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飞来横祸   自从与冀娃在电话上吵架后,黄东东就感到他的肚子里装了一股邪气,这股气很猖獗,怎么克制都不行,迫使他放下了手头的事儿,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的家离城大有五十多里路。近看,方方圆圆村落密集,地势宽阔;远看,山峦起伏,树木浩荡。由于是农历四月天,虽然麦苗拔节,树叶增大,但对于北方来说,空气中总是有意无意地流动着一股寒意,尤其遇到天色阴沉、风雨来临的天气,嫩绿的树叶瑟瑟颤栗,给人一种惊悚恐惧的感觉。   黄东东是董志塬人。董志塬属于陕甘宁三省区的交汇处,系黄河中下游,有一望无际的平原,也有起伏连绵的沟壑,可谓茆塬相连,山壑纵横。董志塬是中华民族早期农耕文明的发祥地之一,20万年前这里就有人类繁衍生息,7000多年前就有了早期农耕。4000多年前,周先祖不窋开启了农耕文明的先河。举世瞩目的“环江翼龙”、“黄河古象”就出自这里,中国“第一块旧石器”也出在董志塬。董志塬还是中医鼻祖-岐伯的出生地,中国中医药文化的发祥地,承传几千年的《黄帝内经》就是在这里问世的。这里还是原陕甘宁边区的重要组成部分,西部唯一的革命老区,被誉为“永远的红区”。不论是民俗文化,还是红色文化,这里凝聚着深厚的文化底蕴。   黄东东就在这个地方长大的。他的家坐落在董志塬某村的一个十字路口附近,坐北向南,公路门前有一条村间大道。院内坐北面南盖有五间红砖房,东西分别是三间伙房和两间存放粮食杂物的房子,大小十一间,宛若京城的四合院。虽然是他父母在世时盖的,经历星换斗移,现在看上去依旧生机勃勃。而且还有一趟乡村班车早晚从门前而过,加上大门外的商店、附近的机井,这里更像一道流动的风景,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限的活力。   但是,这个在村民眼里日子过得比较红火的家庭,却发生了不少令人侧目的事情,今天,黄东东就是冲着一桩事情回来的。   由于村里的公共车早上九点进城,下午四点出城,黄东东就坐公共车回家的。他家的大门前跟前的十字路口,恰恰是公共车的一个站口。黄东东顺天顺地,出入城里通常都乘坐公共车。今天气呼呼地回家处理事务,也不例外。   此刻,夕阳透过低垂的黑云曦,血滋滋的挂在天边,出去忙碌的人们陆续回家了,加上也到了机井放水的时间,每天早上和黄昏的时候,十字路口人来人往,甚为热闹。   黄东东一下公共车,就朝他家张望,希望从买货的、拉水的、过往的人中看到冀娃。无意中却看见一只胖乎乎的黄猫卧在商店的房沿上,盯着路边翠绿的树叶看着,好像随时都要扑上去。黄东东在看到那只猫的同时,看见冀娃手伸在裤口袋里,立在商店门口傍边,身边还站了两个陌生的小伙。商店门前的台球案子上,两个小伙在捣着台球。两个老太婆和一个老头带着小孩在商店傍边说着话。黄东东朝商店走来,见一个买货的人刚从商店出来,黄东东就微笑地与其打招呼。方秀秀见黄东东回来了,从柜台里面走了出来。   黄东东看了看冀娃,又看了看他身边的两个小伙,没开口,先掏出烟,递向冀娃。   冀娃问道:钱拿回来了吧?   身边的两个小伙从冀娃的问话中得知此人是黄东东,故意歪着头看了看他,貌似给黄东东来个下马威,表情显得凶巴巴的。   黄东东见两个小伙的眼睛像鹰隼一样地戳着自己,就阴着脸,故意来了个先发制人,问道:你们二位是干啥的?   方秀秀插话道:是冀娃带来的。   黄东东故意装作不明白:来干吗?   一个小伙说:要钱啊,你欠了我冀哥的钱……   黄东东问道:没欠你的吧?   这个小伙一愣,继而说道: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了嘛,你欠了我冀哥的钱!   黄东东即朝他摆摆手,说道:既然没欠你的,那你就滚得远远的,少在我眼前绕打!我只认账主,其他人一概不认!   这个小伙将手伸到黄东东面前:钱拿来,钱拿来我们走!   黄东东一把推开此人的手:没拿你的钱,不关你的事!   这个小伙乘机揪住了黄东东的衣服领子,咬牙切齿地说道:黄东东,你把眼皮抬高一点,别不识好歹!不给钱,我们就不滚!   黄东东目光严厉地看着他,命令道:把你这个爪子放开!   这个小伙也喊道:给不给钱?   黄东东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放开!   冀娃见两人硬了起来,就推开他的弟兄,示意他别开口,然后立在黄东东面前,语气克制地问道:黄东东,你到底安的什么心?等了你一天了,你回来还是这个态度?   黄东东说道:你不是要睡我家的炕,强奸我的媳妇吗?我黄东东专程回来,给你烧炕倒茶来了,看你怎么去做这个事情,做啊!   冀娃说:你不给钱,看我敢不敢做?   方秀秀怕引起冲突,就横在黄东东和冀娃面前,态度温和地劝黄东东:不论咋的,咱们借了人家的钱啊,好好跟人家说话!   黄东东故意高声说道:要我怎么好好说?两万元,三分钱的高利贷,说好6月30还钱,现在到时间了没?我当初是怎么给他说的?就这样来臊搅我,威胁我?   围观的人一听,纷纷议论,有的说利息太高,心太黑,有的说还没到时间,来闹啥事呢?有的认为东东俩口应该还了这笔钱,少丢人,少背利息。   在人们的议论中,方秀秀对冀娃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到时间来去取吧。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呢。你就等一等吧,到时候东东没钱的话,我替你还。   冀娃头一扭说道:不行!我急用钱,耽搁不住,这次非拿到钱不可!我说过了,我们三个人,在这里待一天,每人要一百元的误工费,啥时拿到钱,我们啥时走!   黄东东见冀娃态度强硬,就拿方秀秀出气,吼道:我借贷的钱,我来还!不用你管!你滚进去!说着,就把方秀秀往商店推。推开媳妇之后,黄东东的手指着冀娃骂道:别给我乌龟摔石板,撑得太硬,马上给我滚,到时候来拿钱!   冀娃嫌黄东东的手指了他,火气大发,一拳就朝黄东东打来,黄东东猝不及防,一个狗蹲倒在了地上。他立即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甩腿就朝冀娃踢来。连环腿踢得冀娃到不了跟前。冀娃的另一个弟兄见状,一把从捣台球人手中抽去台球杆,朝黄东东打去。黄东东在躲避之中,被冀娃扑倒在地,三人打他一人。黄东东被打得在地上翻滚,抗争,企图想站起来,但起不来。   围观的群众见黄东东寡不敌众,忙喊话,制止,企图想拉开他们。冀娃的一个同伙操着台球杆子威胁道:你们给听着,乖乖站在这里,谁拉架,我就打谁!说罢,拿着杆子就朝商店的玻璃窗子上捣,致使玻璃发出了破刺刺的响声。   没捣几下,台球杆子断了,这个小伙像疯了似的,又抓起台球案子上的台球,投炸弹似的朝商店里面砸去。台球穿过玻璃,砸到商店里的货架上,导致货物掉落,啤酒瓶冒泡,商店里发出了破刺刺的响声。   众人见台球在空中乱飞,都哗啦一下躲在远处,生怕打着自己。   就在冀娃和他的两个同伙暴打黄东东时,在机井上放水的李兴发来了。他从拉水的人的口中得知黄东东和人打起了架,作为邻居,他也知道黄东东目前存在的事儿,出于好心,他放下手头的活儿,就往黄东东家赶,准备拉架。刚转过十字路,就瞧见门口围了许多人。黄东东的喊声、骂声、还有砸东西的声音很清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李兴发立即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打架的人跟前,只见黄东东抱着冀娃在地上翻滚,一个小伙不断地用拳头打着他,踢着他。另一个小伙手执台球杆子,在一边喊话,两眼虎视眈眈,做出了随时要打人的架势,又像在震慑众人。黄东东的媳妇方秀秀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东东,快放开”的话。李兴发见黄东东的额头破了,鲜血直流。身上裹满了土,脸色惨白,抱住冀娃不放手。李兴发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一把扒开了刚翻到黄东东身上的冀娃,黄东东立即反弹了起来,再次连环腿加拳头,打起了冀娃。   冀娃冷不丁被黄东东一拳击在了脸上,差点一个后仰,他一个后退,倒在了李兴发的身上。李兴发扶住了了他,说道:好好说嘛,打啥呢?   话音刚落,但见冀娃跑向一边。此时,一个过路的婆娘肩膀上扛着一把铁锹,看到黄东东跟人打架,就从路上拐了过来打算看热闹。还没到跟前,冀娃就上前一把夺过铁锹,朝黄东东扑来,方秀秀怕铁锹铲着黄东东,跑上去企图阻挡,恰巧冀娃的铁锹朝方秀秀铲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兴发抢先一步推开了方秀秀,铁锹却铲在了李兴发的脖子上。   一股血顿时从李兴发左边的脖子上冒出来……   这一刹那间,空气凝固了,人们的眼睛发直了,现场顷间一静了下来。   方秀秀大喊一声:兴发……   李兴发眼珠愣愣地动了动,慢慢地倒了下去。   冀娃发现她失手铲了人,立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捂着李兴发脖子血口,连连高喊:快救人,救人!   在这一刻,黄东东也慌了,正好过来一辆拉水的蹦蹦车,黄东东猛然往路中间一跳,拦住了蹦蹦车,几个男人立即将车厢上的大铁桶推了下去,将李兴发抬上了蹦蹦车。   冀娃跪在车厢里,猫腰抱着李兴发,用手紧紧地捂着李兴发的伤口,企图阻止喷涌而出的鲜血,但是,他怎么捂,都捂不住,就竭嘶底里地地朝司机喊:快点,开快点!   黄东东也紧张得感到心提到了嗓眼里,立在车栏前,不停地朝路上过往的人大喊闪开,闪开!喊叫之中,见冀娃一个同伙的头上戴了一顶鸭舌帽,就一把抓过,手疯狂地舞着帽子,大喊不止。   黄东东挥帽高喊的举动不仅引起了路人的主意,连在路边觅食的鸡都吓得拍着翅膀,呱呱地躲开了。蹦蹦车如离玄之箭一样,眨眼就能飞驰一大截。   在黄东东喊叫的同时,冀娃还不断地催促:快一点,再快一点!   蹦蹦车飞似的一路狂奔到了医院,将李兴发抬进急救室,刚插上心电监护仪,黄东东的脸色刷地发白了——因为他看到心电监护仪上那些关乎生命的曲线抽筋似的动了几下之后,渐渐直了,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由于过度紧张,黄东东感觉脚心都出了汗。现在,又感觉一股冷水从头而下,瞬间凉到了脚底。   冀娃见状,瘫倒在地,两眼发直,脸色蜡黄,一句话不说。   过度的惊吓和紧张,使黄东东满头大汗,感到头晕目眩。见冀娃瘫倒在地,他用手指了指冀娃的两个同伙,好像在说,你瞧,你瞧,都是你们干的好事!把小事弄成了大事!但是,他嘴里一个字儿都说不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两个警察阴着脸迎面走来,抢救的医生和顾支书等人哗啦一下为警察让开了道。一副手铐伸来了,黄东东乖乖地将手伸了进去。   黄东东是第二次被抓。   八年前,黄东东的父亲和乡上包村的乡长发生冲突,被抓进去关了三个月,出来后,老人想不开,喝药自杀了。政府为了平息舆论,给了5万元丧葬费,按理说这个事情就此了结了,但是黄东东年轻气盛,认为是那个乡长害死了父亲,心里因此有了复仇的种子。老人百日之后,黄东东提着一条棍子,走进了位于某乡村路边的一家商店,将那个休假在家的乡长堵在了这个商店里,连同他的老婆暴打了一顿,然后,他用棍棒敲碎了商店里所有的瓶瓶罐罐。路过乡长的老家时,还顺手把人家的麦草垛点着了。   商店里乡长头破血流,昏迷不醒;老家门前火光冲天,黑烟滚滚。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黄东东打人,砸店,纵火,此举自然引起了民愤官究。黄东东以寻衅滋事罪、纵火罪被判了八年徒刑。   被抓进去之后,黄东东后悔了。后悔他不该报复人家,更不该打人家的老婆。自从心里有了负罪感时,黄东东就有了重生的信念,决心好好劳动改造,争取早日回家。为此,他糊火柴盒,做皮鞋,挖隧道,看书籍杂志,天天盯着工分看,时时鞭策自己要争当先进改造者。熬至六年多时,他因为积分多,表现好,被提前释放了。   经过多年的历练,出狱后的黄东东心里只有两个信念:第一,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不能动手打人,心里不能记仇;第二,以后再生气都不能打媳妇。黄东东从懂事起,就看见父亲动辄打母亲,对母亲管教极为严格,崇尚“打倒的婆娘揉到的面”,说男人能管住婆娘,就能管住家。他曾经因此憎恨父亲,可自从娶了媳妇,不知不觉的,在媳妇跟前也有了大男子主义,稍不合乎心意,就发脾气,而且发脾气不允许对方顶撞,一顶撞,他就想打。他妈因此曾骂黄东东是“人跟种,瓜跟蔓,全不像,都像一半”,性格跟他的爹。他进监狱后,估计媳妇会带儿子跑掉,现在六年多时间过去了,她不仅没跑掉,还帮他抬埋了父母,操持着家,一年有两次还到监狱来探望他,给他钱,给他说些鼓励的话。如果不是媳妇这么关心和激励,他就没有通过表现来取得减刑的心劲儿,也不会从八年减到六年半。基于这个情分,黄东东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善待媳妇,好好跟她过日子。   这不,黄东东经历千辛万苦,刚签订了一份合同,感觉自己的运势有了转机、日子有了过头时,茬儿又出现了。   这个事发生在2003年5月22日下午。 正文 2003年的高利贷   黄东东为什么和冀娃打架呢?是因为一笔高利贷。   黄东东家的大小十一间房子基本上是他老人盖的。改革开放后,农村有了活力,黄东东的父亲带头承包了村里的砖瓦厂,后来又与人合伙熬驴皮,赚了一点钱,盖了村里人比较羡慕的一院房子。也有人说黄东东的爷爷在解放前在老宅子来埋了一缸银元,黄东东的父亲把这缸银元卖了,承包了砖瓦厂。就在他搞企业期间,因税收问题与包村的干部发生了纠纷,老黄想不开,喝药自杀了。儿子义愤填膺,“报仇”时不幸入狱。   父亲去世的第四年,也就是在黄东东服刑期间,黄东东母亲大清早在黄花菜行间摘黄花菜时,突然倒在了地上,当邻家媳妇吉彩云发现时,人死了。后来人分析,因其血压高,有可能是脑溢血致死。双亲死后,家里就留下了媳妇方秀秀和4岁多的儿子。   方秀秀虽然是个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农民,但身份不凡,她的奶奶王秀英是国家级民间剪纸大师,其剪纸作品在乡文化站的推荐下,曾在“人民日报”等省内外各大报刊上发表过,在当地,被称为“神剪”,曾受到了国内外民俗专家的高度评价。可惜老人因为不识字,大半生被淹没在柴米油盐中。老人在董志塬上的地域文化中发出耀眼的光芒时,已经年过七旬。所幸她把自己的一手绝艺传授的的孙女方秀秀,因此,方秀秀在五岁时就学在捉剪刀,学刺绣。现在,她是中国民俗学会会员、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承传人,国家级剪纸大师。