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山野潜行   晴空无云,苍莽山林。一只瘦弱白兔从洞穴里钻出来,抖着耳朵小心翼翼潜行,好半晌,才停下来吃到第一口青草。   这年头,林子里活着的吃的与被吃的都得谨慎行事,因为林子外头的人,饿急了可是什么都吃。   前些日子外头的人又来了一番扫荡,山林本来就已经搜刮得差不多了,扫荡的人算得上是空手而归。   侥幸存活的白兔刚扯下一口青草,突然之间就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它想也不想地直冲自己的洞穴而去,但还是慢了一拍,一只削尖的树枝捅进了它后颈,一招毙命。   “啧”一身短打的狩猎人将树枝上的兔子取下来,起身去另一边薅了几把青草,结成了根草绳,将兔子束住,提了起来,“真的是干净,蹲了半天才见到这么只瘦兔子。”   明明是男装短打,却偏偏是个清冽少女声音。   “也不知道师傅怎么了,突然间就要我来投奔那燕贺瑾。也不知道这燕贺瑾有何本事,竟然教我师傅赞不绝口。”一身短打的白穆清起身看了看四周,注意了下周围动静,确定安全之后才慢慢往外走。   对师傅的孺慕,让她语气里带着对被夸赞对象的酸味儿,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可爱:“指不定是个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不然怎么我牧云十三城连失这么多城后,他才堪堪赶过来,肯定是朝廷没将才用了,派他来顶一下的。”   话虽这么说,白穆清的表现却不像是对于这位将军过分轻视。相反,她越接近军营,步伐便越发轻盈,身形也越发隐蔽。   一支巡逻小队戒备而过,扑倒在浅草丛里的白穆清敛声屏息,好似一块木石。   “等等”十夫长停下了步伐,一众小队兵士皆严阵以待,“有新鲜的血腥味儿。”   战场有血腥味儿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然而在休战期间,已经打扫完战场,包扎好伤口之后,仍旧能闻到新鲜的血腥味儿,那就有些不对劲了。   十人小队迅速聚拢成背靠背的团龙状,警惕地逡巡四周。   白穆清心中暗道不妙,草绳拎着的兔子,后颈流出来的鲜血分明还是热乎乎的。   这战场上有血腥味儿不是太正常了吗?还能分出来新鲜不新鲜,狗鼻子吧!   白穆清无法,趁风掠过草丛之际,顺应草丛的摆动,小幅度手一收,兔子就被白穆清压在了身下,勉强掩盖住了大部分血腥味儿。   十夫长的眼睛在附近地域一一扫视而过,视线在周边蔓延的浅草丛线上划了一眼,挥了挥手:“二人成组,靠背蟹行。”   十人小队迅速展开,两人一组背靠着背,手持长矛,慢慢向着周围搜寻开来。   白穆清听着枯草踏碎的脚步声,心里有些焦躁,连带着姣好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本来是想悄无声息地潜入军营里展现点儿本事,再送上肉食卖个乖,来个本领高强神鬼莫测的第一次见面。   这下倒好,耍本事不成,就要被当奸细给抓了。真是好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   白穆清心中惶急,想了想,从草丛里摸了一块土石,瞅准机会冲十夫长搜寻相反的方向,手腕翻转,手指一弹射了出去。   土石破空,打中一棵大草丛。刚好搜寻到这周围的小兵想也不想地一矛扎了下去,十夫长及其他士兵径直跃了过来。   白穆清手掌发力,一个推地,无声无息地向后退了十来步。见离得远了,白穆清小心翼翼拨动草丛,换了个地方潜行开来。   “这还是个十夫长吗,这至少是个百夫长吧!这种警惕性这种敏锐度……那个小兵也够凶残的,雪亮雪亮的矛啊,就这么直接戳了下来!”到达安全的地方,白穆清后怕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要是这种实力,怎么可能不派出来,让我牧云十三城丢了那么多城……”   白穆清皱着眉头陷入深思,小巧的鼻尖皱了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低头,自己衣襟上一块厚重的血迹。   刚才压着兔子,把兔子的血腥味儿是盖住了,却是全部蹭到了自己身上了。   再一看兔子,也是毛皮凌乱,土灰满身。   白穆清丧气地坐了下来:“这种狼狈样子潜进去了也是去丢人现眼啊!”   本来想一路潜行进去,来个惊艳亮相,就算不能够一来就博取信任,也至少能获得一个能人异士的称号,从此往后行事也方便的多。   谁曾想,还真的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这支军队。一来就被发现了,间接地害得自己狼狈不堪。   白穆清望了望军营的方向,沉吟了一会儿,回到了山林里头,一溜烟爬上了树掏出来一个灰色包袱。   还好她没有太过于妄自尊大,还是准备了第二手计划。   白穆清警惕地在四周搜寻了一番,动作迅速地把血衣扒了下来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重新把鼓鼓囊囊的包袱给系好了。   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换了身衣服,虽然还是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但比之前要好太多了。换做以前,略有洁癖的她是绝对会要沐浴更衣一番的。   但现在她被激起了斗志,只想着赶紧去完成这一任务,很多细节,她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而且……白穆清的眼神落在了经历了一番波折,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兔子身上。   要她慢一点,她也是等得的。但是这只兔子却是等不得了,万一这只兔子就这么放坏了,白穆清可不确定这偌大一个空荡荡的山林里,她还能够抓到第二只兔子。   再度出发,已经是午饭时分。驻扎了不少人的军营里,冒出来的炊烟却只是三三两两。   白穆清看着冒出来的炊烟,皱了皱眉。   看来形势比她想象中要更加严峻,这么多士兵,冒出来的炊烟却只有这么一点儿,说明食物是非常供应不上了。   看这样子士兵们仅仅是维持吃半饱,甚至连半饱都吃不到的状态。   这种状态平常生活都会感觉心虚气短,更别提还要上战场和敌人厮杀了。   这还能打什么仗?   一路忧心,一路警惕潜入,小心翼翼的结果是白穆清平安来到了与军营一条河之隔的岸边。   对岸,一群士兵正在分食他们简陋的午餐。   “我来了……燕贺瑾是吧。”埋伏在草丛里的白穆清压低了声线,一转眼已经从少女音化作了清朗少年的音色,显然是要女扮男装混进去,“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让我师傅这么夸赞。” 正文 第2章 解粮草危之献计   腹鸣如雷,风声鹤唳。   另一边,对岸坐下吃着碗里的清汤寡水的小兵,远远望了眼天边的残霞,恍惚间又闻到了昨夜里战友的血。   而实际上,沿着河风传来的,是城外敌军特意架锅煮的晚饭的暖香。   “王三哥,咱……咱是不是会……”未尽的话里尽是惶恐颓靡。   被称做王三哥的士兵眉角一动,蒲扇般的巴掌一巴掌,就给换班休息坐下来吃饭的小兵拍了个趔趄:“格老子的尽说浑话!老子咋带你出来的就咋带你回去!”   小兵捧着一碗清汤寡水的粥,被这一拍差点没洒了一半。