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家有女初长成   天下第一望族琅琊王氏家,最近喜事连连,继太保王溢之女美人王氏进封为贵嫔后没多久,王溢次子王敞被封为琅琊郡守。王氏一门,世代簪缨,高门显贵,父荫子继,母慈女孝,历来是豪门贵戚一心结纳的对象,能与王家结为姻亲或成为王家门生,或被王溢点评一二,都可一跃龙门,名扬天下。   王溢长子长媳早年间死于长沙王兵变,长房只留下两个孙女:王青城和王非烟,两姐妹相差一岁,长得甚是粉嫩可爱。王溢可怜孙女年幼,便收到自己处悉心教养,两个孩子顽劣时也不忍心过多苛责,宠溺娇纵有余,规矩家法略欠。好在两位小姐都是聪慧异常,只在他眼前蛮横,遇到各房亲戚时却装作乖巧懂事,进退有礼,让他好不宽慰。   转眼已是王青城十五岁及笄之年,这样重大的成人仪式,王家也是倍加重视,王溢让二儿媳崔氏为王青城结发,以笄贯之。崔氏娘家也是四大名门之一,崔氏性格沉稳干练,做事稳妥有分寸,甚得王溢欢心,王溢让其掌管家事,事无巨细,办得井井有条。长房无子,王溢一心想着让崔氏长子王玄朗过继到长房,承袭他的爵位。崔氏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儿,自是尽心侍孝公公。对公公的心肝宝贝孙女也是格外上心,她自己没有女儿,一直拿她们当做亲生的看待,这次为王青城做及笄礼,里里外外来回交待,务必郑重其事,以博得老太爷和侄女的欢心。   王青城感慨自己终于长大成人了,不再是养在深闺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家,她需要时刻准备着为家族做贡献。爷爷应该在不久的将来会为她物色一门亲事,她就要离开王家,离开爷爷,离开自己亲爱的妹妹,从此与一个陌生的男子共度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的一生。大家都在庆祝她及笄成人,她勉强一笑,心里却满是对未知命运的迷茫与无助。   崔氏悄悄地在青城耳边说道:“看你神色不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青城摇摇头,她的心事谁也解救不了。   崔氏见状,笑道:“莫不是害怕未来夫婿不是好相与的人?”   青城被她说破心事,羞涩地低下头,这个婶婶好厉害。   崔氏说:“听说老爷正在为你物色人选,以咱们王家的地位,你又是嫡长孙女,对方当然是王孙贵胄,豪门望族,不会委屈你的。”   青城笑道:“你怎知我非想嫁这样的人家,我但愿嫁个寒门书生,只要他真心待我,我也不会嫌弃他的出身。”   崔氏说:“说什么胡话呢?你何尝见过高门贵弟与寒门小户联姻的。”   青城不再作声,她对未来的夫婿家境无甚要求,只要彼此深爱,其他无足轻重。她更羡慕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情事。   王非烟坐在一旁笑道:“姐姐及笄,姐夫就临近了。”   王青城啐了一口,瞪了她一眼。王非烟做个鬼脸,不依不饶,转为小声嘟囔着。   王溢于观及笄礼后召集两个儿子商议王青城的婚事,他屏退仆人,清清嗓子,看着身边的儿子,说道:“关于青城的婚事,你们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没有?”   三子王言一向寡言少语,此时接话道:“二嫂家乃是清河崔氏,与我们王家同是北方望族,未来侄婿能从崔家选出的话,岂不是亲上加亲?”   王溢点点头,崔氏是姻亲,青城嫁过去不会受一丁点的委屈。他转头看向二儿子,王敞摇摇头,小声道:“父亲大人,崔氏与我们虽是姻亲。但若能献与东宫太子为侧室,将来太子登基,有青城和姐姐在后宫,我们王家也是个长久的依靠。”   王溢脸色沉重,当今皇上虽久病缠身但尚未驾崩,太子众望所归,在不久的将来必能登大宝,只是现如今太子已有太子妃,还有两名侧室,青城嫁过去最多也只能是侧室的名分。他不是没想过东宫这最金贵的所在,只是不愿委屈了青城。   他已经为王家牺牲了小女儿,现在又要送孙女去宫里,还是他最疼爱的孙女,他有些不忍心。他王家世代与皇家结亲,出过不少的皇后,一个青城,就放过她吧。   王敞看出父亲的犹豫,为缓和气氛,说道:“儿女姻缘,就是讲求个缘分。这样吧,青城刚刚及笄,先暂且不定下,要不等过了中秋再议。”   王溢摸着花白的胡须,点点头。随即摆摆手,让他二人先散了。   门外王非烟偷听得清清楚楚,她赶紧跑到她和王青城的闺房通风报信。青城听得这番话,生气地把拿在手里的一个青瓷小碗甩手砸到地上,让她进宫,做梦吧。   王非烟吓了一跳,她从未见姐姐如此生气过,便宽慰道:“你别着急,这不还没定下吗?爷爷不点头,谁也不敢把你从王家撵走。”   王青城冷笑道:“我最恨进那深宫,多少女人一辈子见不了皇上的面,又有多少女人因年老色衰而见弃,每天都是新人笑旧人哭。深宫里的女人闲来无事,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熬成白头也出不了那高墙,除非死了。”   王非烟笑道:“只要太子殿下看不上你,你就不用进宫了。虽然咱们王家是后妃的必选人家,但如果你入不了他的眼,他也不会强召你入宫的。”   王青城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拍拍脑袋,失笑道:“你瞧我都气糊涂了。那我们就使些小把戏让太子嫌弃就是了。”   姐妹俩开始各出主意,为那毫不知情的太子殿下设下种种陷阱。   崔氏回得房内,向相公打探公公的心思,王敞坐于榻上,沉默良久,方缓缓说道:“有合适的时机,让你内侄崔云到咱们家走个亲戚,住上几日。若是与青城能有些前缘,就定他了。”他眼见父亲不舍得青城嫁给太子,也只好另找别家。   崔氏喜不自胜,殷勤地为相公端茶为谢。她那个侄儿崔云,模样倒是清秀,还会些武功,言谈举止间颇有些名士风范,谅青城一个闺阁里的小姐是抵挡不住这俊朗少年的。崔王两家结亲,于她,于崔云,都是有天大的好处。   王敞有些困意,就伏在榻上小睡。崔氏听他鼾声响起,就在桌上写了一封家信。出得屋来,叫上心腹丫鬟小红近身,让她速速前往清河崔府。小红刚要走,崔氏笑道:“且住。待我叫人拿些礼物与你同去。”   王青城坐在秋千架上,由着两个贴身小丫鬟清风和修竹晃着,自己愣愣地出神。只见她脖子里戴着一顶坠着银锁的银项圈,腰下系着一条碧玉鸳鸯佩,峨眉如画,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尤其那副似愁非愁的神态,自是说不尽的风流妩媚。   王非烟遥遥地走过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惊动了王青城,她打起精神站起来,嗔道:“又在哪讨着便宜了?”   王非烟见到姐姐,笑得更狠了,笑了一会儿,自己拍拍胸脯强压着,才恢复正形。她拉着王青城的手说:“你猜我在三婶那见着谁了?”   青城也笑了:“你在三婶那只有见到她那个外甥女林滔滔才会这么高兴。你怎么不把她带到咱们院玩,我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非烟说:“你猜她来做什么?”   青城这回猜不出来,她说:“莫兜圈子,快说。”   非烟说:“她是和她娘亲一起来的,意在让三叔给做个好媒。”   青城想起来,林滔滔与她同岁,比她大三个月,也已及笄了。刚要说林滔滔对待成亲的事比她倒积极。林滔滔和她三叔的女儿王玉容说笑着往她们院里来。   青城见林滔滔越发出落的漂亮,便调笑道:“好一个美娇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林滔滔骂了句没羞,便笑道:“你还是老习性,喜欢扮男儿。快说房里还有没有男装,借我一件穿穿。”   青城走近她,说道:“让公子亲一口,我就让你穿。”   林滔滔被她调戏到笑抽,直喊求饶。非烟吩咐丫鬟备些瓜果,四姐妹就在角亭里闲话。林滔滔与她们姐仨都是儿时玩伴,长大了交往渐少,感情仍似以前。   王青城坏笑道:“明儿晚上就是元宵佳节,咱们一起出去赏灯玩乐如何?”   林滔滔说:“小心被哪个野男人给拐跑了。”   王玉容比较老实,她说:“母亲说元宵夜没有宵禁,会有好多私下订情的男女在这一天相会。咱们早去早回吧,若是玩得太晚,被人认出,反倒有损家声。”   王非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听妹妹这一说,便捏捏她的脸蛋,笑道:“放心,有咱姐姐在呢,谁敢放肆。”   王青城说:“我及笄待嫁,过了今年,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与你们一起过元宵了。明天都听我的安排。我们女扮男装,玩到尽兴再归。”   林滔滔也是少女时代即将要结束的人,兴奋地极力赞成,王非烟本是个贪玩的孩子,更是同意。王玉容只得顺从大家。 正文 元宵初相见   王青城原本不叫青城,叫王慕筝,七岁时生了一场怪病,差点死去,爷爷派人到处访求名医,可是却药石无效。忽然有一天,一位师太主动登门,自报家门来自青城山,特来救治王小姐。王溢正在为孙女的病愁得茶饭不思,见那师太仙风道骨,非俗流人物。便道:“师太,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可有法子救我孙女?”   那师太缓缓说道:“贫道早年间遇困,曾被您长儿媳所救,一报还一报,贫道懂些医术,自会尽力救治大小姐。”   王溢一听,赶紧将其引入内室,那师太给慕筝切脉,过了良久,方才说道:“此病罕见,好在我曾经医好过一例。我将药方写下,大人派人按药方买药,煎服三天,即会好转。”   王溢感谢不尽,请救师太法号。师太说:“贫道了尘,过几日我再来看望小姐。先告辞了。”王溢命人备下重金相谢,师太摇头道:“贫道志在云游四方,凭微薄之力而去救助他人,无意攀附显贵,借此获利。”   王溢只得作罢。恭送师太出府。   过了五日,师太重新登门,身边多了两个小女童,怯生生的怕见人,模样长得倒标致。师太问王溢:“大小姐可好多了?”   王溢笑道:“师太真是神仙,我孙女已经可以起床了。”   师太说:“大小姐的身子羸弱,我且教她些强身健体之法,此乃我青城山秘不外传的功夫,希望大人不要教别人偷学了去。”   王溢自是满口承诺。   师太又道:“希望大人以后将大小姐当作男儿来养,莫要拘束着她,让她像其他公子一样学习六艺,这样于她身体有益,也好养活的长久。”   王溢点点头:“是这个理,老夫定拿她当男孩来养。”   师太指着两个女童说:“这是我去年收的两个徒弟,我要前往昆仑山,带着她们两个多有不便,她们年纪尚小,受不了路途艰辛,希望大人替我收留她们,他日贫道重游旧地,定会把她们接走。”   王溢笑道:“老夫这里,再多上几十口人也是养得起的,师太放心,我定会好生对待她们。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师太说:“一个叫清风,一个叫修竹。让她们跟着大小姐做个丫鬟吧。”   师太携两女童去看望慕筝,王慕筝知道是师太救了她的命,连忙跪谢,师太说:“不用谢,我教你些口诀,有助于你身体强健,以后学得功成,莫轻易在别人面前卖弄。这两个小丫头是我徒弟,不必避忌,她们能看懂多少就算她们的造化,也不枉我和她们一场师徒情分。”   王慕筝感激不尽,师太送她一把剑,王慕筝接过来仔细端详,只见剑鞘古朴雅致。她年纪尚小,身体虚弱,这剑在手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感觉有些沉重,也来不及打开细看。   师太说:“这剑是我送你的礼物,等你长大些再用,且拿一根木棍顶替一下,看我的招式。”   王慕筝跑到梧桐树下捡起一根细枝,便立在师太身旁全神贯注地地盯着她,师太有意放慢动作,一起一落间,如行云流水,张驰有道,剑锋袭来,王慕筝感觉阵阵阴风,她不禁倒退几步,倚着树,方才站稳,心想这师太好生厉害。她聪慧异常,师太依口诀练完招式,她已经差不多记住七八分。师太让她演练一遍,王慕筝就依样画葫芦操练起来。师太待她练完,笑道:“果然是有慧根的人,不错,你但凡多练几遍就熟能生巧。”   师太也不多作停留,向王溢辞行。王溢为感念师太恩情,便给王慕筝改名叫青城。也真拿她当男孩来养,甚至穿着打扮也一身男儿样式,待王青城十三岁后,方才改回女装,仍是每年给她做些男装供她更换。   是夜,元宵佳节。整个琅琊郡灯火熠熠,家家张灯结彩,王青城姐妹四人都男儿装扮,乍一看不知是谁家的美少年。加上各人的随身丫鬟及护院,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马,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青城俊脸一扫,几个少女纷纷尖叫,频频向她抛媚眼。她心里觉得好笑,元宵节果然是个适合情人约会的节日。   前面好多人围着看舞龙灯表演,她们几个人也挤过去,长长的龙灯在舞灯人手里蜿蜒盘旋,甚是好看。正看得专注,忽然有几个人硬生生地挤到她们身边,挡住了她们的视线。