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屠城   视线被重重浓雾遮住,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到。疏离的脚步有些不稳,踉跄了两步,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倒在地,地上和掌心里都是黏糊糊的,抬起手掌看了看,只见双掌一片猩红,那是……血!   一股浓得让人眩晕的血腥味儿突然呛入鼻中,呛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她用力挥了挥手,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厮杀声,视线也终于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一个个人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这些都是她的乡邻,是这岷城的百姓,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而他们的身后是一队队身披盔甲、手持宽刀长枪的兵将,个个面色凶狠,动作干脆,见人便杀,没有丝毫的犹豫。   惨叫声、呼喝声、马鸣声以及刀剑入体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传入耳中,疏离心下一片慌乱,匆忙往家里跑去。   街上尸体铺了满地,几乎没有下脚之处,城里早已血流成河,她能感觉到自己每一脚都是踏在血水里,湿了鞋袜。   疏家院子起了大火,疏离刚进院门便看到三个人躺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准确地说是三具尸体,三具已经不完整的尸体。   “爹、娘——”疏离上前扶起两人的上半身,又看了看旁边的那人,喊了一声“兰姨”,心下颤抖得厉害。三人身上皆有多处伤口,尤其是她的爹娘,胸口已经被捅成了血窟窿,血从他们的伤口里涌出来,还是热的,怎么也堵不住。   门外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疏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冲到门外,果见兄长正与人交手,可是交手的人并不是身披盔甲的兵将,而是一队黑衣杀手。   他们下手招招阴狠毒辣,招招都欲置疏途于死地,疏途纵然身手不弱,却终究寡不敌众,刀剑在他身上划开一道道口子,直到领头的那人突然从一侧掠来,一剑穿体而过,疏途的动作停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吐出一大口血。   “说,那个丫头在哪儿?”   疏途咬紧牙,努力让自己不倒下去,“为什么要这么做?盛少主若要退婚,退了便罢……”   “少主说了,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那人说着朝疏途靠近了些,笑得狰狞。   “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疏途恨恨地剜了那人一眼,“你一辈子都别想找到她!”   “找死!”那人怒喝一声,刺在疏途体内的剑转了一圈再拔出,狠狠一脚踹在疏途胸口,疏途向后退了两丈远,终于缓缓倒了下去。   “哥——”疏离惊呼一声,奔过去抱起疏途,疏途已经说不出话来,不停地吐着血,浑身都被鲜血湿透,他瞪大眼睛定定看着疏离,额上青筋暴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疏离紧紧咬着嘴唇,嘴角渗出血来,抬眼望去,满眼都是尸体,疏家院子的火也越烧越旺,终于将整个疏家都吞噬其中……   黑衣人顺着疏家院门外的那条路四处搜索,有人喊了一声“在这里”,疏离循声望去,只见他们扒开一堆尸体,下面的人露出了半个身体,却不知是死是活。   领头那人看了一眼她的衣着,朗声大笑,“少主要杀的人,没有能躲得过的,小丫头,我这便送你去和家人团聚!”   话音落,他举起方才刺杀疏途的那柄剑狠狠刺了过去,却听“当”的一声脆响,手中的剑被什么东西打落在地上,而后身边的黑衣人闷哼一声,齐齐倒了下去,回身望去,只见一行身着墨灰色轻衫的男子朝着他疾掠而来,动作奇快,他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连忙和剩下的黑衣人一道转身逃去。   两拨人从疏离面前追逐着掠过,随后一名身着玄色袍子的年轻男子在一名小童的陪同下,快步走到被埋在尸体下面的那人面前,看了一眼她颤抖着抬起的手,年轻男子略一沉吟,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稍一用力,将她从尸体下面拉了出来。   疏离皱了皱眉,起身走过去看了看,只一眼,她便骤然变色,那个人,那个被从尸堆里拉出来、浑身是血的人,就是她! 正文 第2章 围杀   “呀——”一声鸟惊鸣将疏离从梦中惊醒,她浑身一颤,晃了一下,身体突然腾了空,所幸她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枝干提气掠起,落在粗壮宽敞的树杈上,坐下来定了定神,因为梦境而起伏不定的心绪这才缓和了些。   与其说方才那是一场梦,倒不如说是回忆,一段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她的脑海里,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   三年了,这三年来,她只要闭上眼睛,那满地的尸体、父母的惨死之状就会浮上脑海。   她把双手垫在后脑,在树杈处躺了下来,抬眼看着夜空。   八月十七,仲秋刚过,月色清明。   回忆尚未褪去,耳边还回荡着兄长与黑衣杀手的对话。   “为什么要这么做?盛少主若要退婚,退了便罢……”   “少主说了,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盛少主……”疏离兀自呢喃一声,眼底闪过一抹戾色,这位盛少主便是幼时曾与她订了亲的盛家公子盛才继,本该是最亲的一家人,最后却成了灭她疏家满门的凶手,杀人灭口是为了阻止疏家人将两家曾定下婚约之事泄露出去,至于为何要隐瞒此事……   疏离眸色一寒,侧了侧身,朝着北边的九因城看去,还有二十里便可入城。她在噩梦中等了三年,如今终于有机会手刃仇人,报这血海深仇。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谨慎,决不能有丝毫的行差踏错。   还差一刻到子时,夜还长着,疏离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打算再睡会儿,突然她蹙了蹙眉,警觉地坐起身来。   见多了生死的人,总能比别人更早一步、更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此时疏离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越来越近的杀气。   一阵马鸣透过黑夜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辕声,而后便看到一辆马车在四名护卫的护送下疾驶而来,刚刚到了云崖岭下最窄的那一段路,前方便涌出一大批人,堵住了马车的去路,黑暗中有人对着马车放箭,四名护卫虽拼死抵抗,却无济于事,全都中箭身亡。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又飞来一支箭射入了马车中,待听得马车内传出一声惊呼“楼主”,四周拦截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这些杀手显然分为两拨,一拨身着绯色衣衫,一拨身着墨青色衣衫,各自样式统一,似乎有心刻意隐藏各自的身份,却又百密一疏,疏离虽不能认出这些人是谁,却一眼便看出他们出自何门何派。   “竟劳动他们两家一起出手了。”她心下暗暗呢喃一声,看来这一次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   这么想着,她不由看了一眼马车,此时她正置身于崖壁上伸出的一棵百年古树上,俯瞰下去,正好将下面的一切尽收眼底,只见马车外的护卫虽已被除,四周众人却并未立刻冲上去,而是神色警惕地看着马车,似乎在忌惮什么。   