他抬起手,在擦擦泪和收拾泼出来的粥水里犹豫了一下,低头舔了舔手背上的几颗粥米。   吼完人的王三哥瞪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周围无意观望的小兵们俱低下头,沉默地喝着碗里的粥水。空气里隐隐有恐慌蔓延。   小兵掉了会儿泪,忽然感觉一双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胛骨,恍惚抬头,半碗粥倒进了自己碗里。   “赶紧吃”刚凶过人的王三哥舔舔倒空了的碗,抄起一边的长刀用地上的枯草擦了擦,“吃饱了杀敌去,想恁多作甚,将军在你怕啥?”   小兵抽噎了两下,眼泪又要下来,忙背过了身,只是那半碗粥却没喝放在了一边,等着赠送人消火了再送回去。   身后,王三哥擦刀的手顿了顿,心头一沉。   行军作战,粮草先行。再好的兵,没粮草也打不成仗。不败的将军,吃不上饭也会吃败仗。外族那边粮足马壮士气高,而这边粮草迟迟不来,消耗的不止是士兵的体力,更多的是将士们的士气。   士气散,军心动。军心动,败迹现。   咽下了半碗清粥的胃尝到了食物越发不可收拾的索求,王三哥擦刀的手有些抖。士兵只有一碗清粥,与士兵同食的将军恐怕吃得更少……   王三哥正惆怅着,一块黑影突然从天而降,掉到地上扬起了一小片尘土。   王三哥一个鹞子翻身与众士兵警惕地望向来处。   “别激动”隔着一条不宽的河,突然冒出来的清瘦白穆清一身短打,纤细的手指指着丢对岸地上的死兔子朗声道,“我是来给你们将军送肉的。”   “……顺便,送上一计。”   香喷喷的兔肉粥做了足足一大盆,但按军中这些大老爷们儿的肚量算,那也就够一个人吃。伙夫心疼地从白穆清勺子下抢出来大盆粥。   “不是叫你试毒吗你怎么还想都吃了呢?”   举勺欲往小碗里再添些的白穆清笑:“我这不是怕你们还不放心嘛。”   放心,绝对放心,这饿死鬼投胎样儿,分明就是叼着好吃的不松口。哪有半点死士投毒用命试毒博信任的模样?   王三哥瞧着前来验毒的军医和被肉香吸引来的副将对视了一眼,知晓这白穆清算是一半儿可以得见将军了。   副将示意伙夫端上兔肉粥送去大帐,按着腰间佩剑行到了白穆清面前:“打仗不比儿戏,先前白小公子说自己是牧天城人士,如今突降数百里外的大军附近又是献肉又言献计,难免让人生疑。”   白穆清悠然放下碗筷起身行礼:“若要洗清嫌疑,这年头光凭一张嘴可得说上个十天半月。”   “纵然不提疑点,将军也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的。”   白穆清直起身,扬眉一笑,眉眼间尽是年少傲气与自信:“百里外穿过重重敌军封锁,数尺内投食问路进了我军阵营。不说能奉为上宾,见一见将军还是能让人考虑考虑的。”   副将一双在战场上磨砺出的鹰眼牢牢盯着白穆清,一般的奸细在这种眼神下撑不过一口茶的功夫就被镇得屁滚尿流交代个透。而白穆清不卑不亢与之对视,毫无畏葸之色。   副将收回视线心里信了三分,拍拍佩剑转身出了营帐:“跟上!”   “来了!”白穆清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在衣摆上擦干手心的汗,跟了上去。   “你是何方人士?家中无做主的人了吗,让你个娃娃跑这儿来。”   刚松了口气的白穆清被这么猛的一问,下意识回答:“牧天十三城,自小跟着师父,是师父让来的。”   正是让人以为任务达成放松警惕之刻,冷不丁的这么一问,若是有坏心思,指不定就愣在那儿了。   “十三城……”副将喃喃念句,颇有些惆怅。   白穆清也被这么一惊一乍的弄得神经紧绷。   啧……这军营还真没一个简单人。   想到接下来便可以见到街头巷尾,无数说书人神化了的将军。又想到临行前师父对这人的高评,再看看刚才从这副将身上侧面见识到的他的御下手段。   扮作男儿身的她心里也开始有些忐忑了,这一颗心跳得紧,惹得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心跳声的副将,手又摩挲上了腰间佩剑。   不行,不能急,不能给师父他丢脸。一身短打的白穆清深呼吸,平静下心绪,大帐的帘子在眼前掀开。   伙夫端着兔肉粥走在前步,大帐内饿了好些天的人第一眼都落在了那散发着浓浓肉香的粥盆里。唯有坐上首的那人,一手抚着那地图,目光穿过一众芜杂投在了白穆清身上。   有些人需要凭借一脸凶相粗声恶语来吓唬人。有些人相貌周正不言不语,偏一双看遍人间地狱的眸子震慑得人两股战战。   明明上首的人什么都没做,白穆清却觉得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只想夺路而逃。   副将已经上前和将军同僚们解释当下情况,一回头,只见刚才还不卑不亢有问有答的小白穆清笔直木楞地定原地成了只小鸡崽儿。   转念就知道又是一个被将军给吓着的。再怎么古灵精怪,到底还是年纪小……不由得,副将心里倒起了些许慈爱心。   “将军在此,你有何计策不妨直说。”   副将声量控制得挺好,既不大到给白穆清惊上加吓,又不至于唤不回木楞白穆清的魂。   “咳,咳……”回神后被自己表现弄得羞惭不已的白穆清吭哧吭哧组织了下语言,“我觉得,可以用孔明灯烧了外族的粮草。”   帐中人对视了几眼,心内考虑这计策的可信度。   燕贺瑾收回抚地图上的手,坐直了身子,一双湛湛星眸向着帐中间的她看了过来。   白穆清咬了咬唇,在那双清冽眸子的注视下,她突然间有些无所适从。   她来之前收集的情报里头,可没说这燕贺瑾会长这么好看啊,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可以漏掉!   剑眉星目,发如鸦羽,一身厚朴的铠甲衬得他整个人相貌更是灼灼其华。这么好的一番相貌,在外头提起他时,却没什么提到。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能力远胜于他的相貌,吸引去了人所有注意力。 正文 第3章 解粮草危之释计   进门前,帐中正处于商讨着的两位军官默契地互视一眼,褚衣军官开口:“孔明灯烧粮草?法子听上去好,可实际操作起来完全行不通。”   青衣军官附和:“纵然做出了孔明灯,如何确定它会往敌军粮草上飞?即使往敌军那边飞,刻意防范着,不等它靠近粮草就远远射箭将它打下来,又或者不待它起火便将它扑灭,那岂不是毫无用处?”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白穆清回神,整理了下心绪。   她没有慌乱与挫败,反而因为知道这正是一场考验,而集中了精神斟酌词句回答。   “今夜风走东北,孔明灯必顺风而行到达敌军阵营。”   “阁下为何知今夜风向?莫不是……”褚衣军官诙谐道,“阁下乃隐门中人?”   隐门一脉早已绝迹,隐门中人会的堪星改命等非常人所知的手段也失传已久。如今行走世间自称隐门中人的多半是些江湖算士,甚至是些信口胡诌骗口饭吃的地痞流氓。在曾经也是存在成疑的隐门,到现在名声已完全成了一个笑话,褚衣军官这句话分明是不信白穆清的。   白穆清低头笑了一声,被调侃了句,倒叫他稳住了思绪:“不才乃是农门中人。”   “农门?”   “这农门是何方何派?”   “这农门嘛”白穆清拉长了声调惹人遐想,“就是管理一下田间秧苗,处罚一下地间杂草的门派。”   管理田间秧苗,处理地间杂草,言下之意不就是说自己是个务农的平头百姓?   军官一时被白穆清的直言不讳弄得有些愕然,而上首那人,却是嘴角一勾。   “西朗花开夜,秧乘西南风”正好看到了这一笑的风采的白穆清突然间心就漏跳了一拍,张嘴结舌,好半天才解释道,“西朗花开的那个月十五,晚上必定是起西南风的。”   “至于孔明灯被打下来,那也得要打得到才行。如果依靠的不是孔明灯自行燃毁落下做火种,而是依靠孔明灯运送空投火种,那高度就不容易被打下来了。”   “火种再用耐烧易燃易传火的燃料,扑灭的速度远远是赶不上烧起来的速度的,更何况若是此刻还有将士夜袭阻挠,何愁敌军粮草不被烧光?”   在场之人莫不陷入思索,青衣军官接着发问,语气已然带上了一丝请教:“那该如何控制这孔明灯空投时刻?燃料又取什么呢?军中粮殚食竭,酒水和油一概没有了,就算尽力搜集,也拿不出如此多。”   “这空投时刻自然是有法子可控的,燃料……先前因我不喜与人接触拒绝搜身时,已经主动将身上物什尽数卸下了。”   副将唤了小兵将东西呈上,一边送上粥等着吩咐还未退下的伙夫见着白穆清从那堆物什里拿出一个盛水的竹筒打开露出里头黑漆漆的液体时,显出了了然之色。   青衣军官上前嗅了嗅这黑色液体,抬头见到伙夫神色,开口问道:“方伙头知道这是什么?”   伙头上前一步行了一礼:“此物名石脂水,留白山山崖崖壁上常往下淌此物。可烧火可润车轮轴也可驱蚊虫。因其有异味,附近百姓用来烧火做饭的不多,一般取之点火照明,此物做成的火把,遇风不熄,遇水愈明。”   白穆清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帐前的燕贺瑾。   真是想不到这居然是个杀伐果断小儿止啼的将军,明明面目温润,垂下那一双慑人的星眸后,也是一派君子之风。   “遇风不熄,遇水愈明……”燕贺瑾低声喃喃,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桌上轻轻敲打了两下,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方伙头示意跟班去厨房速速打些水,又接过竹筒走出大帐,倒了些许石脂水在端过来的一只空碗里点燃。火焰幽幽,不炽热不高涨,却在副将刀风扑过后仍旧复生燃烧。   一只手接过气喘吁吁的跟班送来的水,翻手欲倾。   “将军!”   燕贺瑾动作止住,眸底倒映着跃动的火苗,看了过来。   白穆清不自觉紧张地咬咬唇:“不能悬太高,石脂水会化火喷溅开来。”   护国大将军得胜回京时,围观的百姓都是不带小孩儿看的,唯恐自家小孩儿受惊哭泣坏了将军回京的气氛。一方面是百姓对其的敬仰,一方面也可见将军的威慑力。   孩子可不懂一个人做过什么震人的事情,他们看人全凭一双眼和幼儿直觉。满身煞气,骑着高头大马的八尺大将,的确是够吓小孩子的。   燕贺瑾高大,这么满满一碗水举个七八尺地倒下来,溅起的石脂水火该是能给白穆清洗把脸了。   “放低一点会比较安全。”   燕贺瑾第一次遇到有人嫌弃他高大的,一时间端着碗没说话,一双清凌凌的眼看着白穆清。   半晌,一碗水就这么直接塞到了白穆清手里。   无端揽过了一桩活儿的白穆清:“……”   好的吧,我矮,我来。   白穆清蹲下了身,从侧边将一碗水泼了进去。   水入火中,碗中幽幽火蓦然腾起,空气中扑起一股热浪轰然有声,火焰随着流水蔓延开来,竟是半点未熄,浮在水面继续燃烧。   白穆清被陡涨的火势逼得跌坐地上,刚拍拍灰站起来,便听到了一直未对她说过话的燕贺瑾问道:“孔明灯需要什么材料?”   白穆清连忙应答:“十二根篾片做骨,两张皮纸做皮,五根丝线做筋,下悬一坠盘,坠盘里盛一盏石脂水,来做孔明灯的心脏。”   “副将!”   “在!”副将并两位军官齐齐应声。   “传我号令,目前能调动的兵士兵分四路,一路随裴副将寻竹伐竹,一路随李副将城中集纸,一路随徐副将与方伙头留白山取石脂水,余下人等留守营地并与……”   燕贺瑾看向了一边的白穆清。   白穆清赶紧报上名:“白穆清。”   燕贺瑾从善如流:“……余下人等,与白公子学习制作孔明灯。”   众将领命迅速行动。   伙头随徐副将走了几步又急急折回来:“将军!将军赶紧去喝些粥吧。”   正回帐的燕贺瑾停了步伐,问道:“哪来的?”   “白公子送进来的。”伙头速速回答。   燕贺瑾低头看了白穆清一眼,瘦瘦小小,身量当不上兵营里任何一个兵。   “那就给他吃。”   “不用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饥饿时刻克服自己的本能将食物分给他人,白穆清心中涌上一份尊重,“一路来食物还算足够,我并不饿。”   燕贺瑾也不纠缠,点头表示知晓后道:“那就分给兵士们。”   “可将军……”方伙头还想再说,却被燕贺瑾手势制止。   “你随我来。”   白穆清停下没动,直到走了几步的燕贺瑾停下来等,白穆清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让她给跟上。 正文 第4章 解粮草危之备计   一把花白胡子的军医笑眯眯地给白穆清燎了几个水泡的手上涂药:“小姑娘不错,智谋勇皆备,就是平时吃的少吧?”   白穆清苦着脸,皱着眉头忍着上药的疼:“您能不能给我保密?”   将军叫她跟上,不是为了询问孔明灯的制作,而是将她送到了军医帐内。让军医给她先前还是不小心,被没能躲开的石脂水火焰燎到的手背上药。   白穆清感慨于他的细心,一没留神,就叫军医顺便号了个脉。   表面装得再像个男子,内里是个姑娘却是改不了的。   军医未应下,只是不慌不忙地收好药盒:“兵荒马乱的,姑娘家家隐瞒这些来这儿作甚?”   “国难当头,士择良木而栖。”   “小姑娘难为老头子了,这等大事老头子可做不了主给瞒住。”   压下了心底慌乱的白穆清眉头皱起,知晓此事的确没有转圜的余地。   一个不明来历的人进入军营还隐瞒了性别,纵然是因为女子在军营中不好立足,那也不能放松警惕。   不说立刻张扬出去派人看守住人,那也绝对没有帮忙瞒住的道理。   但心里知道是这个理,白穆清还是忍不住恳求着压低此事影响:“那可否将知晓此事的人数压到最少?”   军医笑着捻捻胡子不做答,吩咐完毕事务返回带人去制作孔明灯的燕贺瑾,掀开帘子就察觉到了此间气氛的异常。   不动声色向前一步将老军医身影拦在身后,燕贺瑾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   纵然知道不可能一来就被给予信任,但小动作里透露出来的防备还是让白穆清心头发堵。掏心掏肺地献计献策,似乎目前见效甚微。   “我是个女的”带上了点委屈气性的白穆清直接把话给甩了出来。   燕贺瑾眨眨眼,在帐中两人的注视下淡淡点头表示知晓:“嗯。”   嗯……然后呢?   帐中一时陷入安静,白穆清望了望依旧笑眯眯捻胡子的军医,又望了望一脸淡定的燕贺瑾,磕磕巴巴问:“然……然后?”   燕贺瑾不答,回头问军医:“她药上好了没?”   花白胡子的军医依旧笑眯眯拈胡子:“上好了,近些日别碰水,早晚来这儿换回药,留不下疤的。”   燕贺瑾点头表示知晓,转回头看向白穆清:“走吧。”   “走……走去哪?”   战俘营吗……只是去战俘营,还要问上好药没有干嘛,这么仁慈,连战俘都有药治的?   燕贺瑾皱眉,似乎觉得眼前人过于懵懂。   “去演武场,第一批材料士兵已经送过来了。”   白穆清手下不停地扎着孔明灯,听了讲解又看过实际操作的兵士也忙得热火朝天。   为防军中奸细探听消息传给敌军,底下的兵士们实际上是不明白做这个有什么用的。   不过不妨他们明白,做这个是帮助他们守住城池的利器,而这利器,是通过了军帐内军师们一致认同,也是面前瘦小的白穆清郎想出来的。   白穆清红着耳朵,像只小螃蟹一样蹲着小步小步,挪到了劈篾片做孔明灯骨的燕贺瑾背后,躲开一众崇敬的目光。   燕贺瑾挺直的背僵了僵,转身面对她劈篾片。   “不要近距离待在习武之人的背后。”   “我没有待在习武之人的背后,我是待在我战友的背后。”   