青城一看,原来是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领头的那少年穿着更是华贵,脖子里竟还系着护身符,看来是家里的宝贝心肝。王非烟瞪起凤眼,怒道:“这么没眼色,没看见爷正看戏呢吗?”   那少年笑道:“好大的脾气,我喜欢。”   林滔滔骂道:“果真是眼瞎,看不出我们也是男儿。”   少年坏笑道:“我朝的男人,既喜欢女人,也喜欢美少年。”他眼神灼灼地盯着一直不说话的青城,问道:“弟弟可是傅粉太多,黑夜里竟也如此白嫩。”   王青城听了笑不可支,她把手搭在林滔滔肩上,问道:“你是哪家公子?我怎么没见过。”   那少年反问道:“你们又是哪家的公子,我怎么没见过?这琅琊郡米粒大小的地方,谁家有美男子,我都是有数的。”   王非烟讥讽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好大的口气。”   少年笑道:“孤是你们琅琊王的弟弟,临淄王司马誉。你们不敢自报家门,想来应该是女扮男装的女人。”   王青城心想不好,这下可惹祸了,今晚这位王爷怕不能善罢干休。她给众姐妹使了个眼色,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向这位临淄王请安。   临淄王刚想问清她们到底是谁家的小姐,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七弟。”声音稳重而具有穿透力,青城循声望去,见几个身穿甲胄的卫士护着一个青年往她们这走来,那青年俊眉星目,双眼在灯光的照耀下光彩明亮,只是嘴唇紧闭着,不苟言笑的样子。   临淄王对她们悄言说道:“你们的琅琊王来了,还不请安。”   他就是琅琊王啊。几个女孩子又重新给他施礼,琅琊王并不看她们,只对司马誉说:“不要在这胡闹,元宵节也无甚可看的。回吧。”   司马誉有点不舍的样子,他来琅琊快一个月了,好不容易可以逛个灯会,想趁机结交些新朋友,却被哥哥给搅了兴致。他央求道:“好哥哥,再让我玩一小会儿,好不好?听说琅琊各个豪门富户的千金小姐也出来赏灯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让我也可以欣赏一下琅琊美女的姿容。”   琅琊王司马文将手指向青城她们,面无表情地说道:“她们不就是琅琊美女中的翘楚?”   王青城没想到被他一眼识破女儿身,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以为自己男儿装英气逼人,已经到了难辨雌雄的地步。王非烟撅起嘴,不满道:“真没意思,一点也不好玩。”   司马文冷笑道:“夸你是琅琊美女,你还不乐意?我不过是随便一说,诸位不要当真。”   王青城站起来,道了个万福,正色道:“我等庸脂俗粉,当不起王爷的夸奖。琅琊向来出美女,比我等漂亮的数不胜数,小女子急待回家,失礼了。”   几个女孩子施完礼走人,司马誉对司马文说:“哥哥,这几个可真是极少见的美人,我在临淄也没见过呢。尤其是那个戴着项圈的妹妹,长得真好看。”   司马文笑道:“好不好看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相中了,我找人尾随她们,看她们是谁家的女儿,好给你订下亲事,如何?”   司马誉也笑道:“留些神秘也挺好,有缘总会再见的。怕就怕再见时,已嫁作别人妇。”   司马文不作声,先一步走了,司马誉紧跟其后,还不时地回头看一眼王青城她们。   青城见他们走远了,方才停住脚步,折返回来,几个人还是按原来的路线吃吃看看,林滔滔说:“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个有名的酒馆,叫竹下客,我哥哥常夸赞那里的饭菜美味无比,咱们且去尝尝味道怎样。”   青城笑道:“一个酒馆,居然叫竹下客,这么雅致?”   几个女孩,有说有笑地来到竹下客,王非烟叫道:“小二,来,给爷几个报报你们这里的特色菜。”   那小二见这几个少爷衣饰华丽,丫鬟仆从众多,满脸堆着笑,躬着腰快步走来,热情地招待着。   姐妹四人各点了一两个菜,青城说道:“今天这样喜庆的日子,要不来点小酒?明年这个时候,或许大家就各奔东西,再难聚齐了。”   林滔滔和她有相同的感触,也赞成喝酒。王玉容摆摆手,她选择喝茶。王非烟笑道:“玉容果然是王家正牌闺秀,不像我们这等不拘小节散漫惯的人。”   酒入愁肠愁更愁,王青城眼泛泪花,短短十五年,自己还没享受够快乐,就要嫁作人妇了。林滔滔搂着她的肩,苦笑道:“你我若是男儿就好了。”   王玉容笑道:“姐姐们伤怀,只是怕遇人不淑,若将来夫君是你们中意的人,自会后悔今日这般肆意买醉。”   青城明显喝多了,站起来笑道:“如意郎君岂是那么易得的?就算有,我也希望他能嫁到我们王家来,入赘做个上门女婿,这样我就不用离家了。”   话刚说完,忽听得有人鼓掌,姐妹四个吓了一跳,青城摇晃着回眸,临淄王和琅琊王竟然从二楼下来,临淄王笑道:“妹妹好主意,要不我命人贴个告示,给你招个上门女婿。”   青城羞红了脸,怒道:“偷听人说话,岂是君子所为?”   琅琊王冷冷道:“岸上说话,水中有鱼,不是别人有心偷听,而是你说得太大声了,别人不想听,也进了耳朵。”   青城环顾姐妹,问道:“我说得很大声吗?”玉容点点头。青城皱皱眉,尴尬地坐下。   琅琊王也不再说话,一行人从她们身旁走过,司马誉故意走在最后,凑近青城,笑道:“妹妹姓果然姓王,都说王家出俊男美女,看来此言不虚,咱们有缘再见。”   青城别过脸去不理他,司马誉没讨着好,失落地走了。 正文 秋千惹的祸   一夜未眠,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青城只恨这酒劲浓烈,折腾到拂晓才有了睡意。王非烟自幼和姐姐睡一张床,到现在也是如此。她先自醒来,让清风和修竹去爷爷处代为请安。   不一会儿,清风和修竹回来禀报,说老太爷不知道在忙什么,根本没空答理她们。见她们来,管家扬扬手就让她们退下了。   王非烟笑道:“正好不用扯谎。”又趴在床上睡了。   过到晌午,清风叫她们姐妹俩起床吃饭,青城抚着头道:“我没什么心情,随便吃些吧。”清风便去备饭。   非烟问道:“滔滔呢,怎么也不见来找我们?”   修竹回道:“林小姐来过了,见你们都睡着,就又走了,留话说陪林夫人回洛阳,你们到洛阳时去找她。”   非烟说道:“怎么走得这么匆忙?她走了,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修竹笑道:“今个太阳足,一点也不冷,小姐还要不要去打秋千?”   王非烟接道:“当然要打。我还要和姐姐比个高下。”   青城笑道:“你少趁人之危,明知道我身子不舒服,非选今天。”   王非烟说:“少诈病,你不过就是比我多喝了几口酒。”   青城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姐妹两个稍微吃些饭,便移师小后花园。她们的小后花园与王家花园原本是一体,王溢见两个孙女渐渐长大,为了她们清静不被打扰,便划出一块园地作她们两人的私密花园,大小花园间砌了一堵墙。   王溢现在和两个儿子正站在府门外,静侯琅琊王驾临。他早上才得到消息,说琅琊王要来看望他,王溢受宠若惊,赶紧吩咐下人打扫收拾庭院,又让厨下准备好珍馐美味。还不忘叮嘱管家让人看守好两位小姐进出闺房的二门,以免两位小姐不知情冲撞了王爷。   琅琊王姗姗来迟,王溢携子孙跪地迎接,琅琊王同临淄王一起下车,司马文把他搀扶起来,笑道:“太保大人,不要拘礼,本王年幼时陪太子读书,您是太子老师,也是我的老师。”   王溢连称惶恐,恭敬地侍立左右。司马誉问道:“都说太保家的腊梅花开得甚是清艳,不知孤有没有这个福气看一看?”   王溢答道:“这几日腊梅开得正艳,正是为恭候王爷驾临。”   司马誉笑笑,这个王溢,人称不倒翁,和每个皇亲贵戚都有交情,但又不党同,一向明哲中立。   司马文笑道:“这次来拜望老师,特备些薄礼,还请老师不要推却。”   王溢腰弯得更低了,说道:“多谢王爷抬爱,我王家愿尽心尽力服侍王爷。”   司马文笑道:“你与孤更多的是师生情分,以后不要拘礼了。”王溢诺诺不迭。将两位王爷请进正堂喝茶叙事。   王非烟脱了厚重的外衣,轻装上阵,先跳上秋千架试试力道,王青城笑道:“今个比试,咱换个新花样,如何?”   王非烟道:“有什么鬼主意,说出来。”   王青城说:“这样,咱们不比谁荡得高,比谁扔得远,我们以鞋为注,谁在荡秋千时把鞋子扔得最远,谁就获胜。”   王非烟和几个丫鬟听完,都笑了,这玩法新奇有趣。王非烟笑道:“好啊。”   司马誉一心想看梅花,便说:“聊了半日,有些乏倦。我们赏花为乐,岂不是一段佳话?”   司马文笑道:“就你风流雅致,我等倒成俗物了。”说完站起身,陪他一起出去,王溢众人连忙引路,一行人来到花园。司马誉见满园梅花,寒风中盛放,清香扑鼻,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又见那梅树各具形态,有的老枝错横,有的弱嫩一株,不禁脱口而出:“如此丽景,若有美人同行,折花赠美人……”话未说完,头部猛地被一物击中,吓得魂魄四散,大叫一声,蜷缩着蹲在地下。临淄王侍卫赶紧围住他护驾。   司马文拾起凶器,递到弟弟眼前,笑道:“不过是一只绣花鞋,看你大惊小怪的。”   司马誉刚放松警惕,忽地又飞过来一只鞋,司马文扬手接住,两相比对,竟和第一只不是一双。他看向王溢,似是在等他给个说法。王溢已吓得结巴,他跪下磕头求饶道:“求王爷恕罪,小人家教不严,冒犯了两位王爷。”司马文刚要说话,听得墙那头女子欢快的笑声,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都扔到墙对面了,赶紧去寻去,看谁扔得远。”   司马誉笑了,这声音好耳熟,不就是元宵节那位喝醉的王小姐的声音吗?司马文也听出来了,他正色对王溢说道:“长辈娇宠孩儿,也要有个度。”王溢唯唯诺诺,只是赔罪。   王青城的头从墙上探出来,没来得及看到自己的鞋子,先看到司马文一副兴师问罪的脸,猛地又缩下去。王非烟问道:“见着鬼了?”青城苦着脸,绝望地说:“是琅琊王和临淄王来我们家了。两只鞋好像都在琅琊王手里。”   王非烟哭笑不得,说道:“是不是最近我们撞小人了。怎么这么倒霉呢?”   司马文大声叫道:“何必躲藏,出来吧。”王溢也喝斥道:“孽障,还不赶紧出来给两位王爷赔罪。”   不一会儿,王青城和王非烟就由丫鬟扶着,一人瘸着一条腿一跳一跳地走过来,司马誉笑道:“头一遭碰上这么有趣的女子。”   司马文板着脸问道:“女儿家做什么了,要扔鞋子?”   王非烟腆着脸笑道:“玩荡秋千,以扔鞋子为准,看谁扔得远。”   司马誉从哥哥手里接过一只鞋子,问道:“哪位妹妹的?”王非烟鸡叨米似地点点头,让丫鬟映雪去拿过来,王非烟迅速穿上,给司马誉道个万福。   王青城让清风去找司马文要自己那只鞋,谁知他把鞋子放到身后,青城明白他是让自己去要,只好一瘸一拐地走近他,他问她道:“看你已经及笄,有没有许配人家?”王青城愣了一下,摇摇头。   司马文笑道:“还好,还有调教的机会。”   青城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般讽刺过,还是在自己家里。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狠狠地瞪她。   司马文依旧笑道:“看这眼睛瞪得,活像寺庙里供奉的天王。”说完弯下腰,把鞋子放在地下,她伸出脚来要穿,却被他把脚给握住,青城吓坏了,可怎么也挣脱不了,看来这个王爷也是有功夫在身,只得由他把脚套在鞋上,帮她穿上。   王青城脸上飞红,穿上鞋子转身就跑。落下王非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勾勾地看着爷爷。司马文对她说道:“你也去吧。”王非烟先斯文地走了几步,实在是装不下去,拎起裙子撒腿就开跑,完全没有半点小姐风范。   司马文对王溢说道:“这不应该是王家千金小姐该有的表现,老师以后要多加管教才是。”王溢见他一个堂堂王爷竟给青城穿鞋,显然没有降罪的意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便解释道:“我那两个孙女,父母死得早,青城七岁时又得了一场大病,有个神医让我把她当作男孩子来养,所以惯得顽劣些,以后老臣定会严厉约束,请王爷放心。”   司马誉笑道:“王大人家的女公子,性情可爱,潇洒不拘礼节,颇有名士风范。”   司马文折下一枝梅花,用手摩挲着花瓣,似有心事,王溢趋近,问道:“王爷是不是有什么事交待老臣?”   司马文笑道:“孤有可能要离开琅琊了,太子前几天派人报信,说皇上要立我为齐王,圣旨很快就会到。”   王溢听了,琅琊王和太子一向交情深厚,他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提前知会自己,看来是有结盟之意。王溢说道:“王爷以后做齐王,琅琊王家依然是王爷的忠心追随者。”   