突然,一阵夜风起,马车的门帘晃了一下,四周的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等了会儿却没动静,就在他们松了一口气时,车帘被人撩起,下来一名蓝衣护卫,护卫一双鹰眸如炬,将众人打量了一番,目光在两位领头之人身上稍作停留,复又撩起门帘,扶下一名年轻男子。   “诸位当真瞧得起夜某,竟劳烦你们这么多人一同出马……”年轻男子银色面具遮面,月光打下来,面上泛着一股寒意,他的嗓音一如他周遭的气息,清冷阴森,只是他的话似乎没说完,微微抿了抿唇,像是在掩饰什么。   “楼主……”蓝衣护卫见状,朝他靠近了些,神色有些担忧。   “无恙。”楼主抬手制止了他。   “哼!”青衣人中有人冷哼一声,看着楼主衣袖破损的手臂,“普通的箭确实不算什么,不过若是箭上喂了剧毒,你还会觉得自己无恙吗?”   护卫脸色一沉,抬手抛出一柄飞刀,正中说话那人喉间,骂道:“卑鄙!”   楼主轻笑一声,笑声冷冽低沉,“他们能联手,必是铁了心要取我性命,哪还会在乎什么卑不卑鄙?完成雇主的要求才是最重要的。”   言毕,他突然抓住蓝衣护卫向后一拽,“嗖”的一声,一支箭从两人面前飞过,深深扎入马车的辕木之中。   而后,两位领头之人相视一眼,招了招手,下一刻,四周众人一拥而上。   楼主身手绝佳,虽然中了毒,那些杀手却依旧近不得他的身,一个个在他面前倒下,然而众人心中都明白,他越是这般不停催动内力,越是容易引发毒性渗入血脉。   勉强撑了约一刻钟,他的脚步终于开始虚浮凌乱,身形微微摇晃,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蓝衣护卫已被青衣人绊住,脱不了身,两边的首领见时机已到,同时纵身跃起,一人手中长剑一挑,一人双掌飘飘,朝着楼主袭来,楼主体力渐渐不支,两人联手,很快便在他身上多添了几处伤。   疏离盯着他的招数看了一会儿,没能认出他的武功路数,只觉得他的功法并非她之前所看过、了解过的任何一派,一时间也猜不出他的身份,心下不由来了兴致,索性盘腿坐起,用手托着下巴,隔岸观火,看到精彩的过招,还不忘连连点头以示称赞。   夜风吹落叶,疏离随手接了一片捏在指间把玩着,将下面的每一个人都扫了一遍,蓦地,她目光一定,落在崖壁上的一个弓箭手身上,他手中弓已拉满,箭头瞄准的正是那位楼主,而楼主似乎尚未察觉。   疏离眯了眯眼睛,难得见到一个能勾她兴致的人,难道要这么轻易地就死掉?是不是有些可惜了?长夜漫漫,她现在已经没了睡意,还想再看着他中了毒,在这两人的围攻下能撑到几时……   心中念着,手上也下意识地动了起来,轻轻一弹,指间落叶飞出,划过那个弓箭手的咽喉,那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滚落在地上。四下一片乱哄哄,竟是没人察觉。   疏离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正要收回目光,却发觉有一道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顿了顿,又重新落在她身上,她皱了皱眉,回望过去,竟正好迎上了楼主投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疏离心下狠狠一悸,他虽然带着面具,看不到他的面容,可这双眼睛却像是早就见过,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刚刚因为这一场围杀而稍微淡去的记忆瞬间又清晰起来——   那个将她从尸山血海中拉出来的人,那个不知从何而来、又去向何处的人,那个她在心里默念了三年的人,就是这样的眼神,那双眼睛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尽是神秘与诱惑。 正文 第3章 废物   “什么人?”一声厉喝惊得疏离猛地回过神来,没想到自己竟在这种时候走了神,只见绯衣首领朝着她指了指,“居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把他拿下!”   话音落,那些潜伏的弓箭手齐齐朝着疏离放箭,疏离连忙跃身而起避开羽箭,可是射来的箭太多,一波接着一波,疏离皱了皱眉,掏出一只帕子遮住脸,纵身跳下来,落在那两人与楼主中间。   “我想你们误会了。”不等他们发问,疏离便率先开口解释,“我只是路过的,不小心错过了落脚之处,又实在困乏,便在这树上小憩了片刻,偏不巧就遇上了你们。”她说着抬手指了指崖壁上的老树。   “哼,那可真是太巧了,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就在今晚、这个时辰出现,且又偏偏就在此处。”   疏离干笑了两声,“这么一说,确实太巧了……”   “少废话!”两人根本不听她多言,动身袭来,青衣首领的目标是已经毒发、体力不支的楼主,而绯衣首领的目标则是疏离,这一剑他用了至少八成功力,显然不论疏离是何身份,是否无辜,他都有心一招毙命,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察觉到这一点,疏离脸上的笑意顿然消失,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就在剑尖刺到面前的瞬间,身形一晃,一把捏住剑刃,掌心运气压制住他的剑气,手指用力一弹,竟是硬生生地将那一剑弹了回去。   再看身侧,楼主动作已经变得迟缓,青衣首领一掌已近身前,疏离稍有迟疑,想要后退,刚退出一步便再度迎上他的目光,本以为他会惊慌,至少会不安,可是她看到的却是一双犹如千年不变、始终冷寂的眸子,即便到了此时,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疏离脚步一顿,蹙了蹙眉,终究还是掠身上前,一手扶住他,一手挥掌迎上青衣首领,看似绵软无力的一掌,却在双掌碰触的刹那突然变得犹如千斤重,压得他连连后退,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   对于自己无辜被牵连到这一场围杀之中,疏离显然有些不悦,对着楼主轻斥一声“废物”,斥得楼主连连皱眉,不等他反驳,四周的箭雨便“嗖嗖”而来,疏离垂首拂过腰间,扬手撒出一把银针朝着四周的弓箭手打去,只听得一阵闷哼,青衣弓箭手一个个跌落下来。   众人皆未料到会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如此轻松地便将那两人全都击退,纷纷惊讶地朝着疏离看来,本以为是江湖中的某位大人物,可仔细一瞧,却只是一个清瘦的陌生男子。   而疏离这番出于自保的举动显然激怒了绯衣首领,只听他冲着身后喝道:“杀了他,阁主必有重赏!”   听他这么一说,不仅是绯衣人,就连青衣人也纷纷朝着疏离扑来,疏离顿觉心中如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将他们全家都问候了一遍。   原本由楼主面对的围杀突然就转移到了她身上,纵然她与楼主皆是内家高手,同时应付这么多江湖杀手终究还是有些吃力,尤其现在楼主因为毒发已经重心不稳,她虽怪责与他,可眼下他们已经成了一条船上的人,实在无法坐视不理,一来二去间不免顾此失彼,渐渐落了下风。   眼看着左右两侧的人挥剑刺来,让她却被绯衣首领拖住,抽不开身,面上顿时拂过一抹杀意,扬起手,掌心里飞起一片手掌大小、闪着寒光的银盘,在左右攻来的两人颈间饶了一圈,又稳稳地回到疏离手中,不过转瞬间,只听两人一声惨叫,倒地不起,衣领很快就被鲜血湿透。   后面的人立刻停了下来,愣了愣,突然有人惊呼道:“是……是两仪锁!”   “惊阙阁的两仪锁?”确认了疏离手中是何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惊阙阁这些年虽然不插手江湖之事,一心只醉心于研究各种兵器功法,可这数百年来在江湖中打下的地位却是任何人都不敢妄自撼动,亦是所有人都不愿轻易招惹的。   这枚两仪锁于五年前制成后,多少人曾费尽心思、奉上各种至宝上门拜见,欲求得此物,却都被阁主玄阙拒之门外,如今竟出现在疏离手中,眼下众人虽不知她是何身份,却也不敢再妄动。   青衣首领谨慎地问道:“阁下执意出手,却不知与听七楼有何关系?”   疏离愣了一下,听七楼?   