被燕贺瑾信任过一回,或者说是不在乎被隐瞒了一次,白穆清心情很轻易便雀跃得很。   燕贺瑾一把匕首在掌间翻飞得如梁间燕,破竹声不绝,篾片流水般从男人手中出现堆到孔明灯灯骨那边。   “要一起上过战场,才能够被称为战友。”   白穆清笑嘻嘻:“那将军为何先前信我?”   “因为那不值得怀疑。”   “是不值得怀疑还是值得相信?”   一根竹子落在大掌中,倏忽间又化做了一把齐齐整整的篾片,燕贺瑾抖抖手中篾片,竹片在空气中簌簌作响,一双星眸看向了嘚瑟的白穆清:“那得看这次的了。”   白穆清接过篾片送到另一边的一堆灯骨中:“既然这样……将军不妨暗下里给兵士们传个消息。”   “孔明灯,传消息?”   满具异域风情的营帐内烤好的大块肉正滋滋作响,大马金刀坐上首的狼犸王眉头紧皱。   “想必是那汉人兵疲粮绝,使出这消息欲向朝廷要粮草”大王子满不在乎抄刀割下面前一块烤肉,肉质肌理在刀下割裂的感觉让大王子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满足感,“汉人粮草已经严重不足,我们不必做什么,只需要一个拖字,都能生生把他们给拖死。”   狼犸王神色不虞,显然对大王子先行进食有所不虞,连带着对此猜测也不满意起来。二公主同意大哥的处理方法,觑了眼父亲的脸色没敢开口。   三王子一向和自己大哥唱反调,待他说完便不管不顾地开腔:“我们并没有围城,想要要粮汉人尽管派人回朝便是,何必如此麻烦?”   狼犸王乐于见到自己两个儿子彼此牵制。草原上的王者垂垂老矣,而他的儿子正是年轻力壮之时,内心不自信的扩大,导致了任何一点举动,都有可能被日趋敏感多疑的王者理解为挑衅权威。   而彼此牵制,分散力量,这是王者乐于见到的局面。   “多颇说得对,汉人此举绝对不是为了要粮草。很可能,他们是想决一死战。”   不战被困死,战还有机会赢,至少可以死在战场上。这一点,每一个真正的兵士都可以理解。   被认同后,多颇的思路活跃起来:“探子来报,孔明灯,传消息。如果这传消息不是为了要粮草,那是不是有可能是给前来偷袭的队伍传消息?”   分兵出击,多方向袭击,自然需要默契配合。孔明灯,很有可能是为了偷袭队伍之间的信息传递。狼犸王只觉得醍醐灌顶。   既然偷袭,那就让偷袭者有来无回!   “多颇,你领五百骑兵直奔牧天三城,如遇前来偷袭的分队汉兵就让他们死在来帐的路上。如未遇到,就趁他们出来偷袭抄了他们的老窝!”   “是!”   “多卓多萝”狼犸王望向大王子与二公主,眼神嗜血,“备战,今夜杀他个有去无回!” 正文 第5章 解粮草危之行计   晴夜,朗月皎皎隐没星子,几点火光升起,逐渐集成一片星火飘忽向东北方向而去。   地下,虚空对峙的双方视线均凝聚在了火光上,气氛一触即燃。   三王子眯了眯眼,火光在他眼里变得晦暗不清,弯刀在月夜里反射出一道寒光,他低声吼道:“出发,屠城!”   燕贺瑾忆起先前试验时迅速燎灭一片枯草的火舌,眸光坚毅:“除骑兵外,所有人驻守牧云三城,骑兵待命,如若火势不可控制,即出发灭火。”   牧云十三座城,城城有自己的特色,四城到十三城皆已沦陷,如今大军驻守三城。   牧云三城与沦陷的四城之间是一片沙原,是投火之计实现的绝好地形。   之所以蓄势灭火,是因为沙原间会有一些绿洲,这些绿洲在太平世道之时,是三城与四城百姓往来间的落脚处,自是不能让它因为敌寇被毁。   要好好护着,毕竟是自家的东西。纵然一时被贼子染指,但总有一天会要回来,再把那贪婪的指头给剁了!   狼犸骑兵马蹄扬起黄沙腾腾,牧云三城的兵士各自握紧了手中兵刃严阵以待,夜幕中,火光悄无声息直奔狼犸族驻扎地。   城墙上,白穆清手心阵阵发烫,充沛的愿力几乎让她稳不住掌纹阵法。   月光如霜,越来越近的火光越发灼目,拥有多年征战生涯的狼犸王凭空生出一股危机感:“不好,召多颇回营,护好粮草!”   天空中遥遥飘摇的灯火陡然一滞,无数条火舌以不可挡之势扑入营地!   狼犸兵士下意识四下逃散躲避从天而降的火舌,营地一片嘈杂混乱,储存粮草的营帐几乎瞬间陷入火海之中。   狼犸王目眦尽裂:“不许躲,给我灭火!”   然而事发突然,人的求生本能占据主导,混乱之下听从命令的兵士不多。   而且由于过分杂乱推搡踩踏,前去救火却被推入火堆的兵士不少。   哀嚎声与越泼越燃的火更是让人心生惧怕,畏惧之下兵士们连连后退。   寒光闪过,几声哀嚎,两个后退的小兵头颅骨碌碌滚下,大王子多卓弯刀指向火场中间:“退者,死!”   都说乱世用重典,这是因为不太平的世道当中,往往外界所规定的约定俗成的存在,对人的约束降到了最低。   这种时候也只有一部严峻的法典、严酷的惩罚,才能激起人类的恐惧,让人重新回归到社会约束当中。   同理,在这种慌乱的情况下,王者的号令绝对没有血液的浸染更来得有效。   快刀斩乱麻,杀鸡来敬猴,还是稳住目前形式的最好的方法。   为王者就是要有这种气魄。   沾染了地上泥土的头颅,睁着大张的眼睛不肯瞑目,瞪着虚空中某个涣散的点。   血液四溅开来,有的溅上了周边人的铠甲,有的慢慢地渗下了泥土,在黑夜的侵蚀下呈现出沉重的暗红色。   一时之间凌乱的军队像是被某种特殊的气氛感染了一样,安静了下来。   多卓发出号令:“传号令,分军为三,一军守粮草灭火,一军逡巡周围谨防敌军来袭,一军临时拆散在另两军当中支援,随时准备脱身应对突发状况!”   狼犸王端坐于马上,不断被扑灭的火焰让他的脸色,在明暗当中变得模糊不清。   大王子多卓下达了军令后看向了狼犸王,下一层军官可以代替上一层军官施发号令。   但是在上一层军官在场时,下一层军官所施发的号令,需要得到上一层军官的肯定才能够推行。   寂静当中,狼犸王扬起了手中的白刃,像是要劈向某个令人憎恶的东西一样狠狠劈下:“都愣着干嘛,没听到吗?!”   军队迅速行动了起来,重新回归了有条理的状态。即便天空中仍旧有无数象征着毁灭的火焰不断掉下来,军队也没有像最开始一样,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而此时,牧云三城城墙上,将士们已经可以看到天边一线火光混合着马蹄扬起的灰尘,如同地狱厉鬼一样直扑而来!   交战多年,双方都已经熟悉了彼此交战的凶狠。   战争前令人窒息的等待,战争中命悬一线的紧迫与战争后打扫战场时止不住的悲哀,都已经是边疆战士们家常便饭。   或许最开始他们是个新兵时,还会惧,还会憎,还会哀,但逐渐的就像战场上不断升起的焚烧敌人和战友尸体的火焰一样,他们的心脏虽然还有热闹还会跳动,但是却只是麻木地焚烧着,焚烧着别人,也不知道哪一日能有别人焚烧自己。   所有的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白穆清非要站上城墙,安排她待在后方的燕贺瑾皱眉,到底由她去了。   但这么一意孤行的结果是,没有多少人特地来保护她。   换而言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斗位置,顶多在作战的时候分个眼神瞧瞧这位弱不禁风的军师,特地过来护在身边的,一个也没有。   这不是对白穆清的慢待,只是因为牧云三城军队人数实在是不多了。没有粮草,没有援军,纵然将军有惊天的本事,也打不起一场接一场的消耗。   牧云三城的军队,无一人是闲人。   站在白穆清身边的小兵眼睛通红地舔了舔干裂的下唇,他是已经沦陷的牧云五城,逃过来投奔燕贺瑾军队的人。   原军队连连溃败,一路丢了牧云十三城到牧云四城九座城池,如果不是燕贺瑾临危受命接手牧云三城攻防,只怕这天地间早就没了牧云城的称号了,也没有他这条贱命了。   但燕贺瑾能撑多久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将军也难打无人无粮的仗。   