司马文笑道:“陈胜有言:苟富贵,勿相忘。孤日后定不负老师这份深情。”   送走两位王爷,王敞和王言围坐在父亲身旁,王敞说道:“琅琊王倚重咱们王家,他日后做了齐王,离了琅琊封国,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完全照应到我们。”王溢笑道:“我看琅琊王久非池中物,他做事稳重有城府,我肯定会遵守我的诺言。”王言道:“今日琅琊王来,对青城特别上心,莫不是看上她了?”王溢也不确定,他说:“王爷没有明确表示,我们不能妄加推断,他是藩王,可以自己做主婚事,若有意,自会来提亲。”   青城脸红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退,被司马文一阵调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魂不守舍的。非烟笑道:“是不是喜欢上他了?”青城怒道:“臭丫头,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无端受了非礼,郁闷而已。”非烟也不想有个这样的姐夫,不笑的时候特严肃,笑的时候又太轻佻。   清风掀帘进来,禀报道:“二太太托人来传话,说崔公子明天就到。”青城笑道:“这是要逼我赶紧出嫁啊。我倒要看看这个崔公子是个什么人物?值得他们这么郑重的推荐。”非烟道:“我们一起来检验他。”   司马文把折来的梅花插在梅瓶里,想起轻薄王青城的事,只感觉好笑,笑完后又甚觉寂寥,心情时好时坏,竟也患得患失起来。一个妖娆的侍姬进来娇声说道:“奴婢侍奉王爷更衣。”司马文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回吧。孤今天不需要人陪。” 正文 谁家少年足风流   王玄朗比青城大两岁,小时侯随父母去白马寺烧香,主持见到这小男孩后,惊异不已,对王敞说:“令公子法相庄严,头上有佛光,乃是我佛家之人。”   崔氏把孩子搂在怀里,说道:“我孩儿是王家长子,将来是要过继到长房承荫袭爵的,师父不要信口开河。”   主持说道:“老衲何曾说过妄语?此子与佛家有缘,不可强断了佛根。这样,我与他受戒,收他做个俗家弟子,不耽误他世俗前程。”   王敞笑道:“既是与佛有缘,就依师父的,回去我设个佛堂,让他朝夕诵些经书。”   王玄朗刚从佛堂出来,听下人说道崔云来了。连忙去父亲房里,见崔云正陪崔氏说话,他笑道:“一年没见,嘴更甜了。”   崔云站起来,也笑道:“小和尚,你走错门了?”   王玄朗捣了他一拳,说道:“你这个没正形的,说又学会了什么歪门邪道?”   崔云给他使了个眼色,王玄朗会意,便对母亲说:“表哥来,见过爷爷了吗?”   崔氏回道:“没呢。你爷爷正和你父亲议事。”   王玄朗随即说道:“那我带他去我房里待会,我们兄弟说说话。”崔氏知道他们表兄弟一向亲近,也不多留。   到得王玄朗房里,崔云把门关上,从怀里掏出一本小书,神秘地笑道:“猜猜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王玄朗笑道:“看你一脸淫笑,莫不是春宫图?”   崔云激动地点点头,王玄朗叹口气,正色道:“我怎么舍得把我青城妹妹嫁与你这淫贼?”   崔云笑道:“你那妹妹,我前几年也见过,美则美矣,不过是画里的人,于男女情事一窍不通。”   王玄朗笑道:“看来你曾经沧海了。那这婚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崔云耸耸肩,无奈地说道:“父母之命,无法拒绝。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到时两不耽误。”   王玄朗笑他太天真,说道:“我青城妹妹,那可是个刚烈的主,你要是敢娶妾,小心她翻脸。”   崔云也是骄横,不在意地说:“既然嫁到崔家,凡事就由不得她。我自有办法。”   王玄朗没想到崔云这样意志坚决,他与青城兄妹情深,不忍心放任不管。便说道:“你几年没见青城,我让人约她出来,咱们后花园见。”   崔云不作声,王玄朗让下人去给青城报信。他拉起崔云先去花园,崔云笑道:“何必这么着急,这书你还看不看?不看我可收起来了。”   王玄朗说:“不看不看,我可是佛祖弟子,休误了我的修行。”   青城正和非烟下棋,清风禀道:“大少爷派人来说,崔公子来了,约在后花园赏梅花。”   青城把棋子一丢,说道:“这梅花都成月老了,小心哪天我把它们全砍了。”   非烟笑道:“砍不得,你之后还有我呢?保不齐我未来相公也是这么一招。花是色媒人。”   青城见她说得露骨,呸道:“怎么不跟玉容学点好,真真一个市井泼皮。”   非烟跑到门口,反驳道:“近墨者黑,我离玉容远着呢!”青城欲拿棋子掷她,非烟赶紧躲到门外,笑道:“我且先去会会未来姐夫,给你掌掌眼。”   青城好不纠结,见与不见,左右为难。她磨蹭半天,方才动身。冬日难得的暖阳,温暖地照射在大地,她心里却似冰窖,不管这个崔郎如不如意,她都注定是要离开家的女人了。   远远得听到一阵笑声,崔云正在讲着什么好笑的事,王玄朗和王非烟都笑作一团,青城走过去,问道:“讲什么好笑的事?”   崔云见青城出落得更加漂亮,眉宇间还有一股英气,笑道:“青城妹妹,上一次见你时你还是男儿装,现在这妆束更适合你。”   青城也拿眼端详崔云,他清秀的脸庞上挂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世故,眼睛里泛着轻薄的笑意。她坐到非烟旁边,指着崔云腰上系的一个如意图案荷包,笑道:“这荷包真精致,想必出自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手里。”   崔云红了脸,搪塞道:“不过就是一个家常的东西,妹妹想要的话,我也让人给你做一个。”   青城不屑道:“我们家清风的手艺,可是一流的。我放着自家的不用,反倒用外人的,岂不是笑话?”   崔云没想到她牙尖嘴利,话里有话,顿了半响,陪笑道:“青城妹妹心高气傲,自然是看不上我这粗线活,那麻烦清风也给做我一个。”青城见他不怒反笑主动示弱,也不再刻意为难他。   王玄朗对崔云说:“元宵假期一结束,我们就要回洛阳了,表哥是一块去,还是回清河?”   崔云答道:“我父亲想着举荐我为官,已经给你爷爷写了信,希望他能多说些好话,咱们世家子弟做官,不就是随手拈来的事吗?”   非烟道:“幸亏你是出自上二品,不必像寒族子弟那样辛苦谋求。”   青城感慨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   王玄朗笑道:“我等是命好,投对了胎。”众人又说些闲话消遣。   是夜,崔云邀王玄朗出去游玩,王玄朗笑道:“你在琅琊还有熟人吗?”   崔云说道:“今天晚上有好戏,要不要去看?”   王玄朗猜不是什么正经事,有心拒绝,崔云拽着他的胳膊,笑道:“不去,可是要后悔一生。”王玄朗只得命下人备下轿子。   走了一段路,王玄朗在轿子里猛听得一阵喧哗,他掀开轿帘一看,原来是到了一处有名的青楼唤做点红妆,门外车马攘攘,人流络绎不绝,看来生意很好。王玄朗一向没有这等爱好,随友人来过一两次,只饮酒听曲。   崔云下得轿来,一个打扮风骚的女子笑道:“呦,崔公子,好久没来了,快请进。”一抬眼见着王玄朗,白衣飘飘,仪表出尘,俊美无比,痴痴地说道:“潘安,卫玠不过如此,真是好看。”   王玄朗笑道:“我出门可没有女人往我车里扔水果,看来比不上潘安。”   那女子见他接话,激动地浑身都在颤笑,挨到他身边,暧昧地笑道:“这样风流人儿,怎不叫奴家爱煞。”   王玄朗把手背到后面,淡然一笑。   崔云有心为王玄朗解围,说道:“我这弟弟,是有名的柳下惠。你且死了心吧。”   王玄朗问道:“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崔云笑道:“看到院子里的彩台了吗?今天是选花魁,各个青楼妓馆的红牌姑娘聚集点红妆,由我们这些人投钱,谁最后获得的银子最多,谁就是花魁。”   王玄朗问道:“你有中意的姑娘吗?”   崔云说道:“你先看看,有没有让你中意的姑娘。”   彩台下摆设了好多桌椅,头几排坐的多是豪门大户的公子老爷,王玄朗环视一周,发现临淄王也赫然在座,便走过去请安。   临淄王笑道:“想不到在这遇见你,你可是我最清慕的人。是哪个坏家伙教唆你来的?”   崔云陪笑道:“王爷在上,小的崔云,您还记得吗?”临淄王点点头,招手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   只见老鸨上得台来,媚笑道:“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诸位公子大爷,有喜欢的姑娘,尽管一掷千金,你投注的姑娘夺得花魁,便可以和她春宵一刻。以后这姑娘优先接待你。”台下的嫖客都起哄叫好,老鸨示意姑娘们一一上来,只见六个身形婀娜,体态风骚,薄衣轻纱的女子被引领着排成一排站到台上,每个姑娘均以红巾遮面,看不清容貌。   临淄王对王玄朗笑道:“你但凡有看上的姑娘,随意投掷,钱不够的话,孤赞助你。”   王玄朗谢道:“小的只是来看热闹,无意夺人所好。”崔云见临淄王眼里只有表弟,有心要出风头,暗暗叫人备好银两。   老鸨叫人把六个姑娘头上的红巾摘下,只见一个比一个妩媚,一个比一个漂亮,尤其第三个姑娘,明眸朱唇,艳丽不俗,崔云向她挥手致意,她灿然一笑,台下的男人都看呆了。   临淄王见王玄朗对此女竟无动于衷,神情自然。不由得感慨道:“果然是柳下惠。”   王玄朗笑道:“世间最美的女子,都在我王家,别的女人确实不入眼。”   崔云不服道:“你家是仙,这个是妖,我更爱索人魂魄的狐媚子。”   临淄王小声对王玄朗说道:“你家那个加上你,是孤最喜欢的女人和男人。”王玄朗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笑笑。   嫖客开始为自己的姘头或中意的姑娘投钱,有人竟抬来了一箱金元宝,各种炫富丑态,粉墨登场。   王玄朗问崔云:“怎么不见你投掷?你来的目的,应该就是为那个最漂亮的姑娘吧。”   崔云笑道:“不着急,我且最后出手。方才显出我来。”临淄王听了,不屑地笑了,有人竟抢他的风头,真是没有眼色。   王玄朗好心提醒崔云,轻声道:“王爷在此,不要无故得罪了他。你何必抢他风头。”崔云心有不甘,只悻悻地装没听见。   一烛香的功夫,老鸨上台来叫停,教人清点了一下各位姑娘获得的银两数,第二和第三位姑娘居然数目相等,同居第一。   老鸨笑道:“香芹和芝兰打了个平手,各位爷,还有没有没投的或想再投的,在她们两个里面选,谁得的银子最多就是花魁。”   崔云对王玄朗笑道:“好弟弟,你帮我投那个芝兰。”   王玄朗问崔云道:“那个最漂亮的是芝兰吗?你可没告诉我是来砸银子的,我没带钱。”   崔云苦笑道:“你堂堂一个王家大少爷,出门竟不带银子。”   临淄王接道:“最后胜者,不一定就是以银子多取胜。”随即吩咐身边近侍几句,那近侍走到台上,高声宣道:“我家主人是临淄王,王爷宣布,最后花魁的胜出不以银子多少为准,由王家公子来选出今天花魁。你们两位姑娘看到那个白衣公子了吗?他说谁是花魁谁就是。”说着指向王玄朗。   王玄朗一脸错愕,无端被推进是非堆里,他埋怨临淄王道:“王爷非让小的做这个坏人。”临淄王笑道:“那些浊物懂什么,只有你能看出她二人的高下。”   两位姑娘齐齐看向王玄朗,忐忑地等待着这位美少年的裁定。王玄朗站起来说道:“两位姑娘,姿容可谓平分秋色,芝兰姑娘多一些清秀玲珑,香芹姑娘多一些嫣然妖娆,在下觉得芝兰姑娘既媚且秀,当为花魁。”崔云妒忌地说道:“引狼入室,说的就是我。”   芝兰道了个万福,这少年眉目清俊婉转,全无半点庸俗市侩,她阅男人无数,第一次见到这样脱俗雅致的男人,不由得满心欢喜,多看了几眼。被崔云撞见,更是悔恨不已。   芝兰下得台来,脚步轻盈地走到临淄王面前,深深拜了下去。临淄王笑道:“风月欢乐之所,无贵无贱,起来吧。”   芝兰也笑道:“多谢王爷成全芝兰,让奴家好生伺候您。”   临淄王把手放在王玄朗肩上,说道:“谢错人了,是他成全的你。今夜你就好生伺候他。我们王大公子可是有名的柳下惠,你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引其入彀。”   芝兰眼波含春,对王玄朗早已倾心,依言走到他身旁,笑道:“原来是王公子,这般风流倜傥,教奴家都害起了相思。”   王玄朗正色道:“在下最近在吃斋持戒,不近女色。姑娘错爱了。”   崔云慌忙接道:“我表弟是半个佛门弟子,不喜欢女人。”芝兰满脸的失望和不甘,自己混迹于青楼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但像王玄朗这样连正眼都不看自己还严词拒绝,还是头一次。她冷笑道:“莫不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临淄王一口酒从嘴里笑喷出来,他咳了几声,对芝兰笑道:“自己没本事,还怪人家。你这花魁浪得虚名。