿的颜舜华早早就被封了县主。
  
  本老祖宗的意思是,她没有女儿,若是她有女儿自然是要封一个郡主的,那边叫佩佩受了也就罢了,可是赵氏也是郡主,万万没有母女同份位的道理,于是只得从了赵氏这边,赐了做县主。
  
  所以说起颜舜华的身份和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又说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亲戚关系,只是便是太子殿下从来都把这名义上的妹妹看的极重是人人都知道的。
  
  说也奇怪,按说武安侯府管教森严,虽是对这个最小的嫡孙女多有宠爱也不该到这样的地步,才不过六岁的年纪便是脾气也是大上天了。可也幸好虽是脾气大,做事也还是有分寸,这点倒叫家里的长辈都满意的很。
  
  说到颜舜华这个名字还是颜阁老亲取的,对着这个最小的孙女抱着对大的厚望,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便叫了颜舜华,而小字则是大伯颜恒取的,叫佩佩,说是取自佩玉琼琚,颜阁老本是觉得女儿家就是小字也是要精细才好,就对这个小字有诸多不满,可是叫着叫着大家都习惯了,于是便都只唤佩佩。
  
  颜舜华在马车上坐的端正,她早就启蒙了,规矩礼仪什么的世家千金更是从小就开始教导,于是即便她年纪小小的身子小小的,坐在一晃一晃的马车上却也是坐如钟的样子,更对周边的那些热闹好像丝毫不放在眼里。
  
  陪在她周边的四个丫头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从来是不多话的。还是最大的白芷轻声问了一句,“姑娘,这会儿要不要先用些点心?”
  
  颜舜华摇了摇头,声音娇嫩,“不必。”
  
  沈攸宁朝门外看去,便见到颜舜华今日穿了娇嫩的粉裙走进来,她高高昂着头,可人小小的,便是迈开腿进到长信宫都有些困难,他脚下不停亲自过去把她牵了进来,倒是换了莫嫣然一顿好笑。
  
  他只觉许久许久不曾见到佩佩了,更不说她还是这样小的时候。他已经记不清小时候自己对着这样可爱的佩佩是怎样的情绪了,只是现在,即便是有着更成熟心理之后,还是……竟然感人的有点想哭。他手都有点颤,却还是执拗的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直到她看了他一眼。是怎样的大眼睛,稚嫩的情绪表露无疑。
  
  他和她相处了两辈子,哪里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忙放开手,对她笑了一下,却换不来她一眼,她径直走到莫嫣然面前,行了一个标准的礼,“长宁给皇后娘娘请安。”莫嫣然笑着叫她起来,“说过多少次了,今后到长信宫来都不必行礼了,省的每次你走了东君都在我面前念叨念叨。”
  
  到底还是六岁的娃娃,她自然是不懂这些调侃的,只是垂着头不答话。莫嫣然才想起来,人家还是纯古人呢,哪里会这么小就懂这个,她看着自家儿子一颗心都要扑上去了,咂了一下嘴,自家儿子不也才十岁出头,怎么就好像懂这么多。
  
  她放下心思,让她到跟前来,“佩佩有没有用过早膳?陪我吃一点吧。”她自然知道这小姑娘来这样早肯定是没用早膳的,于是就叫自家儿子去拉她坐下。颜舜华略微挣开了然后自己坐下,安静的吃起来。
  
  佩佩向来是如此,沈攸宁也不觉如何,自发的坐在她一边给她布菜,到底是相处了许久的人,自然是每一筷子都夹到了她喜欢的。
  
  颜舜华正想说话,里头却风风火火跑出来一个人,“母后母后,佩佩来了吗?她个娇气包,肯定起不来这样早……”然后就看到颜舜华已经坐那里用餐了,她猛地住了口,又看到沈攸宁坐在佩佩边上小奴才似得给人布菜,她又笑嘻嘻,“佩佩,我不是说你娇气包呀。”
  
  她上前去挤开沈攸宁,也不管颜舜华还握着筷子就抓住她的手,“佩佩佩佩,我与你说,前些日子我得了……”沈攸宁就把她抓起来放在一边,敲她的头,呵斥她,“沈静好,你还有没有规矩了,对待你皇兄就这态度啊。”
  
  这便是长公主沈静好了。
  
  她朝沈攸宁吐了吐舌头,却安分的在莫嫣然身边坐下来,语气里有些委屈,“母后你看吧,反正哥哥有了佩佩就不喜欢我们了,眼巴巴就只对着佩佩呢。我也许久不见佩佩了,如今却是连说一句都不许了。”
  
  莫嫣然拍拍她,眼里也是笑,“你自己看看吧,你若是有佩佩一半的规矩谁还能不喜欢你,你如今这个样子便是我和你父皇都不喜欢你,更不说你皇兄了。”
  
  沈攸宁又给颜舜华夹了一筷子菜,抬眼冷冷补了一句,“更不说不知道是哪个小鬼小时候就喜欢黏着我,还喜欢把口水擦在我的袖子上。”
  
  这下沈静好跳脚了,“那我当时不是小啊,就是佩佩,佩佩难道小时候不流口水?”然后颜舜华就看了她一眼,倒是一双大眼睛没什么情绪的看她,她却声音不自觉的小下来,“好嘛,佩佩肯定不会脏兮兮的流口水的。”
  
  说来也怪,沈静好分明是比颜舜华大两岁的,却好像是颜舜华的妹妹似得,喜欢跟着她玩儿,却总有点怕她。莫嫣然老是拿这件事儿去笑她,说你怕自家皇兄也就算了,怕一个比你小两岁的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沈静好却不承认,她言辞凿凿,“我可不是怕我哥哥呢,我怕他做什么啊。父皇母后都会帮着我的。我也不怕佩佩,可是佩佩是妹妹,我自然是要让着她的。更不说哥哥在佩佩面前那就和老鼠见了猫似得,以后若是佩佩帮着我,哥哥肯定是半句重话都不会对我说的。”竟被您的逻辑给折服了呢。
  
  此刻也是,沈攸宁喜欢逗这个妹妹,即便是再来一辈子也是一样,他补了一句,“是呀,认识的人里头只有沈静好会脏兮兮的流口水。”
  
  沈静好哇哇叫起来,“佩佩,佩佩你看哥哥,你可要帮我。”一时间长信宫热闹的不得了,可是颜舜华就有些头疼,她总觉得每一次来长信宫都是这样闹腾,皇后娘娘爱看好戏,长公主殿下喜欢跳脚,至于坐在边上给她夹菜的太子殿下就喜欢……不要说了。
  
  便这样闹腾中结束了早膳,大齐如今的后宫有些不一般,是没有什么旁的妃子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出现的,于是早膳过后就是更热闹的玩耍时间……
  
  颜舜华不喜欢这些,她年纪还小,跳绳什么的都玩不太好,而骄傲如颜舜华是不会轻易在旁的人那里暴露自己有不完美的地方的,于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莫嫣然边上,“娘娘,长宁陪您下棋吧。”
  
  莫嫣然不太会下棋,臭棋篓子一个,正巧颜舜华也不过是刚学的罢了,两个人倒是碰的起来,头对头的能下好一会儿。
  
  莫嫣然很喜欢颜舜华,不单是因为她儿子喜欢她,也不单因为这小姑娘漂亮,更多是她觉得颜舜华骄傲的有资本,莫嫣然自己霸道,自然是不喜欢白莲花类型的,刚好颜舜华脾气跋扈,制得住她底下的两个小魔头还是这样小的时候,于是就更喜欢她了。
  
  总算是结束了放她回去,沈攸宁照例过来送她。临上马车的时候颜舜华看了他一眼,方启唇说到,“今日你不必送我回去。”沈攸宁愣了一下,笑着看她,语气里也都是哄劝,“便让我送你回去,我不跟的近,远远见你进府就折回来。”
  
  颜舜华却勾了一个笑出来,她声音稚嫩,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吐出来像是敲到他心上一般,“你今日有些怪,东君哥哥。”
   侬似衣上花,春风吹不去。 第 3 章   颜舜华准备拐进如意居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她的二姐颜栀,她正对着园子里的杏花作画。
  
  颜栀是二房嫡女,比颜舜华大四岁,这时候是十岁大。她这时挽着袖子,站在特制的桌子前头埋着头画的认真,不时抬头看一眼前头的花。颜舜华不想和她有什么交流,想着从栏下走便是,却不想颜栀眼神却好,不过抬眼就发现了她。
  
  她放下笔,又慢条斯理的把袖子也放下,遮住她白净的手腕,也不过来,就站在桌子前头遥遥问了一句,“三妹妹回来了?今日可是又去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了?”
  
  颜舜华向来对她装腔作势的样子厌烦的很,可难得她今日有闲情留下来与她来往这么两回,于是便点头,也不说话就看着她。颜栀许是不习惯颜舜华这样看她,咬咬唇忽而一笑,“妹妹可有空?过来帮姐姐看看新作的画如何。”她也不管颜舜华是不是真的过来,自顾自的扭头看自己的画,“旁的不说,便是如意居外的杏花最是美极。”
  
  颜舜华走过去,低头看了,画的却是好极。颜栀向来用功至极,天不亮就爬起来念书的事颜舜华已经听她娘亲赵氏不知念叨多少次了。可是赵氏从不让颜舜华学这种行为,她总是会握住颜舜华的手,语气满是不屑,“咱们佩佩是天之娇女,和那等庶女可半点不同,她自管想着学成,夺得一点半点什么才女的名号今后才能往外走,咱们佩佩天生便是贵女,便是她垫脚尖也碰不到的地儿……”
  
  颜舜华这次自然是想到赵氏的话,勾了个笑出来,“姐姐厉害,如此用心倒叫妹妹敬佩了。”
  
  也不知颜舜华哪里惹到她了,许是那个笑,许是那个漫不经心的态度,她咬牙吐了一句,“妹妹才是有才识之人,不然怎么惹得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都对你关怀备至。”她似乎缓缓舒了一口气,“也是,和妹妹说这个做什么?妹妹还小,许是听不耐这个。”
  
  颜舜华突的抬头看她,两人竟是刚刚好对上眼神,颜栀眼神闪烁了下,就听颜舜华讲,“刚才听姐姐说喜欢我这儿的杏花,不妨拿你那儿的荷花来换罢了。”
  
  颜栀住远香堂,这名字取因就是临着荷花池,一到夏天便是满池塘的荷花叫人移不开眼,倒是另一番趣味。再说颜栀虽是画这杏花,夸这杏花,左右心里不过是把这花当成山野杂花罢了,心底也不知嘲笑过颜舜华多少次,一个嫡女偏喜欢这种野花。
  
  不过,她眸子一闪,“若是说上喜欢,姐姐最喜欢的还是妹妹园子里头的木槿了。若是妹妹愿意用那个换,姐姐定是千般万般的愿意的。”
  