小兵不懂那些远在高高的庙堂之上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他只知道,无国无家,国都亡了,纵使这一家一姓的人还能占据着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又能算个什么东西,无非是卖国贼!亡国奴!   孔明灯能有什么用,他不懂,却觉得不过是一些奇淫巧技的玩意儿,不管它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改变一场敌我力量悬殊的战争。   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战了,他不准备逃,只想着多杀几个敌人,他愿意埋骨于此或者是化作一捧飞灰。   留在这生他养他的牧云城。 正文 第6章 解粮草危之计成   一晃眼,狼犸军队已经冲杀到了城下,一双双异族人的狼眼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小兵抱着必死的心,牢牢盘踞住了一处城墙缺口处,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白穆清,他忽然愣住了。   白穆清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撑着城墙,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总会有一些心理障碍,这种时候往往就需要有老兵带着。只是这种时候哪来的老兵有闲工夫带新兵,这不是上来添乱的吗?!   总有那么一些入军营来混军功的贵胄子弟,本事没有,心气比天还高。   不见敌人时高谈阔论头头是道,一副不世将才的模样。上了战场就两股战战尿裤子,丢人丢到了敌军面前。   本以为这农家出身的白穆清是个好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小兵心里正嗤笑着。面如金纸冷汗淋漓的白穆清突然之间一口血喷了出来,赤色的鲜血滴在白色的衣襟上,甚是骇人。   这再怎么迟钝也知道绝对不是吓成这样的了,谁吓坏了不是尿裤子而是大口大口吐血啊!   白穆清一手扶住城墙,身体滑落了下来,小兵心里一惊,下意识一个抄手把人给扶住了。   白穆清虚弱睁眼:“多谢……”   战争一触即发,分身乏术的小兵心里着急得像是一群猫在抓。   周边同样被塞过来一边打仗一边看着白穆清的同僚们,撒腿就跑开上了前线。   扶着白穆清脱不开身的小兵,眼睁睁看着同僚们抄弓箭开始在城墙上攻击,心下一横,正准备丢开白穆清不管,自个儿也去上战场。   天边突然升起了一束鲜红色的光芒,顿时,狼犸族军队的攻势就停了下来。   三王子多颇皱眉,抹开溅在脸上的几滴鲜血:“怎么回事?!大营怎么会有急召?!”   天边一骑卷着烟尘的探子直冲而来,竟在接近狼犸军队的过程中直接坠了马。   多颇纵马上前,发现马匹竟是金蹄矮脚马,而这匹价值千金的金蹄矮脚马口吐白沫鼻孔显血丝,竟然因为过度奔跑而力竭而亡。   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探子奄奄一息艰难爬起来:“三王子……大营敌袭!”   “胡说!刚才交战,牧云三城的军队分明都在这儿,哪来的敌人!”   探子伏地上在尘土里艰难喘了几口气。   “是火,从天而降的火……专盯着粮草……粮草快烧没了!”   专盯着粮草烧的火,何其荒谬,难不成火还会长眼睛?   而且大营无敌人,粮草已经烧没了,为何还要班师回去?不应该在后路断绝的前一刻尽力把城池给攻下来吗!   三王子多颇眼底光芒明灭不定,末了,纵马回军似乎想重新作战。   “三王子,你想违抗王令吗?!”坠马奄奄一息的探子,用尽全身气力吼了一句,话音未落,口中已经是鲜血喷涌。   多颇狠狠攥着手里的缰绳,心里恨得出血:“是大哥提议召我回去的?!”   探子咽下了口中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不,是大王召的……大王子不同意……”   多颇眯了眯眼。   敌军如同来时一般,如同潮水迅速退去。准备好了是一场恶战的牧云军队将士,仿佛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小兵正处于恍惚当中,一双手伸过来将他扶着的人接了过去,然后,抗在了肩头。   正准备再度道谢的白穆清,好不容易才咽下了被硌出来的一口血。   这副铠甲可贵了,先皇御赐,天外玄铁,由五十三匠人没日没夜铸造了七日,不是金银胜过了金银。   自个儿的血要是滴在了上面,卖了她都赔不起,不过铠甲本来就战场上拼杀,估计溅上的血也不少了……   头脑发昏的白穆清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没注意到城墙上的兵士们什么都停下来了,尽对着扛着一个人的燕贺瑾行注目礼。   大帐内,几位军官并着探子跪坐在地上,抓着衣摆的手显露出了内心的激动。   “你可是说的真的?狼犸族退兵,是因为他们的粮草都被烧没了?”   被几位军官强行按坐在地的探子受宠若惊又高兴不已:“是的,没烧完也烧得差不多了!具体还有同僚在探,方圆几里都是冲天的粮食烧起来的焦香!”   青衣军官喜色不褪,却仍旧存疑:“既然如此,那不应该狗急跳墙继续进攻博一把吗?为何……为何反而退兵了呢?”   若是别的人在,说不定就是拍着大腿说,人家想退就退了呗,退了就是好事,想那么多干嘛!   然而对于这群军队智囊而言,走一步就得想十步,想十步就得推出最终目的地来。   褚衣军官与青衣军官对视一眼,双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答案:狼犸王!   垂老的王者,有时候比敌人更加恐怖。   草原上的狮子王会将族群里的小狮子留到有一定独立生存能力后,迫不及待地赶出族群,防止它们对自己的地位造成威胁。   垂老的王者纵然不想承认,但他有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拔除继任者的牙齿,已确保自己的至高无上。   大王子多卓在天降火焰军队大乱时,展现出来的果断与令行禁止,让狼犸王产生了危机感。   为了消磨这一感觉,他下意识地通过其他命令的绝对权威重新树立自己的地位。   于是当大王子多卓提出不召正在攻城的三王子多颇回营时,狼犸王一口拒绝并说出了诛心之语:“怎么,想趁现在你的人都在周围,违抗我的命令不成?!”   一瞬间,一顶不忠不义不孝的大帽子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让多卓被砸得心都寒了。   自然是不敢,也不能再说任何话。   要说狼犸王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肯定是假的。毕竟是曾经草原上的王者,他肯定明白最好的对策是什么。   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重要的不是战争的胜利,而是他个人权威的树立。   更何况在狼犸王心里,牧云城根本不算什么。   他都打下了十三城里九座城池了,最后四座早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白穆清被燕贺瑾扛在肩头上往军医帐篷那边走,白穆清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地开口:“……将军,你能不能放我下来?”   