王郎不愿意,还有崔郎,这位崔公子惦记你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   崔云没想到临淄王竟把芝兰推给自己,高兴得连连拜谢,芝兰顺势爬杆,笑道:“多谢王爷,多谢崔公子。”   临淄王酒意阑珊,便起身道:“今天就到这吧,孤与玄朗先走,崔云就留下吧。”王玄朗给崔云使眼色,让他跟自己一起走,崔云早被芝兰勾走了魂,半步挪动不得。   临淄王挽着王玄朗出门,问道:“你自己不喜欢,又何必强求别人跟你一样。”王玄朗苦笑道:“他是我表哥,也有可能是我未来妹夫,青城若是知道这件事,恐怕不能答应这婚事。”临淄王摇摇头,叹口气,说道:“男人逛青楼也不算什么大罪过,只是这崔云空有臭皮囊,品行下作,一个反复小人,可惜了你家青城。” 正文 定情   临淄王司马誉到了琅琊王府,见司马文还没有睡下,一个人歪坐在榻上,手里握着一个酒壶,正在喝酒。便笑道:“有什么心事,非要一个人喝闷酒,你不知道今天点红妆是多么热闹。”自顾自脱了鞋,也要上榻,司马文飞起一脚踹过来,唬得他连忙躲过,怪叫道:“这是要杀人了。”   司马文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一个王爷,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名头。明天赶紧收拾收拾,回你的封地,不要在我这里胡闹。”   司马誉腆着脸笑道:“走肯定是要走的,不过我今天得了一个消息,不说出来憋得难受。”见司马文并不理会他,便大着胆子坐在榻边,自问自答:“你猜今天我遇着谁了?王玄朗和崔云,那个王玄朗人如其名,是个风格高尚,相当自持的人。不过他表哥崔云,却是个鄙吝的登徒子。他们王家居然要把青城许配给这家伙,可怜的青城妹妹,还不如嫁给我,我倒珍惜她。”   司马文冷笑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她嫁龙嫁猪,都与你无关。反正没打算嫁给你这个王爷。”   司马誉很是不解,王溢的眼是不是瞎了,放着他和司马文这两位王爷不选,偏偏选中了崔云,攀龙附凤可是人之常情啊。他看着司马文,眼里满是疑惑,司马文坐起来,捏着堂弟的下巴,笑道:“想不到你也成了情种,我劝你还是收了心,皇上已经下令召集世家大族家的公子小姐聚集洛阳,等我们去洛阳时便会给你定下亲事,不像我,已经结过一次婚的人,二婚全凭自己喜欢。”   司马誉晃晃脸,把脸从堂哥手里解救出来,觉得好无趣,说道:“讨厌。将来我要是当了爹,我儿子想娶谁,我就让他娶谁,哪怕他喜欢的人是一个歌伎,我也不拦着。”   司马文扑哧一笑,说道:“又犯傻劲,你现在还小,等你将来长大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哪个男人会和权势过不去,皇亲国戚,只有和世家大族联姻,才能有更强大的倚靠。王家选择崔家,自有他的道理,崔家也是豪门望族,虽比不得你这个王爷,也是不错的。”   司马誉咬牙道:“只是可惜了青城。”一提到青城,感觉心里更疼了,索性趴在地上,愣愣地出神。   王玄朗看看时辰,这个点估计青城还没睡下,他在青城的闺房外来回踱着步,考虑着要怎么和青城说。一不小心撞上出门倒水的清风,清风吓得“哎呦”一声,一抬头见是王玄朗,羞得满脸通红,拿盆挡着脸。   玄朗道歉道:“对不起清风,青城睡下了吗?”清风方才回过神来,露出半张脸,点点头。非烟从屋子里走出来,笑道:“我说清风怎么叫了一声没下文了?原来是遇着周郎,一点也不觉得疼了。”   王玄朗也没在意,只急急地问道:“青城呢?”   非烟说:“在屋里呢,快进来。”   青城正趴在桌子上摆弄蜡烛,手里拿着剪子一心要剪掉最上面黑色的烛芯,神情专注,完全没注意到哥哥。王玄朗坐下,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明知故问道:“剪蜡烛呢?”青城手一哆嗦,把蜡烛剪灭了,屋子里顿时黑下来,非烟道:“修竹,快点上。”只听得黑暗里一阵摸索之声,蜡烛重又燃起,修竹拿蜡烛要引着青城剪灭的那根,青城趁机先剪了烛芯,再由她点着。烛光映着一屋子里俊秀的人儿更加明艳,烛光下的青城,让玄朗亦不由得怦然心动。他定了定神,笑道:“你我兄妹,好久没有剪烛西窗,共话家常了。”   青城听得伤感,引起离愁别绪,说道:“以前从不觉得有什么可珍惜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嘻笑着玩闹,慢慢长大,谁知有一天竟也会分别。”   非烟劝道:“哪个女人不是长大了就嫁作别家妇的,于你于我,都是迟早的事。好在你嫁得不远,又是亲戚,将来必是常来常往的。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嫁哪呢?要是天南海北的,好多年也见不上家人一面。”   王玄朗本想把崔云留宿青楼的事说出来,没想到两姐妹情绪这么低沉,他只得忍住,换了别的话题,对青城说道:“你知道为什么爷爷会选中崔云做你未来夫婿吗?”青城摇摇头。   王玄朗答道:“当年长沙王造反,大伯作为长沙王幕僚,誓死阻止长沙王,没想到被下令一家埋杀,幸亏崔云的父亲,也就是玉容舅舅事先得到消息,把你们俩给藏起来,找了两个差不多年岁的女孩顶替。他后来冒死把你们两个给送回琅琊,爷爷悲痛欲绝,当场昏死过去。后来大伯被朝廷追谥为忠意伯,舅舅曾表示希望将来两家能结成儿女亲家。爷爷没法拒绝,只说等你长大些再议。这事一直瞒着你们两个,一是怕你们思念父母,二是爷爷也希望舅舅只是一时兴起说的玩笑话,没想到前一段时间他给爷爷来信,重提旧事。爷爷也是没办法,舅舅家是救命恩人,这笔债终归是要还的。”   青城和非烟已哭成泪人,关于父母的事,家里一直讳莫如深,只是说忠勇就义,为国而死,具体细节却无可奉告。王玄朗柔声安慰,左右相劝,两个人哭哭停停的,半天才有所好转。   王玄朗见夜已深,不便久留,站起身来要走,青城抹了泪,吩咐清风送哥哥出门。清风打起灯笼,照出红红的一片亮,玄朗走了几步,回转身对清风说道:“天寒地冻的,你回吧。”   清风不敢勉强,把灯笼递给他,玄朗推回给她,说道:“你留着自己照路,小心风大。”清风把灯笼压低了,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实则眼里满是恋恋不舍的情意,只怕被他识破,喃喃说道:“你先走着,我在这里给你照亮。”   王玄朗已看出她对自己上心,也不多说话。自己急匆匆走了一段,回头向她挥手,示意她赶紧回去。清风顿了顿,才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不放心他,又回过头来,见他还在原地看着她,又羞又喜,心跳得厉害,差点要从身体里冲出来,她捂着心,迈着欢快的步子消失在黑夜里。   王玄朗笑笑,他与清风虽主仆有别,但从小一起长大,见其性情可爱,心里也甚是喜欢,也仅限于喜欢。如今清风已长大,少女怀春乃是自然之势,他不忍拒绝也不有意挑逗,只佯作不知情。   青城和非烟彼此无话,还沉浸在悲痛之中,青城把眼都揉红了,强打起精神,叹道:“这都是命,既是欠的,还了就是。”一抬眼见清风满面春风地进来,语带双关地补一句:“得亏是还没有遇见心上人,不然就真是误了终身。”非烟顺着青城的眼也看向清风,故意说道:“清风啊清风,等姐姐出嫁时,你和修竹必是随嫁的,可见不着我们王家大少爷了。”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清风脸憋得更红,躲无处躲,藏无处藏,只好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胳膊,没有一点力气地反驳道:“二小姐又挖苦我,这话说出去,清风可没有活路了。”   青城笑道:“我们姐妹不比寻常人,以后你和修竹,但凡遇着自己的心上人,随时说,随时可以离开,姐妹情再深,也抵不过儿女情长。”清风和修竹听了,齐声道:“奴婢到死都会追随小姐,别无二心。”非烟说道:“这话也就是我们姐妹间才说得,正是关系亲密,才会为你们打算。”   王玄朗一番话,让青城也没了别的想法,只一心一意地等着做崔家妇,心静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见着崔云时也多了些亲近,崔云心里原本装下一个芝兰,只是那芝兰无论如何进不了崔家的门,只能放在外宅养着。他清楚明白青城才是他唯一选择,又见青城对他真心,心思渐渐都放到青城身上,两个人开始眉眼传情,崔云有心调教青城,时不时把握分寸地挑逗一番,青城本不是不解风情的人,而且认他是未来夫婿,也不十分拒绝,只是拿手帕半遮了脸,笑啐道:“下流胚子。”早把崔云七魂勾走了六魄,看傻了眼。   眼见着元宵假期结束,王溢召集儿孙商议道:“明天回洛阳,孙子孙女都一起去。皇上有意为未婚王爷和公主指婚,世家大族家的公子小姐都将一起进宫,以备择选。青城你也去吧,虽然是定了崔家,该参加的还要参加,正好去宫里看望你姑姑,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不要错失了。非烟和玉容,你们两个务必好好表现,给皇上留下好印象。”非烟低着头,不让爷爷看到她撅起的小嘴,玉容则神态自若,她是一心想着光耀门楣的。   管家在门外回道:“老太爷,琅琊王派人送口信,说明天回洛阳与您同行,让您做好准备。”王溢忙说道:“好生打发送信人。就说我明天早上在城门外恭侯王爷。”管家领命去回话。王溢像是想起来什么,对玄朗说:“云儿明天和我们一起走吧。我正好把他举荐给太子。你若能娶得公主,我也好安排他和青城的婚事。”玄朗顺从地说道:“孙儿定当努力。”他是王家长子,肩上任务沉重,他必须全力以赴,让王家在他手里更加荣耀,更加富贵。 正文 驿站风波   早春的琅琊城,绿色已经爬上了树枝,露出细小的芽,天气却依然分外萧瑟寒冷。天色刚亮,青城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她恼道:“搅了好梦,只能留着路上睡了。”   清风见她醒了,笑道:“大家都起了,我正想叫你们呢?东西都收拾停当了,两位小姐起床吧。”   非烟闭着眼,把脚蹬来蹬去,抱怨道:“有必要起这么早吗?”   清风答道:“我们肯定不能比琅琊王去得晚,不然就是大不敬。”   青城笑道:“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就是犯懒不想起。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天天的让人催着起,王家的脸面往哪里放?”非烟一骨碌爬起来,扑在青城身上,挠她痒痒,青城撑不住连声求饶。非烟才解了气,下床洗漱。   王家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停在城门下,王溢让人整好队伍,静待琅琊王。青城和非烟在轿子里等得无聊,一人打开一个小轿窗,看外面的景致。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青城探出头来,见乌压压地驶过来一队人马,旗帜飘扬,在风中猎猎作响。队伍严整而有序,中间簇拥着琅琊王和临淄王两位王爷,青城不由得感慨琅琊王好有气势,英姿飒爽。正看得入神,不经意间和司马文看了个对眼,青城顿觉像是溅到了火花,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忙把头缩回来,抚着胸口,深吸一口气,可是心儿跳得厉害,怎么也抚不平顺。司马文不由得扬起嘴角,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司马誉问道:“有什么好笑的?”司马文并不理会他。   王溢下轿,携子孙给王爷请安,司马文说道:“天气寒冷,老师赶紧上轿。”王溢让琅琊王车马先行,自己尾随在后。司马文审视一遭王家队伍,见王玄朗身边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他问司马誉道:“他就是崔云?”司马誉一听这名字,十分烦躁,生气地说:“我不想听到这两个字。”司马文笑道:“凭他,也能激怒到你。”   两队人马走了一天,尚未到洛阳,眼看天色渐暗,琅琊王先锋来报说前面不远有一处驿站,已经打扫干净,可以歇息。司马文让人通知后面的王溢,今晚就在驿站过夜,明早再出发。   驿站地处荒凉,无甚乐子,这让一向热闹惯的司马誉难耐寂寞,他又惦记着青城,心生一计,便对司马文笑道:“这荒郊野外的,漫漫长夜难熬,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司马文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游戏?”   司马誉说:“投壶怎样?把玄朗和青城他们也叫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这游戏女孩子也玩得,我更换一下游戏规则,让它更有趣。”   司马文笑道:“你一肚子的邪门歪道,悉听尊便。”司马誉听了十分受用,让人去请玄朗兄妹。   