虽然在方圆几十里是个名人,但在民间艺术领域,名气是个虚无的东西,养活不了自己。要发家致富,离不开做生意。所以,最近几年,方秀秀依靠她刺绣的技艺,给朝霞文化产业公司总经理陈占霞负责加工香包等刺绣品。陈占霞把款式和材料发给她,她又发给村里一些针工好的女人,她监督,指导,验收,从中赚取服务费,其作用宛若一个小包工头。对方秀秀和众女人来说,在种地照顾家的同时,加工香包,也算是个家庭副业,起码每个月的盐油酱醋钱有了。   包工头身份加自己的手艺,方秀秀守寡的日子过得还算比较充实。直到黄东东服刑回来,她已经有四万多元的存款。   当黄东东从媳妇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高兴极了,蹲在地上吼噜吼噜吃起了面条。方秀秀见状,问他怎么咋蹲在地下吃呢?黄东东说在监狱里习惯了。方秀秀让他改掉和习惯,黄东东说我改。   晚饭后,黄东东与和儿子说了一会话,方秀秀早早把隔壁房子的炕烧了,让儿子去隔壁睡。黄东东就急不可待地抱住了方秀秀,问她是怎么挣到这么多钱的?方秀秀就说到了老板陈占霞,邻家媳妇吉彩云,说到了手下的十八个刺绣能手,以及这些人给自己和陈占霞带来的经济效益,方秀秀娓娓道来,黄东东听得高兴,夸她,亲她,加上多年没在一起了,激情澎湃,情意缠绵,第二天早上起来,方秀秀刚准备折叠被子时,儿子进来了,发现床单破了个洞子,就好奇地问道:妈妈,床单怎么破了?方秀秀一看,估计是晚上蹬破的,心里尴尬,但在儿子面前装得一本正经,说:床单本身就洗得有些划丝了。安安说:昨天还好好的。方秀秀忙打开话茬:快去洗脸。说着,一把扯下了床单。儿子出门后,黄东东看着媳妇,嘿嘿笑了起来。之后,说他打算给大门外盖三间门面房,两间用来开商店,一间搞香包加工。   为了在各个环节上把好关,方秀秀不定期地将刺绣能手召集到自家上房里,让他们相互交流,对比,提高手艺。因此,她家总是人来人往,甚为热闹。但是也比较麻烦,一是经常收拾卫生,二是家里院大房子大,不够集中。把加工点放在大门外小房子里,管理和出入都比较方便,而且也能给小卖部增加人气。因此,见黄东东这个打算,就说:我攒钱就是等你回来盖房子的。   在农村,只要钱方便,盖房子很容易。黄东东服刑回来三个多后,就在大门外盖了三间砖瓦房。此房坐北向南,背靠庄子,面向公路,和院内或竖或横的房屋挤在一起,远远看去宛若京城的四合院,颇为壮观。   房子盖成后,为了贺房子,也为了答谢这几年来帮助过媳妇的人,黄东东在家里摆了一桌饭,宴请乡亲。于是,村支书顾维勇、邻居李兴发和吉彩云夫妇等人来了,方秀秀精心做了七八道菜,黄东东拿出了烟和白酒,热情招待客人。在开饭之前,黄东东说他这些年不在家,家里的事儿幸亏村里人关照与帮助,才有了他们母子的今天。顾支书说通过大队选五好媳妇,他发现方秀秀在村里印象不错,有群众基础,村委会曾想推荐方秀秀当妇女主任,方秀秀说她顾不上,就把这个名额让给了别人。李兴发夸方秀秀是个贤惠媳妇,只要队上谁家有红白喜事,她必到场,干活踏实丁当。在喝酒聊天之中,大家都你一眼我一语地将村里的事儿告诉了黄东东,说谁谁这几年搞发了,谁谁这几年搞烂了,村里打算上什么项目等等,说方秀秀这几年给城里人负责加工香包,手里积攒点钱,现在盖起了门面,一旦开起商店,就凭十字路口附近,就凭旁边的公共车停靠站,生意并不比在集市上的商店差。夸黄东东继承了他爹的本事,有做生意的头脑。   见顾支书等人话题说到这里,黄东东不失时机,说:现在盖这三间房子,把手里的钱都盖光了,开商店还没钱啊。顾支书说:只要你想干事,村上给你写个介绍信,你在咱们信用社贷点款。黄东东即说:好得很!那就请您帮这个忙了。   这个事儿说做就做。请了客的第二天,黄东东就去找顾支书。给顾支书提了两瓶酒,一条烟,价值不过五百元。顾支书知道他的来意,直奔话题,问要贷多少?黄东东说:先不说贷款事,我有个想法想跟你说说。顾支书问:啥想法?黄东东说:听说村上的机井定在我的地头上了?顾支书说:是啊,这是市水利局投资基建一座机井,是世界银行贷款项目。考虑到周边村庄群众的拉水方便,我们就把机井定在你家的地头上,这之前和你媳妇方秀秀协商过了,怎么?你有啥想法吗?黄东东微微一笑,说是有点想法。他告诉顾支书,鉴于机井在他家的地头上,离他家近,他想把机井承包过来。顾支书说:你娃一口想吃个胖子?既想开商店,还想承包机井?黄东东嘿嘿一笑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反正,听说村里也是打算往出承包呢。来来往往在我的地头上,离我家又近,谁经营起来你有我方便呢?   顾支书想了想,说:那你也找一找村主任和队长,写个承包申请,让他们到时在会上也说说话,我一个人在会上吆喝,别人有看法呢。黄东东说:好,照你的意思来。   说了机井这个事,黄东东这才切入正题,说到了贷款,如果机井能包到手,他打算一次性贷款3万元,用于商店铺货和缴纳机井承包费。顾支书说:信贷员只有一万元的贷款指标,要贷这么多,需要找主任呢。黄东东嬉皮笑脸地说道:听说信贷主任是你一担挑,就麻烦你给我疏通疏通吧。我才回来,双亲又不在了,这事就要仰仗您了。顾支书说:行,我尽力吧。   在顾支书的协助下,黄东东的3万元贷款很快就下来了,信用社主动叫他去办理贷款手续。贷款拿到手之后,为了抓住年跟前的生意,黄东东就紧锣密鼓地布置起了商店。先是购置货架子,再是批发百货。为了进货,黄东东和方秀秀专门列举了一个清单,打算照清单进货。   农村人进货,肯定要进城。黄东东的家里城市大约五十多里路,村里所有商贸活动中的产物,都来自城市。由于进货需要蹦蹦车等交通工具,黄东东除过自行车,还没有这个玩意儿。而隔壁邻家李兴发家里有,李兴发比黄东东大了三四岁,平时喜好贩卖猪羊,自然离不开拉猪拉羊的蹦蹦车。因是邻家,黄东东找蹦蹦车时就找到了李兴发跟前,说他把路费出上,让李兴发帮自己进城进货,李兴发欣然答应了。于是,黄东东就坐上了李兴发的蹦蹦车,往城里走。途中,不时和李兴发说话拉家常。李兴发说:还是你有本事,说干啥就立马干,我以前也有个在家门前盖几间房子、开个商店的想法,可总怕开起生意不好,因此就一直磨蹭着没干。黄东东说:咱们两家是邻居,说不定我开的这个商店,到最后就成了你家的了。李兴发哈哈一笑说:怎么会呢?你家的商店,怎么会变成我家的?黄东东说:万一我将来进城干事,家里没人照顾商店了,你是邻家,这商店不就成你的了?   黄东东与李兴发无意中开的这个玩笑,最后还真的应验了,怎么应验的?这是后话。   经过了两天时间的进货和摆放,在10月23日上午,乘集市日,路上赶集的人比较多,黄东东就挂出了“东东百货商店”的门牌。李兴发挑着一串鞭炮,噼噼啪啪地响了半天。至此,黄东东家门前的商店开业了。   商店隔壁的这一间,也照他和媳妇规划的来了,做个香包接收点,大家平时可以在这里聚会。面积虽然比里面客厅小了一些,但里容纳十几个人不成问题。为了突出这间房子的意义,黄东东给墙上张贴了方秀秀的几幅剪纸,人进来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是干什么的。平时,方秀秀待在商店里,边卖货边干手工刺绣等活儿。如果有人来交香包,她就过去接收。在商店和香包店之间,有个窗子,隔壁的来人动态都能看见,把商店和加工点的生意照顾的得心应手。   11月底,村上的机井正式交付使用了,在顾支书的支持下,黄东东将机井承包了过来。虽然是官方给村上投资的,但由于有承包费,黄东东肯定让它要产生经济价值。所以,这口价值十几万的机井,黄东东除过给本村居民提供饮水之外,还能以商业的形式给周边村供水。因为有的村在饮水问题上还存在一定的困难。譬如他的村子,在没有这个机井之前,他们吃水还要到几里路之外邻村靠人力去拉水。现在,借政策和当地资源的优势,有了这口大型机井,算是解决了这个村多年的饮水问题。这年头,农民都崇尚科学种田,塑料大棚、薄膜种植和果园等,都离不开水。尤其春季遇到干旱,水的用量就更大。因此,黄东东在众多想承包机井当中成功地包到了机井。   由于是新井,水旺质量又好,加上地理位置关联四面八方,自然就受到了村民的青睐。黄东东的机井一营业,生意就进入了常规,一桶一元,一罐三元,虽然收入微薄,但每天少说也有二三十元的收入。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   有一天,黄东东在逛集市时听见鞭炮声,他循声走到跟前,发现大队部附近,又新开了一家麻将娱乐室。因为今天开业,所以放了鞭炮。黄东东进去一看,里面摆放了两张桌子,桌旁坐的,身后站的,聚集了不少人。   黄东东坐了牢六七年回来后,发现村里变化比较大,首先是集市附近的老庙修缮了,立了几墩佛像,有了香火;老庙广场上,还建了戏台;其次是围绕大队部周围,盖了不少房子,多数都用于商业经营。有的门市门前,还摆了台球案子。在黄东东的记忆力,村里起先有人放映录像,多是武打内容,后来有人还在集市上开了舞厅,惹得一些年过半百的婆娘都去看舞,学舞。后来,舞厅消失了,他也坐牢了,没想到现在搞起了麻将馆。而且打麻将的还有女人。黄东东好奇,遂问起了另一家麻将馆的收入情况,一了解,他心里也发痒了,人家这个麻将馆都开了三年了,每集都有三五十元的收入。自己如果在商店隔壁开个麻将馆,不是也有点收入么?   于是黄东东把顾客的建议告诉了方秀秀,意思让方秀秀把隔壁的香包点又搬回上房里,腾出来买两张桌子,开个麻将馆。说有了麻将馆,能带动商店的生意,商店和麻将馆相互依靠,没准儿会把机井、商店和家里的电费等费用能挣回来,剩下的收入就是干落了。方秀秀听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行。黄东东问为啥不行?方秀秀说:玩麻将说白了是赌博,咱们支麻将馆,不是招赌么?我奶奶曾说,旧社会一些开赌馆、窑子店的人都是非把子人,咱们是老实平民,就本本分分地开咱们的商店,卖咱们的水,加工咱们的香包,干嘛干那非把子事呢?   黄东东说:玩一块两块是娱乐,不是赌,你别把赌和娱乐混淆了。现在集市上都两家麻将馆了,人还那么多,咱们这么好的地形和条件,干嘛不跟他们竞争呢?别说城里,现在哪个乡镇集市上没有麻将馆?照你这么说,那非把子人就太多了。方秀秀说:反正我不同意,我总觉得玩麻将是耍赌,是害人,咱们挣啥钱,都不能挣这个钱。   尽管方秀秀反对,黄东东还是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很快,他就买回了桌子,在商店隔壁支起了麻将桌,挂了“娱乐室”的门帘,召集村民玩起了一块两块的小麻将。   但是,麻将馆开起来三四个月之后,黄东东的麻将馆被乡派出所连窝端了,连黄东东也拉了进去。被放出来之后,他给那个叫冀娃的小伙出具了一张借条。黄东东写道:   今借到   冀娃现金两万二千元(22000),利息3%,于2003年6月30日连本带利一次还清。   借款人:黄东东   就因为这笔账,黄东东和冀娃打起了架,打架之中又伤了人命…… 正文 一只盆子扣在了她的头上   黄东东自从开了麻将娱乐室之后,为什么命运发生了逆转?还得从头说起。   黄东东想开麻将馆,方秀秀极力反对,为了说服方秀秀,让她看到这是个大众化的娱乐,黄东东在进城进货之际,以给方秀秀买鞋为由,带方秀秀进了城,在转街时,顺便把方秀秀带到了有麻将馆的地方,变相地让方秀秀了解了解麻将馆。   就在转悠之中,一些跻身小吃美食街的麻将馆陆续进入了方秀秀的视线,什么“没事就来”、“玩一玩”、“张记娱乐室”等字眼到处闪现。有的甚至把麻将支在了商店里,前面卖货,后面玩麻将。黄东东发现这些麻将馆引起了方秀秀的注意,就不失时机地做了介绍,说在九十年代,玩三两元筹码的麻将都被抓,现在这个筹码的麻将没人抓了,基本定于娱乐。现在人跳舞的人少了,打麻将的人多了,一些茶楼、洗脚房、宾馆和私人家里都支起了麻将。兰州、成都一些大城市,公园里和湖水边都支的是麻将。麻将成了人们主要的娱乐活动。方秀秀说:看你这么熟悉,好像在社会上混了多少年似的。黄东东说:现在信息这么发达,别说电话手机,村里的公共车一天两趟子地跑,啥风吹不到村里,啥事进不了人耳朵。古人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年头,秀才和百姓一样了,都是百事通。方秀秀说:行了,我看你名义上是带我进城买鞋,其实是考察麻将馆。就别指着葫芦画瓢了,想开麻将馆你就开吧。   见媳妇同意了,黄东东迅速准备了起来,当天晚上,就将隔壁房子里装香包的纸箱和工作台等东西抬进了上房,照原来的样子支了起来,然后到隔壁喊李兴发,说明天带上蹦蹦车进城拉东西。第二天,黄东东就坐上李兴发的蹦蹦车,专程进城买麻将桌,由于要和集市上的那两个麻将馆竞争,黄东东首先要求在设施上比他们好一点,因此就买了两个绿面红木麻将桌,各自配置了四个包皮的高背椅子,还给每个桌子上配了两个茶具架子,当然买了两幅质量较好的蓝底白面麻将。在离开市场时,黄东东突然想起什么,又让李兴发停下来等他。一会儿,他买来了两个白色门帘,说一个备用,一个挂在麻将馆上。   李兴发说:东东,我发现你是个心很细的人。黄东东呵呵一笑:倒这,我都觉得有些事情考虑不周到,不然,怎么会坐牢呢?   把拉回去的桌椅安置起来之后,黄东东让方秀秀剪三个“棋牌室”字贴在门帘上。方秀秀照做了。黄东东将门帘往上一挂,发现门帘雪白,字体鲜红,远远看去,很是扎眼。为了警示玩家和气玩牌,以正确的态度对待棋牌娱乐,他还从网上下载了一些与麻将有关的标语,张贴在了墙上。   新房子,过往之地,加上有门市和机井,来他这里玩麻将的人还真不少。尤其那些男人外出打工、寡居在家女人,成了棋牌室的主要顾客。当然,还有一些贩苹果、贩卖牛羊的男人,村里的男人外出得再多,总还有一些在村里活动。而且守留在村里的男人,多数有本事有能耐。因此,黄东东的商店和娱乐室门口总是放着三三两两的自行车、摩托车,还有架子车。遇到集市日,还有人满为患的现象,有的人玩不上,就等着玩下一台。小小的麻将馆,尽管收入微薄,但人气不错。平均每天二三十元的收入,足够黄东东全家的开销。   为了把家里的事儿都兼顾上,黄东东和方秀秀来了个大致分工,黄东东主管机井和麻将馆,方秀秀主管商店和香包加工,四项收入天天要记账。说到管钱的问题时,方秀秀提出自己管钱,说村里有不男人挣下钱都交给女人了。黄东东说把钱交给媳妇的男人都是窝囊男人,不是真正的男子汉。他是家里的掌柜的,钱应该由他来管,说男人不管钱,就不知道理财,在人跟前底气不足。双方为此争执不下,最后黄东东做了让步,说香包是方秀秀一手搞起来的,他也不懂,就让香包的收入和支出由方秀秀一手管,其他三项的收入和支出由他管。在黄东东的坚持下,方秀秀妥协了。从此,黄东东以家庭总管的身份奔波在进货、卖水和经营麻将馆的营生之中。   在麻将馆的带动下,方秀秀商店的生意也好了起来。黄东东认为他的决策好,在方秀秀跟前显摆,说预计不出两年,仅麻将馆,都能把盖三间门市的钱回收回来。   就在黄东东的小生意呈良性发展时,一个人吼天动地地来了,他就是冀娃。   冀娃身材矮胖,梳着寸发,身着休闲装运动鞋,看来起来很精干,骑着日产大摩托车,不知为什么,把声音放的很大,到麻将馆门口时,惊得几个打麻将的人都坐不住了,以为飞机从天上掉下来了,纷纷揭起门帘朝天张望。   冀娃进来瞧了瞧,认为环境还不错,就是档次低了点。