  舜华,木槿之意。
  
  颜舜华早就启蒙,对自己的名字意思自然知晓,如今被颜栀这样一次一次的挑衅,她本就是坏脾气的人,如今自然不会有什么忍不忍一说,“姐姐今日是被太阳晒晕了头吧,竟是什么话都敢拿到我面前来说了。”她一手还扶在桌子上,当下就把颜栀的画举起来,对着太阳看了看,没半点犹豫的就揉了扔地上,“姐姐还是回去歇歇吧,这样的画不做也罢。”
  
  颜栀气的跳脚,她尖叫“颜舜华,你发什么疯,这是我辛苦画的……”颜舜华转过来看了她一眼,明明年纪那么小,眼神凌冽的叫她竟然说不下去,颜舜华似乎笑了一下,“姐姐还知道我是颜舜华?”她拍了拍手,似乎在嫌弃刚才拿过她的画似得,“姐姐还是长点教训吧,毕竟姐姐也不希望今后在府里都再也看不到栀子花了吧。”
  
  说起武安侯府的栀子花的确是来之不易,栀子花原是南生花,在北方本就种植不易。当年二房刚得颜栀,因是二房第一个嫡女,加之府里女娃本就少,二爷颜忱难免兴奋了点,得了颜栀这个名字之后更是求了大爷颜恒使了力去移了几株栀子花过来。虽颜忱不是同母所出,毕竟也还是亲弟,想着这不过是点小事便应允了他。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养活的栀子花,颜栀向来把它当宝贝,也是,有些人很难得到些什么,但凡有得到的自然是千般珍贵的保护起来。
  
  此刻颜舜华却是打到了她的七寸。
  
  颜栀不过也才十岁,往日向来把自己已当做了少女不是孩子,此刻也是被气的脸色铁青,嘴唇发白,幸而被身后的丫头拉着,这才控制自己没能再说出什么话来。
  
  颜舜华已经觉得无趣的很,转身就走了。
  
  赵氏等在如意居好一会儿了,见颜舜华进来就握了她的手,“今日怎么去了那么久?”颜舜华摇摇头,“不过在屋外碰到了二姐姐。与她聊了两句罢了。”
  
  赵氏皱眉,“与她有什么好说的,是怎样的身份还日日想着与你比。她怎么会绕到如意居前头来?”
  
  说绕也有讲头,颜舜华早早就分了出来不住三爷与赵氏那一屋,得老祖宗看中,许了她住如意居,就正座在老祖宗秫香馆后头。而颜栀本是与二爷他们同屋,知晓颜舜华能分出来之后自然也不依不饶了好一会儿。反正家里屋子多的是,于是就拨了远香堂给她。这远香堂和如意居本是相邻,只隔了一扇月亮拱门,可颜舜华自从搬进如意居之后就命人堵了那扇门。原本只是几步路的脚程,硬生生给涨了大半,要从前头的门过。
  
  若是平日不走动也就罢了,偏什么好花好草都乐意往秫香馆如意居这边搬来,颜栀又是向来孺慕风雅的人,总爱对着那些花花草草来吟诗作画,她不敢使人去推了颜舜华下令堵了的门,只得老远绕过来。这殷勤碍眼的样子,也总是叫赵氏不满。
  
  颜舜华放开赵氏的手,示意白芷她们过来给她换衣服,一边回话,“过来对着杏花作画呢,看她挽袖作画的样子,却还是有几分才女风范的。”
  
  赵氏啧了一声,又念叨几句突然停了下,拍拍自己的手,“瞧我,倒是忘记过来做什么的了。你爹爹让你回来后去他那儿一趟呢。”
  
  颜舜华抬头,“爹爹?怎么了吗?”
  
  “这不是到月中了么?你爹爹想看看你学问做的怎么样,省的下月初时候你大伯考你的时候你要在哥哥姐姐面前出丑,到时候你又不开心……”赵氏含笑摇头,“就是你爹瞎操心,我们佩佩是什么人呀,这样聪明的孩子还有哪里找,便是你大伯也夸你是怎样怎样的早慧……”赵氏便停不下来了,还是颜舜华忙拦住她,“知道了娘亲,我换过衣服就过去见爹爹,哥哥也一起吗?”
  
  赵氏摇头,“你哥哥不一起。你爹爹说等他下了学再考他。”说起这个赵氏又皱眉又摇头,不知说过多少次的话又拉到嘴边来,“你说说你哥哥,家里有怎样的好老师,你大伯,那是学问上不知超过外头的要多少了,他偏偏一定要出去上学,拦也拦不住,你说说,外头有那点比得上家里的,学问哪里不能做……”
  
  “娘亲……”
  
  “什么什么?佩佩怎么了?”
  
  “娘亲去替女儿看看午膳用什么?女儿有点想吃八宝鸭。”
  
  赵氏凡事向来是以女儿为先的,当下也不念叨了,点点头站起来,“那娘亲亲自去看看,你若是累了睡一觉去见你爹爹也是可以的……”
  
  本已是换了居家的衣服,又突然得知要前去父亲书房,书房在前院,女儿家等闲是不会去的,以免冲撞了男客。不过佩佩才六岁,年纪太小这样的事还不设防,可毕竟还是要重新换衣服,又是好一番折腾。
  
  佩佩不太喜欢繁琐的发饰服饰,可也不喜欢如颜栀一般每日喜欢白裙素衫,硬生生把自己打扮出遗世而独立的高贵样子。佩佩年纪小,喜欢娇艳的颜色,什么鹅黄粉红,不喜穿时下姑娘们最流行的宽袖,也是她人太小的缘故,穿宽袖倒有些像偷穿了长辈衣服的样子。她向来不喜学人,做事自成一格,也是她是颜舜华的缘故,自此不管穿什么带什么,但凡在人前显露了,总能在京城那些圈子里引来一番吹捧。
  
  此刻也是,虽只是去见父亲,可装扮什么还需妥帖,她喜欢穿木屐,可是去到前院却是万万使不得的了,换了绣花的软鞋,穿了丁香色的褙子搭上月白的长裙,辛夷蹲下身子来为她整理好了裙摆,幸而头饰还没拆,于是也就偷懒不拆,只把那原本石榴石的发串子换成嫩粉色宝石串的,就这般去了前院见她父亲。
  
  颜怀今年已经二十有九,正是男儿的好时节,已经有了一儿一女,更有娇妻相伴,生活美满的很,在朝任国子祭酒,从三品职。这身份本和赵氏怎么也配不上,虽颜怀是武安侯嫡子,可却是嫡次子,赵氏嫁过来也算是下嫁了。可两人从小表兄妹感情甚笃,哪有什么下嫁一说。颜怀官职虽不高,他本就只爱好诗画不执拗与权势,家里头和谐一片。
  
  此刻见着自己女儿娇小可爱,年纪这样小小就有这样的聪慧,刚才问的几个题都对答如流,更是有自己的一番见地,心头更是熨帖。他不蓄须,白净的面上倒是显得只有刚二十出头的样子,这时笑起来就显得更加年轻。他招招手,“佩佩过来。”
  
  佩佩的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颜怀摸摸她的两个小髻,“今日又是太子殿下送你回来的?”
  
  她眼神略微闪了闪,“不曾,只送到了宫门口便罢了。”
  
  颜怀点点头,“做的对,若是太子殿下太频繁出现在咱们这儿,毕竟不是好事。你虽还小,太子却已经大了,更不说府里还有旁的姑娘,若是传出去左右是对太子不敬。”
  
  颜怀却是多心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太子殿下的身份何其尊贵,若说武安侯府里哪位姑娘能配,便只有佩佩一个嫡女可一说。他话里的不敬其实是,若是如颜栀颜柊这样身份的和沈攸宁有半分牵扯到,那就是大不敬了。
  
  毕竟,颜栀还只是庶子嫡女,颜柊便仅是庶子庶女,这样的身份若是攀上太子殿下,那可不是可以给武安侯府带来荣耀的事儿了。
  
  只是自己的女儿佩佩,颜怀眼沉了沉,他的想法和妻子的不一样。赵氏觉得,若是两个孩子自己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了两情相悦便是在一起也没什么的。身份配的上,重要的还是女儿开心就好。
  
  可是颜怀不这样想,他希望自家女儿可以低嫁,在了解女儿是怎样的脾气之后这想法就更浓了,嫁一个武安侯府可以控制的家族,不敢对佩佩有半点不敬,即便是佩佩脾气不好,公婆也半点不敢给气受,安稳,妥帖的过完一辈子,这才是做爹爹的期盼。
  
  可是。他看向女儿娇俏的脸庞,心里却还是对赵氏的话有些许认同的,最重要的还是佩佩开心。他垂了眼,心里暗笑自己想得早,佩佩如今不过六岁,自己也想着要留她久一些,还是太远的事儿,如今也不用想太早了。
  
  他又摸了摸佩佩的头发,吩咐了一句,“如此便已经是最好,佩佩跟着你大伯父学东西,可也不必如同你二姐姐般什么都求最好。”平日里低调的颜怀也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你是我们武安侯家一等一尊贵的姑娘,不必再用旁的东西来给自己贴金。”
  
  这些话大伯父颜恒也说过,只不过他与佩佩说的是,“学东西,不是要你和旁的什么人一样要在人前显露什么,不是要你去博得旁人的敬佩。而是你需要知道这些,在旁人在你面前吟诗作对是你不会因为听不明白而感到窘迫,在和旁人谈论古今的时候你内心如明镜,学这些东西不是给旁人看,而是给自己看。
  
  “咱们佩佩何等尊贵,万没有给市井之徒拿来与旁的什么人放在一起评头论足的道理。”
   侬似衣上花,春风吹不去。 第 4 章   不过两日,佩佩又见到了沈攸宁。这次却不是她进宫,而是他出来了。
  
  沈攸宁其实并不太想吓到佩佩,可是在这不过两日的时间里,不管他睡着睡醒多少次,只要有意识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在嘉永二十一年,在他只有十一岁,佩佩只有六岁的这个时间里。他心底除了一开始有的那些惊慌以外,更多的是惊喜和感恩。感恩老天垂怜,让他毕竟没有真真切切的失去佩佩,又或者说是感恩他还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真真实实抓住的机会。
  
  可是他又怕,如果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其实这一切不过就是一个比较真实比较容易叫人沦陷的梦怎么办呢,如果醒来的时候发现其实他早已经是孤家寡人了,他的佩佩一如既往的已经不在他身边了这要怎么办呢。
  
  这个情绪在他看到佩佩的时候几乎是涨到了最大值,他大步跨到她面前去,却忍了很久才没失了分寸把她拥到怀里。她只有六岁,他不断告诫自己,这样会吓到她,会吓到佩佩。
  
  佩佩看到他的时候脸色并不太好,因为她从来都是不喜欢到前厅来见客的,更何况是太子殿下来,男客本应该是由哥哥们接待,可是她却连同两位姐姐一起过来见了太子殿下。还是颜柊过来请她去的。
  
  颜柊是大姐,也是二房的。不过她却是一个姨娘的孩子,所以虽然是府里头一个女娃却没有半个人重视她。可是比起颜栀的话,佩佩看这个大姐更顺眼一些,毕竟识时务的人才是叫人喜欢的。所以即便是佩佩只有五岁她也是清楚认识到,府里大姐是本分的,知道自己可以拥有什么,不该奢望什么。
  
  她目光稍微移到从刚才开始就含羞带怯看着沈攸宁的颜栀身上,缓缓勾了一个笑出来,有些人就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抬头看跨到她前头来的太子殿下,略微退了一步拉开点距离,“太子殿下见过老祖宗了?”
  