燕贺瑾:“你受伤了,不适合下地。这样也比较快。”   您也知道我是个伤病啊?这样比较快什么,比较快没命吗?   被硌得头晕眼花的白穆清再次咽下一口血,默默趴肩头翻了个白眼。 正文 第7章 医帐交心   转眼间,医帐已经到了。   “将军!”门口把守的士兵见到燕贺瑾肃然起敬,把长枪握得笔正。   燕贺瑾略一点头,长臂撩开帘布便阔步走进帐内。   一战过后,往往军医帐是军营中最为混乱污秽的去处,挤也挤不下的伤员、血腥与浓重草药相融的窒息气味,所入耳皆是哀嚎与呻吟,满目残肢断臂,更不乏被匆匆搬运出去的新鲜尸体……当进入帐篷,看到小医徒路过空落落的过道不慌不忙给受伤的士兵上药,燕贺瑾有一闪神的怔愣。   “可以放我下来了吧,将军!”白穆清忍不住开腔,语气中隐隐夹杂一丝痛苦和委屈。   大家都在看着呢!她这个未来的军师还要不要点面子了!   清朗的介于少女和少年之间的声音宛若清冽泉水流过溪谷,不由让人心生好感。燕贺瑾对她态度好了许多,至少把人放下来时没用扔的,他还算风度地将白穆清打横仰放在最靠近里帐的小竹架床上。   “好好躺着,别乱动。”眼见白穆清受伤了还不老实,燕将军淡淡扫个眼神过去。   白穆清原打算坐起来,被瞪得又乖乖缩回去,嘴里小声嘀嘀咕咕抱怨:“又不是伤筋动骨……”   “你小声嘀咕什么?”   白穆清立刻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嘻嘻地:“在想将军可否满意‘借西风烧粮草’一计?”   燕贺瑾微微眯了眯眼,叫人看不出心底想些什么,好在话说的明白:“自是满意的。”   这算是成功打入军营了?还真没原先以为那般容易。心里有了底,白穆清暗自松下口气,心道这燕贺瑾果然有点意思,否则师父也不至于让自己这个隐门传人到他身边辅佐。收复牧云十三城,看来是有望了!   没得到燕贺瑾亲口承认,到底有些不放心。白穆清清清嗓子,提醒道:“将军莫忘了曾说过‘值不值得就看这一次’吧,穆清可还值得将军托付后背?”   这话说得忒直白且引人遐想,何况她声音还不小,顿时帐篷里敷药忙活的医徒和士兵都偷偷用眼角看了过去……可不得了!好像献计的英俊小郎君对将军有意哟!   唉,不过注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将军可不是那些找不到伴儿的大老粗,听说在京城有位贵为丞相千金的未过门夫人,赛天仙呢!   唉,可怜了这小郎君……   丝毫不知道自己一番话引起的误会,白穆清睁着两汪清明的杏眼直勾勾看着将军,嘴角微微扬起。   燕贺瑾却没回答问题,径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扔她身上,不紧不慢道:“把脸上的灰和血擦干净。”左一道右一道灰,脏得跟钻了烟囱似的。   白穆清不知道自己顶着张花脸,接住帕子,心道这燕贺瑾防备心还真不是一般的重,要想打消他全部的顾虑看来还要献上良计方可。同时又有点沮丧,人家压根没想着跟她并肩作战呢,光自个儿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下好了,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捏着白色麻布帕子,白穆清默默擦脸,不说话了。   唔……料子虽然不算好,但摸上手挺软的。   话说回来,堂堂将军连块锦帕也用不上?   这厢白穆清胡乱想着,先前见过的白胡子随军医师被小徒弟请了出来。   “原来是你……你也上战场了?”白胡子只听徒弟说将军来了,还以为是燕贺瑾受了伤,见到床上的人不免一愣。   燕贺瑾摆摆手制止:“邱老先给她看看哪里伤着了,其余再说不迟。”   “是。”邱老摸摸胡子,利落熟练地将两指并拢搭上伤者的手腕。   倒是白穆清不好意思的笑笑:“那倒没有,也就是站在城墙上……”   “气血失调,经络受损。”邱老慢悠悠说道,目光从白穆清抓着的帕子掠过,带上一些慎重,“是内伤所致。”   “可有方子调理?”燕贺瑾问道,薄唇抿成一条线。   邱老:“倒是不难,不过略废时间罢了。我给开的药方子三日一煎服,需喝上半年。”   “好。”   邱老带着徒弟开方子抓药去了,剩下白穆清听的花容失色:“那我不成了药罐子?”   当时为了让孔明灯上的石脂水尽快落入敌军营中,白穆清咬牙借用愿力催动西南风吹往前方。后来火种长了眼睛似的专往敌军粮草帐篷上落自然也是她的手笔,不过到底望胜心切,透支愿力导致气血亏损了。   如果有足够的愿力,修复起经络来会十分迅速,因此她一点也不想喝苦涩的药汤!   “在军中能有药喝不是一件易事。”燕贺瑾淡淡说道,“如果你适应不了,趁着现在敌军还未围城,我让人送你去洛西。”那是青夏国最富庶的城邑,带上一笔钱便能在哪里活的潇洒自在,远离战火。   如果她说能……   白穆清眼神一亮,整张小脸仿佛在发光:“你是说我可以留下来?你信任我?”   “你救了牧云城士兵们的性命。”燕贺瑾缓慢环顾四周,白穆清不由随他目光看去。   帐篷里,受伤士兵有用纱布绑了腿的,有将手臂吊在胸口的,有的包住头在痛苦呻吟,但好在只有十几位,更多的士兵因为敌军粮草被烧而幸运存活下来。活着就有希望,就有亲手收复失去的家园的希望、就有为死去的同袍报仇雪恨的希望!   燕贺瑾继而坚定说道:“我信任你,我的后背也值得托付于你。”   更因为相信自己的眼光,从来没有看错人。   “你……”不仅拿到想要的结果,甚至还出乎意料得到他亲口承认的信任!白穆清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揪紧手里的帕子,鬼使神差问道:“那你方才不回答我是因为?”   燕贺瑾勾唇一笑,薄唇弯起好看的弧度,衬得那张脸越发温润如斯。   他眸底有些许笑意,却负手看着白穆清仍不开口。   白穆清望进他深黑的眸子,忽地了然:“将军戏弄我。”   她躺在床上一点威慑力也没有的严肃道:“将军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可不是看起来好欺负么……燕贺瑾笑意更深。 正文 第8章 军师之辩   “既然将军有意留我,不知给我在军中安排什么职位?”白穆清见好就收,转而问起以后的待遇。   燕贺瑾好笑她竟一点也不肯放松,心心念念仿佛就想赖在军中不走,便道:“你想如何?”   堂堂隐门传人,堪星改命、洞察天机的非凡手段辅佐一国之君也不为过,岂会亏了你一个将军?白穆清傲然自信:“穆清心悦军师之位,将军可愿委以重任?”   燕贺瑾哼一声道:“自古军师皆为足智多谋、深谋远虑之士,上辅佐将军出谋划策,下统管军备以绝后顾之忧;不仅深得将军倚重信任,还要让底下的将士心服口服,你嘛……”   拖长话音,他将床上纤瘦还细皮嫩肉的人打量一番,抿嘴低笑:“别人一张竹床还嫌地方不够,你倒好,往床上一躺旁边再坐人都成。就这副小身板,如何当我的军师?”   不识良驹!白穆清不服,却没有逞强,反而大大方方承认:“穆清确实年纪尚小。难道将军以生乎前后断识人才?”   “不是。”燕贺瑾有点兴趣。   “难道将军以躯体之壮硕与否断识人才?”白穆清继续追问。   “不是。”   白穆清躺在床上,气势却如同与他平视,不卑不亢:“既然将军既不是以生乎前后断识人才,也不是以躯体之壮硕与否断识人才,又何言穆清当不了军师?”   燕贺瑾没有被她问住,施施然道:“你伶牙俐齿,却不一定是做军师的料子。且不说我同不同意,就这军中又有几人是信服你的?”   白穆清一时目瞪口呆,这和计划不一样啊!