她侧身看了看自己扶着的楼主,又看了看他方才所乘的马车,只见马车门旁挂着的铜牌上刻着“听七”二字,骤然心头一震,这楼主莫不就是……   “楼主!”蓝衣护卫趁着众人愣住的空档脱了身,奔过来扶住身形摇晃的楼主,神色有些惊慌。   楼主……他竟然就是听七楼的那位神秘楼主夜辞!   对于“听七楼”这三个字,她早已如雷贯耳,出山之前的三年间,师父曾不止一次告诉她,不管她今后要做什么、怎么做,也不管她要杀什么人、报什么仇,他只有一点要求,便是尽其所能保护听七楼。   本想着听七楼家大业大,怎么轮也轮不到她来保护,却没想到自己刚出山就给遇上了。   这么想着,她轻呵一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瓶塞到楼主手中,“这药虽不能解你的毒,但至少能延缓毒性,可替你多争取些时间。”   说着,她自己微微愣了愣,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   耳边骤然响起岷城被屠那日,她被救起时,师父说过的话:“方才有人给你服过药,虽不能解你体内之毒,亦不能治你身上之伤,却能将你几乎散去的最后一口气留住了凝聚起来,护住了你的心脉,否则,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怕也救不了你。”   是了,那日,将她救出来的那人并没有将她带走,而是给她服下药之后,把她送到城门口一个看似安全的地方放了下来,正也因此,她才会被师父救起……   青衣男子见她迟疑不答,便又道:“阁下既是能取得这两仪锁,必也是德高望重之人,自是明白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今日之事与阁下无关,还望阁下莫要插手此事。”   疏离敛眉,将两仪锁收入袖间,冷声道:“可我现在已经参与其中,你们也一心想要取我性命,怎能说与我无关?”   “阁下有侠义之心,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我等可以理解,只不过今日之事并非如阁下所想,这个人……我等是无论如何也要拿下的,还望阁下高抬贵手,速速离去。”   疏离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应声,目光在楼主和那些杀手之间流转,良久,她缓缓道:“阁下如此深明大义,我实在不该辜负了你这一番好意……” 正文 第4章 惊阙阁   她边说边瞥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就在那两人神色稍有放松的刹那,突然翻掌运气推向楼主,强劲的掌风将他推回了马车上,而后她纵身跃起,一脚踢在驾车马匹的肚子上,只听得马儿一声凄厉的长啸,奋力冲了出去。   前方的人欲阻拦,疏离紧跟着撒出一把银针,拦住一批人,余下的人见拉车的马冲得凶猛,也不敢强硬阻拦,慌忙躲到一旁,任由马车离开。   那蓝衣护卫愣了一下,看了看疏离,又看了看离开的马车,疏离一拧眉,喝道:“还不快滚!”   他这才回神,来不及多言,只是冲疏离抱了抱拳,提气追了上去。   “追!”有人喝了一声。   疏离却哪里给他们追上去的机会,堵在马车离开的路口,运气卷起地上的落叶,用力一掌推向那些杀手,原本已经干枯的落叶犹如一柄柄锋刃,擦过皮肤便留下道道血痕。   眼看着楼主的马车走远了,绯衣首领的火气越来越大,恨不能一掌劈了疏离,提剑就要上前。   “不可。”青衣首领拉住他,“惊阙阁的人伤不得。”   “惊阙阁又如何?惊阙阁就能如此不顾江湖道义,多管闲事?”   “江湖道义?”疏离对这个绯衣首领实在是百般不喜欢,“你们自知光明正大地打不过别人,便又是设陷又是下毒,近百人围杀寥寥数人,便是顾及江湖道义?”   “你住口!”绯衣首领甩开身边的青衣首领,伸手指着疏离,“就算今日抓不到夜辞,我也必须要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拿下,回去好向阁主交代!”   青衣首领忙道:“可是你若因此伤了这位小兄弟,得罪了惊阙阁,只怕贵阁云阁主也不好向江湖同道交代。”   “少拿惊阙阁来唬我,你真以为我怕了他们?”绯衣首领说罢,提气朝着疏离掠来。   疏离后退一步,拉开了架势正要好好教训他一番,却发现那青衣首领突然上前来拦住了他,冲她喊道:“这位兄弟,我等无意冒犯,不论你究竟是谁,还望你速速离去,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疏离微微一愣,很快便又回过神来,今日他们两方联手,就算其中一方不出手,一旦在场有人真的伤了她,在他们看来,惊阙阁势必会将责任算到他们两家身上,谁也躲不掉。   这么想着,她不由挑眉笑了笑,回身看了看,见马车已经消失无踪,便放了心,冲那青衣首领点了点头,而后提气跃起,掠出十丈余后吹了一记口哨唤来一点白,策马而去。   九因城北,玉辞山间,听七楼。   夜深冷,四更将尽,月色渐浅。   夜辞未及细细整理,随手抓起一件外袍披上,直奔行云阁而去,待他赶到,那人已经进了阁内,除了守在他身边十余年的隐卫,其余人全都屏退。   刚进门便嗅到一股血腥味儿,夜辞脚步霍地一滞,盯着屏风后的那道身影看了片刻,直到里面那人开口,他才大步走上前去。   “看什么?又不是头一遭。”依旧是那清冽如经冰濯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以隐藏他有些虚弱的气息。   夜辞走过去在软榻旁坐下,一声不吭地抓住他的手腕号了号脉,神色骤然变得森寒,“修罗殿。”   “不仅仅是修罗殿。”他抬起手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只拇指大小的铃铛,轻轻一晃便发出飘渺的铃声,“青衣修罗殿,绯衣玲珑阁……”说罢,他不由摇摇头,淡淡一笑。   夜辞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们联手了?”   “为了除掉我,暂时的利益合并而已。”玄衣男子倒是不以为然,“准确地说,是为了除掉你。”他说着朝夜辞挑了挑眉,随即轻叹一声,“我可是又替你挡了一劫。”   夜辞神色沉凝,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你实不该去冒这个险,你可知道,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赔上整个听七楼也挽不回……”   “我能有什么闪失?”玄衣男子抽回手,打断他的话,垂下的眸底划过一抹狠绝的冷色,“再说,不试这么一下,又怎能查出这个隐藏在楼里的奸细究竟是谁?”   “你查出来了?”   “此番听七楼主夜辞前往南疆一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知道的就那么几个人,而能准确地知晓行程时间安排的人就更少……”他朝夜辞挑了挑眉,“这还查不出来?”   夜辞顿时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顿了顿,他低头看了看玄衣男子受伤的手臂,“倒是你这伤……”   “破了点皮而已。”   听着他淡然的语气,夜辞不由皱眉,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略一迟疑,瞥了蓝衣护卫一眼,“司陵,把情况说一下。”   他说着抬手扯下玄衣男子受伤手臂上的衣袖,替他清理伤口、包扎,司陵下意识地朝着玄衣男子看了一眼,夜辞明了,冷着声音又吩咐了一遍:“说。”   司陵这才点点头,徐徐道:“我们从南疆回来的一路上都安然无恙,直到离开封国地界,入了王州,便开始有人跟踪。属下本想联络楼里的弟子,可是……”   “可是清倬想要瞧一瞧妄动此念的都是些什么人。”夜辞接过话,看向玄衣男子的眼神更加无奈,怨不得,气不得。   “是……不过我们等了一路,他们却一直都没有真正动手,只是时不时偷袭一下,失败之后便等着下一个机会。”   夜辞满脸了然之色,“他们在等清倬中毒。”   司陵连连点头,“必是如此,他们以为此行的人是楼主,知道楼主功法深不可测,不敢硬拼,只有确保楼主中了毒,他们才敢露面。可是,属下想不明白,为何他们一路上都只是佯装试探,偏偏快入九因城了才动手。