王玄朗向爷爷请示,王溢哪敢得罪,只是让他们注意礼节,不要冲撞冒犯了两位王爷。司马誉让人准备好投壶,里面放些红豆以防箭矢弹出,又让人备好去掉箭簇的箭矢,一切就绪,自己开始盘算如何操纵全局。见玄朗兄妹和崔云一起过来,对司马文笑道:“一会还要哥哥配合我。”司马文点头会意。   众人向两位王爷请安,司马誉说道:“这里没有外人,咱们不论尊卑,省掉那些繁文缛节。我来说下游戏规则,第一轮每人投掷一支箭,凡投不中者喝酒一杯;第二轮也是每人投掷一支箭,不中者要告诉他身边投中者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必须是真实的,不能虚假。”   青城笑道:“临淄王这游戏改得好新奇。我们姐妹也能参加吗?”   司马誉巴不得她参加,忙点头道:“当然可以,人多热闹,但有一点,规则定好后,不分男女,都不许耍赖不认账。”   玉容不想参加,便说道:“我人小力弱,这样吧,我做司射,监督裁定。”   司马誉说:“好啊。那我们排好秩序,玄朗你先来,哥哥其次,青城再次,我在青城后面,非烟在我后面,崔郎最后。”崔云见两位王爷一前一后包围着青城,心里顿觉不妙,盯得格外仔细。   投壶对于他们这些王孙公子来说,是平时经常玩的游戏,也没有什么难度,看点只在青城和非烟两位小姐身上。玄朗和司马文都一箭投中,青城有武功傍身,也不犯怵,潇潇洒洒一个投掷,箭矢入壶。第一轮只有非烟没有投中,她拿起酒杯就喝,没有一点扭捏推脱。司马誉刮目相看,笑道:“非烟妹妹,真是女中侠客。”   第二轮开始,玄朗没有悬念仍是投中,轮到司马文,他嘴角轻轻一动,将箭胡乱一投,落于壶外,青城一愣,司马文居然没投中!她刚要质疑他不尊重比赛,冷不丁被司马文搂住小蛮腰,她吓得脸上飞红,大眼睛紧张地眨个不停。她想把他推开,可是却被紧紧箍住,挣不开身。他把嘴靠近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青城觉得耳根又热又痒,浑身发烫,像是要着火一样。   司马文说完收回手,大声对其他人说道:“我输了,我对青城说了一个秘密。”   青城恍然若失,只是呆呆地看着司马文,司马文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神情淡然。   司马誉拍拍她的肩膀,提醒道:“青城,该你投了。”   她才反应过来,可是手哆嗦着不听使唤,她用左手按住右手,感觉有些稳当了方才投掷,不承想被司马誉用肩膀轻轻一碰,投偏了,没中。她像失了魂魄一样,无力地说道:“我没有什么秘密要告诉你的。”   司马誉装没听见,先把箭投了,中壶。他笑道:“我中了。这样,咱俩反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也把嘴凑到青城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好一会儿。青城顿时明白,今天这游戏是为她设计的,两位王爷醉翁之意不在投壶,而在她。   崔云眼看着自己未来娘子和司马氏兄弟那么亲近,又妒又恨,自此在心里对司马文和司马誉种下仇恨。   青城不知道游戏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实在撑不下去便坐在椅子上,清风忙走过来询问她哪里不舒服,她摇摇头,装作若无其事。   司马誉嫌天色尚早,便说道:“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我新调教了歌伎一些曲儿,你们品评一下。”随即拍拍手,乐队歌伎进来施礼。待主人宾客坐定,乐伎开始弹曲。   歌伎细声曼舞,悠悠唱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歌声婉转哀怨,道不尽弃妇之悲愁,令人听了心有戚戚然,与歌者共鸣。青城更是千愁万绪涌上心来,这分明是唱给她听的,警示她嫁给崔云后的结局就如同诗歌中的弃妇一样。她用余光扫了一遍众人,司马文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司马誉听得入神,闭着眼,手轻轻地在膝盖上打着节拍,崔云脸色很难看,扭曲狰狞。青城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一样,看来司马誉所说不假。   她向非烟使了个眼色,站起身对司马文说道:“小女受了风寒,感觉头疼的难受,先退下了。”说完施礼等着司马文回复。   司马文停了酒,柔声道:“既是着凉了,就好生歇着,孤让人给你熬些汤药送过去。”青城拜谢,非烟走过来扶着她,玉容也告退,司马誉见青城一脸惆怅落寞,心下百般不舍,心疼地说道:“青城妹妹,我这有件新做的狐皮裘,还没上身,送与你暖身,千万不要嫌弃。”   青城本已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笑道:“多谢王爷费心,我没那么娇弱。”虽是笑着,但眼里却泛着丝丝泪花,她忙又转过头,怕被人看见,司马文和司马誉面面相觑,也不好再说什么。   月儿弯弯照九州,分外清明地照进青城的床上,洒在她脸上。青城睁着大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窗棂上一个黑色的小虫蠕蠕爬动。司马誉把崔云夜宿青楼的事告诉了她,并说玄朗也在场,可以作证。她对崔云刚刚泛起的情意,立马烟消云散。她不知道男人到底是怎样的,但她的男人必须只爱她一个,她决容不下第二个女人和她共享,更何况一个青楼娼妓。以她的容貌和她王家的地位,她有权利让她的夫婿一生只娶她一个,没有小妾没有外室,夫妻恩爱,就像她爹对她娘一样。   她打定主意要退婚,细细思量怎样才能让爷爷遂了她的愿。依司马文和司马誉今日的表现,他们俩应该会帮助她的。   司马文和司马誉也没睡着,两个人坐在炉火旁喝酒,司马誉眼睛通红,他定定地看着哥哥,问道:“你和青城说了什么?”司马文把杯子里剩下的一口酒倒向火堆,火苗“噌”地升腾上来,火势更旺,映照着他俊美坚毅的脸,他淡漠地说道:“没什么,只是一句玩笑话。”司马誉像是猜到了什么,眼里满是忧伤,他站起来,走向门口,外面瑟瑟的寒风透过门缝钻进来,把他吹得有些清醒。   崔云也是未眠客,他反反复复地回顾着今天发生的一幕幕,猜到司马誉出卖了他。他正值年少,根本挡不住芝兰的魅惑勾引,只是日子久了,对她也是有些厌倦,眼见着青城真心对待,又是千娇百媚的一个可人儿,自己说变心就变心了,可刚和青城有了些进展,却被司马氏兄弟搅了局,恨得牙痒痒,又恨青城和司马氏兄弟亲近,和青城也有了嫌隙。 正文 金风玉露一相逢   司马誉有心事,睡得晚但起得早,他裹着貂皮大衣站在驿站门口,见陌上有一株柳树,干枯的难看,心想这春天怎么还没来呢?信步往前走走看看,仍是满目荒凉之色,越发憋闷,转过身来往回走,抬眼看见青城和非烟从侧房里出来,他连忙叫道:“青城妹妹,可好些了?”青城笑笑,点点头。他招招手让她们过来,非烟小声说道:“这位爷,又要闹什么妖蛾子?”   青城拉了她的手,走到他跟前。司马誉从柳树上折下一根光秃秃的枝条,笑道:“唉,天不遂人愿,谁让我们是这么个时节相会又分别的。我附庸一下风雅,折柳送别。”说着把柳枝递给青城,青城接在手里,笑道:“又不是不见了,我们到了洛阳,没准在宫里又见着了。”   司马誉被她说到痛处,无限伤感,苦笑道:“见或是会见,只是,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了。我父皇会为我们这些未婚的适龄儿女赐婚,这个你是知道的。”青城明白他的意思,她有婚约在身,他娶不了她,就算没有婚约,他和她,也不一定就被皇上选为一对,命运半点不由人,哪怕他是地位尊贵的王爷。   青城也折下一枝柳枝,送给司马誉,笑道:“世事无常,岁月漫漫,做夫妻也会有翻脸的时候,做朋友岂不更好?”   非烟插道:“最看不得你们这样小儿女情态,卿卿我我的。”   司马誉挖苦道:“你还小,不会害相思,等有了心上人以后,你也是这样。”   青城听他拿自己当心上人,甚是惶恐,她当他是朋友,并无男女情分,有心要说明,刚要张口,见司马文和王玄朗向他们走过来,便静默不语。   司马文见状,慢声吟道:“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人。”   王玄朗笑道:“王爷这诗太过悲怆,不应这景。”司马誉却听得字字入心,更加伤怀。   司马文的侍卫头领聂晋来报车马已准备就绪,请王爷及诸位公子小姐上车。众人散开,司马誉凝望着青城的背影,见其上了轿,命人把青城送的柳枝包好随身带着。   晌午时分,方才到得洛阳,只见亭台楼阁连绵不绝,街市热闹繁华。这几日,世家大族齐集帝都,都一心盼着自家儿女能攀龙附凤,由此引发的去白马寺里烧香许愿,一向清静出世的白马寺,成了俗世凡尘里的宠儿。   王溢率众在岔路口跪别两位王爷,然后回家。一切安顿下来,青城派人去请林滔滔。没想到一顿茶的功夫,林滔滔就到了,青城笑道:“你是驾云来的吗?这么神速。”   林滔滔顽皮地抱着她亲了一口,说道:“我听说你们来了,自己就颠颠地往这赶,正好碰上你们家来请的人。这说明咱俩心有灵犀。”   非烟妒嫉地说:“我是摆设吗?也不亲我。”林滔滔也亲了她一口,兴冲冲地拉着青城和非烟往外走。   青城拦住道:“我们刚下轿,腿脚还没歇歇呢。你这疯丫头拉我们上哪啊?”   林滔滔急急地说道:“你们不知道啊?现在白马寺已经被豪门大族给包围了,多少公子小姐都去庙里许愿,男的许愿娶个俊俏皇女做驸马,女的许愿嫁给太子做娘娘或者嫁给王爷做王妃。我因为等你们两个还没去。赶紧别磨蹭,小心耽误了姐姐的大好前程。”   青城忍住笑,说道:“既是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不叫上玄朗哥哥呢?清风麻利地快去叫,别耽误了林小姐的大好前程。”林滔滔掐了青城胳膊一下,调笑道:“你当然不着急,你已经是崔家妇了。”   青城不接话,只淡淡的笑笑。见王玄朗真来了,非烟笑道:“哥哥也要去凑热闹吗?”玄朗说道:“听说去的人多,我得保护你们;二则我正好去寺里看望师父。”   果如林滔滔所言,白马寺车水马龙,冠盖云集,他们走走停停,前面还没有看清山门,后面的队伍又赶上来。   等得天色将暗,才到了寺门口,王玄朗下马观看,只见人头攒动,出出进进,红衫绿袖,皆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其中有几家公子认出王玄朗,频频向他打招呼,王玄朗一一回应。   青城等人也下了轿,非烟见这热闹架势,笑道:“何必皇上赐婚,大家在这寺院里都照了面,谁家公子看上谁家小姐,问清家世姓名,让人上门提亲,既省去诸多麻烦又各各欢喜如意。”玄朗赶紧“嘘”了一声,让她小点声,以防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   青城瞪了哥哥一眼,说道:“难道非烟说错了?皇上乱点鸳鸯谱,不知得拆散多少人?你现在替他说话,小心自己也成了受害人。”   玄朗笑道:“儿女婚姻,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自己做主的?不管给我安排什么样的婚事,我都笑纳,绝无半点怨言。”   滔滔笑道:“表哥话说早了,小心青城一语成谶,将来娶个丑妇悍妇妒妇,你怕是笑纳不了。”   玄朗装作伸手要打她的样子,滔滔忙往门里跑,不巧撞到一个老婆子,那老婆子刚要骂哪个不长眼的敢撞老娘,看清是林滔滔,满脸堆笑,说道:“这不是林家小姐吗?还记得老奴吗?”   林滔滔定睛一看,笑道:“你不是宜阳郡主的奶妈吗?郡主也来了吗?”奶妈点点头,手指着不远处清凉台前一个穿粉色衣服背对着她们的女子,那女子旁还有四个丫鬟专门伺候着。   林滔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到得宜阳郡主身旁,忽然“啊”地大叫一声,宜阳郡主不加防备,被她猛然一吓,歪在丫鬟身上。林滔滔连忙扶住,笑道:“罪过罪过,姐姐打死我吧。”   宜阳郡主转过身来,见是林滔滔,惊喜地问:“你怎么也来了?姨母身体还好吧?”林滔滔点点头,对宜阳问这问那,说起往事乐趣,更是眉开眼笑,早忘了王玄朗兄妹。   青城见了,笑道:“这个林滔滔,朝三暮四,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看在那姑娘长得那么好看的份上,我就不吃醋了。”   非烟接道:“确实好看,就是不知道怎么形容,笑起来更好看。”   王玄朗笑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非烟拍手道:“就是这么形容。”说完快步走过去,质问林滔滔:“这是谁家的小姐,也不介绍给我们认识。”   林滔滔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失笑道:“肯定又被青城给骂了。这是我表妹宜阳郡主司马之南,这是琅琊王家王非烟,那个是她姐姐王青城,穿白衣服的公子是王玄朗。”   