这燕贺瑾怎的如此油盐不进,难道先前一计还不够展示自己的能力?   这样想着,她却始终没有打算托出自己的身份,不说燕贺瑾会不会相信,就现在隐门逐渐没落的形势,暴露身份尤可能招惹麻烦。   短短时间看得出燕贺瑾果如传闻所说是一代经世良将,况且一身君子气度,白穆清对他好感渐生。她开始投靠燕贺瑾确实是遵从师命,但也有自己的意愿:相信他绝不像尸位素餐的官员,那样的人带不出如此优秀的队伍;更相信他有收复牧云十三城的能力,还惨死的百姓一个天地公道!   “将军怎知他们一时不信服我,日后也不会信服我?”白穆清有点急了,就差掰着指头数自己的优点,“我说自己相当军师可不是大话!我自小聪慧无比、阅书万卷,天文地理无所不学;会统筹算术,打点军备不在话下;略通医术,将军打仗带上我保准不用担心流血受伤呢!还有……”她悉悉索索说了一堆。   燕贺瑾忍俊不禁。   连医帐里其他人听的都替他觉得脸热:哪有人把自己夸的跟神仙下凡一样哟!   偏偏白穆清无知无觉,在她看来自己本就优秀,是天下仅剩的隐门唯一传人。   “将军觉得如何?”她眼神热切的看着一身玄色铠甲的高大男人。   燕贺瑾眼底印着她稍显稚嫩却姣好的脸庞,以及灼灼目光。他清咳一声,故意反问:“聪慧无比,阅书万卷?”竟是调侃之色。   这回饶是白穆清也不好意思了,微微脸红:“我师父一向这么夸我的……那你到底是答不答应?”   “看你表现。”燕贺瑾没有一口回绝,扔下一句话便转身大步离开,心情不错的样子。   还有一句话没说:要做他的军师,必不是在这逼仄简陋的军医帐,而是在高台之上接受众将士目光景仰!   白穆清眨眨眼睛,回过味儿来:这是变着法子要自己拼命拉磨啊!   就在白穆清等着喝药的空档,燕贺瑾已经回到主帐。   众副将此时都聚集在宽大沙盘前讨论的正热烈,有人争得面红耳赤。   “呔!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我看他这次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难不成以后次次打仗要等老天爷的西南风?”脾气最火爆的是乌朗,他蒲扇大掌一排桌子连茶壶都要颠起来,“总之,此人不能留下!”   先前与白穆清打过交道的青衣军官名叫卫宜,却不同意的摇头:“天时地利他全都算准了,缺一这计便不成,我看他倒是有点本事。”   “身份成迷,能够毫发无伤穿过敌营武功定也不差,又会些奇淫技巧,也不知他究竟有何目的。”刘乐山,曾戏谑白穆清乃隐门中人的褐衣军官说道。   听到门口的动静,众人停下争执纷纷朝燕贺瑾抱拳见礼:“将军!”   “白穆清之事不用再议,我已决定让他留在营中。”燕贺瑾一步一步踏向主帅之位,脸上收起轻松之色,一片肃然。   “是。”众人领命,不再妄议。唯有乌朗面露急色,张嘴还想再说。   燕贺瑾低头凝视绘制了牧云十三城的沙盘,一摆手:“若有人怀疑他是作细,日后大可自行考验。”   得了将军这句话乌朗就放心了,心满自足退后一步,垂手抱拳:“是!”   燕贺瑾双手撑在沙盘边缘,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寒星黑眸专注凝视中央。那里是牧云城的腹地,是青夏国边境最为肥沃的土地,原本该插着青夏国的旗帜,如今却被狼犸吞噬,只剩一片血腥的人间炼狱。   放眼整个沙盘地图,往北十城皆已烙上狼犸族图腾,而燕林军的旗子仅存左下角三面。就连这三城,也是岌岌可危。   目光移向最南,一条白色官路通往邻城——豫州府。   现今豫州府府尹章灵严乃是太子一系,没有太子号令他根本不会放一支援军进来解牧云之急。而太子……自然是看上面那位的意思。   “将军,若是援军再不到……”卫宜眼中已有悲凉之色,幽幽道:“军中粮草本就不足,禁不起苦等和消耗。”   “狼犸王凶狠残暴睚眦必较,此次烧了他们几万大军的粮草,他必会加强攻势。”   “而士兵们食不果腹,守城恐怕不是易事。”   众将领陷入沉思,目前好似步入死局,哪儿哪儿都没有生路。 正文 第9章 初议对策   “何惧之有!”   忽然,帐门口响起一道厉喝!霎时如惊雷贯耳,众人精神为之一震。   “刚刚小胜一仗,将军不但没有趁机鼓舞士气,反倒生出忧惧之意,叫人好不失望!”白穆清甩开帘布,负手一脸肃然走进众人视线。   几位副将被一个黄口小儿说得脸上无光,露出羞愧之色。燕贺瑾暗暗增添欣赏之情,没追究她贸然闯进主帐。   乌朗本就对她不满,此时又岂会因为三言两语就被唬住,眼珠一瞪:“亲卫何在?为何无人通传!”   他一无官职,二来历不明,不通传便进主帐便是犯了军规,按律该打十大板!   “将军莫怪,他们并非不通传,却是开不了口。”白穆清面对小山般壮硕的乌朗毫无惧意,反而微微一笑。   乌朗大步向前掀开门口帘布,见两位亲兵站的笔直僵硬,只剩下眼珠子咕噜打转。   “这是怎么回事?”他大惊。   白穆清悠然上前一点两人肩头某处,只见挺直的人骤然塌下肩膀,一致举起雪亮的矛头对她摆出防御姿态。   “将军,此人不知施了什么妖法,一碰我俩就无法动弹!”年纪更小的亲兵怒目而视。   “我可没有恶意。”白穆清往后一掠直退出数米,眨眼间到燕贺瑾身边。   无视副将们纷纷把手握上刀,她大方一笑,目光流转到旁边人身上:“燕将军要看表现,穆清不敢不从。”   话里的意思,她这么做可是燕将军要求的。   燕贺瑾满眼兴味地瞧着她,淡然道:“莫把刀对向自己人。”这是间接承认了。   众人面面相觑,乖乖收起刀枪,顿时帐内气氛缓和不少。   “穆清,你来说说目前我军与狼犸的形势。”燕贺瑾目光重新投聚到沙盘之上。   战事要紧,其他人也不敢再耽搁,重新围聚到沙盘前。   “眼下我军与狼犸贼人皆面临军粮短缺之困,不过该着急的不是我们,却是他们。”白穆清正色道,完全不见丁点儿狡黠调皮的样子。   刘乐山皱眉不解:“这是何故?”他还怕狼犸王狗急跳墙呢!   “敢问将军我方将士几何?”   “区区两万,唉!”   白穆清又问:“贼人几何?”   刘乐山目光炯炯,咬牙切齿:“天杀的狼犸王号召了草原最大的一支队伍,六万八千人!”   “我从牧云十三城过来,一路上满目苍夷。当地粮仓被搜刮一空,地里带不走的他们便一把火烧了了事。”白穆清语中露出寒意,“如今粮草被烧光,狼犸王再想回去征讨兵粮是没有多大成算了。”   顿了顿,见在场诸人听的认真,她继续说道:“敌军人数多出我军三倍余,粮食消耗自然更大!如若不能尽早征集粮草,饿死的人可不是小数目,况且——”   “况且,狼犸军以骑兵勇猛作战令敌人闻风丧胆,军中马匹不计其数,想要弄到充足草料也不是易事。”燕贺瑾笑着说道,深深看了方及自己肩膀的“少年”一眼。   猝不及防,对方不期然抬起头朝他抿唇一笑,宛若桃花乍然绽开:“知我者,将军也!”   燕贺瑾自岿然不动,若无其事移开视线,一边指点地图一边分析地形:“……最多只能拖上十天,必须想法子解决粮草之急。”   乌朗挠了挠头,问道:“将军,若贼人狗急跳墙杀马取肉该如何是好?”   毕竟将军也说了,狼犸军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马!   “狼犸是草原上的民族,战马如同他们的战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这么做。”燕贺瑾摇头道,目光锁定牧云仅剩三城的一片沃土,“战马是狼犸军的第二双腿,狼犸王还不至于蠢到自寻死路。”   白穆清颇为赞同:“即使用马换来牧云三城,接下来他们也无法迅速攻下剩下的两城,所以将军大可放心。”   众人确实松了松悬着的一颗心,卫宜适时引荐道:“白小公子,这位是乌朗乌副将。”一直将军将军叫着也不是事儿,主子才是他们正儿八经的将军呢。   又一抱拳:“在下卫宜。”   