  沈攸宁点点头,他虽是记不太清年幼时候的事儿,可是却还是知道,佩佩虽然脾气大可是却还是十分知晓规矩的,在人前总是本分的紧。他却有些恍惚,后来的佩佩脾气虽还是不好却有了变化,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她守规矩的这件事上给了认同?她是不快的,他知道。佩佩不爱守规矩,在府里她不必有规矩,在他面前她也少有的规矩,可是在人前她端着笑的样子……他垂了眼,“早已经去见过姑奶奶了,佩佩与我不必客套,还是直接唤我东君哥哥就好。”
  
  就见到佩佩略微吃惊的看了他一眼,眉间似有不认同之意,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意。他上辈子总是以为佩佩霸道如斯,那么她做的每一件事怕都是她自己愿意的。可如今想来或许不是的,尊贵跋扈如佩佩,也有叫自己勉为其难的事,也有尽管不愿意却还是要这样做的事。
  
  比如,或许这刻这样小的她,并不觉得叫太子殿下会有多少尊敬,或许在她心里只有疏远罢了。即便是真的有所尊敬,可是沈攸宁不缺这份尊敬,只缺这独一份的亲近。
  
  她从善如流,“东君哥哥,哥哥去上学了,若是来找哥哥怕是要等改日了。”
  
  沈攸宁笑起来,他在他自己眼里还是小小的,不过在这些小姑娘眼里已经是十余岁的大哥哥了,今日更是装扮的妥帖前来,这样一笑才真是叫人如沐春风般。
  
  “我不找枢之,我来见你,佩佩。”佩佩抬眼看他,见他挥手着人搬进来不少东西,然后微微弯下腰去配合她的身高,尽量与她平视,“早前静好有东西想给你,可是你前日出宫有些匆忙,那蠢丫头忘记了。正好,我也有一些东西想给你,今日就亲自过来一趟。”
  
  佩佩放眼看去,一些小女儿家喜欢的多半都是静好送的,放在最边上的那一册书估计就是他说的有要送来的东西。她刚伸手,他就亲自给她递过来,“寻了有一些日子了,恰巧昨日他们说寻到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吗?董存的字帖。”
  
  佩佩练的字帖一直都是她爹爹或者大伯亲自写了的给她练的,大家里的子孙从来都不爱练外头的那些糟七糟八的字帖。可是这个董存可不一样,那可是实打实的大家。佩佩对这个倒是真心有些喜欢的,于是她就对他笑了下,这倒是有些真感情在了,“谢谢东君哥哥。”
  
  两人就在这样的人前扮演兄妹情深,倒肯定是有人看不过眼的,颜栀咬唇纠结了半天,挥开颜柊拉住她的收,咳了一声,“太子殿下对三妹妹可真好,不知妹妹拓过之后姐姐有没有这个福分可以一观董大家的字帖呢。”
  
  沈攸宁的眉头略微皱起来,这里他记得,上辈子也是这样的日子,他送了一样的董存的字帖给佩佩,这个佩佩的堂姐颜栀也是提一样的要求。可是上辈子他傻,虽是知道不过是个庶嫡女,却还以为佩佩对这个堂姐多少有些喜爱的,竟是自作主张的帮佩佩应下来,倒是换来佩佩一顿不满的冷笑。
  
  便是回去之后,母后知道之后也是换来一顿白眼和教训。
  
  此时他一如上辈子那样抢在佩佩前头说话,出口的却是,“本宫送与佩佩的东西自然只有佩佩能看,不是什么等闲的都能轻易讨要的。”
  
  颜栀顿时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她也不过十岁,虽是早熟,可是被外男在人前说的这么不值得一回事,自然脸上挂不住,一时也忘记什么尊卑,嘴上含糊回了句,“自家姐妹哪里就分那么多你我了。”
  
  沈攸宁知佩佩不喜她,此刻她竟还说出什么自家姐妹的混帐话出来,当下更是要斥责,却被佩佩拉住,她的手软软小小,温温热热的,她的声音软糯,却是半点不由反驳的样子,“姐姐想要就找二伯给你寻去,虽董大家的字帖的确难寻,不过有心想来就不是难事。”她似乎含笑看了沈攸宁一眼,“既是东君哥哥送我的,就不便与姐姐分享了。”
  
  沈攸宁觉得,发展和上辈子太不一样了……
  
  佩佩居然主动伸手牵我了。
  
  虽说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不过若一定要算起来沈攸宁和佩佩也算是远方表兄妹的关系,更何况沈攸宁是看着佩佩长大的。对这些避讳什么的本来就少之又少,此刻也是堂而皇之的就进了如意居。
  
  尽管佩佩已经学了不少规矩,可是她毕竟还小,对于男女之间要设防这件事自然还懵懂,见沈攸宁进了如意居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人给他沏茶。
  
  沈攸宁一直眼神炯炯的看着她,好像要在她脸上盯出个什么花来,佩佩稍微皱了眉头,这时只有他们两人,就是就近的也只有贴身的丫鬟和他带着的长庚,说话自然就随意了起来,“有什么好看的。”
  
  沈攸宁低头喝了口茶,笑了一声,“佩佩最好看。”
  
  佩佩啧了一声,“你今日这样过来皇后娘娘知道吗?”也不等他回答,她就抬眼看他,“前几日我爹爹刚吩咐我呢,说你不应该和我们府走的太近。”
  
  沈攸宁眼皮一跳,他是重生来的,可难保没有旁的人也是如他一般知道未来的事……如若,如若是佩佩的父母,或者是颜阁老他们知道……他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起来,若是这样,那他这辈子再想娶到佩佩怕是比登天还难了。他不断宽慰自己,不要紧,刚才见到姑奶奶她反应一如往常……许是没有人知道的……
  
  他捏着杯子,“咱们是表兄妹,平日就是走近一些也没什么要紧的呢。”佩佩摇摇头,“可是你毕竟是太子殿下。”
  
  沈攸宁舒了一口气,对上她的眼睛,“我虽是太子殿下,可是认识你的时候我还不是呢。所以你先是认识东君哥哥,才认识太子殿下的对吧。”见佩佩眼神略微迷惑,他接着说,“那你看你明明是先认识长公主殿下后来才认识静好的,怎么你就不觉得她是长公主就要尊敬一些呢。还不是把她也当自家姐妹的。我也一样啊,在佩佩面前啊。”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只不过一直都是你的东君哥哥罢了。”
  
  佩佩不过五六岁,被他这些一个人两个身份的说法弄得糊涂了,当下都不知要如何回答。沈攸宁见她不追究下去,就忙转了话题,“不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啦,佩佩有没有准备好的东西送与我呀?”
  
  佩佩的注意力稍稍被转移了一些,她想了一下日子,暗想前几日因为月中被父亲叫过去考问题,倒是忘记了二月底也是他的生日。她眯了眯眼,“我人小也没什么能送你的,想必东君哥哥也是什么都不缺的……”
  
  沈攸宁忙拦住她接下来的话,“我虽是什么都不缺,可是佩佩的心意却是有就好。”他左转右转突然想到什么,“今日佩佩不是得了董存的字帖么,那就临一幅字送我吧。”
  
  佩佩抬眼睥了他一下,似乎考量了一下才点头,“我练字还不精,你不嫌弃就好。”
  
  “哪里敢,哪里敢。佩佩送的自然是最好的。”
  
  沈攸宁发现,不管他几岁,或者说不论他是对着几岁的佩佩,他都会情不自禁的谦卑下来,没有什么太子的威严在。
  
  也是,上辈子已经是把她捧手心上最后他却还是做了那些傻事。他看着佩佩娇嫩还没长开的脸,心里暗想,这辈子一定不会是如此了,佩佩再不会受到半点的伤害,会比上辈子顺风顺水的多。
   侬似衣上花,春风吹不去。 第 5 章   因为要给沈攸宁临帖子做礼物,佩佩倒是在家里安静的呆了好几天,直到沈攸宁生辰前一天,赵氏收到了吕府的帖子,说是邀她们一起赏花,吕家嫡姑娘吕德纯和佩佩关系不错,赵氏自然是会带上佩佩的。
  
  吕德纯是辅国大将军之女,今年也刚好六岁,性子很合佩佩胃口,简单的来说就是和她一个脾气。
  
  刚进了吕府佩佩就被吕德纯拉走了,她今日是东道主,打扮的倒是比平日精细多了。她拉过佩佩上下打量,“佩佩你今日还是这么好看。”
  
  佩佩今日穿了鹅黄的裙,称的肤色倒是比往日还要白皙一些,“你也好看,看来今日是没少在衣着上下功夫?”
  
  吕德纯长得不白,穿衣不像佩佩什么艳丽的颜色都敢试,今日也只是穿了水蓝的裙,倒显得文静不少,可她一开口就破功了,“那可不是,你可不知道今日什么时辰我娘亲就把我拉起来打扮了。刚刚我可无聊的紧呢,幸好你来了,不然真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两个一样年纪的小姑娘,都长得标志的很,此刻凑在一起讲话,尽管在她们自己眼里是端庄的不成样子,在那些夫人眼里都只是可爱的紧,吕夫人拉住赵氏的手带她入座,“思亲(赵氏名字)呀,你这宝贝闺女可真是可爱的紧。”
  
  赵氏也拍拍她的手,“我才是喜欢你们家德纯呢,我们佩佩给家里人都惯的不成样子,那脾气大的,我止都止不住。”虽是这样说,脸上倒都是对自家女儿骄傲的神色。
  
  吕夫人也捂嘴,“我们德纯也是啊,那脾气也不知像了谁的,你看看两小姑娘凑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似得。”
  
  孰不知此刻俩小姑娘的话题已经很成熟了,“你那堂姐怎么也来了?”佩佩朝另一边看去,也是不少贵女聚在一起,在那其中俨然就有颜栀。
  
  佩佩挑眉,“这不是怕我这二姐姐不常出来难以叫人家知道她才女的名号么。”她靠亭子坐了下来,“也是二伯母说她渐渐大了,也是要出来见见了,便托了我娘亲大小宴会都携了她来。”佩佩冷哼了下,“也就是亲近的几家才带过来。”
  
  吕德纯点头,“是呀,那些不熟的可别带去了,也不知你们有没有听到风声,去年有次不是吴阁老家老夫人开宴么?咱们和纯熙都去了的那次。”
  
  “记得,怎么了?”
  
  “上次不是也带了你那堂姐去么。我回来之后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倒不说她是庶嫡女,只说是武安侯府里头的嫡女,说身份是怎样的尊贵,又说在家里受怎样的重视于是平日都是轻易不示人的。我当初以为说的是你呢,于是便说了,佩佩身份当然是尊贵的,不过咱们都年纪小,带出来也没什么好见的之类的……
  
  “哪知人家说,年纪不少了,都已经九岁了呢。我才知道说的是你堂姐呢。当时我就气笑了,不过一个庶嫡女,便是她爹爹不过也就是个正四品的中书侍郎了,竟然也敢冒充你?”
  