冀娃的话即引起一个女人共鸣,说如果支个五块十块的标准,还有玩头。另个女人却驳斥:就这一块两块的标准,我都玩不起。   冀娃的话引起了玩家的争论,黄东东因此发现,农民玩麻将,有人玩小的,有人还想玩大的。而且,自古以来人都舍得在赌上投资。平时花钱心里还得盘算,在麻将桌上出钱就视如纸张了。为了了解玩家的想法,黄东东就和冀娃蹲在麻将馆门口,聊了起来,问冀娃是哪里人?说他好像见过。冀娃说:你忘记了?多年前你有一次骑自行进城,自行车胎爆了,你叫开我家大门,跟我借气管……黄东东恍然大悟:哦,想起了,想起了,你家好像在原来的那个老公路边?冀娃说:是啊,修了公路后,我家拿了点补偿费,搬迁了。自从那次见了你不久,听说你就出事了。黄东东说:是啊,纵火罪,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冒失。冀娃说:哪有什么,男人不出点事,不坐牢,不是真正的男人。你看你,现在干得不是比那些没坐过牢的人还好吗?黄东东叹息一声:咳,好啥呀,人家有本事的人嘴皮一动,就是成千上万的,我这是从鸡屁股里刨蛋,赚的是分分粒粒的钱。冀娃说:别小看这分分粒粒的收入,七紧八慢处能养家,也能锻炼人哩。老年人常说,家有万贯,不如开个烂店。好歹是个店啊。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起来,聊到高兴处,黄东东从商店里拿了一瓶白酒,一袋花生,就着花生,边喝酒边聊天。黄东东发现冀娃也是好酒量,加上言语投合,三言两句,黄东东就把冀娃叫起了哥。从此,黄东东嘴一张,就叫“冀娃哥”。   渐渐的,黄东东与冀娃成了朋友,有时候黄东东进城批发货,冀娃如果来的话,就主动替黄东东照顾麻将馆,收头子,甚至有时会还帮黄东东卖水,把黄东东的事儿当自己的事。   通过交往,黄东东得知冀娃没有正式事儿干,有时候做点倒卖农副产品的生意,譬如黄花菜和杏核等什么的。由于家里的地方被征用,他手里的钱比较宽裕,因此和其他玩家比起来,冀娃有胆量,也喜欢玩大一点的,譬如三块五块、五块十块什么的,只要有人玩,玩什么档次都行。因此,场合上有冀娃这么个人,不仅增添了人气,也在无形中提升了麻将的档次。当然,档次一提升,黄东东的收入就高了一些。   为了拉住冀娃这个搭子,黄东东叮咛方秀秀要善待冀娃,平时吃吃喝喝不要太在乎,要把他当自己人对待。方秀秀却不以为然,说:从面相上看,我觉得对冀娃这个人还是要防范一点,不要太真心。黄东东瞪了她一眼,说:我发现你不喜欢的东西,就是爱挑刺儿。   黄东东与冀娃交往了一个多月后,也就是到了2002年的深秋,董志塬的麦子种上了,秋作物下地了,苹果出园了,在砖瓦厂、在建筑工地搬砖头的民工也陆续回家了,北方的农村逐渐进入了悠闲的状态。作为麻将馆,生意自然进入了旺季。这个时候,冀娃说这个时候人手里都比较有钱,建议黄东东把麻将馆的档次再提高一点。给家里头支一桌玩大的,门市上玩小的,这样能吸引有钱的玩家,也给他能增加收入。   人是经不住诱惑或挑拨的。尤其在利益面前,谁都有头脑发热的时候。尤其人从一个行业进去之后,不跟上行业行走或升级,不由你。冀娃这么一说,黄东东通过大半年的经营和了解,觉得支个一十、二十以上的麻将,还是有人玩的。因此立马接受了冀娃的建议,很快又添置了一张桌子,支在了上房的内间。冀娃立即联系了他熟悉的玩家,在里面玩起了十块二十以上的麻将,算是既帮了黄东东,也满足了他的意愿。   高档次的麻将一支起来,果然有人玩,多数是农村的那些做生意的、开店的、搞技术活的人。加上外面的两桌小麻将,大小三个桌子,两种档次,一下增加了人气,仅上房这张桌子,黄东东从二三十元的收入一下跃升到了百元左右。   但玩超过五元的麻将,属于赌博。赌博在经济文化比较落后的董志塬来说,是被禁止的。因此,为了安全,黄东东和冀娃在选择玩家时都比较低调,没实力的人不让进院子。并且进上房玩的人,有的是从商店绕过柜台,从后门进去的。因而,多数人都他家的院子里,还有一桌麻将。   一天,方秀秀听见院子里有吵架声,就从商店后门进院子看看情况,刚进了院子,冷不丁飞来一只塑料盆子,扣在了方秀秀的头上。原来,是输了的人欠了赢了的人钱,没钱给,双方打了起来,从房内打到房外。打人者追赶被打者时,发现院子里有个洗脚盆,就顺手抓起扔了过来,结果就打在了方秀秀的头上。由于黄东东进城批发烟酒去了,方秀秀得知打架的缘由后,气得没吭声,冀娃把打架的人拉开,怎么了结的,方秀秀懒得去问。   黄东东回来后,方秀秀把那个洗脚盆提到黄东东面前让他看,黄东东见塑料盆子底下破了个洞,问是怎么回事?方秀秀说:你问问冀娃吧。叫你别支大的,看怎么来,三天不到黑就出问题了。   冀娃怕黄东东跟媳妇吵架,就拉开黄东东,把事情的原因告诉了他。黄东东听后,得知是因欠账引起的,就眉头一皱说道:以后没钱的,让别玩了。冀娃说:要支场合,肯定有欠账借钱的事,这个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平时手里准备一点钱,谁加档了,你给借一点。黄东东说:我没钱啊,回来这一年多,盖房子,开商店,用的都是贷款。再剩下三个月,我得还3万元的银行贷款。冀娃说:你没有,别人有啊。黄东东问:谁?冀娃说:只要你需要,我拿出三五万元不成问题,但至少得3分钱的利息。   黄东东认为利息太高,说银行利息才是七八厘。冀娃说黄东东对玩赌人的心理挖的不透,建议黄东东这个放贷标准告诉大家,如果有人接受,他给放。没想到竟然有人接受3分利息。并且有人当即提出要钱。在当天,冀娃就当着黄东东的面给一个人放贷了5000元。   无疑,冀娃的资金像个催化剂,一下催高了场合的档次。支在院内的这桌麻将很快就升级成了30、60元的标准。有钱的地方,最有人气。黄东东的麻将馆像网络一样,一下网住了那些游走在乡间的大玩家。在人气和利益的推动下,黄东东虽为主人,但有些身不由己。因为玩家像炒股似的,在操纵着他的场合。人家迟早来,他都倒茶伺候,人家通宵达旦,他也跟上熬油掌灯。虽然有点累,甚至有点担心安全问题,但和每天的收入比起来,他还是愿意铤而走险。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黄东东支麻将,看麻将,挣麻将的钱,天天耳濡目染,加上冀娃的影响,自然有坐不住的时候。方秀秀发现黄东东玩起了麻将,制止,叮咛他只管收台费就行了,别落个来五去六的下场。黄东东哄媳妇:人手不够时才上去玩,平时不玩。并且赢的多输的少。   虽是这么说的,但隔二差三的,黄东东还是上了场合。偶尔还砸金花。方秀秀发现黄东东说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自己又不能唠叨太多,只好抱了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经营商店和香包加工上。   渐渐的,玩麻将成了黄东东生活中的一种惯性,每天上午经营机井,下午泡在麻将室,基本不在玩麻将期间开放机井。麻将室与机井,每天在他的生活中有条不紊地循环了起来。 正文 神秘的预感   方秀秀是个头脑简单、做事认真、内心比较干净的人。虽然家里支着麻将,但她由于不喜欢,很少进去看看,当然对与麻将有关的事儿也不问不理。她除过做饭种地收拾家务之外,大部分时间就窝在商店里,边卖货边刺绣。人迟迟早早碰见,她手里都捏着针线。   这天,她守在商店埋头刺绣时,邮递员送来了信,原来下个月在延安有个剪纸高研班,会期三天,会务组邀请方秀秀参加。   这些年,全国各地也经常举办一些剪纸活动,方秀秀因为孩子小,因为家里没人,把百分之九十五的机会都拒绝了。现在黄东东回来,且手里也比较活泛一些,当然很重视这次活动,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黄东东。黄东东说,以后只要有会你就去参加,我支持你。   在黄东东的鼓励下,为了拿出好作品,方秀秀有空就剪纸,白天黑夜不停地剪,半个月多时间,就为会议准备了多幅剪纸。   很快,会议时间到了,方秀秀在走之前,叮咛黄东东别玩麻将,把安安和商店照看好!方秀秀反复叮咛,黄东东重复回答,说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之后,给了方秀秀1000元,让她出去该玩该花,别太委屈自己。   方秀秀怀揣充足的经费,兴致勃勃地上了公共车,到城里与几个剪纸艺人集合后,然后乘专车去了延安。   冀娃尽管与黄东东关系不错,但方秀秀跟前,还是有点缩手缩脚。因为方秀秀在自己跟前一直很严肃,很少与自己说话。因而,即使他心里与有什么想法与建议,还得考虑方秀秀是否同意。现在,见她走了,就鼓励黄东东放开玩几天,说他再叫几个平时在城里玩的小伙,砸一砸金花,让黄东好好收一收台费。   经冀娃这么一鼓动,黄东东心里也有点发热,心里想虽然我支了大半年场合了,但总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着,没有好好玩过。现在,失去了媳妇的监督,他有种获得自由的感觉,在冀娃的鼓励下,自由感就像孩童似的窜了起来。冀娃怎么建议,他就怎么听。冀娃带来了砸金花的人,他就热情接待。冀娃意思给场合准备两万元,以备有人用,黄东东也欣然同意了。冀娃很快就带来了3万现金。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之后,黄东东关了商店门,把隔壁棋牌室的门也关了,玩家骑来的自行车和摩托车等交通工具,他都推进来放在了院内,将大门倒锁,然后拿出了提起准备好的几把扑克,在上房里拉开了砸金花的阵势。黄东东发现每个人差不多都带了几千元,其中一个光头小伙拿出一沓钱当众摔了摔,说他要用这1万元来个鸡生蛋,蛋生鸡,赢它1万元。黄东东听着不舒服,拿出了2000元,打算好好和光头PK一下。   结果,没有半个小时,黄东东手里的2000元输完了。而且大多数还是被那个赞兮兮的光头小伙赢去了,因为他拿的牌总比黄东东大了几个点数,把黄东东吃了几次。   黄东东在这个小伙跟前输的不服气,就向冀娃借。冀娃即甩给了黄东东1万,让他放开手脚玩。   黄东东拿了钱,胆子大了,一心想捞回输了的本钱,于是就动辄50元、100元的上,逼人就范,因此场合升了级,谁赢了,一把就能赢几百上千元。在金钱的刺激下,黄东东等人个个像个红眼狗,你一下我一下地咬住不放。很快,黄东东没钱了,退了下来,大致一算,输了8000多元。   黄东东输的有点红眼,让冀娃明天给他再准备一点钱,他要继续捞!冀娃说:那你今晚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   第二天晚上,就在黄东东簧夜鏖战,企图捞回本钱时,派出所人开着面包车和摩托车,悄无声息地来到黄东东家门前,翻越院墙,以迅雷不掩耳之势,冲进了砸金花的房间,黄东东等人受到突袭,如惊弓之鸟,纷纷逃窜,但很快被警察制服了,现场没收赌资58000元,黄东东等人被拉到派出所,像被关进鸡笼似的,关在了一间小小的房子里   黄东东的家是个过往之地,加上有商店和隔壁的麻将馆,即使捂得再严实,都有人知道。特别是集市上那两家麻将馆,自从黄东东开起,生意明显下降,怨气和嫉妒自然就有了。再加上黄东东确实把娱乐变成了赌博,麻将金花一同上,别说村里的传言,单是黄东东的玩家圈子里有人都受不了了。因为再壮观的场合,是用钱支撑起来的。有人赢,就有人输。因此,有人出于妒忌和泄愤,给乡派出所举报了,说黄东东在大门外招小赌,在院内招大赌,参与的人很多,生意很红火,如不杜绝,有人就会上吊。因此,在方秀秀走后的第二天晚上,就出了事。   黄东东蹲在地上一想,光媳妇走后的这三天,他打麻将砸金花,总共损失了18000元,这是一个让他钻心的数字。而且,玩麻将的人罚了1000元,他这个支场合的,定了5000元罚款。   黄东东输了这么多,本身感到心里受了伤,这个罚款,又像给他的伤口上撒了把盐。就哭丧着脸说道:你们已经拿走了这么多,交1000还不行吗?派出所人阴着脸,说:那个光头小伙身上21000现金都被我们没收了,罚款照样交。黄东东说:你们没收了这么多,够花了,就行行好吧。警察恼了:收多收少,不是我们拿了,是上交乡财政!你看吧,不交就拘留!   黄东东见抗不过,只好向冀娃借,让他再给他凑5000元,替罚款。冀娃叫苦连天道:兄弟,你前前后后都拿了我两万二了,加上其他人借的,光你这个场合,我前前后后把6万元都放出去了。身上仅有的3000元,还被没收了,现在手里光光的了。   没办法的情况下,黄东东只好让冀娃回去找 一找邻居李兴发,让李兴发帮帮自己。李兴发愁眉苦脸道:我没钱啊,上一集刚买了两只羊,别说5000千,现在连500元都拿不出来。冀娃说:他有这么大的商店,你们又是邻家,5000元嘛,怕什么呢?李兴发说:不是怕,而是确实没钱。冀娃见向李兴发借钱无望,只好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黄东东。   在黄东东出事的这一天,方秀秀在延安剪纸艺术高研班上,可算出尽了风头。专家综合评价了方秀秀的剪纸,说她的剪纸有的细腻、俊秀,线条流畅,剪法利索,寓意深刻;有的刚健而阿娜,粗犷而唯美,很有个性;有的拙中藏秀,秀外慧中,质朴而富有幽默感;有的以清晰的线条表达了清晰的意境,题材新颖,构思独特,具有极强的时代特色;有的以大胆的构图、苍劲的线条和夸张的想象体现出了一种神秘的气息,构图新奇,虚实相间,秀丽流畅,富丽堂皇!其花鸟草虫、人物世相作品生动饱满,栩栩如生,极富趣味!手法不但囊括传统的题材和技法,而且融入了自己的思想见识,譬如她的不对称剪法,在传统剪法中极为罕见,令人耳目一新!纵观方秀秀的作品,既有她奶奶王秀英的艺术气韵,但又不拘形式,是王秀英艺术创作上出色的承传人!艺术功底很扎实!   期间,提到了方秀秀的奶奶王秀英,说方秀秀能剪出这么好的作品,除过她自身的灵气之外,与她祖母的言传身教有很大关系。她从小在祖母的熏陶和指导下,掌握里最质朴、最传统的剪纸记忆,练就了深厚扎实的艺术功底,并经过全面系统的学习和深造,博采众长,推陈出新,在剪纸中不仅保存了极其丰富的原始图腾文化和古老民俗,而且较为完整地保存了我国民间的传统哲学和美学体系、艺术体系和造型体系,这在人类学、考古学、历史学、民俗学、美学、艺术学领域里为我们提供了极为丰富的新课题。因此,方秀秀的剪纸手法灵活,题材丰富,神话题材中透露出了一种神秘的寓意,现代题材中又表现出了鲜明的思想个性,既有民间派,又有学院派,把这两者结合得恰到好处,表现出了丰富的艺术形式和个性,体现出了极高的美学意义。   最后,专家鼓励方秀秀再接再厉,在艺术创新上更上台阶,用她的作品来体现劳动人民感情气质、美学观点和杰出的劳动价值。   专家的讲话一结束,有人即要求方秀秀来个现场剪纸。见大家异口同声地附和,专家就让方秀秀登台表演。方秀秀只好上台,面对大家微微发笑,有点腼腆,转头问老师见剪什么题材?这时有人要求剪动物,有的要求剪花瓶,不知谁提出来让方秀秀剪自己的肖像。专家立即说道:好,那就剪剪你自己的肖像吧。   方秀秀只好定了定神,拿起剪刀,现场剪了起来。   这些年,尽管方秀秀断断续续地参加过不少剪纸活动,也曾经跟上奶奶现场表演过,加上自己有基础,因此也不怎么怯场。