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九因可是我听七楼的地界,他们稍有疏忽,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玄衣男子冷笑一声,似乎想解释什么,刚开口,夜辞替他包扎伤口的力道突然加重了些,惹得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收了声。   “他们是故意的。”夜辞开口,“一路上都不紧不慢地跟着你们,让你们放松警惕,麻痹大意,实际上早已提前在九因城外的荒郊设下陷阱,如果我没有猜错,今天晚上,人应该都到齐了吧?” 正文 第5章 事多的公子   司陵瞪了瞪眼,惊道:“楼主怎么知道?”   夜辞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沉声道:“入了九因城地界再动手,得手之后,很难查出凶手究竟出自何处,同时也是对听七楼的一种威慑,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计划好了,云崖岭附近路两旁皆是陡崖峭壁,不易脱身,他们只要在这个地方除掉清倬身边所有的守卫,再想办法给清倬下毒,那你们就逃不出云崖岭了。至于下毒的法子,以他们的能耐,尚不可能靠近清倬身边,所以只能远攻……”   他给布条打了个结,翻开手边的药箱,取出一粒药丸递到玄衣男子面前,“修罗殿的钻云箭穿肉刺骨,所幸,这一箭只是擦破了皮。”   说着,抬眼意味深藏地看了他一眼。   玄衣男子但笑不语,接过药丸送到嘴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垂下眼眸,从腰间摸出一个药瓶。   夜辞接过药瓶打开闻了闻,沉着脸色问道:“哪来的?”   司陵出声道:“是那个救我们的小子给的。”   “救你们?”夜辞面露疑惑,看向玄衣男子的眼神越发怪异,“你还需要别人救?”   闻言,玄衣男子笑得越发幽深,从夜辞手中抢回了药瓶,手指轻轻摩挲着瓶身上的兰花浮纹,“这一次玲珑阁和修罗殿联手,计划得十分周密,在他们最后动手之前,我一直没能摸清他们的路子,所以故意夜间赶路,给他们机会,中毒也好,受伤也罢,不过是想把后面的人引出来,只可惜,到最后也只引来了一个少主和一个护法,老家伙们都没出手……”   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轻叹一声,盯着手中的药瓶,疏离说话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回荡着。   原本,他并没想过会有人半路杀出来相救,原本,即便是没有人出来相救,他也能够全身而退,只不过要多费些力气,将当时所有见过他出手的人都除掉便可。   青衣首领一掌袭来时,他低垂的掌间早已凝聚了真气,只要那人再往前靠近一步,他便能让其毙命于掌下。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掌的那一瞬间,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疏离突然扑了过来,将他护住,他只有片刻的迟疑,便迅速压下了自己的内力,后退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掌将人逼退。   只那一招他便知道,自己不用再出手了。   收回心神,他对司陵道:“去取一套干净的衣物来。”   司陵不敢耽搁,连忙应着声快步走开。   夜辞看了看司陵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的人,低声问道:“想说什么?”   “你派人去查一下最近一线天有哪些人前来九因城、或者路过九因城去办事。”   夜辞想了想,“救你的是一线天的人?”   “敢为了听七楼得罪玲珑阁和修罗殿的人,除了素来与听七楼不起纠葛的一线天,还有谁?”   “为何就不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普通人确有可能凭一人之力拦下玲珑阁和修罗殿两位高手,但绝不可能得到惊阙阁那众人欲求不得的两仪锁。”   夜辞眉心一紧,“两仪锁?”见玄衣男子点头,思忖片刻,道:“我记得,惊阙阁阁主玄阙素来与一线天门主上官隐关系密切。”   “准确地说,是前任门主。三个月前,上官隐突然退隐,将门主之位交给了一位年轻人,只不过,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查出这位新门主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化名隐臣,一线天中见过他的人也寥寥无几。”   服了药,又歇息了这么会儿,玄衣男子的气息和脸色终于好转了些,他靠着身后的垫子,闭目养神,“不管怎样,放眼世间,能从玄阙手中得到他一直都舍不得出手的两仪锁之人,除了上官隐,我想不到第二个。”   夜辞闻言,点了点头,“这么说,此人确实很有可能就是一线天的人。”   “不仅如此……”玄衣男子突然挑眉幽幽一笑,“是个女的。”   夜辞一愣,“方才司陵不是说那个小子……”   “深更半夜,天色太暗,她又是男子装扮,且年龄尚轻,清秀稚嫩,难以分辨也不奇怪。我也是无意中瞥见了她的脸,虽然只一眼,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但我肯定,那张脸……绝不可能是男人。”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越发诡谲起来,“阎罗殿外天人降,六六之时伴君旁……倒真让那个人说中了,也许,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就是数百年来,那么多人生生世世求而不得之人。”   “你就没想过,这也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是不是巧合,就看她三天之内会不会出现在九因,出现在听七楼了。”   夜辞心中虽有疑虑,可是看他一脸坚定且兴趣十足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压了回去,颔首道:“这几日我会派人密切注意九因的动向,明天一早便让夜绛去查两仪锁的去处,你且安心休养。”   玄衣男子低头看了一眼受伤的手臂,虽点着头,神色却不以为然,“这点小伤就要休养?莫不是,现在连你也觉得我是个废物?”   他所言虽无心,夜辞却听得认真,俊冷的眉峰骤然一挑,难得浮上一抹笑意,刚要起身,又坐了回去,饶有兴致地看着玄衣男子,“废物?谁觉得你是废物?”   察觉到自己失言,玄衣男子不悦地皱了皱眉,继续闭上眼睛,靠着身后的垫子假寐。   见状,夜辞也不再调侃他,随手替他拉了一下被角,起身正欲离开。   玄衣男子突然轻声道:“身为丘梁三大杀手组织之其二,玲珑阁出于晏国,修罗殿出于昭国,两方素无往来,平日里能劳其中一家出手,已然是难得,如今为了杀你,他们不惜联手,可见他们和背后的雇主有多想要除掉你,可现在他们筹谋多时的计划却被她突然半路杀出给破坏了,这两方皆是丘梁最不好惹的杀手组织,锱铢必较,恩仇必报,只怕她没那么容易脱身,更别说还有那么大一帮江湖杀手……”   夜辞停下脚步,淡淡拧了拧眉,“说重点。”   身后的玄衣男子撇撇嘴,干脆道:“我希望她完完整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听七楼。”   夜辞朝着身后白了一眼,有些嫌弃道:“事真多。” 正文 第6章 九因城不太平   寒露已过,九因的气候越发寒冷起来。   八月二十三,距离听七楼主夜辞遇袭,已过六日。   日头刚刚落入西山,不醉不归酒楼的风先生便敲着他手中的木板开讲了,座中几无虚席,所有人都伸长脖子认真听着。   “要说咱们九因城,虽说素来人迹甚嚣,不算安宁,可也很少出什么乱子,不过这几日却真的不太平……”他说着拿起手边的酒壶喝了两口,见听众个个面带好奇,便满足地笑了笑,抬头看着进门来的那位身着白衫的年轻男子挑了个角落坐下来,不由勾了勾唇角,继续道:“这第一件事便是五天前,城北听七楼发生的一件怪事儿。”   “什么怪事?”   “听七楼的老管事江无缘突然莫名其妙地遇刺身亡了,要说这江无缘,自打听七楼初成便在听七楼做事,至今也有十多年了,眼看着就要退下去颐养天年,谁曾想会出这种事。要知道,听七楼可是出了名的守卫森严,楼里机关暗哨多不胜防,可江无缘就是在这样的守卫下,被人潜入听七楼给杀了,你们说怪不怪?”   “听风先生这意思,您知道其中内幕?”   “呵呵……”风先生轻笑着摇摇头,“听七楼是什么地儿,其中内幕岂是我们这些人能知道的?