  佩佩托着脑袋晃来晃去,“由着她吧,能扑腾出个什么劲儿来,反正最后还不都是她要吃亏长教训。”她又哼了一声,“不过就是累的武安侯府的名声了。”
  
  “佩佩,我与你说了,你回去才是与你娘亲提一提,省的被旁人摘指说你们府上嫡庶不分呢。到时候还累了你的名声。”
  
  “这个我自然省的,咦,今日纯熙不来吗?”
  
  吕德纯正要回话突然眼睛亮起来,又挥了挥手,对着佩佩努努嘴,“这不是来了嘛。”
  
  说起陈纯熙也是与她们同岁,可却是与她们截然不同的性子,佩佩不喜旁的人管她,却会听陈纯熙的话,简单的来说,佩佩没有太把颜栀颜柊当姐姐,可是却是心里认了陈纯熙是她姐姐的,虽然不过就比她大了两月罢了。
  
  陈纯熙笑着过来,拉了佩佩的手,“我晚到了,你们都聊到哪儿了?”
  
  吕德纯向来嘴快,此刻也是,“说佩佩她堂姐的事儿呢,总爱自己去抬自己身份,也不看看自己是……”
  
  陈纯熙去拍拍吕德纯的脸,“好啦,你管她做什么?”她语气温温柔柔,说出的话却是半点不留情面,“你也说了不看她是什么身份,和她计较不是空降了自己的身价。”
  
  她眼神柔柔的落在佩佩身上,倒像是有千言万语似得,到了嘴边却还是只有一句,“佩佩近来可好?太子殿下还常去看你?”
  
  佩佩对陈纯熙没什么防备,此刻就随意回话,“还和前些日子一样,倒是我爹爹还特地与我说了和他走太近会不好。我倒不觉得,左右在我身上能出什么幺蛾子。”
  
  陈纯熙似乎恍惚了一下,她略微笑了下,却有些勉强的样子,连握她的手都不自觉的紧了一些,“佩佩,或许颜伯父说的也是有道理的。你和太子殿下……”她抿了抿唇,“还是不宜走的那般近的。”她似乎稍有犹豫,却还是继续说,“我观你和太子殿下,只是太子殿下略有亲近之意,你们虽是远亲兄妹,毕竟比不了他尊贵的身份。”
  
  她眼里淡淡的不知道飘过什么东西,“你做事向来极有主张不是我们说什么可以轻易动摇的,只是咱们一起长大,只望你能多少听些进去……”
  
  佩佩皱眉,她自然是看出今日陈纯熙的不对劲之处,可她不会直接问,只点头,“你的话我自然是会记在心上,我对太子殿下向来如此,来则不拒,去则不留罢了。”
  
  陈纯熙缓了缓神情,“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的,毕竟”她摸摸佩佩的脸,“你是佩佩啊。”
  
  佩佩也不细问,笑了下,这章也就揭过了。姐妹三人聊着就不知道话题拐到哪里去了。还是吕家的丫鬟到后头来请了才齐齐入席了。说是赏花宴,其实也不过就是几个要好的人呆在一起说说话罢了,于是佩佩她们不曾用点什么,就下桌来往后院走了。
  
  路上倒是碰到了吕德纯的兄长吕德封,他比佩佩等大了两岁,今年也不过八岁,身后也带了不少平日里处的好的世家公子,此刻见自家妹妹带了两人过来就使他们稍候,自己走了上前。
  
  “哥哥。”吕德封点了点头,他看向佩佩她们,“颜妹妹和陈妹妹也来了,刚才可用好膳了?”
  
  陈纯熙点点头,“劳吕哥哥问,咱们用过汤了才下来的。”
  
  他也不继续说下去,“我后头带着外男不便与你们有冲撞之处,你们自管走你们的,我会带着他们往外走的。”
  
  吕德纯笑起来,“怕是哥哥你想着带他们走,他们可不愿走了。”吕德封转头去看,果见有几位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见他发现了也半点不惊,反而是带着人乌泱泱的就涌过来。领头的到了跟前拍拍吕德封的肩,“德封兄,这便是你的不是了。长宁县主在这里我等应该前来见过才是。”
  他一说后头的都齐齐应声,还对着佩佩作揖,“见过长宁县主。”
  
  佩佩之名,那是他们都听闻过的,即便是现在年纪小,其中最大的也不过就是十岁上下的样子,却也没少听家中父母说,关于如若今后能够尚到长宁,该是怎样怎样的好。他们可都不尽这样想,今日一看更是如此,小小豆芽菜一样的女娃,即便是长得晶莹剔透,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哪里值得要什么小心翼翼了。
  
  对她作揖不过也就是看她好戏罢了,看这样的孩子面对他们这样的一群,等闲人家怕都是会吓哭了。可她是长宁县主,进出宫如若家宅一般,自然不一般,于是就更期待她的反应起来。
  
  佩佩却是仔细的扫视了他们一遍,忽而笑了下,“吕哥哥,这其中家族品级最高的是哪位公子?”
  
  吕德封的脸色才难看了一些,他本是想着息事宁人也就罢了,可他妹妹自小和佩佩一起长大,是什么性子他也了解的很,当下也只得应了,指了指最前头的那位穿月白袍子的公子,“这位是纪太常卿之子……”
  
  佩佩笑了下,捏捏吕德纯的手,也不开口,吕德纯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替她说了,“太常卿不过正三品的位子,哥哥你平日里纡尊降贵此刻也是狠了点啊。”
  
  吕德封自然知道这是佩佩的意思,面上还是沉了沉呵斥自己的妹妹,“德纯,不得胡说。”
  
  “德纯哪里是胡说。”佩佩拍拍手,又把那纪公子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吕哥哥今后与人交往可要小心着点了,这般不过三品太常卿之子,便敢直冲冲到我跟前来说要与我请安。”她嗤了一声,“你便自己不爱学规矩,家里大人还没有耳提面命过么,与我请安,是我说要你过来请才许的。”
  
  那纪公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你张口闭口我不过三品太常卿之子,你不过是一个从三品国子祭酒之女,领了一个县主虚名就这般耀武扬威了……”后头的人使劲拉他的袖子才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佩佩气笑了,“我的县主之名依你所说竟是虚名了?”也不继续说下去,领着吕德纯她们直直就往后头走去了。
  
  后头的人叹气,“你与她做什么气,她性子不好京城是传了一两日了?你今日这般得罪她,怕是讨不到什么好了,小心回家去要吃点苦头了。”
  
  纪公子虽是皱着眉,语气里还是稍有些不以为意,“她父亲不过从三品,便是她伯父也不过是和我父亲一般正三品罢了,孩子间的事儿,颜阁老怕不会搀和,能出什么事。她不过借了县主之名在京城嚣张,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
  
  后头的人狠狠的啧了一声,“你是不是傻了,这样的话也说出口了。她祖父不会伸手到这件事来,她的兄长们可不会善罢甘休。”
  
  “她兄长?最大的也不曾出仕,怕这个做什么。”
  
  “一定叫我说的这般明白?太子殿下!”身后的人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对她的稀罕那可不轻易亚于什么堂兄表兄了。长宁后台为什么这么硬,京城等闲人家不敢去招惹,你都以为是颜阁老惯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这时吕德封已经退回到他们身边,他垂了眼对纪公子笑笑,“今日我就不招待你了。”原也是平日玩的好的朋友,此刻也还是忍不住提点了一句,“你速回吧,把今日之事与你父兄说了,佩佩,这次怕是生气了。”
   侬似衣上花,春风吹不去。 第 6 章   佩佩倒只是有一些生气罢了,还没有如吕德封他们想的那般严重,便是吕德纯拉她的袖子与她说,“佩佩,你不要生气了。回头我就与我娘亲说,这样的人今后我府里都不会再招待了。”她哼了一下,“也不知哥哥是怎样想的,竟是和这样的人交往。”
  
  佩佩笑了下,晃了晃脑袋,她头发上带着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似乎比不上她年纪虽小可是已经夺人眼球的笑了,“不过小事,我并不曾真的生气。”
  
  陈纯熙也笑笑,“是呀,为着这么个人生气倒是半点不值得了。”陈纯熙也是正三品尚书令之女,但为什么她们三人话里话外都看不上那太常卿呢。
  
  其实对于这种世家之女来说,你现在几品不重要,你家族中现在品级最高的位登几品也不重要,甚至是你将来能登至几品也不是她们会考虑的事。但凡看不起你的品级,就是连同看不太上你的家族。所以说除了今天的这太常卿之子之外,还真没有什么人敢看不上颜怀这从三品的国子祭酒之职的。
  
  原因很简单,颜阁老虽还年轻,但这位子迟早会传给他的嫡长子,也就是颜家那一辈中最有出息的颜恒。即便是颜恒之后不接任阁老的位子,以他三十六岁就能担任正三品中书令一职,未来前景不是那太常卿可以比的。
  
  正三品有近天子和远天子之分,如中书令,尚书令等职,亲天子如斯,而颜陈两家又是百年世家,看中品级之心已是淡之又淡。佩佩她们在纪公子面前直说看不起他爹的职位,其实仔细一想就能明了,看不起的其实是他纪家。而那纪公子什么都没想明白就在在佩佩面前的这一顿跳脚,不过哗众取宠罢了。这事儿根本不需佩佩想法子去整治他,甚至这事儿也根本毋须惊动到公子们所忌惮的沈攸宁。自然会有人到颜家来负荆请罪了。
  
  那纪公子原本想着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家也就没想着提。还是他母亲夜里来看他的时候他才无意提起,话里话外还是有些不以为意,“便是德封叫我速速与爹说,可我观颜家舜华,不过一没齿小女娃,这般年纪便是去与她父母说了,她父母八成也就认为是小女儿家……”他还没说完就被他娘亲打断,“这事儿我得速速与你爹爹说去。”她狠狠叹了口气,看了看还懵懂的儿子,心里一时间不知涌上多少酸苦来。
  
  果然纪大人在听闻这件事时就吓得摔了一个他平日最喜欢的杯子,直直颤着身子喊,“孽障啊孽障。”纪夫人在边上也是满脸愁容,她是正三品官员的嫡妻,自然是有个“夫人”的诰命,平日也常和京城里的贵妇们一起赏花吃茶,她自然是能从那些骄傲的夫人嘴里听出这颜家舜华是怎样怎样的了不起。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她轻轻的啜泣起来,“权儿不过还是个孩子,颜家总不会太过为难咱们吧。”纪大人中年得子,才会把这唯一的嫡子惯成如今这模样,他眉头皱的死紧,沉声说,“都是这孽障,如若他下午时分回来变说,我下午便可以带他去颜家请罪。如今,便是只有等到一日后才可前去了。”他叹了一声,“颜家若是要怪罪,我们又能如何,便是生生的受了也就罢了。只盼这事儿不会闹到圣前,若是传出权儿对县主不敬这样的话来,只怕……”
  
  纪夫人一听更急,“便是明日便去不成么,为何等到一日后?”
  