但是今天,当她拿起剪刀时,却感觉脑海里出现了许多神秘的符号,这些符号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攻击起了她。这种诡异的现象,使她有了一种不好预感,感觉自己可能要遇到什么事情……   这个预感一出现,她立即否定了,并竭力排除干扰,让自己回到艺术创作上来。可是,不论她怎么阻挡,排除,她的手总不听使唤,她的头像在剪刀下刚一勾勒出来,她就发现离神了,失败了,于是,她一把揉了纸张,微笑地说道:我重剪一个题材吧,就不剪我的肖像了。她当即又剪了个《生命树》,因为这是个古老的题材,方秀秀轻车熟路,当然剪得很完美,算是应付差事。   但是,那个神秘的预感一直横在心里。以致方秀秀一回到家,刚进门,就听到了麻将馆被关、黄东东被抓的消息。方秀秀惊呆了,自己在剪纸中发现的不好信息竟然应验了!这是剪花仙子赋予给她的灵感?还是心理上的一种感应?或是自己不知不觉地具备了一种特异功能?方秀秀感到心里很刺激,感到头有点晕,她定了定神,给冀娃打电话,询问详情,冀娃就把罚款的数额告诉了她,让她赶紧筹备钱缴罚款,否则,人家就要拘留黄东东。   方秀秀只好打电话向弟弟方栓柱借钱,谎说她进货用钱。弟弟信以为真,让弟媳二凤亲自将钱送到了方秀秀手里。方秀秀骑自行车到了乡上派出所,交了罚款,派出所才放了黄东东。   见到媳妇,黄东东有点尴尬,问哪来的钱?方秀秀说:在拴柱跟前借的。说完这句话,又补充了一句:这些年盼你把眼睛都盼绿了,希望你回来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你……话说到这里,她打住了。   黄东东明白接下来的话是什么,感到心里像针扎。但他什么也没说,就和媳妇往出走。刚出了派出所院子,冀娃骑摩托车堵在大门口。方秀秀瞟了一眼冀娃,没理。冀娃叫了一声“嫂子”,方秀秀还没吱声。   冀娃见方秀秀对自己态度冷漠,就要求和黄东东说说话。黄东东就以解手为由,躲进了路边的树林。冀娃即跟了进去。问他借的2.2万元什么时候还?意思让黄东东先还一点,剩下的慢慢还。黄东东说:我不仅把大半年收下的台费全部输出去了,还把货款都输了一万多。眼下还得还3万元的贷款,没钱啊,昨晚愁得一夜都没眨眼,心里难受得像猫抓,你的钱就等过了年给你还吧。冀娃说:那你就得我付利息。黄东东问多少,冀娃说:我给别人放的是3分,你也算3分吧,总不能一个行道做两样事。黄东东急了,说:咱俩现在是啥关系,你应该知道。我平时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更清楚!你给别人3分,难道给我也算3分?冀娃说:兄弟,我这些钱也是拿别人的啊,不是自己的。如果是自己的,我一分利息都不给你算。见黄东东满脸不高兴,沉默不语,又补充道:那这样行不行?先按3分算。到时候还款时,咱们再说。如果你早点能一次还来,我就不要利息了。   黄东东想了想,才表态:行吧,先按你的意思来。   商量好之后,冀娃拿出笔记本,让黄东东按他的要求写上借款数额、利息标准和还款期限。黄东东在写条据之前,把自己坐牢之后,方秀秀操持家务、抬埋老人、抚养孩子、勤俭持家的事儿告诉了冀娃,叮咛冀娃:我借钱的事儿一定不要告诉我媳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商店和机井,你就别怕我还不起。冀娃说:看起来你很阳刚,其实是个软包,挺怕媳妇的。黄东东说:不是怕,而是我坐牢回来才一年,给家里没挣下多少钱,这一年吃的、花的、用的都是媳妇的,本来我这个男人就当得很失职,一心想挣点钱,弥补弥补这些年来我对她的亏欠,没想到又出这事……所以,我不想再在媳妇跟前落个短头,有些事,该隐瞒的还得隐瞒,而且,即使告诉我媳妇,家里现在都拿不出钱,这个请你理解。冀娃说:好,好,我知道了。咱们男人都要面子,这个我理解。   冀娃答应了黄东东,但他却食言了,捅破了黄东东刻意保护的底线,一步步把黄东东逼向了灾难…… 正文 感觉脊背上爬了猴子   黄东东认为自己坐牢,在村里人的心目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现在自己因招赌被抓,肯定有这样那样的传言了。智商再残缺的人,都不愿落个“坏人”的名声。黄东东感到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在风言风语之下,他该怎么做呢?他只有去装,在村里人面前装,在媳妇跟前装。装得这个事儿不伤他的皮毛。该逛集该喝酒,他照做不误。他喜欢唱《黄土高坡》,当然有时候也扯起嗓子吼几声。在家里,他也不提钱的事儿。因为媳妇只知道黄东东输了一些钱,交了一些罚款,压根儿不知道还有两万多的高利贷。   但不论黄东东怎么装,总有个事情让他装不住了,那就是办商店时贷的3万元。这笔贷款期限马上到了,信用社人已经提前上门催促了。尽管商店和机井下来,每天有五十多元的纯利润,但是和贷款利息比起来,这点收入还是杯水车薪。因此,黄东东他感觉这笔高利贷就像猴子似的扒在他脊背上,搞得他动辄心里发慌,忧愁不已。   但再忧愁,日子还得往前推,问题得解决。   黄东东经过反复思考,决定想去和小舅子聊聊,探探口气,如果有手头方便,并能理解自己的难处,他就向小舅子开开口,让他帮自己先把贷款还了。于是晚饭之后,黄东东给方秀秀说他出去转转,就骑自行车往方栓柱家赶。   黄东东曾在刑满释放回来的第二天,带着方秀秀去看岳母,黄东东发现在他坐牢的这几年,方栓柱家变化比较很大,新盖了一处四合院,白瓷砖墙琉璃瓦,院子用水泥铺地,房内做了装修,摆着新式家具,加上独设的太阳能澡堂和院心的花园,看上去很现代,很阔绰。而且,承包了一些地,建了一个23亩大的果园。方栓柱告诉黄东东,他现在专业经营果树。在经营的同时,还贩卖苹果。黄东东问卖到了哪里?方栓柱说他的客户主要是广东江门市场,有时候还给云南那面销售一点。在说话之中,方栓柱不知不觉地提到了二凤,夸二凤能过日子,能吃苦,他的意思经营果园就行了,但二凤还养了七八头猪,目的用猪粪上果树。黄东东发现小舅子家的日子过得很红火。心里既羡慕,又不是滋味,就闷头抽烟。方栓柱问他什么打算时,黄东东说:才回来,还找不到庙门,先盖几间房子,开个商店。方栓柱说:你家在路边,又是公共汽车站,开个商店吧。可以说,黄东东开商店的思路,就是小舅子带给他的。小舅子比他强,那他有困难了,自然就想到了小舅子。   但方栓柱俩口都不在家,接待他的只有六十出头的老岳母。听到方栓柱俩口进城了,黄东东在老岳母跟前把要说的事儿压了下来,故意说去朋友家他,路过进来看看她,和老人敷衍了一会儿,就离开。   过了几天,黄东东以进货的由头,进了城,与小舅子方栓柱联系,说想跟他聊聊。方栓柱就把自己的办公地点告诉了他,黄东东很快见到了方栓柱。   方栓柱的办公室在一家商贸市场的二楼。只有两间大,门口的牌子上写着“绿荫果业公司”。里面放了大桌子长沙发,墙上张贴的画张和图片,多数与苹果有关。   黄东东转得看了看,问:房费不低吧?方栓柱说:一年五万元。黄东东说道:你现在是鸟枪换大炮,越干越阔了。   方栓柱给黄东东递烟,倒茶,黄东东说道:前几天我下去看望姨娘,才知道你们都进城了,家里的摊场那么大,你撂下,能行吗?二凤插话道:怎么不行?树木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个想法,有两条腿,啥事儿干不成。就怕有的人干着干着,就从邪门歪道上干上走了。   黄东东发现二凤说话有点刺扎扎,就没接她的话茬。倒是方栓柱主动问起了商店的生意,黄东东乘这个话题,故意说到了贷款的事儿,想把3万元贷款还了,再贷一点,争取在银行顾住信用。   提到钱的话题,方栓柱没有吭声,二凤好像听出了黄东东的意思,就直接问道:姐夫,上月我姐姐从我这里拿了5000元,当时给我说你们进货,后来我才知道好像给你交了罚款了?黄东东尴尬地微微一笑:是啊,开了个烂怂麻将馆,还被人告了,罚了款……方栓柱说:我建议你还是别在家里呆了,乘年轻,进城发展吧。城里到底信息广,就业渠道多,我发现有人就是捡破烂,也能拣出个好东西。农村养老可以,维持基本生活可以,但要发家致富,没有硬件支撑,是不行的。你看看这年头,光靠种粮食能发家吗?当初我转型做专业果农,有的人还说我是头脑发热,耍疯,现在看看,如果我不搞果业,能和广州、云南的客户合作吗?所以,我建议你先出来闯一闯,从打工做起,在城里锻炼上两年,再做个小生意,慢慢发展。家里那一摊子,就撂给我姐姐吧。我早就算了账,你的商店和机井那点收入,把土地养住就不错了。   黄东东头脑一热,突然问道:那我跟上你干?二凤插话道:姐夫,我们这个公司目前主要是个摆设,用不了几个人,我们两个就行了,你还是另找找事儿吧,拴柱的建议不一定就对,你还给人加工香包,估计你离开,我姐姐一个人顾不过来。   黄东东听出,向方栓柱借钱是没希望的,跟上小舅子打工也没戏。起码都过不了二凤这一关。黄东东勉强和方栓柱寒暄了几句,就心里灰灰地离开了。   在黄东东为还贷款的事儿发愁时,冀娃来跟他要钱了。说马上要过年了,给他清点利息。由于麻将馆被剿灭后,方秀秀为了预防黄东东重蹈覆辙,去打麻将,把财政大权握在了自己手里。因而黄东东平时花钱,还得从媳妇手里要。自然,没法跟媳妇要支付高利贷的钱。无奈之下,黄东东只好做出了外出打工的决定。于是,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媳妇。方秀秀听后,同意,说男人应该出去闯闯。黄东东说:那就把机井承包出去,你专心经营商店,做香包,事儿多了你顾不过来。方秀秀说行。   把机井承包给谁呢?黄东东想到了李兴发。李兴发是个务农能手,耕种嫁接样样精到,赶集日还倒卖猪羊,给牲口捏价或配种,每年到了年跟前,就杀起了猪。因他老人杀了多年猪,现在老了,干不动了,李兴发就接了老人的班。一到过年,就支起了又大又结实的汤锅,倒上一锅水,架起柴火烧,旁边支个杀猪的台板和架子,猪在台板上一杀,在锅里褪毛后,就吊在架子上,刀子往肚子上一划,肠子肚子就出来了。由于李兴发杀猪动作麻利,拾掇得又干净,方圆几里的人都把猪用架子车拉来,让他屠宰。有的猪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一路嚎叫着,嚎至现场。有的一声不吭,直到被绑架时,才嚎叫起来。李兴发习惯了猪的嚎叫和挣扎。猪的力气再大,都大不过他。他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往嘴里一叼,扭住猪的两条前腿,用自己的一条腿一压,来个半蹲半跪的姿势,然后手抬刀落,“噗”地一下,就捅进了猪的脖子。接下来他就接猪血,挖肠子,一头猪被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黄东东承包了村里的新机井后,李兴发为了用水方便,早早就跟黄东东商量,想把杀锅支在机井上附近,便于用水褪毛。黄东东自然同意了。他俩是邻家,平时两家关系处得不错,方秀秀与其媳妇吉彩云比较友好,黄东东与李兴发也颇融洽,尽管李兴发在接人待物上有点吝啬,但黄东东习惯了,也就不计较。该照顾的还得照顾,该叫他帮忙,照样叫。因此,当他心里物色机井承包人时,自然就想到了李兴发。其他人或许有出去打工的可能,但李兴发是个地地道道的土包子,离不开土地。其他人黄东东拿不准,估摸李兴发会对机井上心的。因为多少人每天到机井上拉水,作为邻居,他是看得见的。   黄东东的判断没错,当他把往出承包的想法告诉李兴发之后,李兴发的两眼立时放光了,问:你准备把机井承包给谁?黄东东说:刚有了这个想法,还没说出去呢。将来谁愿意承包,就承包给谁。   对李兴发来说,黄东东既开商店又经营机井,他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也不可能不嫉妒。两家墙靠墙,都在公路边,多少次他反自己:人家咋知道在大门外盖个门面房,自己咋不知道盖呢?明明知道村里在挖井,人家咋知道承包,自己咋反应这么迟钝呢?李兴发发现,自己在黄东东跟前,总是慢了半步。因此,尽管表面看不出什么,心里一直在嘀咕这个遗憾。人越是妒忌对方,越是喜欢关注对方。自然,黄东东家的动态,都在李兴发的视线之内。现在,见黄东东有这个想法,自然很在意,就东一句西一句问他是怎么个承包法?打算多少钱往出承包?黄东东了解李兴发的性格,就把价说到位,把由头给足。李兴发知道黄东东与村上签了五年合同,给自己定的承包费每年是3000元。算了算,觉得划算,就答应了。   三天后,黄东东与李兴发签订了承包合同。签了合同的当天,冀娃就来了,在集市上等得要钱,黄东东给冀娃清了2000的利息。   打发了冀娃的利息,紧接银行贷款的事儿迫在眉睫了。黄东东提了两瓶酒去见顾支书去。先寒暄了几句,黄东东就切入正题,把自己的困难和诉求告诉了顾支书,说由顾支书牵线担保的那笔贷款马上到了还款日期了,意思让顾支书想办法融通一下,来个转贷。为了掩饰他在经济上的困窘,让顾支书看出他潜在的实力,就撒了个谎,说他和小舅子给广州拉苹果,资金紧张,这笔贷款暂时还不上,请求顾支书帮帮忙。   顾支书知道他把机井承包给了李兴发,有外出的动向,现在才知跟上小舅子干,说道:这还差不多,干个正经事,人就是帮你,也有信心。你曾经开麻将馆,我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到底不舒服。记住,人不论穷富贵贱,往正道上走,即使东方不亮,西方会亮的。好吧,还贷的事我帮你想办法,到时候你去走个续贷手续就行了。   黄东东就给顾支书双手点烟,表示他以后如果情况好了,一定不会忘记顾支书的心意。顾支书说道:放心,自从我和你打交道以来,不论你经历了啥,不论听到啥闲话,对你,我心里还是有个底。说句实话,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些年主要是路子没走对,一旦走对了,你会出人头地的,你要有这个信心。   顾支书的支持和鼓励,使黄东东瞬间鼻子发酸,有点想哭的冲动。但他微笑着看看顾支书,说他这几天就准备进城,在年前把年后的事情跑一跑。顾支书说:好好干吧!现在国家政策放得这么快,钱好挣,赶紧挣吧。   第二天大清早,黄东东就说他要上街。方秀秀说:暂时不进货,你上街干嘛?黄东东说:去看看,我想在城里找个活儿干。之后,他在太阳冒花花时就骑自行上路了。   平时进城,黄东东不是办事就是进货,这次,他是想扎根这个城市,在城里挣点钱,还高利贷。因此,他在街头溜达,边走边看,边寻找边思索,面对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街道,他时而感到两眼茫然,时而感到清晰。时而觉得这个能干,时而又觉得干那个合适。找来找去,寻寻觅觅,或在街头广告上看招工信息,或亲自上门自荐,保安公司,宾馆食堂,公司,酒水销售、跑保险等等,一连找了几个行业几个公司,人家不是不要人,就是嫌他没学历,或是自己觉得不合适。大半天过去了,到底能干啥,还没定下来。   黄东东在街头转悠时,见十字街头站了一堆人,一问,原来都是临时劳务市场,十几个农民站在这里,等待临时雇佣。黄东东心想,自己也等一等吧,临时挣点零花钱回家。于是,就筒着双手,在寒风下缩着脖子等了起来。   