老夫只是觉得有些蹊跷,只怕这位老管事不是被外人刺杀,而是……”   他突然收声,冲众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做了什么对不起主家的事儿,遭了报应。”   闻言,人群立刻小声地嘀嘀咕咕议论起来。   坐在角落里、一袭男子装扮的疏离抬眼看了看那位风先生,与他对了个眼色,又瞥了一眼身边的人,低声道:“怎么说得这听七楼像是个龙潭虎穴一般?”   身边那人立刻侧身看了她一眼,“小兄弟,初到九因?”   疏离稍作沉吟,点了点头。   “那便不怪你,实话告诉你,这听七楼可真是个神奇之地,其实大伙儿都已经忘记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记得突然有一天,江湖中的人都在说着听七楼的事,说这里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处,还说这里的主人通晓一切世间人所不知的秘密。”   “耳听八方……”疏离撇了撇嘴,“那为什么不叫听八楼?”   “哟,那可不行,这八方之中须得除去一方。”   “哪一方?”   那人朝着帝都玺凉城的方向指了指,低声道:“帝王家。”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不是涉及帝王家的事,任何秘密在听七楼都是可以交易的,不过,你要付得起足够的代价,更要让那听七楼的主人感兴趣才行。”   疏离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心下不停盘算着,照这么说,那么多人想要除掉听七楼主也就不奇怪了,毕竟他们手中掌握着太多人的秘密,而越是位高权重、身份尊贵之人,不愿为世人所知的秘密就越多,听七楼的存在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威胁。   这么想着,她抬头朝台上的风先生看去,正好听他说道:“这第二件事,估计有人已经听说了,便是发生在城西南的盛家庄,盛家庄这些天先后遭了两次行刺,死伤的侍卫和兵将数十人,却没有一个人亲眼见到过凶手的模样,更不知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听活下来的侍卫说,他隐约记得刺客是个身材清瘦之人,身手干脆利落,动作奇快,就像个鬼魂。”   座中的人有人兴致昂昂,有人则面露惧色,疏离皱了皱眉,似乎不大喜欢风先生这般形容。   “老夫倒觉得这世上根本没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多半就是个武功卓绝的高手,否则,他也不可能有机会伤了家主盛联,而且伤得不轻,寻常大夫皆是束手无策,眼下盛家正广贴告示,遍寻名医为盛联医治,可这进进出出的大夫少说也有二十人了,盛联这伤势却不见任何好转。”   疏离眼底的疑色渐浓,正要起身离开,便听身边的人小声道:“死了便罢,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见疏离奇怪地看着他,连忙解释道:“小兄弟你是不知道,这盛家的人当真是坏透了,你初到九因不了解情况,以后就知道了,记住,遇着盛家的人,能避则避。”   他说着轻叹一声,“要是这个人能把盛家的人杀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闻言,疏离又坐了下来,听那风先生继续说下去:“因为这事儿,平风县主已经把平风那边所有的军队都已经调来了,眼下盛家庄的守卫增加了数倍,庄内更是彻夜灯火通明,军队与侍卫那是一刻不停地来回巡逻,生怕这刺客再来。”   听到这里,人群中有人问道:“哪来的军队?”   “自然是朝廷拨派给平风县主的府兵。”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众所周知,三年前,盛家少主盛才继迎娶了平风县主秦舒袖,因着平风与九因相邻,成亲之后他们便住在盛家庄。”   “平风县主……”疏离将这四个字反复着念叨了几遍,脸色不大好。   风先生继续道:“这秦家与朝中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关系极为密切,据说盛家庄的事已经被秦家以急信送入帝都,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大人很快就会派人前来相助。”   他边说边故作不经意地瞥了疏离一眼,似乎这话是特意说给疏离听的。   众人立刻小声议论着是哪位大人,把四品以上的京官都猜了一遍。   风先生闭口不答,朝疏离看来,果见疏离朝着玺凉城的方向瞥了一眼,眼底浮上一抹寒意,略一沉吟,起身离去。   风先生神色有些担忧,又不能就此离开,只能强作笑颜,继续说下去。   走出不醉不归,站在街上四下里望去,天已经黑了,街道两旁挂着各种各样的灯笼,吆喝声、嬉笑声不绝于耳,疏离有些心烦意乱地皱了皱眉,提了两壶酒,快步离去。   待风先生找到疏离时,她正蜷缩着腿坐在不醉不归后院最高的阁楼顶上,一边喝酒,一边俯瞰长街。   风先生伸手去拿酒壶,却被她一巴掌打了回来,淡淡道:“书说完了?”   “听得不满意?”   “故事听着不错,可惜是假的。”疏离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我若真的见到了盛联,他就不会只是重伤这么简单了。”   风先生连连点头,“我知道,只是眼下盛家贴告示寻找名医的理由就是盛联重伤。”   “借口。”   “没错,是借口,事实是,在你到九因之前,就传出盛联身染怪病、无人能治的消息,帝都的御医来了好几个,却都是无功而返。”   疏离冷笑一声,“那可真是老天开眼。”   “不过,我还打听到了一件事,也许你听了会更开心。” 正文 第7章 断子绝孙的病   “说。”   “盛家真正染病的人,并不是盛联,而是少主盛才继,且这病也不算怪病,而是丑闻,这盛才继成婚已经三年,至今却无一儿半女,究其原因,是这个盛才继……不能人道。”   “哈!”不出风先生所料,疏离闻言,一直阴郁的面上终于浮上一抹笑意,忍不住笑出声来,啧了啧舌,“不孕不育、断子绝孙的节奏啊。”   风先生跟着笑道:“坏事做多了,报应不爽。”   顿了顿,又收敛了笑意,一脸正色地看着疏离,“盛家人心狠手辣,就我所知的,自从盛联病了之后,府中无故消失或者枉死的已不下十人,这其中有庄里的下人,也有进庄的大夫,只怕是因为他们撞破了盛才继染病的真相。”   “杀人灭口。”疏离语气沉冷,“盛家最擅长的伎俩。”   风先生沉默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份卷轴交给她,“我知道你既不愿牵连无辜,又一定要手刃盛家人,否则前两次你也不会轻易罢手。这是盛家庄的地形图,对你兴许有用。”   疏离接过地形图在手中掂了掂,放入怀里,“那平风县主是什么来头?”   “秦舒袖的父亲是十多年前宫廷政变的得力主将之一,一直深得祁晔器重,正也因此,她一个外姓之女才得以被封为县主。”   听到这里,疏离冷笑一声,原来盛家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曾与疏家定亲的消息传出去,是因为攀上了朝中权贵。   “至于祁晔,此人城府极深,精于谋略与算计,稍微留下一丁点的蛛丝马迹,他都有可能查出真相。所以盛家那边,不如此事交予我……”   疏离想也不想便摇头否决,“盛家我要亲自动手,这个仇我必须亲自去报。”   见她如此坚定,风先生便不再多劝,“对了,你让我查的事我查到了,那晚护送夜辞的护卫叫司陵,不过他平日里一直都是跟在倬公子身边的。”   “倬公子?”   “嗯,夜辞虽是楼主,却很少亲自露面,听七楼里的事多半是交由这位倬公子步清倬去打理,此人二十出头,在听七楼的身手仅次于楼主夜辞,不过此人行思诡谲,很难琢磨,做事手段狠绝,雷厉风行。听闻他自幼便跟在夜辞身边,深得夜辞器重和信任,他的话便等于夜辞的话,算是听七楼明面上的当家人。”   “倬公子……”疏离轻轻念叨了两遍,站起身来,将其中一壶酒丢在风先生怀里,“替我照顾好一点白,千万别把它饿瘦了。”   风先生边点头边跟着起身,“没问题,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这几日在何处落脚。”   疏离淡淡笑了笑,拍了拍风先生的肩,“等处理完盛家的事,我自会慢慢说与你听。”   “你还要去盛家?”   “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一番心思,你今天的话我听明白了,这份地图我也会好好研究,盛家的人……且让他们再多活一日。”   说罢,她朝着城北的方向瞥了一眼,轻轻念叨着“步清倬”,提气掠去。   入夜之后,玉辞山越发冷寂,尤其是入了深秋,夜间凉风阵阵。   “阿嚏!”夙夜阁内,身着一袭苍色长衫的年轻公子正半躺在软蹋上,正好好谈着话,冷不丁地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夜辞坐在桌旁,接过司陵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抬眼向软榻望去,“怎么了?受了风寒?”   步清倬揉了揉鼻子,摇摇头,继续低头把玩手中的东西。   司陵上前伸头一看,只见他的手中捏着半截断箭,锋利的箭头正抵在指腹上,立刻瞪了瞪眼,“公子,你哪来的这个?”   步清倬勾了勾唇角,手指一转,断箭在手心里转了一圈,“跟修罗殿的人借的。”   “借……”司陵不由皱眉,“公子,你出去了?”   “闷得慌,出去转了一圈。”说着,他坐直身体伸出手,司陵会意,端过一碗药汤送到他手中,只见他仰头一饮而尽,脸色一变不变,司陵在一旁看着,嘴里却忍不住泛出一丝苦味来。   “公子,苦吗?”   步清倬侧身看了他一眼,突然轻笑一声,“下次给你尝尝?”   “那倒不用。”司陵连连摆手。   步清倬轻呵着将手中的箭头递给夜辞,“其实钻云箭并没有什么太独特之处,只不过这个箭头被改动过,穿透力更强,说什么钻云,吓唬人罢了。”他笑得狡黠,清俊的面上拂过一抹厉色,转而又消失不见。   夜辞似是听出他话中有话,撩起衣摆起身走到门旁负手而立,“既然玲珑阁和修罗殿先动了手,我们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所有途经或者已经出现在九因附近三州的玲珑阁和修罗殿的人,一律截下。”   明明是平淡冷静的嗓音,却似藏着一股凌厉的杀意,司陵听得心头一振,面露喜色,“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司陵刚走,屋里的步清倬便朗朗而笑,不紧不慢地走到夜辞身后,“啧啧,终于见到夜楼主动怒了。”   夜辞却是始终面色平静,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动了不该动的,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不管他是谁,就算是我听七楼十余年的老管事,也不例外。”   他停了一下,瞥了步清倬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倒是你,这几日该失望了吧。”   步清倬挑了挑眉,以目光相询。   “说好的六六之时,如今这三天已过,你要等的那个人不仅没有出现,反倒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看来,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步清倬面色微沉,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儿,又恢复那般不以为然的神色,“只要人在九因,就一定能找到她。”   听着他带着些倔气的语气,夜辞也不点破,转而又问道:“盛家庄的事你听说了吧。”   “有司陵在,我就算闭门不出,也能通晓九因诸事。”   “有何看法?”   “没什么看法,盛家是咎由自取,若再无义士出手,我可就忍不住了……”   话未说完,夜辞骤然回身,沉冷目光落在他身上,“盛家背后是秦家和祁晔,你最好别乱动。” 正文 第8章 岷城有余孽   步清倬撇撇嘴,避开他的目光,“你放心,我有分寸。”稍稍沉思了片刻,他收敛了嬉笑之意,继续道:“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很想弄明白。”   “你是说,从盛家庄下人口中传出来的那个消息?”   “既是内院的下人透露的消息,那就极有可能是从盛家人口中说出来的。”他定定看着夜辞,目光沉凝,“盛家的人说,刺客是岷城余孽,时隔三年,回来复仇了。岷城、三年……你想到了什么?”   “祁晔屠城。”   “既然屠城的是祁晔,这个人为什么要找盛家的人报仇?就算要找,也要去找秦家才对。”   夜辞打断他,“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人是谁。当年岷城被屠,可是一个活口都不留,甚至,就连当时不在城里的人,后续也遭到了祁晔派人追杀。此人做事向来是斩草除根,不留一丝祸患。”   “一个活口都不留……”步清倬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夜辞的话似乎提醒了他什么,他眼底的笑突然变得诡异起来,轻声呢喃道:“那可不一定。”   夜近子时,一个身着下人服饰的丫头手中捧着一只托盘,一路低垂着头,直奔着夙夜阁而来,遇到任何人都是一言不发,自顾低头行礼,直到进了夙夜阁的门,她才缓缓抬起头来,浅红的唇角溢出一抹浅笑。   环视一圈,前厅无人,她迟疑了片刻,穿过小门,循着哗啦的水声走到后面的屋子,刚推开门,一股温热的气流便拂过面上。   她在门口停下脚步,抬眼望去,一阵水雾缓缓朝着门口涌来,眼前立着一道宽长的屏风,屏风后垂着一道道轻纱帘幕,稍微挪动几步,依稀可见帘后是一方宽敞的温水池,这水声便是从里面传来。   “公子,药熏来了。”她努力捏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娇柔温顺。   这位倬公子不知从何而来的习惯,每隔三日便要泡一次药浴,蒸一次药熏,三天前她刚来时,阴差阳错躲开了一次,这一次却是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等里面的人应声,她便放下手中托盘,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里面的那人突然出声道:“送进来。”   她微微一怔,却还算冷静,只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便重新捧起托盘,朝着帘幕走去,方才声音明明是从这帘后发出来的,待她绕过帘幕却发现后面一个人都没有,水面上荡着一圈圈波纹,池中却不见人影。   她警觉地敛了敛眉,本能地向后退去,突然一股水流迎面泼来,她抬手去挡,下一刻,手腕被人一把抓住,这只手力道强劲,根本容不得她挣脱,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入温水池中。   好在池水并不是很深,她连忙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未及转身,便又被那人从身后勒住脖子,同时扣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抄起一把水朝着四周打去,顷刻间,屋里的火烛尽数熄灭。   “谁派你来的?”步清倬将人紧紧箍在怀中,从身后贴过来冷声问道。   疏离脑海里最先闪过一阵疑问,谁派她来的?难道他以为她是别人派来刺杀他的?   “公子,我不是……”   步清倬打断她:“回答问题。”   疏离定下神来仔细听了听,旋即明白了他此举用意,四周有轻微的脚步声正在悄悄靠近,八个人,虽算不上绝顶高手,却也非寻常之辈。   脚步声越来越近,步清倬勒着她的手臂也越来越紧,蓦地,屏风被人打破,有黑衣人冲进屋来,步清倬一把将疏离摔入水中,跃身而起,抓住一道帘幕用力扯下,沾上水,朝着门口的人抽了过去。   疏离猝不及防,面朝下扎入水中,脸撞上水面,撞得她懵了一下,很快便又回过神来,回身望去。   步清倬的身上有一股独特的药香味,即便黑暗中看不到他的面容,也能辨出哪个是他,那道俊挺的身影正站在水池边上,甩动手中的帘幕,与冲进门来的黑衣人打在一起。   她伸手朝腰间摸了一把,却发现针囊不翼而飞,正琢磨着被丢在了何处,黑暗中,一股急促的杀气便朝着她打来,速度奇快,她本能地想要躲开,可是她这一躲,很有可能就会暴露身手……   脑海里只有瞬间的犹豫,她看了一眼步清倬的身影,心一横,只微微侧了侧身,暗器深深扎入右肩。   步清倬似是没料到她会躲不开,动作微微一滞,借着门外灯笼的微光瞥见疏离往下沉去,手中帘幕“嗖”地一声抽了过来,缠住疏离的腰,再回身一掌挥出,将黑衣刺客震出门外。   “公子!”前厅传来司陵的喊声,黑衣刺客闻声相视一眼,扶起地上的同伴逃去。   司陵赶来,瞥了一眼刺客离开的方向,喝道:“追!”   他身后的听七楼弟子一声不吭便追了出去。   靠近门口的火烛不知被谁点亮,屋子里的人影清晰起来,司陵拿了件外衣给步清倬披上,正要说什么,却看见水池里还有一个人,一个长发与衣衫尽湿的女人,立刻警惕起来,“什么人?”   刚要上前就被步清倬一把拦住,瞪了他一眼,轻声道:“出去。”   司陵一愣,不解地看着步清倬,还想再问什么,却见步清倬冷着脸色,根本不与他多言,一掌将他推出门外,扬手关了门。   听着司陵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步清倬这才回身走到水池边蹲下身,紧盯着疏离的身影,有些狐疑地问了一声:“不是你?”   疏离忍着肩头的疼痛和阵阵的眩晕,低声道:“公子在说什么……”   话未说完,步清倬突然一把抓住缠在她腰上的帘幕,将她拉上岸,不等她站稳便扼住她的喉咙,上前一步,垂首俯视着疏离,神色微冷,压着嗓音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入听七楼有何目的?”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不至于让疏离喘不过气来,却也让她无法轻易挣脱。   疏离勉强换了口气,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奴、奴婢是后院新调来的,姑姑说之前伺候公子的姐姐告了假,让奴婢来代……代替她……”   “哼哼!”步清倬闻言冷笑一声,手上力道稍稍加重,“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 正文 第9章 曾相见   他说着朝门外瞥了一眼,疏离顷刻间会意,连忙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那些人,我是……我是听七楼的人……”   “你自然不认识他们,可你也并非我听七楼的人。”步清倬语气中的杀意已然越来越浓,“听七楼都有哪些人,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疏离隽眉紧蹙,双手紧紧握拳,又缓缓松开,几度掌心运气,都被她压了下去,“公子如此繁忙,难免会有疏忽,更何况……更何况我只是后院一个烧火丫头……”   “我不会有任何疏忽。”步清倬语气坚定,似乎认定了她是潜入听七楼来欲行不轨的奸细。   疏离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气血不停翻腾,张口想说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便吐出一口黑血,眼神迷离地看了步清倬一眼,缓缓倒了下去。   这下轮到步清倬愣了愣,稍作迟疑,终究还是伸手将她拦腰抱起,走到木榻旁放下,趁着她正在昏沉之中,用帕子迅速拔下她肩头的暗器,继而封住伤口四周的穴道。   疏离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硬是咬紧牙没有吭声,步清倬瞥了她一眼,扯下自己身上的外袍将她裹住,独独露出右肩,而后将伤口附近的衣衫撕开,只看了一眼,便沉了脸色。   “又是这一套。”他似是自言自语,取来帕子擦去伤口上的黑血,捏起疏离的手腕号上她的脉。   疏离虽然尚未昏厥,神志却有些不清醒,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把脉,便缓缓抬起头去看他,烛光从他侧面打来,将他清俊的面庞衬得越发轮廓分明,而他这俯着身替她把脉的模样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   她紧紧闭上眼睛,吃力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再睁开眼睛,看到的依旧是这张与凌铎有三分相似的熟悉面容,心底没由来的一阵欣喜,呢喃一声:“弟……”   细若蚊蝇的一声低呼,却让正垂首认真把脉的步清倬手上轻轻一颤,霍地抬头看向疏离。   不同于方才的谨慎,她有些飘渺游离的眼底没有慌张,没有胆怯,有的只是欣喜与坦然,甚至还有些肆无忌惮,毫不隐藏、毫不闪躲,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忍不住蹙起眉峰。   “你看什么?”   “看你。”疏离轻轻笑了一声,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可曾有人说过,你生得甚是俊美?”   步清倬轻呵,“你不是刚刚才说过?”   “是吗……”疏离似乎有些疲乏,头缓缓垂下,目光也随之下移,正好看到步清倬微倾的身体领口大敞着,贴身的一件里衣已经湿透,发梢的水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看到了两道伤痕,两三寸长,张牙舞爪地匍匐在他的胸口,与他白皙的皮肤以及清俊的面容格格不入。   似是察觉到她目光有异,步清倬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她慢慢抬起手朝着他的胸口伸来,他脸色一沉,把脉的手保持不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试图让她安生一些。   蓦地,他神色骤变,看向疏离的眼神满是不加遮掩的愕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已然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的失态,就这么紧紧抓着疏离的手腕,盯着她看着,许久不曾挪开目光,喃喃道:“你究竟是谁?”   “我……我是疏离……”   “疏离……”步清倬看着她冷清淡然的眉眼,挑了挑眉,冷淡疏离,这个名字倒是衬她。   疏离封敛了内力,毒性一点一点渗入血脉,她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在步清倬惊愕的目光中向后倒去,步清倬伸手扶住她的头,从旁边拿了个软垫给她垫着,方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手指从她面上拂过,撩起她散落在额前的湿发,露出一张清冽面容。   脑海里有一幅幅熟悉的画面随着他的动作一一闪过,三年前,他也曾这般替一个小丫头撩发,只不过那时湿了头发的不是水,而是血。   待得记忆中的面容与面前的人渐渐重合,他骤然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独自对着昏迷中的疏离笑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似乎还有什么事没做,环视一圈,目光落在药瓶上,连忙起身取来一颗药丸给疏离服下,又翻掌运气,替她将药送入体。   而后他在木榻旁坐下,盯着她的脸色看了会儿,确认毒性被压了下去,这才放了心。   屏风外传来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走出一道墨色身影,在步清倬身后站定,看着榻上昏迷中的疏离,嗓音幽冷:“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步清倬摇了摇头,“有些事还需要确认一下。”   “你打算把她留下?”   “不该留吗?”步清倬起身看着夜辞,挑了挑眉,“她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听七楼,若非今日之变,你我都不会察觉。且不管她究竟是谁,就凭她这番举动,我们也不该轻易放她离开。”   话虽如此,夜辞从他的话语之中却感觉不到任何敌意,“你留下她,其实是想保护她?”   “这只是其一,如果她真是我要找的人,护她周全是应该的,若不是……那就更不能让她离开,把人留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她潜在暗中使坏,最难对付的向来都是那些看不见的敌人。”   夜辞了然,点了点头,看向步清倬的眼神之中却带着一丝深思,迟疑了片刻,他问道:“仅仅因此?