  纪大人骂了一句,“明日便是太子诞辰,你想赶着去颜家触霉头,我可没那本事。”
  
  夫妻二人稍一合计了,才在叹息啜泣声中齐齐躺下就寝。
  
  佩佩虽然惊讶与他们没有当天就前来,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第二日便是沈攸宁的生辰,她早已拓好了字,甚至去大伯书房顺了一块新的砚台准备当做礼物。想来也算是有心了。
  
  太子诞辰是大事儿,虽不比万寿节,可也是文武百官都要前来恭贺的日子。加之沈初寒对沈攸宁向来宽容,并没有以往别的那些君主对自己的太子也多加提防,他甚至会教导他为君之道,如何和臣子们打交道。
  
  沈攸宁本应该忙的团团转,可是他心里却安静的很,等到听到颜阁老带人进宫了之后便是更妥帖了下来。
  
  一切都会很好,慢慢来,一切都会改变的。却也有东西不会改变,他特意绕道去看了一眼佩佩,佩佩今日着了秋香色的裙子,明晃晃的叫他觉得满屋子的光都是从她身上发出来似得。佩佩似乎感应到什么,略微转头,这一下,才是刚好碰上了他的眼神。
  
  他略带笑意,却好似在这样踏雪寻梅的季节里给了一点妥帖的温暖。可能是因着殿里头太暖和了,她虽去了外头的斗篷却还是感觉有一些面红耳热。
  
  当下低头不再看他,佩佩年纪太小,虽知晓平日旁人打趣她和东君,可内心不过也只是把他当做类似哥哥的人罢了,可刚才或许沈攸宁的眼神里含了太多安慰,宽心等情绪,一时间竟叫她察觉出一些不同与哥哥的感觉出来。
  
  赵氏坐在她边上,此刻见佩佩低了头就看她,“佩佩,怎么了?可是闷了?”也是,这样小的孩子是不喜欢和长辈们坐在一起的,可是今日是大日子,她抿了抿唇,“可是你现下不便去寻德纯她们,等一下宴开了,就可以出去透气了。”
  
  佩佩点头,“我还好,娘亲不要担心。”
  
  赵氏点头,想去摸摸她的头发,可是佩佩今日由着白芷她们折腾了许久才弄好的头发,若是弄乱了,怕是佩佩得不乐意了,于是转而去揉了揉她的额头,轻哄了两声。
  
  佩佩再抬头看的时候,沈攸宁已经不见了,她垂了眼睛,自然知道他是今日的主人公,要做的事多着呢。
  
  随着沈初寒带着莫嫣然还有沈攸宁进来,宴席算开了。佩佩刚用了两口面前的点心,就见莫嫣然往下头张望了两下,正好对上她。莫嫣然荡开了一个笑,唤了一声,虽殿里热闹的很,可是毕竟皇后娘娘发话,能进殿里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察言观色的功夫自然也是顶一份的,于是大家的声音一下子都小了下来,“长宁,你且近前来。”
  
  佩佩站起来行了个礼,给了赵氏一个安抚的眼神就前去了。莫嫣然看她到跟前,笑着去拉她的手不让她再行礼,也不与她说话,只打量了一会儿,然后笑意更浓,对着赵氏开口,“颜老夫人,颜三夫人,本宫喜长宁甚矣,便留她在本宫这头一块儿用吧。”她又指了指在她边上的沈静好,“静好同在,姐妹俩也有伴不少。”
  
  皇后开口哪里还有不应之理,当下站起来谢恩,莫嫣然又笑,“不必多礼不必多礼。颜老夫人还是本宫该唤一声姑母的,便都坐下吧。”
  
  皇后此举,看似不过是召了喜欢的小姑娘上前来。可大家都清楚的很,这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表达了她对颜舜华的满意,也和颜家众人透露了她欲许了颜舜华太子妃之位。众人也叹,不知皇后娘娘着什么急,这颜家舜华不过才六岁,就这样急急的要定下了。许是明日就有大赏去颜家了。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沈攸宁乃当朝唯一的嫡皇子,更是位居太子之位,而当前后宫局势莫氏皇后一人独大,旁的妃子是半面都见不到陛下,若是莫嫣然不再生下皇子,那么沈攸宁继位登基就没有半点的阻碍。
  
  简单来说,就是太子妃一定会成为皇后。而颜家势大,若是颜舜华被纳了做嫡妃,只怕没有什么高官之女敢去做侧妃,毕竟谁也不想对上颜家。可是前朝后宫自古一脉相承,若是佩佩这么早被定下,难保不会有那些不死心的人心生歹意。
  
  想到这里,沈攸宁略略皱了皱眉头,他朝佩佩看去,见她坐的笔直,正直直的看着沈静好,而沈静好当着朝中众臣的面,并不在意她长公主的身份,反而摇头晃脑的讲的眉飞色舞。虽不知讲了什么,可佩佩却时不时的笑了下。他心里嗤了下,毕竟是沈静好,果然懂得如何讨得佩佩的欢心。
  
  却不知对面的两人此刻说的却是他自己,“然而我哥哥虽是不乐意,可是母后觉得有意思他有什么法子,也是好笑,虽是他的生日宴,偏是母后拿来逗乐的了。”
  
  佩佩勾了勾唇角,“往常不知,皇后娘娘却是喜欢猜灯谜的?”
  
  沈静好喝了口茶,又用帕子擦了擦嘴才讲话,“其实我母后是不喜欢这类玩意儿的,却不知突然怎么了,偏说叫贵女公子们举着宫灯一边寻梅一边猜谜的样子美极了。你也知道,我父皇对母后向来不会说什么不字的,更不说这样的小事了。”她笑了下,“也就只有父皇觉得是小事了,佩佩我与你说,你等会儿把披风换成厚一些的大氅,仔细夜里风吹着你。”她说着又哼了声,“我哥哥过个生辰,竟也叫人这么不得安生。”
  
  佩佩去拍她的手,“我看不尽然,许是皇后娘娘有着旁的主意也不一定。”
  
  说谁最了解莫嫣然,讲出去都没人信,竟然是颜舜华。
   侬似衣上花,春风吹不去。 第 7 章   果不其然,宴开大半,莫嫣然就笑意盈盈的表达了自己为这个宴席准备的活动,“本是冬日里,各家贵女公子等闲不愿意动弹,本宫却觉得冬日踏雪寻梅才是胜景。特命人沿途挂了宫灯,也好叫本宫见识见识各世家贵女公子的才识。”
  
  莫嫣然这话说的并不太客气,只今日是好日子,皇后娘娘吩咐必不会有人有胆子去驳了她的面子。于是沈攸宁是第一个出列的,他躬身答到,“儿臣谢母后挂心,只冬日单是猜谜怕是无趣,不知母后是否还有旁的安排?”
  
  太子和皇后这是一搭一和的说好了似得,莫嫣然抬抬手示意他站直了才说,“本宫心想,御花园之大,恐各家贵女公子迷路,于是沿途都有太监宫女为你们指路。只不过,分叉口数十上百,却要你们自己选择。”她又笑了下,“那各条路上的谜面也各不相同,难易也不相同。率先猜完选的那条路上的五支灯谜的,且最快到了终点的,本宫有赏。”她皱了皱眉,似乎是在考虑要赏什么,想了下在沈初寒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见皇帝陛下无奈的看她,半晌也只有点头,才接着说,“便赏一个心愿。”她扫视了一下下头才开口,“但凡开蒙了的贵女公子皆许参加,但如若实在不乐意。”她摊了摊手,“本宫也必不勉强。”
  
  当然,自然不会有人不乐意去参加这种活动。毕竟,若是拔得头筹,那便是皇后娘娘亲许的一个愿望,诱惑力如此之大。
  
  沈静好吸了吸鼻子,探头和佩佩说,“果不其然,佩佩你看我母后真是不能安安生生的做一件事儿,还应了什么心愿,若是叫什么心术不正的人取了去,硬是要娶我或者嫁我哥哥可如何是好?”她表情倒像是真在担心这个似得,惹得佩佩一阵好笑,“没人敢如此的,长公主殿下,你就放心吧。”
  
  可沈静好依旧是一脸担心的模样。
  
  佩佩前去只带了一个水蓼,她做事稳妥,由她跟着佩佩,虽只有一人却也较赵氏安心了不少。赵氏亲自给佩佩披上厚一些的大氅,又摸摸她的脸,才说,“若是冷了,便速速的折回来,”又给她递了一个手炉,吩咐到,“手不要离了手炉,不要学着旁人那样自己提宫灯,小心吹着手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佩佩一一听了,再点头,手捧着手炉,“娘亲不要担心,路上都是宫女太监,我对御花园很熟悉,不会迷路。”
  
  赵氏嗯了一声,又提点了两句,“你大伯让我与你说,不必去争的什么头筹,你只顾自己玩便是,若是不小心赢了也没事,总归依着你自己的心意做事。”
  
  佩佩答了一声,就捧着手炉往外走去,水蓼站在她身后,在殿门口接了宫灯,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左右。
  
  沈攸宁就看被四周的宫灯照的通亮的夜里,佩佩披了月色的大氅,整个人都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她身后有一盏宫灯为她照着。她清淡的眼看过来,直直的对上了他。他心猛地一跳,大步朝她走去。
  
  对于会碰到沈攸宁的这件事,佩佩一点都不惊讶。她静静的伫立在哪里等他前来,果然沈攸宁刚到就低下身子去碰了碰她的脸,他的手很热,倒惊得佩佩颤了一下。
  
  他却皱了眉头,身子弯的更下,两只手都拢上来,包住了她的脸。佩佩本就带了大氅的兜帽,把额头和两颊遮了大半,他伸手过来,指尖有大半都笼在了兜帽里。他轻轻的啧了一声,“怎么脸这么冰?佩佩,你冷不冷?”
  
