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浴火卷】第一卷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一 天为谁春(1)   夜幕如一匹浓黑的织绸,铺陈天际。   丞相府中,婆娑的柳丝间鼓噪声声喜乐,悠扬的长笛吹奏出北冥国九公主大婚的笛音。   笙箫绕梁、丝竹不歇。   入夜,丞相府的鲜红喜庆几乎点亮了整个夜空,高挂的大红喜灯铺排阳城整条长街,红色喜绸亦自皇宫直陈丞相府喜房门前。   前来道贺的人群依然络绎不绝,丞相府中,举袖为云。   偌大的丞相府,人们相互寒暄,推杯换盏,浮躁的华美令人忘记了今天大婚之人,乃是北冥国堂堂公主——杨芷蘅。   这场婚礼,丞相府煞费心机,奇珍异宝、满目琳琅,与之相映的却是九公主可怜的陪嫁品。   仅仅只有一只红漆木箱。   喜房中,杨芷蘅默默的坐在床沿上,透过喜帕的缝隙,她看到丞相府奢华的青玉石地板,她知道,丞相在北冥国的地位举足轻重,皇帝的圣旨之上若没有丞相的批示,便如同废纸一张。   祖宗留下的规矩赋予了丞相太大的权利,故而便连皇帝也要忌惮三分,所以,即使当朝丞相赵康年之子赵昱卓因年少堕马而落下腿疾,依然可以迎娶到北冥国绝色的公主。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我?   杨芷蘅想着,捏紧针绣金边儿的衣袖,那灿金的颜色令她的眼眶酸涩不已,红色是血的颜色,而金色……却只属于皇城,只属于那冰冷无情的宫阙。   正想着,门声豁然响起,杨芷蘅一惊,眼看着一个人慢慢走近自己,紫色暗纹盘云下袍,在昼亮烛光下犹显得奢侈华丽。   这……不是赵昱卓!   赵昱卓左腿微跛,且今日,他该身着一身鲜红喜色。   杨芷蘅正欲开口,便觉眼前豁然一亮,刺目的烛辉里,是男人惊艳的目光。   眼前女子,一身大红喜服,挑金丝落霞披曳地逶迤,大红色织锦衬得女子肤若白瓷,翠黛如云似雾、红唇妩媚含朱,鎏金彩蝶钗斜插乌云,似误落枝丫,又似展翅欲飞,绢丝牡丹、栩栩如生,妖娆绝色可倾国城。   “没想到,那个瘸子竟可以娶到如此绝色美人儿!”来人并无太大酒气,他神智清晰,剑眉微挑,一双眼,深黑如潭,鼻翼挺拔若横亘在双眼之间的屏障,令他眼色更显迷魅,脸廓更有凹凸棱角,冷峻薄唇微微颤动,明明俊美的人却透着一股寒心邪气。   杨芷蘅怔忪的看着他,这个人,她见过一次,只是,皇宫之中,甚至这场婚礼之中,自己都是太卑微渺小的一个人,他……却未必记得自己。   “本王怎么不记得北冥国有这样貌美的公主?”他两眼放光,身子趋近床边一步。   杨芷蘅连忙起身,看着他:“你是……大沅三皇子?”   他笑:“不错,难道……你见过本王?”   他眉峰微动:“不可能啊,本王对美人一向过目不忘,若是见过的,怎会忘记?”   他轻佻的抬手,捏住杨芷蘅白皙下颌,杨芷蘅闪身躲开,他唇角却扯出一抹轻薄的笑,目光在她婀娜身量上肆意游走。   杨芷蘅看着他,她对他多少有所耳闻。   他,是大沅朝三皇子李昭南,年纪轻轻便得封奕王,号天将军,听闻,李昭南十四岁征战沙场,九死一生,战功赫赫,是远近各国闻声丧胆的催命符,近年来,大沅朝更号称天朝,便与这位攻无不克的皇子不无关系。   与他战功齐名的,还有他暴虐成性的脾气,杀人如麻的双手,冷血好色的传说。   抛开战场,他可谓声名狼藉。   原想着,这等自战火中走来的男人,该有怎样的英武雄姿、赫赫轩昂,于是,一年前杨芷蘅趁着他到北冥国游山玩水,偷偷看过他一次。   第一次见到他,她才发觉,他的眼里并没有太多血腥,脸廓亦不似刀刻斧砍,他的相貌反而细致得似一张刻意描绘的图画,却又不失气概。   那时,杨芷蘅感觉传言未免有失。   可是今日,面对眼前目光越发放肆的他,她却真真信了。   “盯着我看干什么?”李昭南渐渐走近她,杨芷蘅重新退到床边,惊恐无言。   李昭南修长的手指划过杨芷蘅细腻的脸颊:“太可惜了……”   他啧啧感慨:“这样的美人儿,委身给一个废人,实在可惜……”   身子忽然被紧紧箍住,杨芷蘅大惊,却被李昭南及时捂住嘴唇,杨芷蘅惊凝的看着他,泪光闪烁在烛辉里。   她看着李昭南,看着他灼灼燃烧的目光,李昭南轻嗅她身上馥郁清香,极是享受的称赞:“北冥国以香料闻名,果然名不虚传。”   他双目微眯,呼吸变得急促:“那么就让本王来鉴赏鉴赏,公主身上用的……是何珍奇!”   一语未闭,杨芷蘅便随着他倒在柔软的红色喜床上,红幔豁然低垂,朦胧中,杨芷蘅感到肩上一寒,初春,风微微拂进窗缝儿,他的目光似触及了人间最难得一见的美玉,灼烈中带着欲要据为己有的狂放。   他松开捂住杨芷蘅的手,杨芷蘅尚未自惊讶中回神,虽说北冥国不比大沅朝的强盛,可她亦不可想象,身为他国皇子的李昭南,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凌辱一国公主。   “你……”杨芷蘅才出一声,便被他热烈的唇含住,衣帛撕裂的声音随即入耳,杨芷蘅眉心微蹙,身体在李昭南粗暴的挑逗下逐渐烧热。   忽的,他猛地抬起头来,只见身下女子,原本柔似春水的眼中不期然涌动一股寒意。   他的目光随之缓缓下移,只见胸口处一只纤柔的小手用力抵着一柄尖利短刃,短刃露出衣袖一寸,寒光令人周身一颤。   但,终归只是一瞬间,自战火刀剑中生存下来的奕王,怎会被这一柄小小短刃而吓退。   他勾唇一笑:“呵,大婚之日,还带着如此利器,可是不吉利啊。”   她轻轻推开她握着刀柄的手,很奇怪,那只手任由他推开,并无太多反抗。   李昭南望着身下衣衫凌乱的新娘,她的眼睛里,已褪去了惊恐和慌乱,有的,只是冷漠。   他顿时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不叫?”   