青城和玄朗听得她是宜阳郡主,连忙施礼请安,宜阳郡主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客气。”见青城姐妹美艳非凡,王玄朗俊逸潇洒,笑道:“都说王家出俊男美女,果然名不虚传。青城这容貌,都把我比下去了。”   王玄朗一向自持节制,此刻见了司马之南,却莫名的有些拘谨。司马之南和青城她们谈笑间,也不时拿眼光瞄他,见他规规矩矩地侍立一侧,并不像别的纨绔子弟那样左顾右盼,流连垂涎脂粉香堆。清风徐来,衣袂飘飘,更衬得王玄朗像个玉人。   几个姑娘约着一起去大佛殿许愿,丫鬟把垫子摆好,她们便跪在垫子上,王玄朗站在一旁,司马之南问他道:“你不许愿吗?”   玄朗笑道:“据说姻缘都是前世所定,这辈子许愿,岂不是晚了?只能许给来世了。”之南定定地看着他,挪不开眼,觉得他一笑更是将她融化了。王玄朗也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两人就彼此痴痴地对望着,眉梢眼角,皆是情意,顿然忘记一切身外之事。   青城从未见哥哥对哪个女人这样神态,小声对滔滔说道:“你这张臭嘴,说我一语成谶,现在应验了。我得多许个愿,愿皇上能把宜阳郡主许给我哥哥,不然,就又多了一对苦命鸳鸯。”奶妈拽拽之南的袖子,之南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转过头,闭上眼睛,双手合什,向佛祖拜求道:“求佛祖许给信女之南一个像王玄朗一样的如意郎君,若得遂所愿,之南必会重塑金身。”心里提到王玄朗的名字,生怕别人或王玄朗能听到,之南心虚地把眼睛张开一条线,见众人没有异样,才又开心地重又合上,怕佛祖耳聋听不见,在心里着重重复了几遍。   姐妹们许完愿,又叙说一会闲话,之南和青城、非烟虽是第一次相识,见她们姐妹非常好相处,又加之王玄朗的缘故,特别觉得亲近,离分别时,之南说道:“姐妹们虽是初见,但之南却觉得有如故人,以后在洛阳彼此多照应着才是。”她一个郡主却说要她们照应,青城知她是给了她们天大的面子,便笑道:“以后还要仰仗郡主多多照应,郡主有什么需要青城做的,尽管吩咐。”之南看了一眼王玄朗,只是笑笑。   青城会意,给非烟和滔滔使个眼色,三人围住之南的奶妈和丫鬟,东打听西问问,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之南走近王玄朗,低着头,轻启朱唇,羞涩地问道:“王郎可有意中人?”   王玄朗局促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隐隐感到一些悲哀,可是她离他那么近,近在咫尺,好像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碍,只消他一句承诺,他终究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柔声说道:“近在眼前。”   之南听了,头低得更深了,咬了咬嘴唇,勇敢地说道:“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意在约相会之期。   王玄朗低声道:“三月三,洛水边。”   之南甜甜地笑了,两人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从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到世间最为亲近之人,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南不说话,转身走了几步,手在腰间轻轻一扯,一个香囊掉在地上,王玄朗就地拾起,藏于袖里。   青城见之南走过来,便施礼告辞。之南与她们别过,上了轿辇,众人目送她离开。青城向王玄朗说道:“哥哥可学坏了。”   王玄朗面色微红,尴尬地笑笑,也不辩解。   林滔滔笑道:“我竟成了月老。表哥将来变成表妹夫,亲上加亲。”非烟白了她一眼,说道:“这婚事成不成的,你又说了不算。”王玄朗沉默不语,姻缘若能如人所愿,又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正文 三月三,洛水边   转眼到了三月三上巳节,洛阳城的男女老少三五一群,携家带口,陆续来到洛水边,洗濯手足,以消灾去病。又有王公贵族、文人雅士曲水流觞,嬉水为乐。   对于即将要被赐婚的贵族少年男女们,三月三是他们成家前最后的单身活动。青城命人备好煮熟的鸡蛋红枣,约上林滔滔,王玄朗和崔云随行,驱车来到洛水。只见洛水边已聚集了不少人,青城他们去了上游,把鸡蛋和红枣倒入水中,顺水流至中下游,人们争相拣起飘浮在水面的鸡蛋和红枣,笑嘻嘻地放到嘴里。   王玄朗远远地袖手观看,对崔云说道:“曹植曾作《感甄赋》,又名《洛神赋》,看青城形状,亦可当得一个新洛神。”崔云笑道:“这话我赞同,甄宓我们没见过,但青城容貌确是配得上洛神。”   青城笑道:“每年三月三,都是这样的仪式,也无甚新意。要不我们也效仿文人雅士来个曲水流觞。”   非烟嗔道:“我肚子里墨水少,做不得诗。”   滔滔笑道:“我还不一样?只会些琴棋书画,哪会吟诗,要不咱们只罚酒一杯。”   崔云听见,走过来说道:“这样太无趣,不如加些花样,我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把纸团成球以备抓阄。酒杯流到谁那里,谁就罚酒一杯,顺便抓阄,纸团上写谁的名字,你就可以要求他或她为你做一件事,如何?”   非烟笑道:“这样倒好玩。”其他人也没有异议,青城就让清风磨墨,众人将自己的名字都写上,团成球状,放到一个锦囊里备用。   非烟嫌人少不够热闹,四处寻找有没有相熟的朋友,蓦地看到司马文和司马誉他们,便对王玄朗说道:“你看那边是琅琊王和临淄王,咱们去请他们一块来玩呗。”   王玄朗见司马之南也和司马文在一起,便说道:“好啊。”崔云看到司马兄弟就满肚子怨气,脸上还不能显露出来,只闷闷地不说话。   众人走到司马文兄妹面前,磕头请安,王玄朗说道:“小的们正在玩曲水流觞的游戏,不知道王爷和郡主有没有兴趣一同参加?”   司马誉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他开心地说:“本王正想你呢。只是你们是罚做诗吗?”   王玄朗把游戏规则说了一遍,司马誉会意一笑道:“这是谁出的主意,这么像本王风格。”   司马文问之南:“你参加吗?”   之南盯着王玄朗笑道:“听着好玩,当然参加。”司马之南是汝南王司马亮之妹,司马文和司马誉的堂妹,他们三兄妹关系一向亲近,此次来洛阳,司马之南就和司马文住在一处。司马文见之南脉脉含情地看着王玄朗,已然洞悉她的心事。   大家分开坐好,各据一处,修竹和清风做监督,来回巡看。玉容站在最上游,将酒倒进酒杯,放在水面,酒杯顺水势缓缓飘流,在崔云面前打了个回旋,一阵风起,又往下流走,在王玄朗处停住,玄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清风把锦囊递到他面前,他伸手摸索一阵,掏出一个纸球,打开念道:“临淄王。”   司马誉笑道:“你想让本王做什么?”   王玄朗也笑道:“小的诚惶诚恐,不敢提要求。”   司马誉说道:“游戏里没尊卑,你尽管提,我不一定满足。”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玄朗卖个关子,说道:“先欠着,等以后有机会再用。”   玉容发第二个酒杯,停停走走,最后定在司马文面前,司马文摊开纸,大声念道道:“王青城。”   青城猛地挺直了腰,严阵以待,斜着眼不安地看着他。   司马文笑道:“你只要答应我在驿站里问你的话就行。”众人将好奇的眼光齐齐地扫到青城身上,都想知道司马文在驿站对青城说了什么,青城一直对此事讳莫如深,半句不肯吐露。   青城恨恨地看着司马文,司马文也看着她,悠悠然说道:“看大家都挺好奇,我就把我当时问青城的问题说一遍可好?”唬得青城慌忙点头,司马文笑意渐深,显露出嘴角浅浅的酒窝。这情势已经非常明朗,司马文意在青城。司马誉双手捂着头,过了半晌,才颓丧着把脸露出来。   崔云想发作,可是他和青城只是口头婚约,他父亲还没有派人上门提亲,婚事仍有变数,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得罪司马文,是不明智的选择,又恨他勾引自己女人,频频冷笑,又故意警告青城道:“女子四德之首是妇德”。   青城反讥道:“我王家家风严谨,素来没有二嫁之女,犯科之男,也没有狎妓之辈。”崔云猛听得最后四个字,背后发凉,一时理屈,不再说话。   玉容发第三个酒杯,风渐渐大了,酒杯随风势急急地前行,绕过众人,停在之南面前,之南喝完酒,从锦囊里摸出一个纸团,掀开一点边角看到一个字,笑道:“玄朗哥哥。”这一声哥哥叫得分外甜腻,司马誉撇嘴说道:“怎么叫我和三哥,也没有这么动听过。”之南红着脸,佯装没听见。   玄朗正大光明地盯着她看,之南抬眼看向他,笑道:“我不说,玄朗哥哥也能知道我想要什么。”玄朗情至浓处,也不言语,只拿眼神回复她。   林滔滔小声打趣道:“又一对多情人儿。”   青城怪她说了个“又”字,从身边捡起一块小石头,瞄着林滔滔的方向砸去,林滔滔吓了一跳,站起来夸张地叫道:“有人要杀人灭口啦。”青城把握着力道分寸,哪会伤她分毫,没想到林滔滔这么虚张声势,自己做贼心虚,反倒红了脸,索性把头扭在一边,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   林滔滔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悄悄走近青城,捧起水泼在青城身上,青城猝不提防,被溅了一身,笑不可抑,玩兴大起,也拿水反泼,其他人也都饶有兴致地加入战斗,一场混战开始。   王玄朗站在之南前面,为她挡水,之南在他身后顽皮地攻击哥哥和滔滔。司马文和司马誉护住青城,处在中间被左右夹攻的滔滔、非烟、玉容和崔云嚎声不断,一阵阵的哄笑声引得旁人侧目以视,有其他相识的王孙公子也加入这场泼水节,乱哄哄得已经分不清敌友,司马文叫道:“咱们走吧,水凉伤人,不宜久战。”一行人你拉着我,我牵着她,挤出人群,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衣衫湿透,狼狈不堪。   聂晋走过来,给司马文送上披风,司马文转手递给青城,青城不敢接,司马文便径直走到她身旁,把披风强行给她穿上,青城哀怨地看着他,小声说道:“你是让我没有一点退路。”   司马文笑道:“我难道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吗?”他和她说话时,从不称孤道寡,只是你我相称,这是青城才享有的特权,青城被他眼里的柔情感化,不再顾忌崔云,坦然接受。   王玄朗把自己的手帕默默地放到之南手上,之南高兴地接过来,擦拭头上的水渍,玄朗宠溺地看着她。   非烟猛地打了个喷嚏,双手搂着肩,似是受了风寒,青城忙把披风脱了,要给她穿上,非烟努努嘴,悄悄说道:“你情郎送你的,我不穿。”眼见着聂晋身上也披着个披风,便指着聂晋笑道:“聂侍卫,把你的披风借我穿穿。”   聂晋受宠若惊,陪笑道:“王小姐恕罪,在下一介粗夫,您借我的披风,怕是要唐突佳人。”   林滔滔取笑道:“还知道唐突佳人这四个字,看来不是粗夫。”   非烟瞪了他一眼,耍横道:“你不肯给,我可要硬拿了。”   司马文笑道:“聂晋,这是你天大的福气,还不赶紧送上。”聂晋见王爷发话,便脱了披风,仔细掸了掸上面的浮尘,恭敬地递给非烟。   非烟穿在身上,没想到披风太长竟拖到地上,她嘻嘻笑道:“聂晋,只怪你个子太高,我太矮,你的披风只能兼做扫帚了。”   聂晋说道:“小小一件披风,全凭小姐处置。”   司马誉兴犹未尽,便说道:“咱们登船赏景如何?”众人都赞同,聂晋命人把备好的船开过来,搀扶着众人上了船,非烟从他身边走过,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浓眉大眼,鼻子高挺,脸形方正,身形彪悍,浑身透着英勇之气,不禁动了少女春心,特别留意起他来。   船身阔大,周身饰以红绸。船里装饰富丽,摆有桌椅酒具,崔云半天没好气,才笑道:“毕竟是王爷家的船,这般奢侈,只是没有歌舞管弦,有些憋闷。”   司马誉似乎正在等他说这句话,便接道:“今天务必让各位尽兴而来,兴尽而归。大家且坐下,惊喜马上就来。”众人依言坐下。司马誉打了个响指,只见歌伎和乐伎鱼贯而入,立于船头。那歌伎戴着面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分外娇媚,手里抱着琵琶,自弹自舞。司马文怕青城饿着,叫下人准备筵席。众人一边宴饮吃喝,一边听曲看舞,甚是逍遥。   琵琶女表演完毕,磕头谢恩,司马誉笑道:“舞姿绝伦,宛若飞天。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庐山真面目,如何?”   