  他一开口倒是惊醒了佩佩,她垂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叫沈攸宁的手离开了她的脸,“东君哥哥,你失态了。”
  
  沈攸宁倒不理会这些,他知晓这个年纪的佩佩还是最知理的时候,因为开蒙还没多久,接受的都是正派大家几百年传下来的礼节。自己这样莫名的亲近,即便是一起长大,对于她来收,或许还是有些失礼。他暗自笑笑,故意拱了拱手,“那本宫在这里给县主赔不是了,还望长宁县主宽恕则个。”
  
  他话里话外竟是有点像街边的地痞,可佩佩从没和那等接触过,只觉得他讲话阴阳怪气,叫人心生厌烦。当下拨开了他的身子,她人小,力气虽没多少,可她一伸手沈攸宁就知道她要做什么,自然不会真叫她动力气,忙退了一边与她并肩。见她往前头走去,自己也慌忙跟上。
  
  佩佩扫了他一眼,心里倒也不是真的恼他,她自有印象开始,沈攸宁便如同她亲哥哥一般陪在左右,有时比亲哥哥还过了。她晃了一下神,略微记起刚开始学琴的时候人还太小,手指比现下还软嫩,才学几日手指就疼得要紧。她与哥哥抱怨,可颜枢却拍她的头与她说,琴一定要学,痛忍忍就过。当时就觉得自小疼爱自己的哥哥不爱自己了。
  
  偏只有沈攸宁,她朝他的侧脸看去,当时的他捧着她的指尖一个一个的吹过去,哄她,“若是佩佩不喜,咱们就不学了好不好。佩佩就是不会琴,也是最优秀最可爱的贵女。”
  
  琴,自然是要学的。她的指尖搭在手炉上头,轻轻的敲了两下,虽后来大伯和爹娘都来慰问过自己受伤的指头。可是她总记得,那日也是半大的沈攸宁,捧着她的手指,认真,怜惜的样子。
  
  她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便不再想下去。沈攸宁已领先她两步到了一只宫灯下头,他转过来,对她微微一笑,“佩佩过来,我给你念题。”
  
  她应了一声,慢慢的朝那边走去。
  
  “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打一字”沈攸宁的声音清晰,一字一顿的读了。他稍稍挑眉,发现佩佩的运气不错,这题明显是简单的题。
  
  他看向佩佩,见她正微微抬头,于是便问,“佩佩知晓答案了吗?”
  
  佩佩嗯了一声,于是沈攸宁把那写了题的绢布拿下来递给了水蓼,水蓼立马躬身接过。又退回到佩佩后头去不吭声了。
  
  沈攸宁并没有问她答案,许是心里清楚这样难度的题,佩佩自然是信手拈来。而等齐了题目,到了终点,再一一答出来。只拿到了第一个题目之后,后头就有太监跟着上来了,想是要一路跟着他们直到终点了。目的也明确,不过就是怕他们在路上交流了答案,相互作弊罢了。
  
  虽不说佩佩自然是不需也不乐意他来作弊,即便是沈攸宁提点了,沈攸宁是什么身份,这太监哪里还敢到处去说,不过走一个形式也就罢了。
  
  沈攸宁想去牵她的手,只是佩佩的手拢在大氅里,藏了个严实。他咳了一声,略微试探的问了一句,“佩佩,手冷吗?”
  
  她的手下便是手炉,于是她递了出来,“你冷?要不把手炉给你用?”沈攸宁一阵无语,他呐呐的回了句,“不是不是,我只是怕你冷罢了。”他把她的手重新塞回去,“你自己捂好了,不要见风了。”又问了句,“脸还冰不冰?”
  
  佩佩不回他,他正想又问一句,却见佩佩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哦,原来又到一个宫灯下头了。
  
  他忙去看那灯谜,又和上次一样,慢慢的给她读了,“孤峦叠嶂层云散。打一字。”这个有些难,他皱了皱眉,倒不是题难,只是这字有些生僻,却不知佩佩能不能想到。果然见佩佩一脸沉思的样子。
  
  沈攸宁心想,毕竟是只有六岁的佩佩,若是上辈子……他垂了眸,不再想下去,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提示了一句,“佩佩,这孤峦的话……”才一开口,果然那太监就飞快的扫了他一眼,但却毕竟什么也不敢说的重新低下头去。而佩佩眉头却皱的更紧,当下就离了那宫灯往前走去。
  
  他心下大叹不好,忙跟着上去,“佩佩,怎么……”
  
  佩佩扫了他一眼,他却清楚的知晓了她的意思,佩佩是怎样的人,百年世家中的如此尊贵的嫡女,即使才六岁,也是不屑做这样舞弊的事情,或许在她心里,刚才那一下已经是自己看不起看轻她的表现了。
  
  沈攸宁这样一想,更是惊得背后出了一身汗,当下连连解释,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自己竟是有些结巴了,“我并没有……不是那样,我只是……”
  
  许是他的惊慌表现的太明显了,佩佩似乎有些愣住了,她略微侧过头去,看到水蓼长庚和那太监离她们的距离已经有五步之远了,许是不能听清他们的话了。于是才开口,“东君哥哥是不信我了?”
  
  沈攸宁现下才冷静下来,他听着佩佩稚嫩而清淡的声音,松了松眉头,“我并不是觉得佩佩猜不出,只是自己一时嘴快,并没有提示之意。”
  
  佩佩转过来看着他,似乎想了一会儿,正要开口了,却见她又闭了嘴,反而离他稍稍远了点,扬眉略微笑了起来,沈攸宁看的仔细,她眼里分明还有一些诧异,可是很快就消失不见,归于平淡。
  
  她开了口,“长公主殿下,二姐姐,你们也是这条路呀。”
  
  沈攸宁朝后头转去,看见果然是沈静好和颜栀走来,不过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沈静好和颜栀,怎么会碰到一块儿去。
   侬似衣上花,春风吹不去。 第 8 章   沈攸宁的眉头微微皱起,还不等他开口。沈静好就快步走到佩佩的面前了,靠在她边上与她说话,“佩佩,这么巧啊可以碰到你。”佩佩笑了下,正要答话。那颜栀就走到了她们面前来,原本沈攸宁是站在佩佩对面的,此刻因着沈静好迈步过来,他就稍稍退到了佩佩后头去。
  
  那颜栀若是往前走来应是先碰上佩佩,可她分明听见佩佩与她的招呼声却半点反应没有,反而遥遥的向他问安,“给太子殿下请安,”沈攸宁不曾发话,于是她便一直半蹲着,维持着那么个不适的姿势。她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沈攸宁。
  
  颜栀只差沈攸宁一岁,已是几个姑娘中身材最高挑的了,隐隐有少女之姿了。更不说她此刻轻咬着下唇那我见犹怜的样子,可沈攸宁却好似没看见似得接着不说话。就这么蹲了一会儿,还是冬日,颜栀的额上就浮上一层汗珠来,身子也开始不稳的晃动起来。沈攸宁心硬,可沈静好毕竟是个女儿家。
  
  虽她平日里也是十分看不上这自以为是颜栀,可毕竟还有奴才们在,于是她脆声说了一句,“还等着叫旁人提点你么,还不给长宁县主请安?”
  
  这下颜栀晃得更厉害的。她却是没想到,太子摆了她这样久,不过就是为了让她给颜舜华请一个安。她往日虽是知道佩佩身份高贵,便是她的娘亲也会提点她说不必和佩佩所争,她是庶子嫡女,而佩佩是正统的嫡女。不能比较。
  
  可她不这样认为,所以她才努力,认真的去学那些东西,不过就是想让旁的人知道,即便她的身份差了佩佩半截,可那也是父母亲带来的,若是单她和佩佩比,那也是不会差去多少的。可如今,长公主殿下的一句话,太子殿下的一个举动就叫她重新了解清楚,什么努力不过都是云烟,佩佩是县主,自己虽是她的堂庶姐,却也还是需要和一个奴才似得给她行礼。
  
  她眼里全是不甘,可是这又能如何,她掩着眸里的情绪,慢慢稳住身子重新福了下,“给长宁县主请安。”才听的佩佩嗯了一声,她身边的芙蓉才连忙把她扶起来。
  
  佩佩无心搭理她,只慢悠悠的问,“长公主殿下怎么会和二姐姐一同前来?”沈静好本是脱口就要出的,却又生生的压住,然后拉了佩佩的手,“往前走,我与你详说。”
  
  其实并不是什么不得见人的经过,只是沈静好有些恼怒,她不乐意在颜栀面前表现出这一面,也不愿在奴才面前显露出来。所以等走了好几步,看那些奴才也没有不长眼的跟上来才讲,“你不问我都不欲与你说了,佩佩,今后你可千万要与你这二堂姐保持点距离了。”她轻嗤了下,“哪有世家贵女这样巴巴的粘上来的,狗皮膏药似得,怎样都甩不掉。”
  
  “她黏着你做什么?”
  
  “我倒是想知道呢,偏她只躬身说什么,要在我左右伺候我,伺候什么啊。便是看到她那张脸我也是半点愉快都没有了,幸亏没两步就遇着你和哥哥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甩掉她呢。”
  
  佩佩安抚了下她,看沈静好的情绪稳定下来了才说,“你与她计较什么,你若是不满意便是斥责她,命她离你远一些,量她也就不敢再往前啦。”
  
  沈静好叹了声,摸摸她的脑袋,终于把她的头发弄得有些乱了,换来佩佩的一顿皱眉,她才乐滋滋的说,“哥哥往日总说我笨,如今看来还是佩佩比较笨呢。”她往那边看去,见沈攸宁已经对那颜栀不耐烦到了极点,正缓缓朝这边走来,于是加快了语气,“我如何能当着众人的面下她脸,下她的脸便是下了武安侯府的脸,就更是下了你的脸的。那到时候不仅是父皇母后饶不了我,便是哥哥也要好好教训我一番了。我才不傻呢。”她吸了吸鼻子,见沈攸宁已经走的够近了,都可以听到她们的声音了,于是话风一转,“所以啊,那我这样冒然前来,想必哥哥是一定不会高兴的了。”
  
  沈攸宁恰好听到这一句,他哼了一声,上辈子这些事并不曾发生过,因着上辈子他怎样都不乐意在生日宴上举办什么猜灯谜,莫嫣然虽是有点遗憾,却还是依了他。这辈子他想,不过是小事就能哄的母后这样的开心,又何乐而不为呢。却想不到,弄出这么多名堂来,还有这沈静好,既然是知道自己不高兴了,眉目之间倒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他又啧了一声,此时都已经到了她俩跟前了,他朝沈静好瞥了一眼,沈静好原本应是吓得不敢再说什么,可她此刻想着有佩佩在身旁,哥哥想必是不敢做出什么事儿来吓着佩佩,于是大了胆子,“哥哥好没脸没皮,我们两个姑娘家说体己话你也要凑的这么近来听……”
  
  这话被沈攸宁的嗤笑声打断了,他甚至毫不避讳的打量了沈静好一眼,“姑娘家?”
  