没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   “你今天的行为有些异常,可是有什么心事?”   步清倬展眉笑了两声,“内奸已除,何来心事?”   夜辞敛眉,复又看了一眼疏离的伤口,沉吟道:“又是下毒……那日江无缘死都不愿吐露与他联手之人是谁,你便放出消息,说你已经掌握了证据,引蛇出洞,现在看来……是修罗殿?”   “恰恰相反,我笃定,与江无缘联手之人必是玲珑阁。”   夜辞淡淡一笑,“换做是我,我是断不会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擅长用毒的情况下,用毒去杀人,暴露身份。”说着,他摇了摇头,“那几个刺客,你打算怎么处置?”   “杀了,送回玲珑阁。”   夜辞颔首,不再说什么,道了声让他好好休息,转身离去。   疏离不记得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梦里到处都是被烧成残垣焦土的疏家院子,到处都是尸横遍地,满目苍夷,而后她被卷入血流之中,眼看着就要沉下去,被血水淹没,突然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来,将她一把拉了出来…… 正文 第10章 相互试探   骤然从梦中惊醒,疏离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刚刚撑起手臂,肩头便传来一阵刺痛,疏离轻呼一声,跌坐回去,抬眼看了看四周,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夙夜阁,外面的天色也已经大亮,她立刻回过神来。   是了,昨夜她来给步清倬送药熏,却被他当做是来刺杀他的人,无辜卷入了一场刺杀,她中了暗器,暗器上有毒,随后便陷入了混沌之中。   所幸她早已察觉那并非致命毒药,只是会让人神志不清,精神恍惚,昏昏沉睡,为了不暴露身手,她便隐藏了自己的内力,任由毒性发作,她笃定,以步清倬的脾性,在没有弄清楚她的身份及目的之前,定不会让她轻易死在这里,所以他一定会救她。   只是……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又伸头看了看垂帘外晃动的人影,她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却被步清倬抢先了一步。   “醒了?”   疏离没有回答,看到床头放着一套新衣,便顺手拿起穿上,稍作整理,撩起垂帘走出来,坐在书案前的步清倬闻声回头看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一笑,“还好,挺合身的。”   顿了顿,又道:“是月凝替你换的,伤势可好些了?”   疏离想了想,月凝好像是这内院里下人的一个掌事,便松了口气,对着步清倬俯身行了一礼,“好多了,多谢公子……”   “不必。”步清倬打断她,神色冷淡,“你不是我听七楼的人,不必拘于这些礼数。”   疏离面色一沉,再抬头时已经收敛了勉强的笑意,“可不管怎样,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这一声谢必须要说。”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步清倬立刻挑了挑眉,深有其意地看了疏离一眼,浅浅一笑,“那好,我就收下了。”   说着,他低头继续翻着手中的书,“然后呢?”   “然后?”   步清倬放下手中的书,换出一脸正色,定定地看着疏离,“说说吧,你是什么人,何故潜入听七楼。”   见他露出这般神色,疏离心知自己瞒不过他,深吸一口气,心一横道:“不瞒倬公子,我是来九因找人报仇的。”   “报什么仇?”   “灭门之仇。”   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简洁,又道:“可是我初到九因,势单力薄,就想着先寻个安身立命之所才行。我与以前伺候你的那个桃枝早就相识,所以骗她说她家中出事,让我来顶替她。”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本以为步清倬并不会相信她,正等着他提出质疑,却不想他面色平淡地点点头,继续问道:“你的仇家是谁?”   疏离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还没找到。”   话谈到这里,能说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信或不信全凭步清倬心意。   他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眯着眼睛紧紧盯着疏离,看了许久,他长舒一口气,冷不丁地出声:“我听七楼虽不是大善之户,却也乐得成全别人,你既有此苦衷,便留在我这夙夜阁也罢,等你什么时候报了仇,再决定去留一事。”   疏离心下一松,正要行礼,却又觉得不妥,便冲他垂首致意,“多谢。”   步清倬摇摇头,“你也不必再回枝桃的房间,院门西边还有一间下房空着,你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好。”   “饿了吗?”   挑明了身份,疏离也不再跟他客气,连连点头,“饿。”   “那边的粥还热着,吃点去。”   他始终是一种不容置否、不容商量的口吻,疏离撇着嘴淡淡应了一声,走到桌旁坐下,随便喝了点清粥,边喝边打量屋内的陈设,总觉得和昨天晚上看到的略有不同,总体来说,珍奇之物不少,却并无特别之处,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是经过细心挑选,刻意布置成这个样子。   却不知,这一层刻意是要呈现给所有进这夙夜阁的人,还是给她。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清减素淡,不过她向来就不喜欢花哨,所以倒也还满意。   再抬眼去看坐在书案前的步清倬,他的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清幽气质,若是不开口,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倒还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蓦地,疏离心下一悸,握着汤匙的手收紧,眼底闪过一抹不安,怎么回事?为什么方才那一瞬间,她看着这个人,像是看到了一丝旧人的影子?   是他?可是与三年前的那个人相比,却又差了太多,纵然当时她几乎已经失去神智,没能将他的脸看得太清楚,可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却显然完全不同,三年前的那人眉目清秀、心慈仁善,而眼前这人却是世人口中刁钻刻薄、心机深沉的倬公子,即便容貌有那么一两分的相似之处,又怎会……怎会是同一个人?   心下有一阵慌乱,一时间难以抚平,她连忙从步清倬身上收回目光,自顾低头喝粥。   那日她潜入听七楼,实则有两个原因,一来,她行刺盛家不成,盛家庄的人满城搜捕,她担心自己露了踪迹,二来,是因为师父曾有交代,让她尽其所能地保护好听七楼,而要保护听七楼,自然先要保护好楼主夜辞和夜辞最得力的帮手倬公子步清倬。   四天前她得到消息,倬公子掌握了江无缘与某江湖杀手组织密切往来、策划此番刺杀行动的证据,一时间难辨真假,不过做贼心虚,不管消息真假,江无缘的那位帮手必定会坐不住,疏离便料想恐会有人前来行刺,是以她思量再三,暂时避入了听七楼,想看看夜辞的伤势如何,再了解一下这位倬公子,却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个人……   一碗粥喝完,心绪终于缓和了些,蓦地,她目光一定,落在剑架上那柄剑的剑穗上,下意识地起身走了过去,正要伸手去拿起,想了想又收回了手,清眸一转,笑问道:“公子也喜欢这思子佩?”   步清倬正在翻页的手停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之色,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刻,起身走过来,“你知道思子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