杨芷蘅漠然的看一眼虚掩的房门:“你能带我走吗?”   李昭南一惊,万没有想到杨芷蘅会出此一言,他略微怔忪,随即笑道:“你不想嫁给那个瘸子?”   杨芷蘅不语,她心里的苦楚何止于此?   李昭南这才发现,堂堂公主的喜房里,竟没有一个人伺候着,甚至没有贴身的丫鬟,门口也并无守卫,这未免太过反常。   外面的喧嚣与热闹,更衬得喜房中清冷无比。   难道,有阴谋?   ………………   大家高抬贵手,多多收藏、多多留言哈,说出您对本书的想法哈,长评加更一章,欢迎加群:82602642,投票小南目前遥遥领先中哈,也欢迎大家踊跃投票^_^  【上部—浴火卷】第一卷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一 天为谁春(2)   “我想离开皇宫,离开北冥国。”   正想着,杨芷蘅幽幽开口,李昭南眉心一蹙,杨芷蘅淡漠的面容,在一片红光旖旎中,格外妩媚。   她将手中短刃搁置在身边,纤细的手指撩开身上凌乱红裳,锦绣抹衣随着纤纤玉手滑下,春光乍现,净白如玉的肌肤足可以媲美任何一件国宝珍奇。   李昭南目光灼灼,直直盯着她,杨芷蘅柔弱的眼里却透着异常坚决的光:“你可能带我离开?”   李昭南不可抑制呼吸的紧促,双手抚上她光滑细致的肌肤,此刻,他感觉浴血沸腾,即便果真是个阴谋,他也要毅然决然的跳下去。   “这天下……还没有本王做不到的事情!”   李昭南豁然俯下身子,恨不得将身下的女子揉进骨血里,他激烈的掠夺她每一寸光洁的肌肤,迫不及待的烙上他的印记。   直到,占领了她最后的防备,在她痛苦隐忍的呻吟声中,他的快感达到顶峰,层层迭起的欲望宣泄后低声长啸,汹涌澎湃后,畅快淋漓……   杨芷蘅柔发凌乱,眼神迷离。   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个谜一样的男人,就这样侵占了她仅有的一切。   便如他在战场一般,攻城略地、摧城拔寨,毫不迟疑。   此时此刻,他们竟忘了身处何处,忘记了房门只是微微虚掩着。   “昱卓,那边徐大人的酒还没敬呢,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就这么心急的吗?”   门外,突然传来赵康年的声音,李昭南猛地回头,红烛高烧,照见门外一双人影。   “父亲……”   “昱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赵康年的声音有些疑惑。   李昭南低头看着怀抱中的美人,杨芷蘅香腮凝烟,她看着他,气息渐渐舒缓,适才的惊涛骇浪,在她的香腮美眸间已然销声匿迹,剩下的,只是彼此凝眸的试探与猜疑。   “你会带我走……对吗?”杨芷蘅的声音极轻,带着微微娇喘。   李昭南点头:“不日本王便会前来迎娶你回大沅朝。”   话音未落,李昭南便起身穿衣,紫色暗纹盘云袍罩在他强健的身体上,他的伟岸与轩昂,被这身衣服遮掩得太过完好,以至于看上去,不那么真实。   门外,赵康年还在与赵昱卓说着什么。   李昭南回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   杨芷蘅微微起身,未及反应,便只见他忽然转身,推门而去。   芷蘅一惊,李昭南明知道门口有人不是吗?她以为,他会跳窗,或是躲藏在某一处,待人声过后,再出门去。   可随即,她便明白了,李昭南是何等之人?他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岂能偷偷摸摸的走开,即使要走,也要光明正大的走出这个房间。   也好…… 【上部—浴火卷】第一卷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一 天为谁春(3)   突然开敞的房门,月色洒进烛辉之中,清冷里填了火热,格外有种异样气氛。   李昭南面无表情的走出喜房,迎着赵康年惊异的目光,他满面红润,掩不去眼里志得意满的春光,带着阵阵女子的香气和熏香的淡味儿,看赵康年与赵昱卓一眼,平静如常,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离开。   途径赵昱卓身边,眼眉骤然一挑:“赵公子好福气啊,九公主可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女人……”   他的声音极低,却好似刺进赵昱卓心里的一把尖刀。   丞相府依然喧嚣不止。   夜色下,格外有一种透骨的寒意。   李昭南低笑两声,扬长而去。   他的眼神,却留在月色银白的霜辉里,鄙夷而不屑!   赵昱卓脸色煞白,紧紧攥住双拳。   “昱卓!难道……你……你站在这里……就是……”赵康年不可置信自己的眼睛,“真是家门不幸啊!”   赵昱卓默认的垂下头,红色喜袍在夜风中微微荡动,却如何也挥不去李昭南那嘲讽的眼神,他恨自己,恨自己并非健全,始终……配不得九公主的倾城绝艳。   一边的侍女小扇端着盘子徐步走来,看见赵昱卓苍白的面容,略微一惊,随即道:“小扇给公子道喜了。”   赵昱卓抬眸看她,那从来清净的眼里却凭空多了几许浓浓恨意。   小扇一惊:“公子……”   赵康年大叹一声,连忙抢身至房间内,只见地板上华贵的喜服平铺在地上,喜床上,红幔被风掠起,香风阵阵,飘渺荼靡,杨芷蘅只着了红色内裙,坐在层叠错落的红绸间。   袅袅细烟中,她足可倾国的容颜泛着淡淡绯红,长发散落在一片红色中,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悔抑或是惊恐,有的,竟是挑衅和嘲弄。   “你……你……”赵康年气得全身发抖,直指床上衣衫不整的杨芷蘅。   小扇连忙扶住他:“丞相……”   小扇亦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幕,新婚之夜,新娘竟被如此公然的凌辱,而新娘的脸上却没有一滴泪痕。   “我……我要去禀告皇上,我要去禀告皇上……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赵康年拉住赵昱卓:“昱卓,走,跟为父一起去找皇上要个公道。”   “父亲,可否要我与公主单独谈谈?”赵昱卓的声音淡淡的,透着与他眼光一样的清净。   苍白的面色也似乎恢复了平常,他看一眼小扇:“小扇,扶父亲回去歇息,暂时不要惊动了外面的宾客。”   “昱卓,此等淫妇,你和她有什么好谈?”赵康年口不择言,杨芷蘅冷眼旁观。   “父亲,请留一丝尊严给我,可以吗?”赵昱卓看着父亲,攥紧双拳。   赵康年怒气涌上头顶,可望着儿子悲伤的面容,终究还是咬着牙甩袖而去。   可是这件事,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 【上部—浴火卷】第一卷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一 天为谁春(4)   赵昱卓将房门紧闭,他一步一跛,踏着散落在地上的大红喜服,走到床沿边,他伸手撩开红幔,望见里面朝思暮想的人扬着绝情的目光。   清净眼里的悲伤,如倾泻的水流,可照见的,却是杨芷蘅决绝的面容。   “他没有强暴我。”杨芷蘅纤眉维扬。   赵昱卓却只是淡漠的垂下眼睛:“我知道……”   “你知道?”杨芷蘅疑道。   赵昱卓点点头:“我也知道,你根本不想嫁给我,九公主爱的人是六殿下。”   杨芷蘅骤然怔忪,这个深藏在自己心里长达十年的秘密,她小心隐藏,从不曾表露半分,他……又怎会知道?   “即使……九公主没有所爱之人,九公主如此绝色,也并非昱卓配得起。”赵昱卓的眼睛落在自己残疾的腿上,他的手紧抓住遮掩着他残缺的衣袍:“公主,昱卓不在乎公主心里是不是有昱卓,也不在乎……”   赵昱卓没有说出口,可杨芷蘅却懂得了。   她突然披衣起身,将长发用一根蝶钗随意挽了,低身捡起散落在地的喜服,简单整理了妆容。   她回身看着赵昱卓,不可否认,若非他的一条残腿,赵昱卓的确是优雅清逸的高贵公子,翩然风度丝毫不逊任何皇族贵胄,何况他的身上,还有着那些皇族贵胄不可比拟的清雅气质。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是轻易摆弄了她命运的人,和皇宫里的那些人……没有区别!   杨芷蘅看着他,冷声道:“可是,我在乎。”   话音未落,杨芷蘅推门而去,流荡的夜风肆意吹开女子及腰长发,透过宽敞的衣襟,寒意直逼肌骨。   杨芷蘅知道,她不该把她的怨恨全部发泄给一个无辜的人,只是在这场操控中,赵昱卓也未必无辜。   她冷冷的笑,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知道,过了这夜,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审判,而那个夺取她贞洁的人,也未必可以信守承诺,带她离开这黑暗的牢笼。   可是,她第一次尝试到了报复的快感,尽管,她付出的,是一生再也难以弥补的代价!   ~~~~~~~~~~~~~~   赵昱卓一跛一跛的追上她几步,他多么想抓住她拉长在回廊内的背影,可他残疾的腿,追不上她的脚步,更抓不住她的心!   当他在门缝中亲眼看到了那不堪的一幕,当他听到杨芷蘅心甘情愿的一句引诱,他的心,便被杀死了。   喜房内的匕首,是她原本为他而准备的吗?   九公主,你可知道,如果你要我死,只需要一句话而已,又何须匕首?   我也许是这世上唯一了解你的人,所以纵使我知道我有多么配不起你,依然求娶于你,只希望带你离开那没有空气的宫阙。   可我不知道,你要的,竟是离开北冥国!   赵昱卓骤然心痛如绞。   却……只能看她离去! 【上部—浴火卷】第一卷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一 天为谁春(5)   九公主大婚之夜,身着喜服独自回宫。   赵康年不堪其辱,朝堂之上,公然发作,一石激起千层浪,九公主大婚当晚遭大沅朝奕王凌辱一事,只需半日,便在宫内宫外沸沸扬扬。   杨芷蘅独自坐在宫中,只有母亲来过一次,含泪数说了她的不是,她又叫她丢尽了颜面。   她的母亲本是阳城水榭的一名歌姬,父皇巡视阳城边郊,偶遇母亲,将母亲带回宫中,封为歌妃,百般恩宠,只是,杨芷蘅不懂,自她出世,母亲眼里便愁楚难绝,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充满矛盾,有时,她甚至不想见到她,尤其在年节盛宴之时,她更不愿她出现在眼前,而父皇,她更是未曾见过几面,每次见到,只记得他的威严,从不曾见他有过半分笑容。   但听说,父皇是极爱笑的,从小亲自教习十一公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十一公主——杨芷蘅的亲妹妹昭阳公主杨芷菡,是这皇宫之中最受恩宠的公主,高贵万般,受人赞誉。   自小,杨芷蘅看见妹妹,都要退避开来,为妹妹让路,杨芷菡的眼睛一向只是从她的头顶掠过,从未曾叫过她一声姐姐。   她独自住在远离后宫的无尘宫,无尘宫本是一座冷宫,阴冷昏黑,周边高可参天的树木遮盖了这座宫阁的整片天空。   