那女子笑语盈盈道:“贱婢芝兰,见过王爷。”然后轻轻撩开面纱,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崔云像是撞了鬼,“腾”地站起身来,他变色道:“你怎么在这里?”   芝兰笑道:“崔郎觉得芝兰应该在哪呢?”崔云猛地意识到掉进了司马誉设的陷阱,尴尬地笑笑,擦擦头上的汗,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   芝兰说道:“奴家跟着崔郎一起来洛阳,可崔郎却这般冷落奴家,奴家都害了相思病。”   青城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刚想说话,被司马文握住手,他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崔云死不认账,骂道:“谁认得你这娼妇?不要随便诬赖好人。”   芝兰冷笑道:“果然变了心,今个是才看清。你口口声声说只爱我一个,现在却抵赖不认。真是个负心郎。”说完嘤嘤哭泣。   司马誉笑道:“你一个风尘里的人,天天迎张送李的,当是见惯这等事了,何必装天真?下去吧。”芝兰擦了泪,临走前偷偷看了一眼王玄朗,见他全神看着旁边一位美人,却真的伤了心,黯然离去。   司马文打破静寂,笑道:“我新学了一个曲子,今天一定要显摆一下。”说完命人取来笛子,自己坐到船头,自顾自吹起来。众人都是懂些音律的,知他吹的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乐伎在一旁配唱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曲子由幽怨思慕到失落悲怆,再转而高亮欢快,似是看到了希望。青城听得心弦俱断,眼角泛起点点泪光,情至深处无言以说,唯有两心共鸣,想起当时在驿站,司马文在她耳边说的话:“我愿与你共效潘杨之好,可否?”终对司马文动了心,默默点点头。司马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和崔云鹬蚌相争,哥哥渔翁得利。他有意无意地成全了他们俩,自己只能叹一个福薄。 正文 进宫   眼看着明天就要进宫了,滔滔来探访青城姐妹,她让人给家里捎了口信,今夜就住在青城处,明天一早让家仆来王家接她。   青城先问道:“有没有不想被太子选中的,请举手。”滔滔和非烟都高高地举起手来,玉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无所谓。”   滔滔提醒她道:“你不晓得那个太子有些呆笨,他还有一个凶悍的太子妃。你没必要委屈自己。”   青城也说道:“他那个太子妃是有名的悍妇妒妇,怕是容不下你。咱们王家虽然也是世家大族,但到了后宫,就鞭长莫及顾不得你了。”   玉容也不听劝,笑道:“还不知道能不能入选呢。”   青城听了,知她心意坚决,不再勉强,对滔滔和非烟说道:“前人有那么多的落选经验,我们可以借鉴。”   滔滔问道:“什么经验,我怎么不知道?”   青城笑道:“早年间,武帝下旨不许全国的适龄女子嫁人,先征召入宫待他筛选,有不少世家大族的女子为了躲避入宫,就穿破衣,毁坏容颜借此脱身。”   玉容问道:“我们已经在进宫名册里了,穿破衣毁容颜,肯定会惹怒皇上,祸及家族。”   非烟领会了青城的意思,笑道:“我们又不故意穿得破烂,只穿些朴素的旧衣,带些难看的首饰,打扮庸俗就可以了。”   青城说道:“修竹画妆容的本事你们也是知道的,让她到时候在咱们脸上弄些可以痊愈治好的伤疤疮痕,既不欺君,又能躲过。”   滔滔和非烟笑得不行,亏青城想得出来,这般舍得破相。非烟把修竹叫过来,声色俱厉地威胁道:“姐姐们的命运可就全握在你手里了,务必把我们画的丑陋不堪,不然要是被选中进宫,我就把你赏给要饭的。”   修竹笑道:“谁让小姐长得跟天仙似的,偏要奴婢把你画成无盐女。要不我先拿你试验一下,让其他两位小姐看看效果?”   青城赞道:“还是修竹聪明,非烟你先画一个,我们看看丑不丑。”   非烟不情愿地把脸抬起来,心疼自己的美貌,对修竹说:“也别画的太难看了,省得我受不了别人的嘲弄,跳河寻了短见,你就是杀人犯。”修竹忍住笑,安慰她道:“我的手艺,你就放心吧。”说着拿出胭脂水粉,花钿螺黛,就给非烟化妆。   青城和滔滔笑一阵,赞一阵,直到修竹说了声:“好了。”非烟紧张地问道:“有没有毁容?”   青城把镜子递给她,笑道:“你自己照照。”非烟闭着眼把镜子晃悠悠地放到自己面前,猛地睁开眼,见自己嘴角,眉心,鼻子两侧多了几个恶心的红疮,脸色煞白,眉毛粗横,不禁叫了一声,抱怨道:“太丑了,我要自寻短见。”   青城说道:“我让修竹把我画得比你丑,你心里就平衡了。”   滔滔摆摆手笑道:“我还是算了,实在受不了这丑陋模样。我只略施脂粉,穿得朴素些吧。”   青城笑道:“人各有命,过了明天,我们四个人就会是天差地别的结局。以后见了面,或许还要磕头行礼了。”   非烟接道:“不管结局怎样,我们仍是亲姐妹,琅琊四美,不能有负初心。”滔滔和玉容皆点头认同。   姐妹四个横着睡在一张床上,也没有睡意,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些体己话,约摸过了未时,才渐渐犯困,将就着胡乱睡了一觉。   早上修竹先把青城叫醒,给她画妆,画完后,青城就地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修竹开始叫非烟,非烟赖着不动,硬让修竹坐在床上给她画,她依旧睡她的。画完后,修竹把滔滔和玉容叫醒,滔滔打着哈欠,懒懒地说道:“我自己画吧。”玉容下床回了自己房里,让丫头精心装扮一番,又穿上新裁的湖绿色复裙,她对镜审视一番,清新明艳,光彩照人,不禁大为满意。   王家已备好车轿,王溢还不知道两个宝贝孙女的诡计,他让王玄朗去催青城姐妹,王玄朗刚走几步,笑道:“爷爷,她们过来了。”   王溢见青城和非烟竟然蒙着脸,疑惑不安地问道:“怎么这副打扮?”   青城笑道:“今天风大,怕灰尘沾污了精致的妆容。”王溢何等老滑,猜着这两个孙女做了手脚,他也不戳破。正说着,玉容走了过来,王溢夸道:“玉容真似清水芙蓉,女孩家就该是这般脱俗。”三个孙女,他把希望都寄托在玉容身上。青城和崔云已有婚约,非烟娇蛮霸道,根本不适合在宫里生存,只有玉容,性格温和,头脑精明,年纪虽小,却识得大体。   林家来人接林滔滔,和王家队伍一起进宫。青城透过轿窗看街上景致,虽是清早,却有很多人围在路旁看热闹。她看他们,他们看她,彼此都是对方的景致。   非烟感觉脸上多了东西,浑身不自在,把脸放在轿窗边吹吹风,谁知风大吹起面纱,吓着了看热闹的一群人,只听着有人怪叫道:“这个女人好丑啊。”非烟哪受过这样的嘲弄,趁青城看风景的空,偷偷地把脸上的红疮揭掉几个,寻摸着就剩一个方才罢手。   王玄朗骑马趋近青城的轿子,对青城说道:“你们看前面那车上坐的是谁?”青城和非烟闻言从轿窗里伸出头,见前面一个少年宽衣博带,斜坐在轺车之上。   青城问道:“那是谁家公子?这穿着可是洛阳城里新兴的风尚?”   王玄朗笑道:“他和你可沾亲呢。他是清河崔氏嫡长子崔乔,出了名的名士风范。”说完快马赶上崔乔的轺车,和崔乔攀谈起来。   青城看崔乔的侧颜,脸似傅粉,唇似施朱,神情淡若,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雅致。便对非烟说道:“你看那个崔乔,风范超群,比崔云强上百倍。”   非烟取笑道:“你可别太贪心,石榴裙下可有三个男人了。”   青城呸了她一口,说道:“胡说什么呢?我又没爱上他。只是觉着他神采出尘,做你或滔滔的相公倒不错。”   非烟嫌弃道:“我不喜欢这样的男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走路还要左右的下人扶着,像女人一样傅粉施朱,雌雄难辨。”   青城诡笑道:“这可是现在洛阳城里王孙公子们都效仿的时尚,你不就是看上某个武夫了吗?”   非烟被她说中心事,怒道:“王青城,我要和你割席绝交。”   青城服了软,顺她的心意说道:“这阴柔之风放在太平盛世还可,若处在乱世,岂不是祸根?”非烟不解气,把脸扭到一边不搭理她。   林滔滔也看到了崔乔,只是一个背影,就让她留了意。到得宫城正门阊阖门下,众人下轿下车,崔乔向王溢请安,王溢问道:“怎么没和崔云在一起?”   崔乔笑道:“二叔和云儿起得早,我一向懒散,就落后了。”   青城姐妹和崔乔也见了礼,崔乔见她和非烟蒙着面纱,说道:“只有容貌处在两极的人才会带面纱。”   青城笑道:“我和非烟前两天不知吃了什么过敏的东西,脸上长了痘,羞于见人。”   崔乔见林滔滔走过来,问道:“这是谁家小姐?”   青城有意撮合,便夸林滔滔道:“这是我三婶的外甥女林滔滔,有名的贤媛。”   林滔滔被她夸得心虚,一向率性却要装温婉,只好微微一笑道:“小女林滔滔,久闻崔公子令名,心生仰慕。”青城差点吐出血,才见面就说这样露骨的话,这个林滔滔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好在崔乔不拘小节,也是个随性的人。几个年青人说笑间,已彼此惺惺相惜,亲近许多。   时近中午,和煦的阳光普照宫城,高高的城墙映下阴凉的影子,让走在影子里的人们有些丝丝寒意。不远处一座雄伟宫殿上的琉璃瓦泛着金黄的光芒,闪得青城有些睁不开眼。长长的宫道上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伍,一群太监正在对着名册清点人数。女人见了女人,只会打量容貌和穿着,青城见也有几个穿着旧衣,妆容清淡的女孩儿,心想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只听一名老太监尖着嗓子高声道:“小姐站一排,公子站一排。各位小姐去荷香苑侯着,各位公子去明德楼侯着,皇上先去明德楼。”众人听得,规规矩矩地分开男女两队,青城想这一等不知要等到何时,怕脸上的妆化了,让修竹给检查一下。   修竹掀开面纱瞧了一眼,说道:“没事,幸亏不是夏天。要不然真撑不住。”待要去检查非烟的,非烟推开她,说道:“不用看,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滔滔数了数人数,对青城说道:“大概有三十多人,怎么这么少?我听着皇上选妃的时候有成百上千呢。”   青城小声说道:“皇上给他儿子们选,世家大族的女人就行了,不用再从民间选了。等太子成了皇帝后,他也得天下海选。”   玉容接道:“我听说皇上的后宫得有上万人,要想得到皇上宠幸,太难了。”   青城笑道:“我听得一个典故,就是关于当今圣上的。据说皇上的后宫佳丽多至上万人,他不知道该临幸哪一个,就让人做个羊车,羊把他拉到哪里,他就留宿在哪里,有聪明的宫女就想法子在自己宫殿门口挂上新鲜的竹叶,在宫道上洒上盐水,吸引羊把皇帝拉到她们那里。”   非烟总结道:“青城的意思就是说,在这茫茫深宫里,长得好看不一定有用,脑子好使才有用。”   滔滔长叹一声,有些悲伤地说道:“真希望落选,我一想到后宫里那些个算计成精又无比寂寞的女人,像饿狼一样等着我们这些没心没肺的新人,我就胆颤。”   玉容笑道:“哪有那么恐怖。像我们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孩子,宫里有长辈照应,宫外有家族荫护,再加上自身努力,多些小心就可以轻松熬到出头。”   想进宫和想落选的人各有各的理由和心态,大家也就不再说话,各自筹谋好自己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正文 赐婚   王玄朗心情很是兴奋,他几乎能预见到不久的将来,他迎娶宜阳郡主时的喜庆场面。他如此自信地认为皇上能把宜阳郡主许配给他,是因为在入宫前他已经向爷爷表明心迹,非宜阳不娶,王溢当时笑道:“宜阳郡主身份尊贵,她是皇上的亲侄女,很受皇上和太后宠爱,如今破例以公主之规格招选郡马,你能娶到她,咱们王家也是不亏。我会想法子去宫里打点的,让你姑母也在太后面前说些好话。”   王玄朗跪谢爷爷的成全之恩,他马上让人传口信给宜阳郡主,宜阳郡主也积极进宫活动。她趴在太后的腿上,撒娇地说道:“皇祖母,这次皇上选婿,您可得心疼着孙女,替皇上好好参谋,给孙女找个好夫婿。”   太后笑道:“不羞,不羞,哪有女孩家自个来求的。”   宜阳郡主拿太后的裙子挡着脸,悄悄说道:“皇祖母,孙女相中了一个人,还请皇祖母成全。”   太后退了笑容,认真问道:“是谁家的公子?”   宜阳郡主拐弯抹角地说道:“三横一竖。”   太后理理云鬓,慢慢说道:“哀家记下了,你放宽心。”宜阳得到太后许诺,高兴地给太后捶腿,侍奉得格外殷勤。   明德楼外跪满了世家公子,放眼望去,既有俊丑,又有雅俗,崔乔和王玄朗分外惹人注目,二人风采神韵皆远超于众人,武帝审视良久,唯钟意崔、王二人。   此次只有一位公主到了待嫁之齡,而宜阳郡主却在皇上赐婚之列,只因其父王,前任汝南王曾在征战中为皇上挡了一箭,后不治身亡,皇上为报答弟弟舍身救命之恩,将宜阳自小寄养于太后宫里,直至前年才送回汝南王府处。