白穆清对他印象不赖,很给面子的还礼,也同其他副将一一见过,算是认了人。   “燕将军,穆清日后全仰望将军照拂了!”最后,白穆清调皮的朝燕贺瑾眨眨眼,让他找回些许熟悉的感觉。   “白公子,只要你能想出法子解决粮草之困,我刘乐山一百个佩服!”褐衣副将声音洪亮,“不消将军说,我自必不让谁欺负了你去!”   白穆清哈哈大笑,有种畅快开怀之意,灵气逼人的杏眼看向燕贺瑾:“既然如此,白某倒有一问。不知将军可否解答?”   燕贺瑾点头:“有何疑问。”   “先前狼犸军虽然凶狠却并未围困三城,将军大可向朝廷索要粮草军需……”视线从地图上的官道一划而过,白穆清声音渐沉,“何况将军率兵镇守牧云三城不足一月,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何陷入这般无粮无米的境地?”   “唉……”众人皆叹气,似乎不堪提起。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燕贺瑾敛目只道一句:“伴君如伴虎。”   往往君王一个猜忌的眼神便能给世家大族带来致命的毁灭。   “燕林军前来牧云府时,粮草还未征集三分之一。”卫宜捏紧拳头,愤然道:“户部全是只知奴颜婢膝的滥官污吏,竟对边疆战事一拖再拖,现在更是没了音讯。”   刘乐山叹息:“是啊,听闻燕林军只能喝着清汤寡水打仗,京城竟无一人动摇,实在令人寒心!”   这仗势,分明是要燕贺瑾来牧云府送死啊!   白穆清从小随师父生活在牧云城,眼见家园被他族蹂躏踏碎,此时听到这番话如何不心堵!   斗志随着怒意渐起,她拧起两弯英气长眉,脸上浮现气势凛然的一抹笑容:“谁人染指牧云府,必叫他加倍奉还!”   卫宜急忙追问:“白公子已有妙计?”   白穆清勾起唇角:“那就看将军的意思了!”   “但说无妨。”燕贺瑾声音清朗,没有副将们脸上的激动好奇,颇为沉稳。 正文 第10章 已有成计   白穆清走到沙盘正前方,与燕贺瑾并肩而站,葱白玉手迅如闪电一指地图边缘的豫州府!   “豫州章灵严于太子唯命是从,眼下陛下对将军颇多猜忌,却不妨碍咱们以太子为解决粮草之危的突破口!”白穆清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道,“一旦牧云城全部沦陷,豫州势必要面对狼犸骑军的狠攻,唇亡齿寒的道理一州府尹不会不懂。”   “要急也该章灵严急,太子稳居东宫,怎的威胁得了他?”刘乐山最是不懂官场里的道道,简直能把人绕晕。   卫宜对这个一根筋的同僚好气又好笑,细细解释:“章灵严乃太子一系是明面儿上的,试想若牧云失守而豫州被狼犸围攻,太子是不是该一显身手保住豫州?若他不敌狼犸王,便落下平庸无能的名声;若他能保住豫州……呵,也得损兵折将吃上不少亏。”   “何况当今圣上,不一定乐意看到太子班师回朝时众官俯首叩拜的场面。”连亲儿子也猜忌,便是那位的风格。   白穆清点头:“总之呢,牧云失守对太子百害而无一利,我们大可以说服太子先在豫州搜集一批粮草救急。”   “说服太子的人选该由谁来担当合适呢?”卫宜倒不敢居大应承下,说客一般是军师的职责,可他们燕林军不正好缺一位智勇双全的军师么……   燕贺瑾与白穆清默契对视一眼,站出来说道:“我亲自来。”   他在京城时与太子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太子曾有拉拢之意,亲自出面应有五分把握。   “备笔墨。”   守在主帐中的亲兵立即有条不紊铺开宣纸,磨起墨汁。   燕贺瑾卸下腕甲,执起一支狼毫轻沾墨汁,思索片刻便下笔疾书,动作之间行云流水毫不阻滞,显然是想到了说服太子的最好说辞。   一盏茶的功夫后,燕贺瑾举起信纸吹了吹,装进信封中牢牢粘上,交给一旁等候的另一位副将李青玉,由他负责送信。   “将军,情况紧急,若束手等待太子救援太过被动,要做好第二手准备才是。”白穆清不敢把赌注压在太子一人身上。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且不论太子愿不愿意让他们靠还是二说,这时更应准备齐全以防万一。   小小女子的表现远远超出了这年纪该有的睿智和聪慧,一再出乎自己意料。燕贺瑾不自觉对她高看许多,让亲兵搬来椅子给她坐。   诸位副将虽觉得忒便宜这小子,可眼见都坐下了也不好独独让他一个人站着。   “牧云三城虽不说固若金汤,可有将军和两万将士镇守于此,想要一时半会儿之内攻破并非易事。”白穆清徐徐道来,“狼犸军粮草不足,七万大军不可能死守牧云城。因而我推测他们一定会撤退部分兵力去搜刮粮食。”   燕贺瑾用棍子在沙盘上画:“往西是剪云山,走不通;往北是他们的老巢,也不会去;只剩下一条路——东边的峒关。”   乌朗对朝廷里弯弯绕绕不感兴趣,战场边疆上的事儿他到记得十足清楚:“峒关有里溪家的老将军镇守,出不了事儿!”   “可不一定。”卫宜觉得情况不容乐观,“听闻里溪老将军初春以来身体时常不适,大权几乎旁落到圣上亲自委派的监军手中。”   “不过眼下也没空操心那边了,解决自身燃眉之急要紧。”又是一声轻叹。   “咱们只需专心对付好剩下的兵力便可。狼犸军连赢胜仗,正是士气高涨、心气渐高之时,被一招釜底抽薪杀的指不定多气急败坏。”白穆清哼笑,很乐意看他们如何跳脚,“以狼犸王有仇必报的性子,多半会围城困杀我们。”   确实,如果狼犸军粮草充足,不得一兵一卒便能将他们耗死在城中,到时路边又不知道有多少饿殍。   “看白公子的神色,是已经有了对策?”燕贺瑾自己不说,却想看看白穆清所想是否同自己一样。   白穆清点点头:“趁着狼犸王还未围城,我同副将带一支小队偷偷出城前往豫州。”   她目光灼灼与气势逼人的男人对视:“穆清要从豫州带来粮草,将军可信我?”   竟不知原来一双眸子可以灿如星辰。燕贺瑾回视着她,气息收敛难测:“白公子的承诺,我自然信。”   “好!”白穆清抚掌而笑,又仔细叮嘱:“此事一定要保密,否则奇袭不成一切行动便功亏一篑。”   “那当然!”其他人纷纷表示守口如瓶,如有透露该按军法处置。   “时候不早了,都去歇息吧。”   将军一发话,众将领都作鸟兽散。累了一天,有比洗个热水澡再睡一觉更舒服的事儿吗!   转眼间帐篷里只剩燕贺瑾、白穆清两人,连候守的亲兵也不知何时出去了。   “你怎地还不走?”燕贺瑾背对着她解下铠甲,沉重的铁锁甲挂在木架上,发出碰撞的声音。   瞧着肩宽背挺的高大背影,白穆清无辜的眨巴眨巴眼:“将军没说我住哪儿啊。”   “你……”见帐内只有他们两人,燕贺瑾才继续道:“你一个女孩子在军营中不方便,让行军总管安排单独一顶帐篷。”   “那能否给我把帐篷安到离将军最近的地方?”   她说起这种话来没有一点女儿该有的羞羞答答,导致燕贺瑾想怀疑她有那种心思都难。   “为何?”   白穆清理所当然:“最接近将军当然最方便展现我的才华!有事商讨时也不至于跑大半个兵营啦。”   这丫头对军师一职还真是执着!燕贺瑾无奈的摇摇头,“随你去吧。”   “谢将军!”白穆清像模像样的抱拳,嘴角翘起,仿佛吃了蜜糖般高兴。   匆匆休整一夜,第二天天不亮便轻手轻脚起床,收拾好准备偷偷潜出城去。   走之前白穆清先溜进了隔壁燕贺瑾的帐篷。   本以为里面的人还在呼呼大睡,没想到一转身便撞进一汪深潭般的眼眸,清明冷冽,哪有半分没睡醒的样子。   “将军也起的这么早啊!”   瞥见床上的男人只着素白中衣,健硕流畅的肌肉线条隐隐可见,白穆清赶忙移开视线。   再怎么说也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男女有别的道理她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