她只有一个侍女云儿,年节之时,才会分到一匹别人挑剩下的锦布,只有她和云儿一起,将布料制成衣裳,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是公主,却是唯一未得到封号的公主,为什么,她明明是父皇和母妃的女儿,却遭到皇宫上下的唾弃,便连宫女、太监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实际上,在整个皇宫中,她似乎都是个异类,自小,所有姐妹兄弟都不愿与她一起,不曾称呼过她的名字,甚至没有人和她说话——除了,六哥!   父皇第一次与她主动说话,便是告诉她,丞相之子求娶于她,然后,便离去了。   然而,那时,她甚至只见过赵昱卓一次,只记得他是一个跛子。   而昨夜之后,在虚妄的缱绻里,李昭南答应不久便会迎娶她去大沅朝,她知道,她不可尽信,可是,她只能相信,只能在阴冷的无尘宫里,默默等待……   自此,九公主三个字,更成为了整个北冥国的笑柄,成为了北冥皇室的最大耻辱!   然而北冥国弱,不可与大沅朝抗衡,一切终究只能忍下,为了抚平丞相的怒气,北冥皇帝下旨将十三女凌阳公主杨芷蒽许婚于赵家,明年完婚。   杨芷蒽的母妃洛淑妃哭红了双眼,女儿不过十三岁,却已经注定下半生将要伴着残疾的丈夫,直怪自己不够得宠,牵累了女儿。   芷蘅一个月未敢出无尘宫一步,她知道,此时此刻,皇宫上下皆对她鄙夷憎恨,是她,要一向清高自诩的北冥皇室丢尽了颜面,是她,要整个北冥国沦为他国嘲笑的对象。   但,这阴冷的无尘宫待得久了,终归憋闷。   这日,她带着云儿随意散步,她知道这个时刻,宫中来往之日最是稀少,宫妃公主们大多在歇息,而父皇大概是在朝上,抑或在养恩殿。   父皇还算是勤政的君王,北冥国虽小,百姓却也安居乐业,加上远近闻名的香料,国力不强,却也算富足了。   杨芷蘅踱步在花园中,初春,阳光明媚,海棠花香馥郁香浓,远处桃花林粉白相错,洁似素锦,茫茫桃花雪纷纷跌落在柔软的春风中。   心绪不禁疏朗了许多,杨芷蘅望着那一片绝艳桃林,却不敢走近。   犹记得十岁那年,她误闯入那一片桃林之中,折了苏妃的一支桃花,被苏妃罚跪在大庭广众之下,途径的宫女与内监皆低头轻笑,姐妹们更加刻意来到桃林肆意侮辱于她,还好,是六哥向他的母妃苏妃求了情,扶她起来,对她说:“回去吧,九妹。”   九妹,这座皇宫中,唯一叫她一声妹妹的人。   想着,不禁心内酸楚。   “你在这儿干什么?”   身后,传来洛淑妃尖利的嗓音,芷蘅回头,只见洛淑妃一身碧色华裳,丽眸维扬,盯着杨芷蘅,好似在看一个仇人。   芷蘅知道,她的心中怨气最多,由于自己的关系,无辜牵累了她的女儿,十三公主凌阳,性子柔婉,虽亦如别人,不曾与自己亲近,但亦不曾欺辱过她。   想着,芷蘅微微垂眸,低身道:“参见洛淑妃。”   自她出生,她便学会了卑躬屈膝、委曲求全,甚至让整个皇宫忽略了她的美貌与存在。   洛淑妃不作声,只是高傲的走过她的身边,看着云儿:“云儿,前些日子,你们九公主出嫁,你不是跟了十一公主?怎么又跑回无尘宫了?跟着这个害人精,苦日子还没过够吗?”   云儿轻声说:“九公主总需个人伺候的。”   “哼,九公主……”洛淑妃踱步回芷蘅身边:“好个九公主,果然……和你的母妃一样下贱!”   芷蘅身子一震,抬眼看向洛淑妃,洛淑妃扬着眉,眼神却突地看向另一处。   “淑妃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芷蘅回身看去,是叶贵妃。   心上不自觉一凛,叶贵妃是宫内出名的毒舌,她的到来,便意味着风暴。   芷蘅后悔走出了无尘宫,只是她不曾想到,已时隔一月,宫人们仍旧不能放过她。   是啊,这恐怕是自北冥开国,皇室最大的耻辱了吧?   叶贵妃看着她,忽然一笑:“淑妃妹妹、九公主,你们都别站在这儿了,这不,明儿个便是六殿下的生辰了,苏妃叫我们今儿个先去,各宫的皇子、公主们也都去了呢。”   洛淑妃不甘的瞪芷蘅一眼:“好,那我这就随姐姐一同去。”   芷蘅为两位妃子让开道路,叶贵妃却突然停住脚步,看着芷蘅:“怎么?九公主不去吗?苏妃……可是请了所有人的。”   芷蘅心一颤,低头说:“苏妃娘娘不曾邀我,只怕惹了娘娘不高兴。”   “哪有的事?”叶贵妃竟搭住了芷蘅的手,芷蘅一惊,抬眸看她,她的眼里蓄着笑,宛若春风漾进了眸心,只是芷蘅全身发寒。   “一起来吧。”叶贵妃又加上一句,见芷蘅不动,随即板起了脸孔,“怎么?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芷蘅知道,她可以不去,更加知道,叶贵妃没安好心,可是……   她望着不远处的桃花林,旁边的峈(luò)柚宫里住着她心心念念的六哥,那个唯一肯叫她一声九妹的人。   她承认,她终究迟疑了。   只因着她这一点迟疑,叶贵妃便拉了她同去,云儿欲要阻止,却被叶贵妃一个眼神逼退。   杨芷蘅自小,除了进过母妃的春暖阁,再未进过任何一位嫔妃的宫里,她知道,没有人欢迎她。 【上部—浴火卷】第一卷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一 天为谁春(6)   峈柚宫,馥郁的桃花雪徐徐拂面。   芬芳清香扑鼻,惹人一阵神往。   杨芷蘅随在洛淑妃与叶贵妃身后,云儿小心的跟着她,当她踏进桃花林的一刹那,那桃林内原本的热闹便戛然而止。   杨芷蘅始终低垂着头,直到一个寒冷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来了?我有请你来吗?”   那个声音渐近,芷蘅的目光看见茶色的裙摆在眼前停住。   “九公主,做人不能这样不要脸的,我记得我可是没有叫任何人请你来,谁许……你踏入我这峈柚宫的?”   