  这一下把沈静好气的脸都红了,他却不去理她了,只微微弯腰去和佩佩说话,“咱们接着往前?这次我绝对一句话都不多说了。”
  
  许是他刚才嘲笑沈静好的话叫她听去也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脸上还留着一些笑意,于是点头,把手里的手炉递给他,他忙摆手,“我不冷,你自己捂着。”佩佩又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了句,“冷了。”倒是惹的沈静好一阵嗤笑。
  
  他愣了下,也不觉得羞恼,慌忙接过来。摸了摸,果然温度已经低了不少,他递给跟在后头的长庚,“速速去换了。”长庚应了一声,把一直提着的宫灯让那后头跟上来的太监提了,就捧着手炉匆匆的消失在黑夜里。
  
  沈静好去牵了佩佩的手,与她说,“我的手挺暖的,佩佩就先捂着我的吧。”于是也不看沈攸宁,就拉着她往前头走去。
  
  沈攸宁皱了皱眉,拿这个不太识相的妹妹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边上还站着一直跟着的颜栀,他沉声吩咐,“若是还走这条路,便跟在后头,若是换旁的路,就随便你了。”
  
  颜栀自然是要跟着他们的,她深吸两口气才回到,“那就麻烦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了。”见沈攸宁的眼神扫过来,又慌忙的加上一句,“还有长宁县主。”
  
  她只觉自己是打落牙齿活血吞,可是她心底又有着那么一点小小的希冀,或许呢,或许此番她能够在太子和长公主面前留下好印象,那么自己或许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就毋须如今日这般,忍受着滔天的羞辱去给颜舜华请安了。
  
  可是她倒是想的美,或许颜栀如若是旁的人家的姑娘,发生这种情况或许还有可能,虽说给沈家兄妹留下好印象这件事向来难度较大,这么多年了也就是一个佩佩,便是与佩佩交好的那俩小姑娘,早些时候也并不能入了沈初寒的眼。应该说在上辈子,她们始终没能入了沈初寒的眼。
  
  于是颜栀这么一个,顶着与佩佩一样名字的武安侯府庶嫡女,怕路比她想的难走的多。毕竟很多情况下,若是只有你一个人,优秀是你的,虽会有些争议。但最叫人怕的向来是比较,这也就是为什么颜栀这样努力的原因,她不过就是想在她和佩佩被拿出来比较的时候,赢的一句“嫡女也不过如此,差之庶女远矣。”
  
  只是她毕竟是个姑娘,虽母亲对她多有教诲,自己内心却是千丝万缕,她所认为的这些事没与任何人说过,于是也就没有任何人与她说,这是不可能的。
  
  毕竟,她是没有机会和身份可以和佩佩拿来比较的。
  
  往前走,佩佩又收了两块绢布,由水蓼收在袖间,这样一算,她已是猜出三题了。而一路上颜栀更是收了三块下来,而且她们并不知道她的丫鬟手里原来有没有,便已知在这样小条路上,她比佩佩多收了一条。沈家兄妹自然是不会参与到这样的事来的,而佩佩不过也就是当做玩乐,再加上她出殿之前得到她大伯颜恒的提点,便是更加随意起来。
  
  唯独那颜栀,每一题都看上许久,硬是拿出不猜出就不罢休的势头来。佩佩好笑的看她,见她避着自己往另一侧的宫灯去看,便也就不多说什么。可总归是自家姐妹,她避着沈家兄妹问了一句,“姐姐这样拼命,可是已经想好了什么愿望想要皇后娘娘应允?”
  
  颜栀楞了一下,脸上有些发热,她揪了揪兜帽,而后应到,“我哪里有什么想好了的愿望,不过是看到了就恰巧猜出了罢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来,“若是妹妹因着姐姐刚才比你多猜出一些题拿不到赏赐便不高兴了,那姐姐还真是惶恐了。”
  
  又是这样阴阳怪气的样子,佩佩没由来的恼了起来,哼了一声,也不如刚才那样压低了声音说话了,而是如平时说话一般,声音清脆悦耳,在安静的夜里似乎都还能传来回响,“我颜舜华要的东西,向来不需旁人的赏赐。你若是没有什么所求,我倒是会敬佩你凡事都尽善尽美了。但若是有所求,”她冷笑了下,“承认了也就罢了,却不知你推搪堵塞,还说我嫉妒你这些话是从哪本圣贤上看来的。”
  
  颜栀神色冷下来,脸上更是青一块红一块了,她咬牙,“我虽不敢与长宁县主做比,却也是颜家的女儿,万没有让人这般侮辱之理。”
  
   侬似衣上花,春风吹不去。 第 9 章   佩佩却不听她说这些,一甩袖子掉头就走,她人小小的,虽此刻的确有些气恼,但叫旁人看去她却只是小女孩闹脾气似得,不欲和姐姐多说话要离去的样子。
  
  颜栀深知此番想要再在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露脸怕已经不可能了,只盼他们俩听清了刚才颜舜华的话,让他们知道颜舜华是怎样一个无理之人,对自家姐姐也能说出这般的话来。自己则从另一个拐口走了,让他们知道这个做姐姐的在受了妹妹这样的指责之后,也没有做太多的还击,而是避开了妹妹,由着她去。
  
  她低头笑笑,沈家兄妹便是再喜欢颜舜华,此刻心里也应该有所思量才对。这样跋扈的女子,真是她们所以为的世家贵女么。
  
  然而,只是她自己的脑洞开太大了,并没有人去在意她往哪里走了,虽是都把佩佩的话听到了耳朵里,却都觉得甚是有道理。沈静好甚至还拍拍她的肩膀,“不过几日不见,佩佩的口才又好了,不知师从哪家,也好叫我这做姐姐的去好好学学。”
  
  佩佩还在气头上呢,她伸手去拍开沈静好的手,语气稍稍有些冷淡,“师从何人?这人长公主殿下也识得,便是我大伯父颜恒了。”
  
  这样沈静好才半句话不敢多说了,说佩佩这伯父颜恒平日里看去稳妥持重,可她却屡屡听闻对佩佩是怎样的关爱和呵护,简直是捧在手心了,在他经常去勤政殿与父皇商讨大事的时候,她便常常能见到他。因着心底觉得他是一个慈爱的大伯父,在勤政殿外的打闹,虽是被他碰到了,却也不避讳的偶尔失了章法。却不想他却去父皇那里参了自己一本。
  
  而父皇,自小疼爱自己的父皇。虽是有些气恼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被外臣所参,却也更加生气沈静好身为公主没有半点的仪态,于是,沈初寒扛着莫嫣然指责的目光,硬是好好的罚了一顿沈静好,不过也就是抄了宫规五十遍。
  
  可这件事却在年幼的长公主殿下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于是每每佩佩提到她的大伯,她便想起那五十遍的宫规。真是太可怕了。
  
  佩佩见她噤声的样子,也有点好笑,只不过刚才颜栀说话实在太不经大脑,着实惹怒了她。此时刚好长庚捧了手炉回来了,沈攸宁便亲自接了过来递给她。佩佩伸手接过,却被他拢在手心,他仍是弯着腰,眉眼之间全是笑。
  
  她皱了眉,“笑什么。”
  
  她捧着手炉,他握着她的手,“笑佩佩明明做对了事儿却还不开心。”
  
  她哼了一声,抽回了手,“我没有不开心。”
  
  “你没有?没有还板着一张脸做什么。”他又去摸她的脸,“快笑,佩佩笑一个。”
  
  她扯下他的手,往前走去,“我并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有些恼罢了,她也是颜家贵女,偏除了喜欢算计旁人,讽刺挑唆旁人,半点都没学到。”
  
  沈攸宁忙跟上去,“那你何必介怀她,她以后自会得到教训。”许是他这话说的太漫不经心,倒是惹得佩佩停住了,认真的看着他,“可你不许擅作主张的去教训她。”她抿了抿唇,似乎这话说来让她有些不乐意,却还是都说了,“她毕竟是我颜家之人。”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唤了一句,“东君哥哥。”
  
  其实她这一唤,倒是有些真心了,像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家哥哥一般来撒娇了。虽沈攸宁并不太想被当做哥哥,可是她有意亲近了,他自然是乐的连连点头,“这我知晓,佩佩不必担心。”
  
  她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谁担心了。”
  
  等到他们回到殿上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都回来了。他们自然不会是拔得头筹的人,沈攸宁看向长庚,便见他躬身回到,“回殿下,是尚书令家的陈纯熙姑娘,她刚到不久,颜二姑娘也到了。”
  
  看来颜栀还是挺拼的,不过因着和她们在那里慢慢磨蹭的功夫终于还是落下一步,想着回去她不知要怎样恼怒呢。想着佩佩的心情便好了一些。
  
  长庚又说,“还未说要什么赏赐,娘娘说等着大家都回来了,便当着众人的面来行赏。”沈攸宁点头,这个陈纯熙他却是有印象的。
  
  佩佩已经往赵氏那边走去了,刚坐下来就得到赵氏的一番嘘寒问暖,甚至坐在边上一些的大伯母和小叔母都转过来打量她,见她面色红润,半点不像被吹到的样子,才点点笑着转过去。
  
  赵氏见没人注意了就低头去问她,“听闻你路上碰着颜栀了?”
  
  佩佩嗯了一声,“她与我说她无所求。”
  
  “嗤。”赵氏笑了一声,又摸摸她的头发,“玩的还开心吗?刚才见你是与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一齐进来的。路上碰到的?”
  
  佩佩点头,“偶遇罢了。”
  
  见她似乎有些疲惫,赵氏于是不再说了,连连给她递了茶,叫她慢慢的喝了。
  
  现下,人也是回的差不多了,莫嫣然便叫陈纯熙上前来,含了浓浓的笑意问她,“你便是拔了头筹的陈姑娘了。”
  
  陈纯熙福了福,“小女不敢,娘娘唤小女纯熙便是。”
  
  “好,纯熙。”莫嫣然笑了下,“本宫应允过,会许一个愿望,你且说来,你有什么愿望?”
  
  陈纯熙没说话,低着头似乎在想,莫嫣然也不催她,只含着笑看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大殿里十分的安静,她的话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娘娘,无论什么都可以吗?如果纯熙的愿望很大的话,也可以吗?”
  
  听这话佩佩嗯(二声)了一声,她和陈纯熙自小熟识,知她不是贪图之人,此刻说出这种话却叫她有些奇怪了。莫嫣然的神色半点没变,她转过头去和沈初寒说了两句,沈初寒皱了皱眉头,而后不知莫嫣然又说了什么,他终于点点头。
  
  “嗯,什么都可以。多大都可以。什么加官进爵,许配牵线都可以。只是嘛,”莫嫣然似乎是开了一个玩笑,“可不能动摇国之根本哦。”
  
  这个国之根本便是皇室了,这点大家都清楚。不过看这陈纯熙虽是亭亭有礼,可不过也才是个六岁的女娃,她嘴里的很大的愿望,怕不过就是精锻百匹,或是珠宝百盒这样的罢了。只见她跪下缓缓磕了个头,“纯熙求娘娘赏纯熙一丹书铁券,上书免罪。”
  
  四周的议论声一下就不见了,连莫嫣然也没想到她所求竟是这个,一时间也愣住了。赵氏轻轻的声音传来,“陈家犯了什么事儿吗?竟连一个六岁的女娃都想着要来求丹书铁券了。”佩佩紧紧的握住杯子,她心乱的厉害。她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爹爹和伯父所在的地方,见他们和尚书令坐的极近。尚书令的表情十分不好看,正低着头和他们在说话。
  
  好一会儿,莫嫣然才回到,“既是本宫答应你的,便没有不许一说。只是本宫有一问,便是你要那丹书铁券做什么?你说了,本宫自会求皇上应允了你。”
  
  她又磕了个头,她今日着了粉杜鹃色的冬裙,人小小的,声音却坚定有力,“纯熙有一至交,愿保她终生平安顺遂,如意无灾。所以想恳请娘娘赏丹书铁券。”
  
  这个理由缺又是大家所没有想到的了,人群中隐隐有笑声传来,毕竟这陈纯熙不过才六岁年纪,说什么“至交”不如说是姐妹手帕交罢了。
  
  莫嫣然皱了眉头,随意扫了一眼,见坐在边上的沈攸宁神色怪异,额上青筋时有爆出,她诧异了下,这个儿子自小喜怒不形于色,除了在佩佩面前有时失态,如今天这般在这样多人面前如此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她扬声说道,“太子殿下如何看?”
  