期间,有个家具城来叫装卸工,黄东东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已经抢到前面了。黄东东发现,这些站立在街头的临时工很机灵,有着丰富的求工经验,因此他提醒自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注意生意。心里有了这个忠告,他就提高警惕,东张西望地注意观察着每一个从自己面前过去的人。   一个多时辰后,黄东东发现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男人腆着肚子朝他们走来,黄东东立即迎了上去。这个男人看了看争先恐后地拥到他面前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黄东东的身上,说:你,跟我来。   黄东东就赶紧跟在了这个人的屁股后面,穿过对面街道,发现此人开着车,黄东东就骑车子跟在车后。到了干活的地点。原来,他是个浙江老板,刚装修了房子,叫黄东东去收拾房子里的垃圾。   对于体力活儿,黄东东干得卖力认真,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整洁,浙江老板甚是满意。在交谈中,黄东东得知浙江老板在本市做面包生意,开了一家面包店。黄东东心里机灵一动,问:你是啥牌子的面包?浙江老板说:燕子牌。黄东东说:哦,这个牌子我知道,我家里开了小卖部,进货时遇到这个面包,可我批发的是另外一个牌子。浙江老板说:我的面包城里用量大,乡下比较少,因为质量好,价格比别人稍高了一点。黄东东说:那你要人推销吗?让我给你推销面包?浙江老板看看黄东东,问:我还正在找推销员。你干过推销的业务吗?黄东东故意说道:干过,没问题。浙江老板说:我的底薪是1000元,主要是拿提成,食宿自理。黄东东说:行!   当天晚上,黄东东拿着一百元的酬劳,星夜骑车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到身体轻快,脚下如风,脊背上突然没有了那种扒着猴子的感觉。黄东东心里有点诧异,回过头来一想,原来自己有了推销面包这个事儿了,难怪感到浑身轻松,心里亮堂。   从此,黄东东为了还高利贷,在城里干起了推销面包的活儿。 正文 蛇立起身子瞧人   由于年跟前供货紧张,浙江老板不需要增加推销员,让黄东东正月初十去上班。黄东东就在家过了个年,正月初十一到,就正式搞推销了。他在城里旧货市场买一辆三轮车,在郊区租了一间小房子,每天上午八点,蹬着三轮车到了准时浙江人的面包加工点,先批发价值300的面包,然后蹬到街上的各个小门市和车站等地推销。万事开头难。黄东东在大街小巷地奔波了一个月,还拿不到提成。但黄东东并不灰心,依旧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每天几乎跑遍了全城,每到一处,不是讲面包的优点,就是巴结讨好人家。人家如果要货,他就忙不失迭地卸下来;如果不要,他就把自己名片留下,说如果需要搬运货物,就吭声,他免费给干。说他没本事,但有的是力气。黄东东打算先混个面熟,副食批发行道,没熟人,就没市场   黄东东煞费苦心地熬了两个多月之后,人脉渐渐有了,业务也来了,日销量从300元上升到了1500元左右。自然,提成也有了。黄东东越干越有信心。重感冒发高烧,到街头药房买药时,医生建议他输液,他都不听,坚持带病去推销面包,结果昏厥在街上,被交警叫醒,送到了门诊部,他才去输液。   正巧方秀秀进城进货,发现他脸色不正,感冒厉害,劝他要在注意身体,不要硬拼。黄东东说:推销面包的事儿我觉得干对了,虽然累,但挺能锻炼人,我打算赶年底,在每月的销售额度上要突破10万元大关。方秀秀问:现在一月能销售多少?黄东东说:上一月是6万多,这一月我朝7万努力。方秀秀说:慢慢来。黄东东说:三轮车蹬的,我屁股上起了一层干痂,有时晚上疼得睡不着。方秀秀说:那你上了10万,不就把你日塌了,总不能要钱不要命啊。黄东东说:过了8万大关,我每月就能拿到三千多元工资带提成。将来我就想法买个小型货车,专门拉面包。   黄东东正帮着给媳妇进货时,冀娃来电话了,让黄东东把两个月的利息清算了之后,再还上5000元本钱,说眼下急用,剩余钱,赶六月底还了。   黄东东曾借贷冀娃2.2万元的高利贷,每月利息是660元,两个月是1320元,加上5000元本,对于初次搞推销的黄东东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因为他搞推销,批发面包的本钱老板不给,要他垫付,而为了拉住客户,黄东东尽管尽量减少赊欠,但有时候不得不赊欠。因此,黄东东恨不得将一分钱当两分使用。多批发一点面包,就有点收入。对于冀娃提出的这个要求,黄东东自然有点为难,但又不得不面对。黄东东答应冀娃,尽量给他凑,让他在一周后来取。   为了给冀娃凑这笔钱,黄东东每天晚上都在灯下都要记账,数钱,然后将钱藏在枕头里面。一周后,黄东东一数钱,发现再差三百元就凑够6000了,他就给冀娃打电话,让他明天下午进城来取钱。   第二天下午,冀娃的电话来了,黄东东让他在车站附近等着,他马上把钱送来。冀娃就照黄东东的意思,将摩托车停在街道边,等待黄东东。   黄东东接到冀娃电话时,正好给一家门市送面包。结了账之后,黄东东就蹬三轮车回到出租屋,给冀娃取钱。刚走到门前,发现房门被撬了,黄东东心里一惊,一把推开门,发现地上摞的几个面包箱都在,他松了一口气,突然想到枕头里的钱,赶忙一挖,发现钱不在了。黄东东感到脑子嗡地一下,将枕头提起来,倒了倒,甩了甩,差点挖烂,就是找不到那6000元。黄东东感到脑子像拉响了警报,连续地尖叫了起来,怀疑把钱放错了地方,又在被子里、床头附近找,还是没有了。   就在这时,冀娃又来电了,黄东东只好晦气地告诉冀娃:他的钱被贼偷了。冀娃不信,黄东东说:你来看看,我准备报警呢。当场就给冀娃说了他的地址。   冀娃气急火燎地找到黄东东的出租屋,见到公安局人在勘察现场,房东跟前跟后的,把可疑的之处都提供给了警方。原来,贼不仅偷了黄东东,还偷了房东,把一台电脑、一幅大型十字绣给偷去了,女房东说她那个十字绣整整绣了一年了,正打算出售,就被偷了。冀娃这才相信了黄东东说的话。见黄东东蔫头耷脑地呆在那里不语,冀娃把他拽到一边,低声问:那咋办呀?黄东东说:你说咋办呢?都怪你和我运气不好。冀娃说:你得给想办法,我确实急用钱。黄东东说:为了给你还钱,我专门跑到城里干这个小生意,情况你是知道的。冀娃说:你现在总比在乡下手头活泛了吧?我不信你凑不够这些钱。黄东东说:我推销面包,都是现打现地拿货,倒这,为了给你凑这六千元,老板开了恩,给我赊欠几箱子面包。冀娃问:那你说怎么办?黄东东说:我给你想办法,你别逼我,我心里比你急,我也不想背利息。冀娃说:你小舅子那么有钱,去向他借吧。就说你批发面包周转,他肯定帮呢。黄东东顿时了脸色一变:别出这馊主意了,如果能借,我早就借来了。冀娃说:那就五天之后,我来拿钱?黄东东想了想:行。到时候联系!冀娃叮咛:别放虎!黄东东不耐烦道:你快走吧!   五天肯定是还不上这笔钱的。黄东东只好向方秀秀求救,说最近要面包的人比较多,周转不过来,让她给自己凑1万元。方秀秀说:陈占霞说她打算给我结一部分香包款呢,昨天去了广州,说她几天就回来了。回来了给我结点钱。黄东东问: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方秀秀说:大致是3000元。黄东东说:我先把这点拿上。   黄东东打算先给冀娃3000,过几天再给凑。对他来说,账要还着,生意还要转着。但冀娃一看黄东东把钱数不够,生气了,没接钱,扭头就走。   黄东东说:哎,哪有你这个号讨账的?还款期限不是6月30好吗?现在离那一天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呢,你就要6000,我给你3000;年前本来利息是1300,我给了你2000,难道我还做的不够吗?   冀娃说: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如果不急用,我会催得这么紧吗?我好心好意地帮了你,你倒这样对待我?好了,既然你一二再、再而三地唬弄我,那你就把剩下的钱一次还给我,我再不跑了,再不跟你淘这个气了!   黄东东也生气了:你当初不为了挣利息,能给我借钱吗?别把我看做瓷锤愣种,你冀娃是咋想的,我是咋背上你的利息的,你我心里很清楚!就不捅破这张纸了!   冀娃更恼了,手一指骂道:黄东东,日你大的!你说说,你是咋背上我的利息的?难道是我硬塞给你不成?   黄东东大声道:我一块两块的小麻将馆开的好好,如果你不把砸金花的人拉进来,不主动提出给我的场合放贷,我能背上你的高利贷吗?你口口声声地说帮我,实际上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你知道!你想在我这里点利息,弄点钱,就这么回事!我已经输了,背了,也就认了。为了给你还钱,我背井离乡,出来蹬三轮搞推销,求爷爷告奶奶地到处跑,如果没有你掺和到我的生活中,我能落到这个地步吗?   冀娃立刻暴跳如雷地骂道:你真是日了狗屁拿砖砸!你拿我的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白纸黑字写在那里,你现在却说这样说,真不讲理!   黄东东也不示弱:你就是套个麻雀,还得撒几把谷子吧。你放高利贷,还要按你的意思来,哪有这么舒服的事儿。我的困难,你不是不知道!   两人在街头吵架,瞬间吸引了许多人。冀娃见大家围观,指着黄东东威胁道:黄东东,我真是吃出来没看出来。好了,我再不跟你要了,但我有法子让你主动送上门的!说罢,摩托一开,呼啸着扬长而去。   离开黄东东后,冀娃就带了两个小伙到了黄东东家,进了商店,告诉方秀秀,说黄东东去年欠了他两万多元,已经多半年了,他要不来,让方秀秀给他还。方秀秀意外,问什么时候借的?冀娃就把黄东东去年开麻将馆时拿他钱耍赌的事儿告诉了方秀秀。   方秀秀一听,想到他把家里现钱输了个一干二净,自己在弟弟跟前借了5000元把他从派出所赎出来,满以为这事就这么了结了,没想到还有赌债。想到他最近以周转的名义跟自己要钱,方秀秀顿时很生气,但碍于商店里有人,就心平气和地告诉冀娃:他跟你借的,你就跟他要吧,我没钱。   冀娃道:你男人是个死狗,我看你也跟死狗差不多。既然这样,我六月的狐狸,皮和毛都不顾了,从今天起,我就守在你家门口了,你啥时把钱给了,我啥时离开。   方秀秀又臊又气,但没法跟他较劲,就什么也没说,就抓起锁门的杠子,对冀娃说道:我有事得出去一下,你们在其他地方等黄东东吧。   关了商店门,方秀秀去了集市。途中,她将冀娃上门要账的事儿告诉了黄东东,顺便赌气地说道:你赶紧回来处理,日子过不下去了,咱们离婚算了。   黄东东从媳妇口气中听出她很生气,媳妇的话让他更生气。他给冀娃一拨通电话,就骂道:冀娃,我X你妈哩!叫你别把咱们的事儿告诉我媳妇,你怎么告诉了?还去跟她要钱?既然你把老子的面子捅破了,那我告诉你,这笔钱我不还了,看你把老子怎么样?有本事你告去,你在方圆几十里打听,这年头哪有三分钱的利息?   冀娃骂道:黄东东,羞你先人哩!你是个男人吗?你嘴里放出来的是人话还是狗屁?我告诉你吧,老子有胆量给你放款,就有本事收回款!不信咱们走着瞧!从现在起,我叫几个弟兄,就守在你家,要吃你的饭,睡你的炕,还要奸你的婆娘,我不信,狼就不是麻的!你要是个爷们,立马给我滚回来,咱们对着干!   两人在电话上噼哩吧啪地吵了起来。黄东东的话很硬。冀娃的话更毒辣。过路的李兴发听见冀娃在电话上跟黄东东吵架,就停下了听。由于冀娃去年在黄东东的麻将馆里几乎天天碰见李兴发,比较熟了,平时见了面像老朋友似的相互打个招呼。冀娃发泄完毕,李兴发让去机井上坐坐,散散心。冀娃就让他的两个弟兄守在商店门口,跟着李兴发来到了机井上,看他给人放水,收钱,间隙说说话。   李兴发得知冀娃与黄东东吵架的原因后,说:黄东东手里没钱,我信呢,但方秀秀手里没钱,我不信。她给人加工香包,村里多少女人给她拉长工,别说商店收入,单是香包的收入,拿出两三万不成问题。冀娃说:我就知道他婆娘手里有钱,才来不想掰这个情面,这次我也铁心了,不给钱,我就不走!乌龟摔石板,看谁硬过谁!   方秀秀在集市上磨蹭了两个多小时,以为冀娃待不住,会离开。结果从集市上回来路过机井时,发现冀娃和李兴发在机井的路边蹲着。想到冀娃在左邻右舍跟前臊搅自己,方秀秀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装作没看见,准备路过机井时,李兴发叫住了她,给她说起了冀娃的苦衷,说冀娃的表哥在广东东莞开了一家服装厂,办厂子时叫冀娃入股,冀娃的老人一怕没钱,二怕生意不好,没入。结果年前,老人去厂子看了之后,发现服装厂生意很好,还接了外国订单。老人因为冀娃没正式事情干,就打算让冀娃去他表哥那里入个小股,跟上他表哥干。由于冀娃把一些钱放高利贷撒出去了,老人命令他尽快收回来,去东莞发展。因此,现在是老人催他,催得他没办法,让方秀秀给想个法儿。方秀秀说道:我已经给东东说了,他等会儿回来。   冀娃见方秀秀的态度有所转变,就过来说道:兄弟媳妇,真的,我不骗你,如果不急用,我不会这么来的。入股的事本来我表哥不愿意,是我爹在过年时给我舅舅下话,给我表哥求情,我表哥才愿意了。如果我再拖下去,我表哥认为我没诚心,会变卦的,所以我才催得这么急。这几天,我急得感到头上都长角儿了……冀娃算说的,突然睁大了眼睛,喊道:蛇,蛇!   方秀秀顺着转过头一看,发现一条两米多长的绿蛇爬在路边,高高地竖起了头,在盯着冀娃看着。方秀秀吓得妈呀一声,躲在了李兴发的身后。   冀娃惊诧道:我的天,这么大的蛇?   方秀秀盯着蛇,想起她奶娘生前告诉她:如果遇见蛇站立,人会有凶事,一定要瓤改一下。   在方秀秀脑海里回放奶奶说的话时,李兴发到水房里抓来䦆头,朝蛇走来,欲打死蛇,方秀秀一把拉住了李兴发。   蛇逃跑了,方秀秀怔怔地看着,心里想,奶奶的说法是真的吗?如果有凶事,这个凶事会落到谁的头上?但见李兴发拉着䦆头,在路边的草丛里找蛇,就说道:我奶奶说,遇见蛇站立,不太好,你别找了。李兴发说:别迷信了,我这些年砸了几条蛇了,没见得不好。   但是,几个小时后,凶事实实在在的来临了,欲砸掉这条蛇的李兴发,意外地死在了他人的铁锹下,给方秀秀带来了深重的苦难…… 正文 30万报价   俗话说,冲动是魔鬼。冀娃放出的“睡你的炕,还要奸你的婆娘”这句话使黄东东感到神经瑟瑟,他觉得自己不回去面对冀娃,就不是男人!因此,他放下了推销面包的事儿,从城里赶回了家。   这一天,天公也有感应,上午还晴朗如境,下午就变了,黑云压顶,似有山欲来,但悬而不动,树木和庄舍组成的村庄看上去或疏或密,仿佛无数阴谋与欲望散布其中,在阴霾的天空中显得杂乱而凝重。   黄东东做梦都没想到,他这一回家,他的命运急转而下,跌至谷底——他和冀娃打架,劝架的人死了,他俩都被抓了。在派出所的羁押室里,黄东东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不认识冀娃多好!如果把冀娃的钱想方设法还了多好!如果自己不与冀娃吵架,不回家多好!   