是苏妃,十岁那次,她记恨至今。   也许不是记恨,只是……所有的人看见她,都想要发泄他们积郁在心里的不满。   “贵妃姐姐,是你带她来的?”她声音尖刻,夹杂着不悦。   叶贵妃忙道:“哪有,她乐意跟着我们进来,难不成我撵她出去不成?这儿……又不是我的堂月宫,是不是啊,淑妃妹妹?”   淑妃连忙搭话儿:“可不是,这人要是生得贱,任谁也没法子的。”   “那……可便不要怪我下逐客令了,请吧,九公主。”苏妃对着芷蘅,面容冷酷。   芷蘅紧紧攥住衣袖,她明知道不该来自取其辱,可是……她很想看六哥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她鼓足勇气缓缓抬头,只见落雪的桃林中,各色异样的目光交汇在自己的身上,其中最是冰寒的一个,不是淑妃、不是贵妃、亦不是苏妃。   而是,自己的母妃——歌妃!   与母亲目光相触,芷蘅心中一悸,母亲冰冷的眼神,嫌恶的目光,几乎摧毁了她残存的意识。   她连忙转身,避开那道目光,这一次,她再次更深的领会了母亲对自己的憎恶,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   “呵,真太好笑了,以为上了奕王的床就能一步登天了,真是下贱。”   “就是啊,那个奕王可是出名的好色之徒,风流子,只怕这时候正抱着哪一国的美人儿呢,哎,国之不幸,真是丢尽了我们北冥国的脸面。”   “有一个月了吧?人家大沅一点表示也没有,哎,还能怎样呢?我们北冥国小力弱,终究只能忍下了。”   “这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看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身后议论的声音声声高涨,话锋转向歌妃,芷蘅随即听见母亲尖利的一声:“站住。”   芷蘅站住脚步,颤颤回首。   母亲绝美的面容,华贵的裙裳,目光却冷如寒霜:“跪下,谢罪!”   芷蘅大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罪!在这儿吗?   她星眸微凝,看着母亲。   即使自己要谢罪,却也不该是这里,由这些人主持。   她看到桃花落处,或并排、或围坐着各宫的妃嫔、公主,也包括凌阳公主杨芷蒽,和坐在母亲身边的亲妹妹昭阳公主杨芷菡。   众人的目光投过来,或鄙夷或幸灾乐祸。   见芷蘅不动,母亲复又一声厉喝:“跪下!”   叶贵妃见状连忙道:“歌妃妹妹何必如此动气?要她去了便是了。”   说着,她笑盈盈的走近芷蘅,芷蘅侧眸看她,一双含水杏眼,几乎淹没她虚笑的嘴脸。   “我倒是没注意呢,这九公主的衣裳还怪好看的,听说都是自己做的?”叶贵妃伸手撩起芷蘅丝衣。   芷蘅连忙按住贵妃的手:“贵妃娘娘……”   叶贵妃眉眼微挑,含笑看她,却阴冷冷的:“看看又不妨事?在李昭南面前都脱得精光了,还怕人看吗?”   她果然够毒,说话如此露骨,杨芷蘅满面羞愤,却只怕此时反抗,只能又增羞辱。   泪水积蓄在眼里,模糊了满目飘摇的桃花雪。   贵妃用力扯下她丝质披衣,露出足可胜雪的白皙细肩,片片桃花凋落在肩头,顿时失色,便连那香似乎也暗淡了。   众人有一瞬间凝眸,她们或许从不曾发觉,住在无尘宫的九公主,竟是这样绝色的美人。   叶贵妃细细看着她,眼神却渐趋冰冷:“果然是够风骚的样子。”   心,好像被千百双手抓住,一起用力,拧干了心头的血。   一滴滴的,流血而亡。   芷蘅将被撕扯下的披纱紧紧拉着,遮掩住一刻流泻的绝美春色。   在座的不仅仅是宫妃公主,还有各位皇子,芷蘅可以感到他们或惊艳或贪婪的目光。   却……无能为力。   她只有瑟缩着身子,披纱被贵妃扯坏,她只能紧紧攥住,不敢放手。   她咬唇忍泪,只想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那阴冷冷的,却可以庇护自己的无尘宫。   “哎,歌妃,算了,就当没生这个女儿。”   “这么下贱,不要脸,做了那样的事,还敢到处招摇来?真以为自己是奕王妃吗?”   一声声,如刀割一般。   周边讥笑的目光,嘲讽的眼神,恶毒的附和,令杨芷蘅感觉一阵晕眩,身子一软,向一边倒去,一个人稳稳撑住了她,她抬眸看去,本以为是云儿,却意外撞见六哥清明的目光。   她心头一热,适才,因流血不止而凉无温度的心再度回暖,似乎找回了一丝一点的暖意。   “母妃……”   六皇子杨元恪,眉目清朗,鼻若悬胆,脸廓分明俊朗,透着逼人英气。   杨元恪向苏妃行了礼,又向贵妃笑道:“贵妃娘娘,何必动气?”   说着,目光转向杨芷蘅,芷蘅泪光里看见他的笑影,泪水流下,已抑制不住心酸。   不过,还好,上天终归待她不薄,要她见到了六哥,也不枉她此来自取其辱。   “九妹,你先去吧,明儿个我生辰,母妃非要大办,我会令人将酒果送到无尘宫去。”   六哥的声音依然清润,仿佛这流荡的春风。   芷蘅看着他,许久,却只是流泪不语。   她可以想象此时自己的难堪,纵使有千百般的不舍,终还是转身而去。   她不该来,可是,她见到了六哥。   她该来,可是,她受尽羞辱。   母亲,为什么,你对我,竟没有一丝一点的怜爱,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只是一个眼神而已……   旁人的冷嘲热讽也便罢了,可为什么……从小你便要这样对我,你身边坐着的杨芷菡是你的女儿,难道……我不是吗?   为什么,你疼爱的却只有她! 【上部—浴火卷】第一卷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一 天为谁春(7)   杨芷蘅跑回到无尘宫,一整日没有说话,云儿看了只是心疼,饭菜端来又热,热过又端,杨芷蘅却一口也没动。   