而清河公主司马慧是皇上最小的女儿,也是最疼爱的女儿,集万般宠爱于一身,一向骄纵跋扈。同龄的姐妹们只和宜阳关系亲密,其他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此刻司马慧和司马之南坐在太后身后,对台下的公子们逐个品评,轮到王玄朗时,司马之南情不自禁地说道:“翩翩浊世佳公子,唯此人而已。”   司马慧打趣道:“我看他不过尔尔,他身旁那个也不错啊。”说着指向崔乔,司马之南心思全在王玄朗身上,便说道:“我只看他好。”   司马慧见之南这般钟情于王玄朗,猜想他一定有过人之处,便也对他上了心,和崔乔仔细比较后发现二人皆是相貌英俊,唯王玄朗一双眼睛格外神采奕奕,如湖水般蕴涵着无限柔情蜜意,司马慧看得有些痴了,觉得这双眼睛分外勾人,暗暗地打定主意要从司马之南手里夺走王玄朗。   武帝已定下人选,他让内侍传旨道:“众卿不愧是世家子,个个风采俊秀,能成朕之婿者也必然是人中龙凤,朕已选出中意之人,三日后张榜揭晓。”   崔乔听完对王玄朗说道:“某与王兄当在入选之列。”   王玄朗笑道:“三日后见分晓。”   青城等人在荷香苑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大家顿感无聊,青城笑道:“这深宫来一趟也不容易,或许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我们且玩个游戏,打发一下时间。”   非烟已经憋到极限,听青城一说,便把面纱摘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道:“憋死我了。”   众人见她的脸上的痘痘都消失不见,猜她自己忍不了丑给清理了。   滔滔吓唬她道:“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你注定是这宫里的人。”   非烟打了她一下,怒道:“你那张嘴,说什么来什么。快呸一口给吐了。我要是进了宫,肯定把你也弄进来,咱们两个人好作伴。”   滔滔怕非烟说中,赶紧吐了几口唾沫。   非烟转问青城道:“玩什么游戏?”   青城笑道:“藏猫儿怎样?我们划定一片区域,一个人找,其他人藏。”   滔滔赞道:“在皇宫里玩藏猫儿,太让人兴奋了。咱们赶紧开始吧。”   四个人猜拳,玉容负,清风拿了一块红色的绸布蒙住她的眼睛,非烟站在她面前,拿手挥舞几下,确认她真的看不见。   玉容说道:“我从一数到十,数完就开始找了。不许作弊耍赖跑出规定的圈子,小丫头们看紧了,谁家的主子犯规,就举报她。”   青城笑道:“我们都是守规矩的人,你放心吧。”   玉容开始数数,其他三人就赶紧各找各的藏身之地,这荷香苑主景是一荷花池,亭台楼阁建于池上,曲径通幽,景色怡人。   玉容站在栏杆边上,数完十就出发寻人,这陌生的环境让她分外谨慎,慢悠悠地腾挪着身子,非烟踩在离玉容最近的栏杆上,双手抱着柱子,她一心奉行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的准则,果然骗过了玉容,玉容直着身子往前移动,完全没注意到近在咫尺的非烟,非烟得意洋洋,差点笑出声,忙把嘴捂上。   青城远远地站着,猛听得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青城。”她慌了神,急急地往回跑,那个熟悉的声音加重了语气喝道:“跑什么?站住。”她只得刹住,转过头来请安。只见司马文和司马誉簇拥着一个穿着乌衣便服的青年向她们走来,司马文两兄弟神色肃穆,亦步亦趋,她猜中间那人定是太子,忙喊了滔滔她们一起跪下请安。   司马文笑道:“还挺有眼力见的,知道是太子。”   太子问道:“三弟认得这些姑娘?”   司马文回答道:“有三个是琅琊王家的,一个是济南林家的。这个穿紫色衣服的便是林滔滔。”   太子说道:“林滔滔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林滔滔心里那叫一个悔恨,她就该听青城的话也化成丑八怪才好。在抬头的一瞬间,她使出浑身的劲把脸尽量往难看了挤,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小女林滔滔拜见太子殿下。”见太子眉毛稀松,眼睛白多黑少,嘴唇厚重,身子肥硕,更加死了进宫的心。   太子呆呆地看着她,半天才说道:“我看你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司马誉插话道:“她和宜阳是表亲,眉眼上有些神似。”   太子恍然大悟,憨厚地笑道:“长得真好看。”这句话就像判了林滔滔死刑,她看向司马文,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司马文领会其意,见玉容手里拿着绸布,便问道:“你们在玩藏猫儿?你可抓住人了?”   玉容回答道:“还没有。”   太子听她声音清脆稚嫩,见其身形娇小,问道:“你多大了?”   玉容抬起头来回道:“小女今年十三岁。”一双清水似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太子,太子心里刚装下一个林滔滔,见玉容清秀可人,又装下一个。   司马文觉着时机成熟,便对太子说道:“皇上现在太极殿,我们赶紧过去吧。”   太子一时间发现两个漂亮的姑娘,意犹不足,还想再看看青城和非烟,司马誉也催促道:“要是让皇嫂等急了,弟弟们可吃不消。”太子一听弟弟提到太子妃,便说道:“走吧。省得去晚了她又埋怨。”   司马文陪着走了一段,终是牵挂着青城,便又借故折回来,问道:“你带着面纱做什么?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是的。”   青城听他语气酸酸的,便把面纱摘下来给他看,司马文差点笑岔气,他笑道:“你真会捣鼓。”   青城哭丧着脸,冷冷说道:“我现在就是这副丑样子,你以为我是画出来的吗?”   司马文走近她,要拿手摸她的脸,青城忙把脸扭到一旁,生怕露馅。   司马文笑道:“又不配合,你就这么喜欢我霸道吗?”青城面色微红,摩挲着手指,不情愿地把脸转过来。   司马文用锦帕轻轻地擦拭她的脸,一边擦一边说道:“弄得太夸张反而让人生疑,留下一两个就可以,既衬着丑陋,又看着自然。”   青城轻声问道:“我若真生了这张丑脸,你会喜欢我吗?”   司马文笑道:“你如果原来就长这样丑陋模样,我肯定不会喜欢你,可如果你是在我喜欢上你之后变成这样的,我初心不改。你要是不信,可以现在真毁了这张脸试试。”   青城嘟起嘴,娇嗔道:“我才不上你的当。”   林滔滔见他二人你侬我侬,全然把她们视作无物,想起刚才司马文有意把她和玉容引荐给太子。便质问道:“殿下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牺牲别人,是不是太自私了?”   司马文冷冷说道:“就算太子见了青城,我也能保住她。很多事都是命运早已安排好的,认真计较反而会失去更多。”   林滔滔不解其意,问道:“你什么意思?”   司马文说道:“太子选妃,自然是世家大族雨露均沾,岂能由王家一家占尽。你小姨母,也就是我的婶婶汝南王太后,早就在太后面前举荐过你。”   林滔滔忽觉得当头一棒把她打醒,父母亲族早为她进宫铺好了路,她却还在傻傻地做着梦。她心里已经模糊着住了个人影,虽然才见了一面。太子又是那样呆愣,让她万分嫌弃。她颓废地瘫坐在栏杆上,又急又恨,又想不出法子。   司马文见她这样,只冷冷说道:“伤心人恐怕不只你一个,如果在缔结姻缘前有了心上人,那就注定要担着风险,谁也保证不了你的心上人会成为你的夫婿,哪怕她是公主或郡主。”   青城听他话里有话,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她急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消息了?我哥哥和宜阳郡主能在一起吗?”   司马文安慰她道:“我只是猜测,结局如何还有变数。我先走了,你们好自为之。”说完,急匆匆地离开。   一个小太监高声叫道:“各位小姐,稍作准备,入太极殿。”四姐妹紧张地回到队伍,非烟吩咐修竹把脸上的脂粉擦掉,她也是有心上人,可千万不能让自己有一点入宫的机会。   太极殿是皇宫正殿,待选女子四人一列,依次进殿。轮到青城她们,正好姐妹四人一起进去,青城低着头,只看到光滑如玉的地砖。听到一个尖尖的公鸭嗓说道:“跪下请安。”四人便恭敬地跪下磕头。公鸭嗓又说道:“抬起头来。”   青城她们这才敢抬眼,只见正对面中间的龙椅上坐着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男人,衣服上绣着洛神图像,正捻须看着她们,想来他便是武帝。他左边坐着一个老太太,满头白发,目光和蔼,青城估摸着她是太后,右边坐着的便应该是皇后,太子及诸王分坐在两侧。   皇上问道:“都叫什么名字?”   滔滔跪在最右首,便先回道:“小女林滔滔,叩见吾皇万岁,太后千岁,皇后千岁。”   皇上点点头,问道:“你可是汝南王太后的外甥女?”   林滔滔对这个身份万分的嫌恶,嘴上只好说道:“正是。”皇上不再发问。   滔滔左边是玉容,她主动自报家门:“小女王玉容,琅琊王氏女。”   非烟不想给皇上留下好印象,便急急地说道:“小女王非烟,也是琅琊王氏女。”   青城只得跟了她的节奏,也回道:“小女王青城,琅琊王氏女。”   皇上笑着问青城道:“你的脸怎么了?”   青城被问的心慌,结结巴巴地说道:“前几天小女一时嘴馋,贪吃了杏仁,结果引起过敏,脸上身上都是红痘,冒犯天颜,还请陛下恕罪。”   太后笑道:“看这容貌,底子不错。”   皇上问非烟道:“你是不是个急性子?”   非烟没想到皇上会问这个,张开大嘴笑道:“皇上圣明,小女确实是急脾气。”   皇上笑道:“急惊风遇上慢郎中,可就有好戏看了。”非烟不明白皇上什么意思,见他笑,自己也跟着笑。   皇上摆摆手,太监喝令四人退下,退出大殿外,滔滔说道:“就只是问些问题,今天是出不了结果的。”   青城捂着胸口,叹一口气,说道:“我感觉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玉容笑道:“看皇上和太后都非常慈和,这皇宫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   非烟说道:“你是一心想入宫的人,当然觉得好了。我们三个,一点也不想进宫,所以只有你是开心,我们是提心吊胆的。”   众人散了回家,都在心焦地等待消息,非烟感觉三天的时间就像三百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居然还没到三天。和青城从白天干坐等到晚上,数着星星到天亮,又打闹了一天,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晚上,实在累得不撑就囫囵睡了一觉。   这一觉太过漫长,青城睡得身子乏疼,便睁开眼,见清风怯生生地站在门外,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便问道:“今天是不是出榜?结果怎样?”   清风点点头道:“出榜了。”   非烟猛地坐起来,捂着耳朵说道:“先别说,让我先适应一下。”愣了半晌,鼓足勇气说道:“你说结果吧。”   清风便说道:“玄朗少爷尚清河公主,崔乔少爷娶宜阳郡主……”话未说完被青城打断道:“你说什么?哥哥和宜阳真不是一对?他们不是都打点过了?”   非烟听了万分悲伤,说道:“开头就是不幸的消息,后头也没有什么好消息了。”   清风接着说道:“林滔滔小姐,玉容小姐,充太子侧室,封良娣。”   青城和非烟都不敢置信地“啊,啊”叫起来,这消息更是让人绝望,非烟气急败坏地跳下床,狠狠打了清风几下,还不解气,便拿脚踢门,大声骂道:“这个昏君,乱点鸳鸯谱,毁了多少人啊。”   清风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说话。青城知道她还有更重要的没有说,便对非烟说道:“你小点声,赶紧静下来,还没说到你我呢。”   非烟不敢听,她预感到不妙,跑过来抱着青城,浑身气得哆嗦。青城假装冷静,让清风把话说完。   清风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非烟小姐嫁与临淄王为王妃。青城小姐不在榜内。”   非烟先是呆了一阵,忽然嚎啕大哭,把气都撒在青城身上:“我不要嫁给司马誉,他是你的人,我不要他,你让他赶紧退了这婚,不然我掐死你。”   青城问清风道:“关于赐婚,可有什么说法?”   清风回答道:“先是皇上初选配对,再由礼部核看男女双方八字是否匹配,这才最终定下。”   事情完全不在自己所料,青城也傻了眼,四姐妹除了她,都有了结果,试问谁会高兴,谁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