黄东东感到肠子都悔青了,但再怎么后悔,事情发生了,一切都晚了。   自然,发生了这等事情,最着急的人莫过方秀秀的弟弟方栓柱了。当他从顾支书电话中得知打架死了人的情况后,大惊,遂告诉了媳妇二凤。二凤听后很生气,当即骂起了黄东东,责怪方秀秀在黄东东坐牢期间不离婚,收留了这个祸害。骂是骂,二凤还是跟着方栓柱往姐姐赶。   此时,暮色已起,黄东东家大门前和商店附近站了不少人,其中还有警察。人周围,到处是自行车、摩托车、拉水的架子车和蹦蹦车。期间,还有两辆警车。警车上警灯闪烁,一看这阵势,就知道出了大事儿了。   方栓柱将车停在路边,刚下了车,就听见了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声音悲戚,悠扬,掺杂着诉说,听起来人心里发酸。二凤拽了一下他的胳膊,方栓柱顺着二凤的目光看去,但见大门旁边,支了个木架,木架上放着一张床板。床板上似乎睡着一个人,身子和脸都用白布盖着。木架前面,有个小方桌,桌子上放着香炉、烧纸、香烛和白酒。地上堆着刚烧过的纸灰。无疑,这是个临时灵堂。几个身着白衣白帽的女人和娃娃跪在灵堂左右和香台前,其中一个女人放声大哭着。   放声大哭的女人是李兴发的媳妇吉彩云。   方栓柱心情沉重地走到香台前,下跪,点纸,叩头。然后在哭声中离开。进了商店隔壁的香包加工房,见姐姐在椅子上躺着,脸色惨白,半迷半醒,几个婆娘围在身边,有人还不是用指头掐着她的人中。   方栓柱走上前,叫了一声姐姐,方秀秀睁开眼睛看了看方栓柱,又无力地闭住了。方栓柱见姐姐脸色惨白,神情憔悴,一声不吭,感觉心如刀绞,就叫二凤将姐姐扶到里面屋子去。二凤和几个女人搀扶着方秀秀出了门。   方栓柱正要找顾支书,顾支书就与他碰了个正着。方栓柱遂问是怎么回事,顾支书就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过程告诉了他,方栓柱听后,生气地骂道:都不是好东西!顾支书一声叹息,说:唉,事情已经出了,现在说啥也不顶事了。赶紧想法儿把你姐夫弄出来,让他回来处理后事,打人的人已经自首了,就要靠你姐夫拦这一摊子了,家里再没个丁当人,他不回来不行。方栓柱说:那只能走取保候审这条路了。顾支书说:这个事虽然是你姐夫引起的,但人不是你姐夫打死的,你姐夫担不上刑事责任。民事上无非是钱的事儿,因此,取保候审能办。你赶紧准备点钱,去派出所活动活动,让人先回来。为了保险,我再去乡上找找领导,让领导出面给派出所说说话。   俗话说,事再大大不过死者。鉴于死者摆放在黄东东家门口,鉴于黄东东与死者没有直接的伤害关系,在村委会和方栓柱的共同努力下,派出所接受了黄东东的保释诉求,方栓柱给交了5万元保释金,黄东东在出事后的第二天上午,就被释放了。   一回到家,黄东东就带着方秀秀,在顾支书和方栓柱陪同下去见李家二老。   老人一看见黄东东,老泪纵横,悲伤不已,骂黄东东欠账不还,引发事端,伤及他的儿子,连连说他儿子死的恓惶,死的太不值了。黄东东见老人如此悲伤,就朝李家二老跪了下去,说道:李大叔,表叔妈,对不起二老了,都是我惹的祸,我向你们道歉,请二老不要过度悲伤,请保重身体。兴发哥的后事,我会尽力操办好,你二老尽管放心。至于后面的事,由公安局和村委会看得处理,如果我触犯了法律,该让我去坐牢,我就去坐牢;该让我出钱,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自己的那份责任尽到!   李兴发的二叔见黄东东这么说,就支开黄东东等人,告诉顾支书:冀娃打死了人,犯了法,该判该赔偿,由法律裁决;儿子无辜死在黄家门前,是因为黄东东欠债打架所致,因此黄东东必须得承担责任,出人命费!如果黄东东不承担责任,不出钱,他们就不埋人,而且还把死人抬进黄东东的上房里。   见黄东东这么个态度,出面说事的李家二叔就明确告诉顾支书:打人的抵命,没打人的出人命价。眼下先说人命价,后埋人。   顾支书问:你们打算让黄东东出多少人命价?李兴发的二叔说:咱们村里范家在1998年碾死了人,当时给死者赔了20万。现在物价都在上涨,啥东西都贵了,兴发有两个娃娃,两个老人都七十左右了,正是需要人手、需要钱的时候。人命价至少得出30万。   顾支书有点为难地把李家的意见告诉了黄东东。黄东东一听,不吭声了。方秀秀也两眼发直,自言自语地说道:天,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方栓柱看看黄东东,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顾支书沉默了一会说:我们村上一个姓范的人前几年开车碰死过一个人,他出了20万人命价,那车还没买保险,所以李家参考这个事儿,要了这个数。   黄东东微微苦笑一声:干脆我去给李兴发抵命算了。顾支书说:看你说的,人又不是你打死的……黄东东说:30万,就是我把娃和老婆卖了,都凑不齐啊。顾支书说:别说30万,就是让你出300万,我觉得你这个命都比钱值钱啊。况且,国家有法眼,不是你想怎么就怎么。我看你六七年的牢真是白白坐了。   黄东东心里难受得想哭,但他一直挂着微笑,说道:那怎么办呢?我的情况,你们不是不知道啊。顾支书说:先冷静一下,别胡说胡想!我想,只要人在,多大的难题都会找到解决的办法!方秀秀自言自语地重复道:真的,天要塌了。   二凤见姐姐如此满脸绝望,就拿眼睛剜了一眼黄东东,说:姐,别这么说,就是天塌下来,还有我姐夫当着呢。方栓柱忙说:还在商量阶段,你不要太忧愁!   顾支书说:是啊,才开始,变数还在后面呢,我觉得天塌不下来!你俩口都很年轻,困难越大,越要坚强!别八字没见一撇,自己先软了下去。这事到底怎么处理为好,咱们都好好想一想。至于他们提的这个条件,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和村主任商量一下,再给李家人做做思想工作。事儿已经摆在这里了,你不出钱不行,但李家人要的过多,也不行。总之,得要你们双方都能接受得了。   方栓柱递给顾支书一支烟说道:那就要让你劳心了,这个要求肯定不行,别说我姐夫,我都接受不了。顾支书点点头:能理解。   方栓柱将姐姐扶上车,待黄东东坐上之后,和顾支书握了一下手,然后开车回到了黄东东家门前,见李兴发的媳妇和家人还在灵堂前坐着,他觉得一刻也待不住了,就对方秀秀说道:姐,我先回去了,你们商量好之后,给我说一下,需要我做什么,在电话上告诉我。然后,阴着脸对黄东东说道:已经出了这事了,希望你把我姐也照顾好,一个人已经倒下去了,别让第二个人再倒下去。说罢,开车扬长而去。   方秀秀看着弟弟的车远去,在转身的一瞬间,差点昏倒,黄东东眼尖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方秀秀推开了他,强打精神往前走。走到这些李家人跟前,看见吉彩云歪坐在地上,耷拉着头,她蹲下去,按住吉彩云的肩膀,轻声道:彩云,进去休息会儿,你在这里都跪了十几个小时了……   吉彩云缓缓抬起头,刚看了一眼方秀秀,就头一歪,昏了过去,倒在了方秀秀怀里。方秀秀大惊,忙喊道:快,东东,快把救心丸拿来!   黄东东昨晚在派出所里一夜没眨眼,后半夜感到心脏不适,托看守的警察给他买了速效救心丸。这个药就在他身上装着。此时,他忙给吉彩云嘴里塞了两颗药,然后和李家人将吉彩云抬进了香包房,放在了平时做香包的案板上。村里的几个媳妇见方秀秀脸色惨白,走路不稳,就叫黄东东把媳妇带进去休息会儿,说她们会照顾吉彩云的,黄东东就拉方秀秀离开了这里。   进了上房,黄东东见方秀秀进门就一头扎在了沙发上,脸色苍白,嘴唇上起了一层血痂,眼睛都深了一些,想到自己坐牢她守寡六七年,回来没过下两年好日子,就突遭横祸……在这一瞬间,他感到心如刀绞,对方秀秀说道:秀秀,出了这事,现在我很后悔,我不该从城里赶回来,不该与冀娃打架,那时候,听听你的劝告,冷静一下多好……   方秀秀闭着眼睛,不出声。   黄东东说道:事已经出了,我希望你想开一点,咱们安安才上初二,还小得很着呢,再不为谁着想,要为咱们儿子着想,看咱们儿子多懂事,学习又好,将来,你还要托儿子的福呢。所以,你一定不能忧愁过度,要注意身体……只要你能撑住,我就能撑住,咱们这家就能撑住!   方秀秀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但她囔着鼻子说道:我就怕你撑不住……   黄东东以为媳妇在生自己的气,没想她说出了这样的话!倏然间,他感到鼻子发酸,眼泪似乎要咆哮而出,但是,他却微微发笑地说道:我能!我是男人,天塌下来我顶着,没事!你替我把李家人照管住就行了,先把义务尽,后面的事儿由我来处理。 正文 爬上黑洞   李兴发的尸体在黄东东家的大门口停了两天了,按照常规,人去世后第三天就要埋人。赔偿的事儿定不下来,埋人打墓穴的事儿肯定没法提起。和李家商量不好,谁都束手无策,因为横在门口的死人是无法跨越的障碍。随着黑夜的到来,灵堂上的灯又忽明忽暗地亮了起来。男男女女的孝子们大约哭乏了,东倒西歪地守在灵堂前。   黄东东感到停在大门口的尸体,像块巨石压在心上,使他有点喘不过起来。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希望借助烟把心中的郁气发泄出去。但是,越是想抛开这个事儿,这个事儿越像魔鬼一样缠着他,缠得他坐也不行,睡也不成。如果是三五万元,找上几个人,或许能凑够。二三十万元,谁愿意给他借呢?在黄东东的记忆中,他的族人亲戚中,没有当官的人,没有发了财的朋友。同学中只有两个听说干得不错,一个叫郝志文的同学在兰州开公司,一个叫耿梅的同学在郑州搞美容业。黄东东没上过高中,这两人自然是他的初中同学。先前偶尔有来往,自从他坐牢后,就断了线,失去联系,当然谈不上借钱了。黄东东越想越觉得没招儿,越想越睡不着。昨晚被关在派出所,一夜没眨眼。今晚看起来又要熬一个通宵。他知道想得再多,无济于事,事情得要一步一步地来进行。因此,他强迫自己入睡,用意念呼唤瞌睡虫出来,脑子刚有点迷迷糊糊时,脑子倏然窜出了30万的数字,像老虎似窜在了面前,他惊厥地猛然坐起,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而且心里急剧发慌,好像谁把他推到了悬崖边……   遇到这个状态,黄东东睡不住了,就下了炕,感觉有股莫名的力量推着,使他不由得在房子里走动,转腾。转着转着,黄东东忽然有了一种想去给父母诉说的冲动。于是,在抽屉了找到了一沓烧纸,出了门。   乡村的夜很黑,很静,地虫鸣叫,树叶沙沙,偶尔传来的狗叫声,组成了乡村之夜的交响曲。黄东东像个失魂落魄的幽灵,出了大门,轻手轻脚地绕过李兴发的灵堂,步履蹀躞地穿过机井,向父母的墓地走去。   父母的坟茔上分别栽着两棵松树。黄东东恍惚感到父母就立在了自己面前,他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抖着手点燃了烧纸,然后借着亮光在坟头上瞧了瞧,希望看到父母的身影,但是,除过松树,再是一簇簇茂盛的芦苇。那芦苇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着,空中飞舞着白色的苇絮,好像一种不安的情绪在空中游走。黄东东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爹,妈,我又闯祸了,又遭难了……   这话一出口,黄东东立刻感到咽喉里有一股潮水似的东西呼啸而来,淹住了他的语言和思维,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一哭,竟然刹不住闸,把一些陈年往事都带了出来,这些往事像剑似的,密集地戳起了他,致使黄东东越哭越伤心。就这样,黄东东在夜半,在母亲的坟墓前,美美实实地哭了一顿。十几分钟之后,他感觉堵在心里的那些东西好像被泪水冲走了,胸膛里轻松了许多。这时候,由于两天没睡,加上过度紧张,一股睡意袭来,黄东东感到极度乏困,就不知不觉地倒了下去,睡在母亲的坟墓旁。   在迷迷糊糊中,黄东东发现自己掉在了一个漆黑的洞子里,他爬呀,爬呀,怎么也爬不上来。就在他惊慌失措地到处攀登时,感觉脚下软绵绵的,他朝下一看,是自己的母亲。母亲双手在扶着他。黄东东在母亲的支撑下爬上了坑,回头准备吊母亲时,母亲却不在了。黄东东大叫:妈,妈!   就在这时,一串清脆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黄东东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做了梦。此刻,天已经亮了,远处的村间道路上走动着稀稀落落的学生。这才知道,那清脆的响声的声音是自行车的铃声。黄东东站了起来,朝远处望了望,发现东方的天际出现了几道白色的光,形成了裂开的形状。渐渐的,一片红晕放射了出来,将那个断裂的形状笼罩了,看样子,太阳要出世了。   黄东东看着东方的霞光,想到自己做的这个梦,心里豁然开朗,像得到了某种暗示,瞬间有了一种被解放的感觉。人一旦解放了自己,对待生活就有了方向和力量。黄东东立时感到脚下轻快,眼睛亮堂,有种重生的感觉。他迈着矫健的步伐,胸有成竹地回到了家,告诉方秀秀:我有个想法,跟你商量商量。   方秀秀问:啥想法?   黄东东说:用咱们这处庄子给李兴发抵顶人命价。   方秀秀一愣,看了看黄东东,似乎有点不相信黄东东的声音。   黄东东解释道:咱们大小11间房子,3间门面,就这一摊子,不管价值多少,一并打包抵顶给李家。   方秀秀说:把房子抵顶给人,咱们住哪里?   黄东东说:进城。把安安先放在你妈家,把土地承包出去,撇开这个窝囊的地方,咱们从头开始!   方秀秀两眼怔怔地看着黄东东。   黄东东说:进城后,你继续跟上陈占霞干,我继续推销面包。   方秀秀依旧不吭声。   黄东东说:别说30万,就是10万,让我挨家挨户地去借钱,我估计都凑不够。所以,只有动用咱们的房子了。   方秀秀沉默了会儿,沉默地黄东东感到心里有点发慌时,她这才慢腾腾地说道:行吧,你是掌柜的,你说咋来就咋来。   黄东东以为媳妇沉默之后,会爆发出一种抗拒的力量,和自己斗争。心里正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应付她时,她却这么平静,干脆,他倒有点恍惚,不自信地问道:你同意?方秀秀声音低沉地说道:不同意有啥办法呢?我奶奶生前曾说过,人遇到沟沟坎坎时,都是自己给自己心里装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一旦放下,就感到沟浅了,路好走了。把这个事儿处理了,就等于给咱们心里卸载了一块石头,人总不能被石头压死。   黄东东感觉这一句话,像一股热浪,迎面打来,他一把抓住了方秀秀的手,叫了一声“秀秀”,话还没出口,声音就发涩,他停顿了一下,囔着鼻子说道:请相信我,只要我黄东东活着,将来一定会重建一院房子的!   方秀秀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黄东东。   