次日,杨元恪果然依言送来了果品酒水、糕点佳肴,云儿惊喜万分,这许是无尘宫出现过最是奢侈的饭菜了。   杨芷蘅终究微微笑了,尽管那笑苦涩涩的,她吃了送来的东西,仿佛那里面有六哥的味道。   夜晚,月已冷,深处有浓墨似的阴森。   无尘宫参天大树随夜风呼啸,今夜,怕是要有一场甘霖。   “云儿,陪我去照晚亭”芷蘅拿了很久以前,用节省下的,她可以找到的最好的丝线亲手缝制的香囊向宫外走去。   今夜,她着了一身素洁白裙,虽然,她没有华美的衣饰,可白色总是能凸显女人的妩媚,她是知道的。   云儿跟在她的身后,她知道,公主决定送出那件藏了许久的礼物,从前,她一直不敢。   今天,六皇子不顾宫中闲言碎语,送来吃食与公主,显然多少弥合了公主心里最深的伤口。   照晚亭,每晚,风雅的六皇子皆会在此抚琴一首,而今夜,芷蘅却没有听到幽婉的琴音。   她一步步急促的跑向照晚亭,却在接近的矮林边停下脚步。   矮林包裹了照晚亭,杨芷蘅怕人看见,故而抄近路前来,任凭枝丫割刮她最珍爱的衣裙。   只为了……能够见到他。   “六哥,怎么样?这是我为你亲手绣的香囊哦。”那个娇俏的声音,属于芷蘅的亲妹妹杨芷菡。   芷蘅轻挪脚步,近一步靠近照晚亭。   六哥的声音依然那样好听:“没想到,我的十一妹不但琴棋书画冠绝后宫,绣工也如此精湛?”   “那是自然,为了六哥,我特意要母妃教的呢,这丝线啊,可是年初我向父皇讨的,都是去年南越国使臣来时带来的,名贵得很,还有这香料,可是我北冥国最珍惜的万雪红,怎么样?”芷蘅可以想象妹妹高贵的样貌,今晚,她也一定华裳云服,红妆娇艳。   芷蘅暗暗低头看着手中寒酸的香囊,甚至凑不齐三种颜色,香料也不过是无尘宫附近的野花晒干而已。   心骤然绞痛。   在妹妹面前,任何时候,她都是卑微的。   “我就说,我没有白疼你,自小,我最最疼爱的就是你了。”六哥的一字一字说得清楚无比,“可知为何吗?”   杨芷菡道:“不知,说来听听?”   六哥笑道:“你是整个皇宫最高贵的女人,你精琴棋,通书画,诗词歌赋、轻舞曼妙,谁能及得上呢?”   “六哥就会逗我开心。”芷菡笑得娇中带羞。   芷蘅的心却随着一点点破碎。   脸颊上有冰凉的东西划过,随而一滴滴打落在裙裳上。   下雨了。   照晚亭中,六哥脱下了披袍为芷菡遮雨,自己却淋着冰冷雨水,两个人向宫内跑去。   夜浓,深似苦墨。   杨芷蘅看着那一对双双离去的背影,心被瞬间撕碎,她咬紧嘴唇,回想着六哥说过的每一个字。   是的,六哥自负风雅、文武双全,自然喜爱的定是多才的妹妹,而若论才学,放眼后宫,谁又能出父皇亲自教授的昭阳公主之右。   而我这个九妹,自小没有任何人教习过我歌舞琴棋,只有一个师傅教习了我认字和简单的诗词,皇家终究不容许有一个大字不识的公主。   然而其他的,我再不会了,就是这刺绣,也是云儿教的。   雨,渐渐细密。   淋湿了芷蘅纯白衣裙。   云儿轻声说:“公主……”   她声音哽咽,没能说下去。   芷蘅却回眸一笑,淡淡说道:“走吧……”   那珍藏了许久的香囊掉落在地,被雨水打湿,云儿看了一眼,犹豫道:“公主……这……”   “走吧。”芷蘅面色惨白,绝望的眼神令云儿豁然落泪,“公主……”   她慌忙拭去,芷蘅忧伤苦笑,状似若无其事的转身而去,云儿随在芷蘅的身后。   雨水瞬间湿了芷蘅纯白衣裳,夜色无光,冷雨纷纷扬扬,肆无忌惮。   芷蘅的泪水亦随着纷纷跌落,在这场雨里,肆意打湿脸颊。   只说春雨贵如油,却不知春雨亦可寒透人心。   夜,依然浓黑的深……   春雨洗不亮夜空。   芷蘅回眸再望那曾寄予了无限期望的照晚亭,五内俱伤!   她知道,自此,在这座皇宫中唯一的温暖,已在这场春雨里,寒透…… 【上部—浴火卷】第一卷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二 惟泪千行(1)   寒雨落了一夜,近晨,渐渐息了。   芷蘅长发披散,独立在窗阁边一夜未眠,清凉春风荡开墨发,眉间胭脂褪尽,唯余愁楚万端。   “公主……”云儿轻唤,“歇息下吧,您这样会受寒的。”   芷蘅转身,端着热茶的云儿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公主,您的脸色……”   云儿嘴唇微颤,目不转睛的盯着芷蘅苍白憔悴的面色,心疼道:“公主,您快歇歇吧,下颌都尖瘦了……”   只是一夜之间,竟可憔悴至此。   云儿自是知道这其中缘由,公主在这座皇宫之中,唯一可以令她坚强的人,只有六皇子,然而六皇子最疼爱的却是眼高于顶,盛气凌人的昭阳公主。   她亦懂得公主的自伤,自认比不得昭阳公主半分。   纤细素手抚上枯瘦的容颜,芷蘅眼神一阵恍惚,幽幽说道:“去取铜镜来。”   云儿依言做了   铜镜之中,倾国容颜颜色消损,红妆冷透,透露着的是整夜的苍白憔悴。   “拿下去吧,眼不见为净。”芷蘅褪下昨夜一身绉丝白裳,被冷雨浇透的裙裳,越发冰冷。   她换上一件烟绯色绸衣,绸衣宽大,越发显得她娇小动人,云儿正欲言语,却听门外有响动,此时并非午膳时间,早膳已有人送过,而无尘宫中向来无人往来,会是谁?   芷蘅亦疑惑的望着门口,云儿忙出门去看。   即使是春光流澜的清晨,无尘宫依然冷森森的。   云儿远远望见一个人,却大惊失色,连忙跑回殿里,慌张道:“公主,是七殿下。”   七皇子杨元鹤!   芷蘅眉心微凝,他来干什么?   想着,杨元鹤已踏进无尘宫,他一身奢华贵气,眉宇漾笑,唇边勾动一丝轻浮,全无皇室的高洁矜贵之气。   芷蘅与云儿一同低身:“参见七殿下。”   “九妹何必这样多礼?”