  若是等闲一个赏赐,皇后娘娘这般直接询问太子殿下却是不妥,可是事关丹书铁券免罪一说,已是国家大事,太子自然是能够过问的。
  
  沈攸宁似乎是被吓了一跳,身子微微颤了下,他看下陈纯熙,见她此刻也看向自己。神色平静,眼神无波,似乎就只把他当做一个决定是否会赐她铁卷的太子殿下一般。他口干舌燥,甚至此刻就想冲到她面前去掐住她的脖子问她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好半晌,他才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出来,“既是母后许诺了陈姑娘了,又是这样的原由,便请母后应允了她吧。”
  
  陈纯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勾了一个嘲讽的笑出来,又磕了一个头,“谢太子殿下。”
  
  莫嫣然在这段时间已经和沈初寒有了好几个眼神上的往来,她问了一句,“纯熙你欲赠与谁?”
  
  陈纯熙抿了抿唇,“还请娘娘宽恕。”如此,便是不说了。
  
  莫嫣然头有些疼,却还是说了,“即是如此,交于圣上裁决。”
  
  沈初寒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陈纯熙好一会儿,又转头扫了一眼正眼观鼻,鼻观心坐着的尚书令,很快就开口,“来人,赐丹书铁券。”
  
  陈纯熙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她赌对了。然后恭敬的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叩拜大礼,“谢主隆恩。”
   侬似衣上花,春风吹不去。 第 10 章   刚把佩佩送到如意居赵氏便察觉出她的不对来了,因着佩佩并不换衣服,而是只是说重新整理头发。她皱眉,“这样晚了佩佩你还要去哪里吗?”
  
  佩佩嗯了一声,而后站起来,叫白芷重新给她系了披风,“我要去祖父书房一趟。”赵氏不解,“这样晚了,便是你祖父也是要休息了,有什么事儿不如明日再去?”
  
  佩佩已然打理好了,朝赵氏看去,“娘先回去休息,爹爹恐怕今日会迟些回来。”这样一说赵氏便明白了,在大书房的不仅是祖父,恐怕是各个伯叔都在,她虽一时想不通是什么事,可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虽只有六岁也是知晓她是怎样的懂事聪慧。当下点头应到,“那娘就先回了,你带着人。还是要早点回来休息,若是晚了明日便多睡一会儿,知道了?”
  
  “知道了,谢娘关心。”
  
  书房在前院,武安侯颜阁老的书房在最中间,是最大的那一间。佩佩平时很少来这里,便是见祖父也是在秫香馆见得多。夜已是深了,可大书房内仍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佩佩在门口着小厮通报了才进门里。
  
  颜阁老,颜恒,颜忱,颜怀连同小叔颜惇都在,此刻正表情严肃的看着她。佩佩看屋内并无旁人,深吸一口气,从袖里拿出半卷铁皮,俨然是刚才陈纯熙所求来的丹书铁券。
  
  众人皆吸了一口气,现下知道刚才佩佩吩咐贴身的婢女过来传话说在大书房见面,还说事情重大,务必要到,到底是什么事儿了。佩佩沉声说到,“我不知纯熙何意,只是刚才上车之前,她悄悄递过来这铁券,我便已然知晓,于是赶忙与祖父,伯父,爹爹还有叔父讲明。”
  
  颜阁老皱眉点头,“佩佩,你做的很好。只是不知这陈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陈纯熙只有六岁,可是她今日所做之事,旁人已经不会想着她只有六岁,而是一个世家姑娘所做之事,不会想着她单纯只是因为与佩佩交好于是在御前求了这样的东西给她。
  
  佩佩轻声说,“我与纯熙自小交好,感情甚笃,比之亲姐妹丝毫不差。我虽不知她此番用意,却信她不会害我。她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愿我平安顺遂,我信她是真心使然,却不知她得知了什么事,会担心我遭遇不测。”
  
  颜恒(大伯)点头,“我们所担心的便正是如此。”他看了看佩佩又说,“这铁券便由你祖父来替你保管,这件事,伯父们会商讨出对策来的,你回去休息吧。”
  
  佩佩点头,亲自把一旁的披风穿上,颜怀(爹)脚步不停的过来,亲自给女儿系好了带子,又摸摸她的头,轻声说,“去吧。”
  
  佩佩一出门,颜恒等人的表情更是严肃下来,颜怀看向颜阁老,“爹,或许是陛下有动作,与尚书令知晓了,而后不知如何让陈纯熙听到了。她与佩佩交好,于是不忍佩佩出事,才有此一举。”
  
  颜阁老摇头,“并不会,前两日陛下还面见与我,言语之间没有半点的不寻常和试探之意,颜家世代尽忠,我们没有犯事,想必陛下并不会拿我们开刀。”
  
  颜怀点头。于是书房就静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颜惇笑了笑,“或许只是我们想的复杂了,或许人家姑娘只是想着送佩佩一件礼物,等闲的珠钗华服,在这些小贵女眼里或许真没多大诱惑力,一求就是丹书铁券,才不枉陈家百年家族的称号啊。”
  
  他这话说来有趣,原是想调动气氛,却不想如今大家都各自想各自的,根本无意去关注他刚才所说的。好一会儿颜恒才又开口,“父亲,这样吧。我与弟弟们回去查过各个小子,看他们有没有犯事儿,若是没有的话,咱们颜家便不怕那无妄之灾,若是有……”他皱了皱眉,“若是有,咱们才能尽早想对策解决这些事。”
  
  颜阁老叹了口气,“只能如此。”
  
  于是各个儿子就告退往内院走去,路上颜恒还拍拍颜怀的肩,感叹的说,“所幸佩佩早慧,若是等闲人家的女儿,遇到这样的事儿,说不定自己藏起来玩儿了,那才是大事了。”
  
  颜怀也点头,“佩佩得大哥教诲,还是大哥教导有方。”
  
  颜恒望着内院,“只希望咱们的小子们,都不要做出什么家族无法容下之事才好。”
  
  而皇宫这边也并没有歇下,长信宫内也热闹的很。莫嫣然靠在贵妃椅上问,“东君,我见你看那陈纯熙表情有异,可是知晓些什么?”
  
  沈攸宁此刻内心已经平静了不少,听的莫嫣然这样问,他也不起身,坐在桌前手还握着茶杯,“我只是诧异她年纪不过六岁,就想着要求丹书铁券,若是她有这样的智慧,却不该是为她父亲所求。”
  
  沈初寒也在,他点头道,“东君所言有理,尚书令并没有做什么事叫朕知晓,她若是为父所求,怕是打草惊蛇。恐她说的便是真心话了,为她的好友所求。”
  
  莫嫣然接嘴,“哎呀,现在的孩子真是早熟,便是六岁就有什么至交,还知道求什么免罪了。瞧瞧咱们东君,还有静好。”她啧啧了两声,“东君便罢了,静好还不知撒丫子在哪儿疯呢。”
  
  沈初寒被这么一打岔,也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不说六岁,便是现在八岁了,也还是日日和个疯丫头似得。小时候看着多可爱啊,诶,怎么……”
  
  沈攸宁额角又跳了跳,听的莫嫣然把话又转回来,“诶,不过说起这个陈家姑娘我却是听闻过的,不是与佩佩挺好的么。”沈攸宁吓了一跳,抬头正要驳些什么,就听莫嫣然又说,“哎呀,说到佩佩,我倒是想起来了,明日理应给她封赏的。可是因着这陈家姑娘我都给忘记了。”张嘴就是要叫且柔进来了。
  
  还是沈攸宁忙拦住她,心底暗暗舒了一口气,“要给佩佩封什么赏啊?”
  
  莫嫣然以一种我儿子是不是傻了的表情看了看他才说,“封什么赏?我今日所为便是叫众人都看清说我属意她做我的儿媳妇了,当然要进行封赏,叫大家都确定一下咯。”
  
  沈攸宁感觉头疼,“母后,不必如此。”
  
  莫嫣然惊了一下,连带沈初寒都转过来看了看他,他才接着说,“想哪儿去了,我只觉佩佩对我不过兄妹之情,如今早早的咱们一方面的定下,不说吓到佩佩,便是颜阁老怕也是多有不喜。”
  
  沈初寒这才点点头,“东君长大了,会思量了。”
  
  沈攸宁笑了下,才接着说,“我并不着急,整个京城能配上佩佩的并无几人,母后也不必着急,这种事总是要水到渠成才好。佩佩还小,便是等到她及笄也不迟的。”
  
  莫嫣然撇撇嘴,“那不是你们这儿的小孩子定亲都格外早呢,我这不是怕不早早定下了,你那么喜欢的佩佩,佩佩又这样好,给人拐走了怎么办呀。”
  
  沈攸宁听的莫嫣然这样说,脸微微有些红,嘴里也含糊不清起来,“母后就不要担心了。”
  
  他是真的觉得不必担心,即使这辈子和上辈子的事许许多多都发生了变故,可是他只要一如上辈子一般的守在佩佩身边,就不会出什么意外。
  
  第二日,还未查出第三辈中有什么人犯事的时候,那姓纪的太常卿就拎着自家儿子上门来请罪了。他登门致歉,因着是佩佩的事儿,于是还得了颜恒亲自见了他。而太常卿虽知晓自家儿子所犯之事扔在等闲人家不过就是两个年纪相仿的人吵嘴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还是下意识的把事儿往轻了说。
  
  颜恒向来不听一家之词,他吩咐了小厮两句,那小厮便往外头走去了。
  
  他神色淡淡,“这样的事本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必烦了纪大人亲自登门的。许是长宁不对,等会儿知晓了事情究竟是如何,若是她不对,我也得好好的说说她了。”
  
  他称佩佩为长宁,便是抬了县主的身份来说话了,已经就不是两家孩子赌气一说了。果然太常卿脸色更暗了一些,他刚才屡屡以颜三姑娘试探,就是想着不必把事情上升一个高度。此刻他看了看身边的儿子,心底虽是气恼,可偏偏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拱了拱手,“本是犬子不对,还望中书令大人宽恕则个。”
  
  他姿态已经放的十分之低了,此刻更是就差求饶了。可偏偏那颜恒软硬不吃,只喝了口茶,轻飘飘的来了句,“长宁的事我必不能为她做主。”
  
  不过说话间功夫,那原本出去的小厮便又折了回来,他原是要靠到颜恒耳旁说的,颜恒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便说与大家听听吧。”
  
  那小厮应了一句是,便站直了身子回到,“长宁县主说,纪家公子不把她县主之位放在眼里,与她并非大事,只恐皇家威严受其辱,又念尚且年幼,便望纪大人酌情处置吧。”
  
  这一下便是不饶了。若佩佩只说得罪了她,便也事情不大,此刻上升到皇家角度……是了是了,她是县主,虽是颜家人,也是皇家人了。
  
  一时间,太常卿脸上的汗便滴答一下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