征得媳妇的同意后,黄东东立即找顾支书,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顾支书觉得黄东东的和办法,倒是个办法。因为李家老汉两个儿子,大娃李兴发在五年前修了现在紧靠黄东东家的这个庄子,小娃现在还与两个老人住在老地方,听说想盖几间砖瓦房,因为没钱,一直这么拖着。且老庄在沟边,没有黄东东家的地段好。如果李家人能从沟边挪到这个地方,别说房子,单是这个地段,他们拿钱都买不来。顾支书想:这是个求之不得的条件,李家老小肯定会动心的。因此,他带着村主任等人,第四次去与李家人谈。   每次谈,黄东东都带着媳妇方秀秀。自然,李兴发的媳妇吉彩云也参加。大家都坐在李家的炕头上、椅子上、长凳上或马扎上。你一言我一语,发表自己的意见或建议。往往这个时候,黄东东就坐在顾支书身边,闷头抽烟,李家人说什么,发什么牢骚,他都一声不吭。方秀秀也一样。今天,方秀秀坐在后面的马扎上,静静地听着。吉彩云坐在她身边,神情憔悴地沉默着。   顾支书说了黄东东想拿房子抵顶的想法后,李家人说事的敲了敲烟锅,表示同意,但提出先定人命价,再评估房子。顾支书问人命价最低得多少?李家人说最低不超过25万。顾支书问:那大家把黄东东这些房子评估评估,看能值多少钱?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有的说黄家房子是十几年前盖的,连五万都不值。有的说用现在的价格评估,也能值二三十万,建议搁个中和价格。顾支书听出了大家的意思,就故意声明道:黄东东服刑回来才不到两年,别说他,就是让我拿这么多的钱,我都拿不出来。钱是个硬头货啊,弄不到,一点办法都没有啊。所以,黄东东的意思,不管人命价定多少,不管他这个院子价值多少,都一勺子舀了,拿现金,可你当拿不出来。李家人不同意,表示既要房子,还要让黄东东拿出5万现金,否则,这个事没法谈下去。   见李家人还这么强硬,顾支书表态了,说远亲不如近邻。希望两家都彼此担待一点,黄东东到了这一步,是个意外,李兴发出事,这也与他的命有关系,劝李家人想开一点,不要伤了和气。赶紧把这个事定下来,让兴发入土为安。   李兴发老爹发现顾支书有点倾向黄东东,不悦了,说如果他娃不挡那一下,姓冀的不是把东东媳妇给铲死了?认为他娃是见义勇为丢了命。就凭见义勇为这个举动,黄东东不能跟他们讲条件。要讲条件,由他们讲。该让的人情,由他们让。   顾支书说:如果搬得太硬,那只有通过民事诉讼来解决了。而且就是上告,法院判决不一定照你的意愿来。   村主任这时站在法律的角度做解释,说在这个事件上,黄东东只是负次要责任!姓冀的承担主要责任。虽然次要责任也有赔偿,但不会像他要的那么高。而且就是打起官司,法院还有个调查审理的过程,不是几天就能判决了的。如果走官司之路,建议他们先埋人,后打官司。说把人放到东东家门口,放上两三天行,放上一个礼拜,成了啥样子,大家应该清楚。   李兴发老爹知道一旦把人埋了,赔偿的事儿就拖到猴年马月了,而且能不能要来人命价,还得打问号。因此,他只有靠死者来牵制黄东东了,就态度强硬地说道:我娃已经被铲得睡到那里了,放上十天八天,就是放臭,我也不在乎了。万一不行,在东东家大门口先挖个临时墓坑,把人埋下去,赔偿拿到手了,我再找阴阳给娃选墓穴。   顾支书深深吸了一口烟,态度温和地说道:老李啊,你平时都是个开明人,老实人,在村里的人缘都很好,怎么一下子在黄东东这个事上就这么硬呢?老李说:姓冀的现在被关了,我不拿黄东东说事,拿谁说事?现在这些当权的拿事的,谁有钱,照谁说话,我不硬,说不定我娃白死了呢。顾支书说:我们代表村委会在中间说话,怎么会白了呢?事情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就现金与房产的关系吗?老李啊,自从这个惨案发生以来,黄东东是咋个态度,你是知道的,村里人也看得见。他小俩口是青蛙支桌子,实在是拿不出现金才想了这么个招儿,把全部家当、包括狗窝都抵顶给你,可以说东东三口人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了。他俩口能做出这个选择,我觉得你应该让一让步,咱们总不能逼死这个娃吧?   老李这时不吭声了。   顾支书说完,村主任又接着劝,说:逼得太急了,说不定黄东东屁股一拍,会撂下转身走的。赶快成热打铁,把这个事定了,一旦把黄东东逼走,这事儿就拖下去了。到了打官司那个地步,估计你们邻居之间的情分都没了,就是法院执行起来,都没有现在这么顺畅。我觉得顾支书的建议,您老人家最好听一听,别……   老李立即挥挥手,打断了村主任的话,语气硬邦邦地说道:我不怕他走!走了我照样把人埋在大门口!!   老李炸弹似的扔出这句话之后,全场雀无声音了。 正文 挖墓下葬   由于村委会专门针对黄东东事件成立了一个黄家事务协调组,组里面有李家人,也有黄东东的族人和亲戚。大家都亲历了整个谈判过程,也很了解双方的想法和处境。黄东东之所以拿房产抵顶人命价,是认为他的房产价值25万;李家之所以要求拿出5万现金,是认为黄东东的全部房产不值25万。鉴于问题卡在了这里,协调组就针对黄东东的大小房子包括商店做了细致评估。评估结果是,十一间房子和三间门市总价值18万元左右。门市部的货物价值2万元,总计有20万元左右。和李家人估算差不多,整个房产不值25万元。   在第五次召开的协调会上,李家人还在坚持,让黄东东补上5万现金。黄东东说道:5万元我实在拿不出,甚至不行,你们帮我联系个买肾的人,我卖上一只肾脏,把钱给你。   这句话一出口,李兴发老爹勃然大怒,骂黄东东耍死狗,故意刁难人。说他们之所以接受了黄东东的房产,就是看在邻居的份上。十一间房子,除过三间新盖的,那八间砖瓦和土坯房子,当年建时到底能花多少成本?大家心里都清楚,最多不超过5万元。黄东东说:账不能这样算,九十年代黄金值多少?现在值多少?那时候砖瓦厂每个砖几分钱,现在值一两毛钱,不信您老人家试试,看盖上八间房子下来能值多少?   两人你来我往,争辩了起来。老人发现说不过黄东东,就往起一站,赌气道:好了,房子我也不要了,就要钱!   顾支书一把拉住了老人,劝他不要冲动,说大家都这么忙,像陪杀场似的陪了多次了,你不看爷面,也得看看村委会这个佛面啊。我们把这怎么多人召集起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的,你屁股一拍走了,这事咋办呢?老人说:如果我不看在村委会的份上,会接受这些破房子吗?难道我拿钱不会盖新房子?难道新房子没有旧房子好?顾支书见老人有些咄咄逼人,就说:老李,这是最后一次调解,如果不行,再不管了,你们两家想咋弄就弄去吧!   此刻,大家都在沙发、椅子上坐着,方秀秀、吉彩云和李兴发的弟媳等人分别坐在了低矮的小马扎上。顾支书撂出这句话后,场面顿时静了下来,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谁也不肯多说一句。吉彩云两眼直直地看着地,像在想着什么。对她来说,李兴发死的那一幕,像电影镜头似的,时不时地在她的眼前上演,就像此刻,听着他们的争论,她又想起了——   那一天,吉彩云正在家里加工猪食,欲喂猪,开始听见隔壁在吵架,知道黄东东的债主来了,跟黄东东吵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听见破刺刺的响声和喊叫声,估计他们打起来了。她心里想,赶紧把猪食弄好,过去看看。于是心急火燎地给猪倒了食,顾不得洗手,就往出跑。刚出了大门,发现门口地上落着一只乌鸦,乌鸦像受了伤或者中了毒,在地上垂死挣扎。吉彩云刚提起乌鸦,想把它救过来,但见乌鸦头一歪,死了。吉彩云看看这只乌鸦,再看看方秀秀的商店门前乱嚷嚷地聚集了不少人,方秀秀的制止声、冀娃等人的喊声清晰地传了过来,他们分明在打架。吉彩云的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感觉,怕他们打架打出事儿来,遂将死乌鸦扔进了厕所里,赶紧往方秀秀家跑。   刚跑到人群跟前,但见冀娃血红着眼睛,举着铁锹凶兮兮地朝方秀秀扑来。在这一瞬间,吉彩云感觉谁把她拽了一下,使她的视线稍微移动了一下,当她视线又回到冀娃身上时,她眼睁睁地看见,那把铁锹硬生生地铲在了自己男人的脖子上。   看到一股鲜血从李兴发左边的脖子上冒出来,吉彩云感到自己的心脏骤停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扑到李兴发面前的,如何用手捂住了他的脖子,在她苏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悲切的痛哭声,并且感到自己的人中生疼生疼……   在她的眼泪大拨大拨地往出流时,李兴发生前的一幕幕也不断地在她眼前闪现,与她的悲痛、她的哀嚎形成了对立,使她思维不得不停留在一桩往事上——   那是一个平淡的晌午,吉彩云从田里干活回来,刚走到自家门前,听见院子有狗的惨叫声。吉彩云一推门,发现大门倒插着。遂透过门缝一看,但见李兴发举着䦆头在打一只黑狗。那条狗满头是血,嚎叫着,躲避着李兴发的䦆头。吉彩云忙撞击门,叫李兴发把门打开。狗听见了门外的声音,求救似的跑到门口,无奈门关着,它出不来。这时李兴发扑来,一䦆头朝狗的脊背上砸了下去,黑狗一个趔趄,爬起来就蹲在李兴发面前,抱起双爪子给李兴发作揖,貌似求饶。就在黑狗朝他求饶的这一瞬间,李兴发再次举起䦆头,朝狗头狠狠地砸下。黑狗再次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由于李兴发遇见狗爱打狗,遇见蛇爱扎蛇,平时惯于杀生,吉彩云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到他这一生会闯大祸或者会患大病。这不,她不好预感竟然应验了。每当想起这些,吉彩云内心的悲痛感就有所减轻,认为李兴发的短命与他的性格有关,是他的宿命。因此,在公公与黄东东谈判的过程中,她一直沉默着,从没说过一句话。   现在,看到经过了几轮谈判,还在赔偿问题上争持不下,她心里憋不住了,说道:爹,顾支书,我说几句。   大家在沉默之中,冷不丁看到吉彩云说话,目光都齐刷刷地看着吉彩云。顾支书赶忙说道:好,你说,你说。这些天都是你爹他们说话,还没听你说过一句话呢。   吉彩云说:虽然兴发有时候脾气不好,顶撞你,但是我进了你家门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与你没红过脸,也从来没有参与过你们父子的事情。今天,我想把自己的想法给你说说,说得对与错,您老人家别见怪。   方秀秀两眼盯着吉彩云,想到吉彩云不仅是她的邻居,而且是她香包加工的主要骨干。因此,她平时比较看好吉彩云,在某些时候,两人友好的像闺蜜一样。现在,出了这事儿,尽管她没在自己面前说过一句埋怨的话,但现在,她会说什么呢?   吉彩云说道:我觉得咱们和东东家一步近邻的,多年来,两家关系又处理得好,啥事儿都没发生过。现在兴发出了事儿,东东在后事上、在赔偿问题上态度也积极,没为难过咱们,没胡说过半句,因此,我建议看在邻里交情的份上,能过得去就行了。这个事虽然是东东引起的,但主要责任人还是那个姓冀的,而且通过一些举动看,冀家人也表现得比较积极,他们的目的,还是让他们的人少坐几年牢。因此,咱们要赔偿,就让冀家人多担出点。东东现在的情况咱们都 看得见,挣扎到这个程度也算力尽汗干了。既然拿不出现钱,就算了吧,别逼人家了,把房院抵顶过来就行了,他们一家三口好歹还要生活,咱们给人家留点活路。人活在世上,谁不遇到一点难过的坎儿呢?我觉得人还是把事情做得长远一点。   吉彩云话音一落,大家都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了起来。顾支书看看吉彩云,眼里射出了欣慰的光。李兴发的弟弟用眼睛翻了翻她,看来很不高兴。李兴发敲了敲烟锅里的烟灰,语气生硬地说道:一来兴发是我的娃,你也是他的媳妇啊,我们争多论少,还不是为了你和你的娃娃。我这把年纪了,再能活多少年。   吉彩云说:我理解。我修庄子时,你和兴平出钱出力,现在,我就当着大家的面给你老人家说一下,假如咱们把黄东东家的房子抵顶过来,就让老二搬过来住到我这个房院,我搬过去住。你和我妈就随我过活吧,这样,我和兴平两家也离得近了。你们将来你和我妈老了,我和兴平一人一半来抬埋你们。另外,顺便给你们说明,我和兴发只有健健这么一个儿子,健健不成家,把你们二老安排不到一个地方上,我这辈子不会改嫁的!   吉彩云刚说完,顾支书有点激动,说:好,人的品质高于低,心胸咋样,通过在事中才能看得清楚。老李,我觉得你媳妇的这个建议非常好,你应该考虑考虑。   老人勾着眼睛抽着旱烟,沉默了。   顾支书继续说道:黄东东在赔偿这个事上没胡说,没推脱,证明黄东东姿态高;你们理解黄东东拿不出现金,接受他的房子,而且说实话,估价也不低,也是高姿态;你儿媳能在这个事上看得开,做让步,并且当着大家的面把你们的家务事做了合理的安排,更是高明人!大家都能像你两家在大事大非上这么处理,那村子的社会风气就好许多,我们的生活都幸福许多!大家给予鼓掌!   协调组的人立即拍起了手,响起了一片掌声。   老李看了看大家,一声叹息,没再开口。   顾支书乘热打铁:好了,这个事就这么定了,刘文书,你马上给起草交房协议,把李老的心给安下来。东东,在这个事尘埃落地之前,我说你两句。   黄东东听了吉彩云这番话,心里本来就有有种悲喜交加的感觉。见顾支书要给自己说话,忙冲他点点头。   顾支书说道:说句实话,你落到这个下场,和你的处事行为有很大关系,希望你吸取血的教训,今后不论遇到多大的事儿,要理性对待,把本事放在前,把脾气放在后,不要让脾性淹没了你的才智。我认为这个事是你人生的一个坑,也是你人生的一个起点,如果你能从坑里扒上来,说明你黄东东是个有本事、有能耐的人;如果上不来,那说明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希望记住我的话,把你今后的人生来个认真的规划。   黄东东扑通一下跪在顾支书面前,真诚地说道:顾支书,你的话我记住了,谢谢你,谢谢你个人对我的提醒和关怀!也谢谢村委会!只要老天别要了我的命,我会从这个坑里爬上来的!说罢,他郑重地给顾支书叩一下头。   黄东东的举动让全场人哗然,顾支书不知说什么好,忙要扶起黄东东时,但见他扭身对老李深深叩头,说:叔,我对不起你,你这把年纪了,我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老李一愣,接着叫了声“东东”,眼泪却簌簌而下。黄东东叩头后站了起来,上前握了握老李的手,老李流着泪,拍了拍的肩膀,然后扭头出去了。黄东东又对方秀秀说道:秀秀,我也对不起你,你吃苦守寡六七年,我还弄得你没家没舍,身无分文……真对不起……说着,突然声音发涩,他停住了。   虽然在整个谈判过程中,不论他们说好说坏,方秀秀始终没说过一句话。但内心不是没有想法。毕竟,把整个房院抵顶给别人,这事搁在谁的身上,谁都要掉一层皮的,内心承受极大的痛苦和折磨。但为了解决事情,她只有忍受和沉默。见黄东东这么说,她感到心头一股浪花打来,鼻子瞬间发酸,感觉聚集在内心的东西要排山倒海般地跑出来,但她有力地遏制了,故作微微一笑,说道:现在说这话顶啥用呢?