杨元鹤说着,伸手扶过芷蘅,芷蘅一惊,杨元鹤趁着扶她之际,将她冰凉小手握在手中,芷蘅欲要抽离,他却更加用力。   他眼眉挑动,目光里尽是轻浮放浪之气,芷蘅眉一蹙:“七殿下,请自重。”   “自重?”杨元鹤臂弯一横,轻而易举将娇柔的女子拥入怀中,“你在勾引李昭南之时,可曾想过自重?”   芷蘅一怔,杨元鹤鼻息渐近,闭目轻嗅她身上淡淡幽香:“我的好妹妹,你这用的是什么香?怎么……我从未闻过?”   说着嘴唇贴上芷蘅雪颈,云儿忙上前道:“七殿下……您……”   “走开,退下!”杨元鹤紧箍着怀中的芷蘅,厉目看向云儿,云儿慌张的看着芷蘅,芷蘅被他钳制,动弹不得,“七殿下,你我……你我同为皇室之人,怎可……你怎么可以……”   芷蘅语无伦次,她本想说,你我同为皇室血脉,却知道,没人愿意承认她也是皇家公主,然而杨元鹤却明白了。   他忽然嘿嘿大笑,笑得张狂无比,笑声不止,他便打横将芷蘅抱在怀中,向内殿走去,芷蘅几乎流泪祈求:“七殿下……”   “同宗?你想说我们有血缘,不可以是不是?”杨元鹤依然大笑不止,将芷蘅放到在简陋的菱床上,素白丝幔落下,隔绝了本便暗淡的光线。   “不,七殿下……”   七皇子杨元鹤行止浪荡,芷蘅亦有耳闻,却不晓得竟是这般明目张胆的放纵狂妄。   云儿追进来:“七殿下,求您……”   云儿扑通跪倒在地。   杨元鹤却撕扯开芷蘅烟绯色绸衣,露出白玉香肩,杨元鹤目光骤然一亮,呼吸紧促:“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的唇覆下来,芷蘅无奈叫道:“七殿下,不行,住手……”   杨元鹤抓紧她的双手,紧固在头顶,芷蘅妆容已被泪水打乱,目光哀怜。   杨元鹤的眼中有灼灼烈火,仿佛顷刻便欲将她占为己有:“就是这个,你知道吗?那天在峈柚宫,你披纱落地,露出肩来,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我四处寻访各色美女,却原来绝色美女就在宫中,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无尘宫里的九妹竟美成了这样?让人……让人受不了……”   说着,他的唇覆下来,芷蘅狠狠一咬,杨元鹤吃痛,一惊抬眸,他抹去唇边一点血迹,眼里怒气随即消散,又变做贪婪:“难怪……难怪连李昭南都着了你的道儿,上了你的床,楚楚可怜里又带着几分倔强,九妹,你太迷人了,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有兴趣……”   “不……七殿下,我是你妹妹啊……”芷蘅泪珠一滴滴落在素锦枕布上,咬唇哭泣……   “妹妹?”杨元鹤复又大笑,看着她:“如果是妹妹,那更好了,更刺激……”   如果?   芷蘅一怔,看向他,他却丝毫没有留意芷蘅的异样,一双大手游遍芷蘅柔软娇躯,愈发不可克制的情欲,令他全身颤动,迫不及待的撕扯开芷蘅的衣裙。 【上部—浴火卷】第一卷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二 惟泪千行(2)   芷蘅几乎绝望的看着他:“不,七哥……”   他不敢叫他七哥,却,无能为力,她只想提醒他,她是他的妹妹。   突然,一声闷响,芷蘅一惊,只见杨元鹤浴火纷飞双眼骤然一直,他缓缓回头,随即倒下身去。   芷蘅看见云儿颤颤的站在身后,手中紧紧握着洗衣用的棒杵,芷蘅起身,将凌乱的绸衣拉起遮掩住身躯。   云儿望着昏厥过去的杨元鹤,全身颤抖,将棒杵掉落在地,泪水随着落下来:“怎么办公主?怎么办?”   芷蘅亦慌了,在这无尘宫,只有她和云儿两个人,如今杨元鹤昏倒在宫中,若是待她醒来,不但自己凌辱难逃,就是云儿恐怕也难逃厄运。   芷蘅迅速冷静下来,看着云儿:“云儿,想他来做这等见不得人之事,定不会身边带着人,你我将他搀扶出去,越远越好,无尘宫附近少有人往,将他放在一处,待他醒来,就算回身问罪,你我不开门便是,他总不至于砸门进来。”   云儿点头,芷蘅穿衣下床,脚下却一软,云儿连忙道:“公主……”   芷蘅摆摆手:“我没事儿。”   二人于是将杨元鹤扶起,还好杨元鹤并不十分强健,两个柔弱女子虽然吃力,却也将他扶到了距无尘宫不远的地方。   再向前走,只恐来人较多,容易被人发现。   芷蘅道:“将他放在这儿吧。”   高树下,春风渐渐润和了,散尽了昨夜雨的寒气。   芷蘅与云儿气喘吁吁,正欲离开,却听见身后一人大喝:“站住。”   芷蘅与云儿回身,只见一内监匆忙跑过来,看见树边的杨元鹤,忙大声叫道:“来人,来人,不好了,七殿下昏倒了。”   说着,那人便低身在杨元鹤身边,焦急的叫着:“七殿下,七殿下……”   他轻拍杨元鹤的脸,掐住人中,杨元鹤惊醒,四周望望,忽然惊讶的站起身:“本王怎会在这里?”   内监忙道:“殿下,小的见殿下迟迟不归,便过来看看,谁知道……”   杨元鹤似是想起什么,忽的看向芷蘅与云儿。   芷蘅与云儿靠在一起,云儿吓得不敢抬头,杨元鹤目光冰凉,狠生生的。   芷蘅看着他,只是不语。   杨元鹤咬牙说:“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好歹!”   芷蘅还未及回神,只见已自不远处围上一众兵卫,纷纷拜倒在地:“参见七殿下。”   “来得正好!”杨元鹤瞪住芷蘅,芷蘅不由得全身一凛,杨元恪冷笑道:“来人,把九公主和这贱婢拿下,九公主不知廉耻、公然勾引本王,本王不随她回无尘宫,她便连同侍女云儿将本王打晕,欲要将本王强行带回无尘宫,然后栽赃陷害!”   一句句如刀,一字字伤人。   