咱们是夫妻……   这时,吉彩云走到方秀秀跟前,拉住她的手道:秀秀,你别怕,即使把房子抵顶过来,我打算给你们腾出两间房子,让你们住人放东西,等你们以后有了新地方后再搬出去。   吉彩云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说话,让事情有了重大转变,在那一瞬间,方秀秀感到凄苦的内心有了一点温暖和感动。现在又听到吉彩云这么说,她再也克制不住了,抱住她失声哭了起来。方秀秀一哭,吉彩云禁不住也泪如雨下,她边哭边埋怨老天不长眼睛,把这事儿搁在了她和秀秀的身上。   面对此情此景,所有的人都眼睛发酸,调解现场充满了哀伤的气氛。   经过五轮谈判的赔偿事宜就这么定下了。随后,村委会文书拟写了卖房协议,黄东东看后,在写协调组的监督下,抖着手在协议上签了字。   第二天下午,挖墓的人在李家地里挖了一个长方形墓坑,在坑里又钻了一个丈二深的洞子,洞尽头中央地带,靠墙栽着一块刻着李兴发生辰八字和卒年的墓砖,黄东东和一干壮年男人将棺材抬至墓坑边,先用绳子缓慢掉下,接着他亲自下墓坑,指挥大家移动绳子,将棺材一点一点移进洞子,与那块墓砖对端对正,然后还请阴阳举着罗盘定了定位,稍微纠正了一下棺材的方位后,黄东东协同他人将支撑棺材的三个木滚(棍)子抽出,棺材就这么定定地放在了那里。李家人给棺材左右的地上放了吃食罐、纸钱和李兴发曾经穿过的衣服等,最后用土砖将洞口封住。   所有的程序干完之后,黄东东边倒退边将自己的脚印抛掉,准备上墓坑时,他将两脚悬在墙壁两段的脚窝上,猫着腰用铁锹将最后脚印埋掉,然后蹬着脚窝上了墓坑。   一切就绪之后,守在墓坑周围的人立即举起铁锹,给坑里往下挥土。顿时铁锹飞动,黄土乱扬。按照当地习俗,填埋墓坑时,要有哭声。李兴发英年早逝,哭他的人自然不仅仅是他的媳妇和孩子,还有村里人。为此,高高低低的恸哭声在铁锹、黄土、白衣和香火的伴随下,风似的游走了起来……   黄东东想到和自己年龄不分上下的李兴发将永远沉睡在黄土地下,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禁不住也鼻子发酸…… 正文 “营救”街头沦落人   埋葬了李兴发,把房屋给抵顶过之后,家里除过积存的三旦粮食,黄东东一无所有了,他只有进城继续推销面包。出事之前,他靠推销面包还高利贷,现在他靠推销面包来维持生活。为此,他将粮食存放在岳母家,将八亩承包地以每亩每年150元的价格给他人转包了出去。由于儿子在上初中,学校离岳母家比较近,加上他进城后一时半会稳定不下来,就让儿子暂时寄宿在老人家。然后,他和方秀秀提着衣服、铺盖和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品,大包小包站在路边等公共车。位于他家门前的这趟公共车他不知坐了多少次了,每次出入心里都没有什么想法,但这次却感到有点敏感,感觉乘车的、过路的人都在看他,感觉自己成了人们眼中的异物。尽管如此,黄东东装得像要出去打仗似的,有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他架着疙疙瘩瘩的行李上了车,坐定后,就给白皮打了电话,说他带了不少东西,让白皮到时候在公共车站来接他。   白皮是黄东东的一个小兄弟,认识他有半年了。认识过程还有点离奇。那是几个月前的一个下午,黄东东在公共车站附近推销面包时,发现裤子被人蹭了他一下,黄东东反应灵敏,一把拉住对方的手,小偷见被拉住了,忙吓得告饶道:哥,哥,钱给你。说着,将偷去的100元伸到黄东东面前。黄东东发现这是二十出头的小伙,瘦瘦的,看起来比较精干。见小伙两眼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不停地给他说好话,就阴着脸问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专职贼娃子?小伙说他叫白皮,不是专门干这个的,是因为没钱吃饭,见他的钱露出来了,就伸了手……   面对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黄东东动了恻隐之心,将那100往白皮手里一塞,说:去给我买一包烟把钱换开,你拿50元吃饭,剩下的给我拿回来。   白皮就拿着100元去买烟了,黄东东骑在三轮车上等着。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白皮来,黄东东这才意识到,白皮拿上那100元跑了。黄东东感到好心被驴踢了,口里自言自语地骂着脏话,蹬着三轮车离开了。   这个事儿过去没有多少日子,黄东东蹬着三轮车路过一家茶叶店时,突然发现白皮急匆匆地他身边走过,边走还边回头朝后面看了看,仿佛有人在追赶他。黄东东忙跳下三轮车,一把扯住白皮的衣服领子,二话没说就是一顿拳头,打的白皮晕头转向,白皮边躲避,边告饶,说他错了,说他身上还有200元,都给他。说着,忙在口袋里挖了出来。黄东东说你妈的,你以为我看上看上这点钱?你太缺德!不打你,你不长记性!之后,就扯着白皮的衣服领子,让他跟自己走。并威胁道:如果不听话,他就喊人,喊警察里抓他。白皮浑身颤抖,忙说:哥,哥,你的手放松一点,我跟你走!   为了怕他跑掉,黄东东让白皮蹬三轮车,他则坐在后面,貌似白皮拉着他,其实他在监视白皮。在他的指挥下,白皮蹬着三轮车,一路蹬到他的出租屋。   开了门之后,黄东东一脚蹬了进去,白皮一个狗刨式倒在了面包箱子上。黄东东倏然想起被盗的那6000元,以及失窃后给自己带来的苦果,不由得怒火中烧,再次一个巴掌朝其脸上甩了过去,打得白皮脸色瞬间惨白。他在躲闪之中,被面包箱绊倒,黄东东一脚踏在他的身上,猫着身子问道:你坐过牢吗?白皮颤颤惊惊地说道:没……没有……黄东东说:那我告诉你吧,老子因为打人,坐了七年牢,才回来。为了谋生,所以才干起了这推销面包的事儿……白皮立即跪在地上告饶:哥,我看得出,你厉害,我不该偷你……黄东东阴森森地问道:说,都偷过谁?在哪里偷过?   白皮浑身如筛糠,抖个不停,黄东东揪起他的头发,骂道:这个熊样子,还出来混江湖?说!不说我这就把你送去公安局!白皮可怜怜巴巴地问道:哥,我把实话说了,你会把我送进公安局么?黄东东说:就看你的表现!白皮说:我……我进过你这个屋子……黄东东立即警觉道:是不是偷了我的6000元?白皮点点头。   见白皮主动交代所做之事,黄东东就松了下来,瞧着二郎腿抽起了烟,问白皮是哪里人?家在哪里?白皮就说起了他的身世。他的爸爸在县委宣传部工作,是个副部长,他妈在家种地。父母长期关系不好,他一直怕他们离了婚。结果在前年,他父母还是离婚了。当时他正上高一,父母离婚对他打击很大,他没心思上学,就给他爸写了封信,说要到社会上去闯荡。之后,他就从县城来到市里,白天找工作,晚上睡网吧。就在这个时候,他在网吧里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见他没吃的没住的,就给他管吃管住。慢慢的他发现,他是靠偷人维生的人。曾因盗窃罪坐过牢,出来又重操旧业,身边还带了两个徒弟。得知这个人的身份后,他提出要离开,那个人说我吃的用的,都是通过偷盗得来,我们早已经成为一个绳子上的蚂蚱,劝他死心塌地地跟上他学本事。在那个人的威胁和引诱下,他想他爸爸是个官员,对家庭和孩子都是这样,他还在乎啥呢?于是,就当了那个人的徒弟……   黄东东即问:你师父叫什么名字?小伙说:叫狗。黄东东:狗?就这一个字?小伙说:他的熟人朋友都这样叫他。黄东东问:那你是如何偷了我的?   白皮告诉黄东东,那次偷了黄东东100元,他本来打算按照黄东东的意思给他退回去50元,是因为狗给他们几个徒弟定了规矩,不管谁,弄多弄少都要交给师傅。当时他动黄东东时,师傅在旁边盯着梢,如果给黄东东退回50元,师傅要惩罚他。因为他们这个行道有忌讳,出来的东西不能轻易送回去。所以,当时他拿着钱就跑了。之后,狗通过这个举动发现黄东东是个善人,没有心眼,好对付,又整天忙着推销面包,手里肯定有现金,因此就叮咛他们跟踪起了黄东东。通过跟踪,他们逐渐了解了黄东东的居住环境和出行规律,有几次,他们都想下手,但是由于那个院子里一直有人,没法下手,就拖着。直到有一天,狗发现女房东出去,他就派一个徒弟在外面放风,带着白皮撬了大门锁子,进了院子,开始先进了房东的屋子找,没找到钱,狗就将比较值钱的手提电脑和十字绣装进皮箱塞给白皮,然后又到黄东东的房间找,从枕头里发现了一沓钱,狗装上钱,拉着白皮逃之夭夭……   黄东东听到这里,一拍脑门,才知道自己遭遇的这个苦果是自己善良所致。他狠狠地骂了句“驴日的”,然后问白皮:你让我怎么对待你?是善待?还是恶待?白皮知道黄东东的意思,就说起了他的苦衷,说他也不想干这事,是狗逼他干的。说他在学校读书期间,从来没有拿过别人一分钱的东西。现在落到狗的圈子,有时想起,心里很后悔。想跑掉,洗手不干了,又怕狗打他……他说着,黄东东听着,说到最后,他要求跟上黄东东卖面包,再不偷人了,说他看黄东东是个好心肠人,又能吃苦,跟上他不会干坏事。   黄东东一愣:跟我卖面包?这是你的心里话?白皮点点头,表情诚恳地说道:真的,我感觉我像掉到了悬崖里,希望有个东西挡住我,把我从悬崖里吊上去……   黄东东想到自己当年背上了冀娃的高利贷,就有种掉在悬崖里的感觉。相同的感受,使他用心看起了白皮,发现他的脸肿了,眼睛也青了,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黄东东的心瞬间软了,他觉得这个孩子出到社会上的时间不太长,从偷盗行道来说,还处在历练阶段。如果即使挽救,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是可以挽救过来的。至少,他是个考上高中的人,与那些文盲盗贼来说,有一点可塑性。因此,他的内心突然有了一种油然而起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立马态度变了,语气温和地问道:假如我收留了你,你能做到不再偷人吗?白皮语气坚决地说道:能!黄东东说:好吧,让我再相信你一次。说罢,他坐下来抽烟,再没吭声。   白皮见房子里有个小液化气灶,地上放着几把菜,就说:哥,你想吃啥,我帮你做饭,我会做饭。   黄东东发了一会儿闷,突然将烟头拈死,提出让白皮带他去见他的师父狗。白皮不知黄东东去见师父要干什么,又不敢多问,就带着黄东东回到了他与师傅蜗居的住地。   白皮等人平时住在郊区一家民房内。此刻,他的师父狗正坐在脏兮兮的单人沙发上,撬着二郎腿吃着花生看着电视,茶几上放着啤酒瓶和花生等吃的。椅子和床上,分别坐着两个小伙,整个房子里脏兮兮乱哄哄的。当黄东东带着白皮出现在门口时,他愣了一下,一眼就认出了黄东东,见黄东东阴着脸,他的徒弟白皮也是鼻青脸肿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似乎知道了黄东东的来意。因为干他们这一行的,抓人的闹事的,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家伙能找上门来,估计先前的事儿烂孢了,包括进他房子拿走6000元的事儿。于是,还没等黄东东开口,就故意装作镇静地问:小白回来了?这位客人是哪路神仙?   白皮刚要搭话,黄东东说:我叫黄东东,推销面包的,认识一下吧。说罢,一拳就砸了过去。狗还没反应过来,黄东东又抓起一个啤酒瓶,朝狗的头上砸下,这动作连贯,有力,紧凑,几乎在几秒钟之内完成了,旁边的两个小伙见状,呆在那里没敢动弹。   鲜血瞬着狗的头上流了出来。狗抹了一把血,站起说道:兄弟,我知道你来的意思,我……话没说完,黄东东又一脚踢了过去:去你妈的!谁是你的兄弟?你看你这糗势,长的跟济公似的,也不撒泡尿把自己照照!狗捂着下身说道:济公是神啊!黄东东大吼一声:神你个头!是神还做贼?竟然偷到了老子跟前,还张牙舞爪的,是不是想让我剁了你的贼爪子,放了你的贼血?狗忙道歉:黄东东,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说句实话,拿你的钱已经花了,吃了,今天就是把我打死,如果你能体谅我,我今后分批给你。黄东东刷地从衣服里面抽出一把菜刀,一把揪住白皮的衣服领子,将菜刀按在他脖子上问道:这话当真?   狗见菜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下得浑身哆嗦,说:当真,当真,我弄下了就给你送来。黄东东说道:你的意思,偷下了给我还来?狗忙说:就是就是。   黄东东一巴掌又打了过去,接着举刀哐地朝茶几劈下,人造木质茶几立刻被劈了一条口子,然后,他指着狗威胁道:老子告诉你,看在小白的份上,我不告你们,那6000元,我也不要了!但是从今以后,小白就算正式从你们的圈子退出了!如果你们威胁他,或者引诱纠缠他,我就新账老账一起算!小心我卸了你们的贼腿,扎了你们的贼爪子,端了你们的贼端!我黄东东虽然没有你们偷人的本事,但就有个打人的本事!你听明白了没?   狗脸色惨白,抓起一把卫生纸捂在了伤口上,连忙应承:明白了,明白了,我以后保证不会跟小白联系的,你放心好了!   黄东东拿眼睛剜了剜狗,拉着白皮就走。在返回的途中,黄东东问:你知道我为啥打狗?白皮低声道:为了我。黄东东说:是啊,为了营救你!把你从贼窝里营救出来,你要好好做人啊,如果不听话,小心我像对待狗一样对待你!白皮忙说:哥,我会听的。   从此,白皮就成了黄东东的影子,黄东东卖面包,他跟上卖。黄东东晚上睡觉,他睡在旁边。他给黄东东做饭,洗衣服,帮忙推销面包,黄东东开始有点防范,后来发现他是个做事踏实、为人忠厚的人,加上白皮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他也无哥哥无弟弟,就从心底里把白皮当弟弟对待了。   白皮也从一点一滴上看出了黄东东的为人,既怕他,又尊敬他,因而跟着黄东东一路走到了今天。当然,黄东东的事儿他也很了解,黄东东受煎熬,他也跟上受。黄东东家里出事后,他从妈妈手里借了5000元,给了黄东东。跟上黄东东的小舅子方栓柱跑前跑后,筹钱,买棺材,订花圈,直到把李兴发埋葬了,他才安稳下来,提前回城推销面包。因此,黄东东带东西进城,就提前告诉了他。   这不,白皮早早守在了公共车站口等待黄东东。班车到站后,黄东东扛着铺盖行李下了车,方秀秀提着锅跟在身后,刚准备往三轮车上装时,方秀秀手中的那只锅断了绳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了破刺刺的响声。方秀秀一看,拿只锅破了。   街道边人来人往,黄东东见有人冲着破锅在窃笑,有点生气地说道:你看你,一点都不小心。叫你别提锅了,你就是不听!白皮忙捡起破锅,说:没事,哥,我等会儿去买得配一只。黄东东问:这几天面包送得咋样?白皮有点吞吞吐吐道:好……好着呢。   黄东东一看白皮的神情,觉得事情不妙,就追问道:真的好着吗?看样子你好像有啥事隐瞒我?白皮神情失落地说道:哥,浙江人不让咱们推销面包了。   黄东东一听,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