杨芷蘅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元鹤,她不曾想,他竟可以如此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这个皇宫中,没有人将她当做过公主,兵卫们毫不犹豫的将杨芷蘅与云儿压住。   杨元鹤一声令下:“带到春暖阁,想必父皇此时也正在那儿呢,倒要让父皇和歌妃来给评个理!”   杨芷蘅看着他,杨元鹤得意的走近她身边,低在她的耳际,轻声道:“不从我,就死路一条!”   芷蘅切齿道:“下流。”   杨元鹤大笑,甩袖而去,命内监将自己最能搬弄是非的母妃凌妃亦请到春暖阁。 【上部—浴火卷】第一卷 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二 惟泪千行(3)   春暖阁中,熏着淡淡袅袅的木香,烟气缭绕,菡萏花开的季节,春暖阁莲池中的莲花次第绽放,满园清逸,各呈丽质。   春暖阁中,歌妃泡了红枣茶,与皇帝一起站在桌岸边,桌案上放了纯白素锦,杨芷菡站在父皇与母妃中间,执笔描画,那一笔一韵,勾勒着莲花清艳的美好,好似这四月时节,便在她的笔尖儿绽放,沾湿了天际一抹淡云,随而不见。   阳光洒进来,照在素锦上,仿佛便是一副完美的风景,栩栩如生。   “恐怕这宫中,便只有朕的昭阳能画出朕最喜爱的莲花情韵。”皇帝啧啧赞许。   歌妃不无赞叹:“是啊,咱们的昭阳笔法又精进了呢。”   “父皇,您最爱莲花,所以为我起一个菡字为名吗?”杨芷菡看着父亲,细眉如画,杏眼流波,华贵织锦暗纹缠枝莲花裙,衬着她的娇贵典雅。   皇帝点头,眉眼弯笑:“那是自然的,歌妃是朕最爱,你的名字自是含着深意的。”   “那……芷菡与母妃父皇更爱哪一个呢?”芷菡娇声道,皇帝一怔,随即笑开来:“都爱,父皇都爱……”   说着,门外内监来青进门禀道:“皇上,凌妃、七殿下……和……和九公主求见。”   听到九公主,皇帝的脸色立时阴沉,笑意尽敛。   “何事?”皇帝沉声道。   来青小心答道:“这……”   见来青犹豫,皇帝于是道:“宣吧。”   尚未见到人,便听见凌妃的声音悲戚戚传来:“皇上,您可要为元鹤做主啊。”   皇帝与歌妃互望一眼,歌妃一身锦贵,是今年皇帝才自南越国交还而来的雪绸,凌妃进门见了歌妃,神情不自觉一滞,歌妃原本便美艳如仙,雪绸为衣,更是旁人难以匹敌的姿容。   歌妃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凌妃瞥她一眼:“怎么了?那还要问问你生的好女儿,真是下贱!”   她一语双关,瞪歌妃一眼,歌妃看向一边被兵卫压着的芷蘅,原本柔似春水的眼神豁然冷若冰霜:“芷蘅,你又做了什么?你怎么便不能洁身自好,好好的呆在无尘宫中反省。”   芷蘅心中一痛,母亲向来不问青红皂白,一味便认为是她的不是。   她看向父皇,父皇威严的脸廓被阴云笼着,眉心紧蹙,眼神如刀似箭,恨不得将她一箭穿心。   芷蘅心头冷透,这架势,又何须再说?   一定,是杨元鹤怎样说,他们便会怎样信了。   杨芷菡走上两步,亦拖着华贵的雪绸,璎珞蝶簪流苏荡漾,衬着她的娇艳。   她走到杨元鹤身边:“七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元鹤瞪着杨芷蘅,向皇帝禀道:“父皇,今儿个儿臣闲来无事,在宫中闲走,无意遇见九公主和侍女云儿,九公主见了儿臣,便言语勾引,儿臣想走开,她便扯了衣襟,若儿臣再敢走,她便大叫,她要儿臣随她回无尘宫去,儿臣怎么也不肯,那个鬼一样的地方,儿臣可不敢去,于是侍女云儿便将儿臣打晕,欲要将儿臣拖回无尘宫,想必日后栽赃陷害,幸好成子赶到,叫人将儿臣救下,否则此时,儿臣一定被人泼了一身脏水,还哑口无言,没错,儿臣是喜欢女人,可这等下贱的女人,儿臣还没有兴趣。”   杨元鹤说的言之凿凿,那大义凛然的神情,便仿佛一五一十,毫无虚言。   凌妃亦道:“是啊,皇上,您可要给元鹤做主,您看元鹤的头后,那样大的一个包。”   皇帝阴着脸走上几步,轻摸元鹤脑后,果然有个不大不小的包。   皇帝龙目一冷,回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边的芷蘅甚至没有反应,已然红肿了脸颊。   那响亮的声音震人心房。   芷蘅举眸看他,父皇的眼光几乎将自己焚烧,这世上,仿佛再没有她,才好……   “不,不是这样的……”云儿哭着道,“明明是七殿下来到无尘宫,想要侮辱公主,还说……还说……”   “住口!贱婢!”凌妃上前一声呵斥,“哪里轮的到你说话?难道……那李昭南也是自己爬上喜床的吗?”   “皇上,歌妃娘娘……”   “算了云儿。”芷蘅低声叫住云儿,云儿看向她,芷蘅惘然一笑:“别说了,没人会相信。”   “公主……”云儿泪流满面,却只能闭嘴。   芷蘅扬眸看向父皇与母妃,面无表情:“父皇与母妃想要如何处置,尽管处置便是了,但,七殿下是我打的,与云儿无关,还请父皇、母妃明鉴。”   “不知羞耻!”皇帝一声低吼,“你连昭阳的一根头发都不如!还不知修身养性,尽做出有损皇家颜面之事,即日起,没有朕的命令,九公主……不得踏出无尘宫半步,否则……打入天牢,终身不得赦免!”   父皇的每一个字都坚决得毫无犹豫,芷蘅心底冷笑,自她出生,他们便剥夺了她的所有,如今连仅有的自由,也被夺走,她静静垂首,恭谨道:“谢父皇。”   皇帝甩袖,怒气难平,歌妃只是冷漠的望着,人人都说歌妃性子柔婉,心地纯善,最得天子之心,可是母妃,为何我却看不到你柔婉与纯善,看到得只是你的冰冷无情!   杨芷菡淡漠的看着她,不屑的转身至桌案前,勾画她未完成的画卷。   父皇说得对。   她,的确连杨芷菡的一根头发都不如,在父皇与母妃的眼里,她比着杨芷菡的一根落发还要更渺小。   芷蘅看着歌妃,对视的目光里,细碎的冰凌,暗自凝结。